小小日记

散文#11《最后一次了》

新年来了。

小女孩攥紧了手中的礼物，乘着奶奶的摩托车正往外婆家的方向驶去。下车后，奶奶嘱咐道：“待会儿见到你外婆，千万不要碰她。”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为什么不能？”

奶奶皱了皱眉头，握紧了小女孩白白胖胖的小手，没多作解释。“你记得别碰你外婆就好。”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但是为什么不能够碰外婆呀？那我怎么把礼物交到外婆手上？小女孩想着想着，也就走到了外婆房门前。外婆的屋里聚满了人，但人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可小孩子的心思比较简单，也就没有多想。

“外婆！”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喊了声，跨出一步想要去抱躺在床上的外婆，但被奶奶抓紧了不让过去。小女孩无奈地望着在床上的外婆，强忍着想要过去的愿望。

外婆的声音很弱，弱到似乎能随风而逝。“啊，原来是小外孙女啊，你来了啊！”

小女孩笑得很灿烂，怕隔得远外婆听不见，便继而大声道：“是的！外婆，新年快乐！我给你带礼物来了！” 她扬了扬手中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了些五颜六色的不知什么。

旁边的舅妈走过来，接过小女孩手里的礼物，放到了外婆的枕边。外婆让舅妈扶她起来，倚靠着床头，背后垫着一个枕头。外婆缓缓地打开了礼物，用虚弱但开心的语气问道：“是吃的吗？”

小女孩连连摆手，同时出声要阻止外婆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子放入嘴里。“不是的！外婆，那些是石子, 不能够吃的！我是觉得很漂亮所以带来给您看的！”

外婆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小石子，艰难的在脸上画出一个微笑，她的脸色很白，比纸还要白。看见这样的外婆，小女孩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伴随着声声咳嗽，外婆道：“哦，那好吧。” 转而吩咐舅娘说：“绣花，你去…咳咳咳，在木箱里拿出那三个利是封…那三个不同的，拿出来给小外孙女。”

“外婆……” 小女孩低低的喊道。她多想要抱抱外婆，可是奶奶一直都把她的手抓得很紧。

舅妈照做了，小女孩接过那三个利是封，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还是装作高兴地大声喊道：“外婆，谢谢！”

“哎。” 外婆轻轻地应了声。

“我们走吧。” 奶奶对小女孩说。小女孩依依不舍地望了她外婆一眼，同时挥手说着再见。“再见，外婆。”

“哎。” 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小女孩又怎么会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听外婆的声音了。

一个星期之后。

小女孩像往常一样，一早出去玩玩到中午，肚子饿了才跑回家，在一位小伙伴的陪伴下。

奶奶正在洗菜，看见小女孩回家便对她说：“待会儿跟我去见你外婆最后一面。”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脖子, 半响过后愣是没明白。旁边的小伙伴拉了拉她的衣摆，小声说让她别去，说是下午出去玩。小女孩便问奶奶可不可不去，但她没说是为了去玩，因为她隐约觉得如果这样说了会被打。

奶奶摇头，语气坚决：“不可以，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想见也见不着了。”

小女孩依旧不明白，什么叫最后一次？外婆不是好好的吗？难道外婆不要她了？！不可能，外婆最宠的就是她了。旁边的小伙伴还怂恿着小女孩别去，但是奶奶要求小女孩一定要去，小女孩只好对小伙伴说下次再玩。

下午大约四点的时候小女孩随着奶奶去了，但是这一次奶奶没带她去外婆家，而是直接来到了村中的祠堂。

祠堂外的地上插着香，很多的香，浓郁的烟雾飘上去缭绕着梁，一部分钻进了堂内，一部分消散在空中。案上白色的蜡烛燃着橙黄色的火光，仿佛跳跃的精灵。祠堂内外都围了很多人，人人都脸色黑沉，气氛好不压抑。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隐约感觉到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过了一会儿，三表哥走过来，左手臂上搭着好几条白色的毛巾，拿起一条绑在了小女孩的右手腕上，虽然不知为何，但小女孩没有拒绝。三表哥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和一行人去一条河边走了一圈，带头的男人唱着些她不明白的东西。行走完毕后，表哥问她要不要进去祠堂看看外婆。她摇了摇头，从外面看那祠堂好暗，就像是鬼屋般可怕，她不敢进去。

表哥点了点头便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小女孩趴在奶奶的大腿上睡着了。不知多久，女孩醒了，因为感觉小腿很痒，而眼角有些湿润——是眼泪。禁不住想要见外婆的诱惑，她向奶奶说了声，继而站起迈着短小的腿向祠堂走去。

祠堂内，此刻的外婆正闭着眼躺在地面上，旁边有个人，拿起剪刀将外婆的衣服剪开，哗啦一声撕破了，脱下来然后扔到火里。女孩不由得睁大了眼，惊讶地捂住了嘴，心想该去报警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像是在虐待外婆！很多年后小女孩才知道，那是一种传统，对于逝去的人都要换上寿衣，而她生前的所有物品，都要扔到火里烧掉。

小女孩捧着七上八下的心离开了祠堂，再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那一幕。她走回到奶奶身边坐了下来，一旁有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座蜡台，小女孩看着那飘摇不定的烛火，眼神恍惚。突然，蜡烛灭了，小女孩推了推旁边的奶奶，小声说：“奶奶，你看，蜡烛灭了。”

奶奶譬了一眼，淡然道：“会有人来点上的。” 过了好一会，才有个人来重新点上，可是一点就灭。小女孩又说: “奶奶，你看，点不着。” 奶奶则答：“那是你外婆的灵魂放心不下你，别看了，再看，会拖扯你外婆走不成的，让她安心地去。” “哦。”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再晚些，一行人托着一架黄色的棺材出来了，小女孩想要跟着去，可是奶奶没答应，她也就没有去成。而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她的外婆，懵懂无知的她才大概明白死亡意味什么。死亡是她再也不能跟着外婆去耕田，一起睡觉，一起卖菜，一起…在黄昏下踏步回家……

事件发生于2007年元宵节前一天，那年，我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