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紛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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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極黑,樓鏡四人一行就宿在這青麒幫裏。這班剪徑的惡人就是群狼,剛一照面,呲牙咧嘴嗷嗷的叫,要将敵人撕碎,等到動了手,知道厲害,被打服了,那腦袋垂了下來,也就老實了。

樓鏡冷眼瞧着,這些混不吝,輕生死,唯恨人生苦短,把堂裏的屍首拖下去,血跡猶在,就扶起桌子來,在這刀劍肅殺之氣未散的堂子裏,大口喝起了酒。

酒氣濃烈,似火一樣燒灼人的喉嚨,樓鏡忽覺得口渴,喉頭滑動,皺着眉頭,轉身出去了。

那孫莽很是爽快,低了頭,應了聲,就不再反口,隔日裏便将貨物整理,托着傷軀親自護送,随着武生和青衣一道往風雨樓去。樓鏡和花衫和他們去路不同,一方往南,一方往北,在岔路分手。

不日,樓鏡和花衫回了杏花天,寒冬料峭,杏花天裏卻熱鬧不減,酒樓四面挂下燈籠簾子,樓內燈火輝煌,緋色幔帳,紅色绫羅,将四周映得暖色一片。

生意好,煙娘氣色也好,見到他倆人回來,那臉霎時皺了起來。

"喲......"煙娘捏住樓鏡下巴,往兩邊扒拉,"你跟市井潑婦吵架去了?把臉都抓花了。"

樓鏡和孫莽動手,額角自眉骨上落了一條刀傷,現下結痂了,一條紅線,直插劍眉,給樓鏡更添了兩分陰戾之氣。

煙娘痛心疾首,宛如自己鐘意的胭脂玉瓶出現了裂紋,"好好養養,應該不會留疤。"

兩人回了杏花天後,走馬上任。今年有了職務變動,樓鏡'升官'了,從一個打雜夥計,成了管事,這差事和原先的比有七八分的不同,做夥計,那要懂得察言觀色,伺候人,做管事,那便得知人善任,鎮得住場子,拿得住手下。

樓鏡年紀漸長,漸漸脫離最躁動的年紀,經歷的又多了,性子沉澱下來,若說她自離了幹元宗後,學的最深刻的是什麽,那便是不片面的看人待物。即便許多事來她不喜,不以為然,但若是有用處,她也能沉靜下心來,用心去學。

她在杏花天裏這一方小江湖中,也算過目了人生百态,越發明白厚積薄發的道理,她心頭對仇人的恨意并未消弭,但也知道為自己報仇積蓄力量,不再似當時急匆匆便要去尋找沈仲吟,恨不得即刻從他嘴裏得知仇人名姓。

幹元劍法之中有一招'龍蟄',是她慣用的招式,她原是為好勝,勤練這一招,卻從不明白劍招之中'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的真正道理。今日,總算真正領悟。

樓鏡在杏花天中安安分分的從年末待到年尾,做起這管事的來也不好惹,她性情底色到底是桀骜的濃烈的紅,聲威極重,将手底夥計們訓得似看門的土狗子聽話,喚一聲,人便巴巴上來。

煙娘拿着那幫夥計取笑她兇神惡煞,說她最适合上山當個女大王,但日子久了,煙娘也漸倚重她,将她做了左膀右臂。

中途聽聞青麒幫依附到風雨樓去了。寒來暑往,天井裏的桃樹開了又謝,等到又是一年冬至,江湖上漸漸不太平了,許州城裏隐有風聲,中原武林要集結門派,讨伐飛花盟。

酒桌上的江湖客侃侃而談,"若是真打起來,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平靜了十多年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鄰桌的問道:"中原武林裏領頭的是誰?"

"除了幹元宗還能是誰,那新任的宗主樓彥,平日裏不打眼,文質彬彬,做起事來倒是雷厲風行。"

鄰桌的說道:"我聽聞樓玄之樓宗主有幾個愛徒,各個都是卓越之才,天資和悟性都是少見的,我武會時還見過一個,原以為他會将宗主之位傳給自己徒兒......"

"人算不如天算,他那女兒和飛花盟的魔頭混在一起,身世不明不白,跟她老子的死也纏雜不清,如今人不知跑去了哪。"

"這事我也略有耳聞,但除了她,不是還另有幾個?"

樓鏡伫足,已聽了一半去,正待下文,那幾個喝酒的人胡亂一打岔,話題又轉了開去,樓鏡眯了眯眼睛,一尋思,拿過夥計的端盤,端酒過去,想要藉機詢問,大約她總冷着臉,不假辭色,那幾個江湖人不耐煩跟她多談。問不出話來,擰着眉頭離開時,正好撞見煙娘和花衫。

煙娘團扇輕搖,笑道:"真是浪費你這張臉,一副讨債臉去,誰願意跟你多說話。"

花衫也在側,微微垂下腦袋,掩着笑意。

煙娘說道:"你要知道,這男人呀,但凡是沒有在女人堆裏吃過大虧的,面對女人時,心總要軟些。容顏姿色和你練武的資質一樣,都是老天爺賞的,是天賦,你既用得練武的天賦,如何不曉得用用你這容貌上的天賦,你若和顏悅色,溫聲軟語,問什麽問不出來。花衫都比你有女人味些。"

"......"若換做以前,樓鏡斷然不屑于此,如今若是事從權益,她或許也會一試,但那也得分人,分事。

煙娘輕打着團扇,笑道:"姐姐教教你。"

煙娘慢步走到那桌江湖人中間,以贈酒之名,順理成章的坐了下來,那真是戴了一張活面具,秋波盈盈,動情凝視着桌上的人,似将一桌人當豪傑傾慕,言語又令人熨帖舒心,幾句話勾起衆人話頭,衆人侃侃而談,相談甚歡。

那模樣,真似個妖精,巧笑倩兮,比江湖裏的刀劍還叫人害怕,倘若樓鏡早些年有煙娘這般會撒嬌撒癡,絕不至于和樓玄之關系僵硬。

不過片刻,煙娘将話往幹元宗引,微露好奇疑問之處,那些人為着彰顯自己見識廣博,将自己所知,再細小的事也都要說出來。

隻是他們不知全貌,樓鏡在旁聽的也含糊,當聽得樓玄之徒兒,一人不知所蹤,一人身亡,不由得心頭一窒,耳中蜂鳴。那些人雖未指名道姓,她也猜得出來是餘驚秋和郎烨。

她臉色發青,在聽到餘驚秋有背叛宗門,圖謀宗主之位,謀害長老的嫌疑,甚至是郎烨之死也與其有關,畏罪而逃時,她心裏冷哼一聲,理所當然:餘驚秋不是這種人。

她光潔的額角青筋綻了出來,又是宗門內的叛徒故技重施?畏罪潛逃?人被秘密處置了也說不準,狄喉和雲瑤呢,如何了,她二叔已醒,想來也不至于将兩人孤立無援,多少安全些。

她一想到郎烨亡故,餘驚秋也生死未蔔,生出一陣不真切的感覺,好似那日醒來,突然間便被告知樓玄之離世。

轉身,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她将心冷硬下來,對幹元宗有恨亦有愛,事情了結前,她絕不回去,讓那些紛紛擾擾幹涉她的心。

不過,郎烨被外人所害,她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恨。這四個師姐師兄,是自小一起在虎鳴山上長大,她年少易躁易怒,四人包容寵愛,她面上不顯,嘴上不說,心裏卻真将四人做家人對待。

今冬,她原不打算回風雨樓,如今改了主意,她要去見詹三笑,詹三笑消息靈通,或許能幫她查出一二。

然而她不知,她起身不久後,中原武林和飛花盟終于動手了,兩方初初交手,都存了試探的心,沒有用盡全力,隻是中原武林發難突然,江對面隻有朝聖教,丘召翊未能派高手支援坐鎮,朝聖教吃了虧。

樓鏡走的是西風口,路過了青麒幫,那崗哨的人遙遙的瞧見人,早回報了幫中,樓鏡打山道過時,林子裏便沖下來兩個人,樓鏡勒停了馬,手按住腰上的短劍。

那兩人恭恭敬敬一抱拳,說道:"鹓扶大人,幫主有情。"

樓鏡眼神幽邃,無事不登三寶殿,但這青麒幫既然依附了風雨樓,倒也算得是同夥。

同夥。

樓鏡心底不由得嗤笑一聲,她當初厭惡飛花盟,可不知不覺中,也有了和這般人一樣的習氣。

一人上前來牽住缰繩,一人領路,将人待到昔日交戰的會堂,彼時天已黃昏,大門一推開,酒肉滿桌,燈燭明亮,笑罵之聲喧耳,和去年離去時也沒兩樣。

迎面走來一人,身形魁偉,發須戟張,正是孫莽,孫莽傷早已痊愈,來就叫了一聲,"妹子。"

引着樓鏡坐到臺上的桌子上去,坐上還有個青袍男子,正是當初孫莽倒下時,護着孫莽那人,孫莽介紹道:"這是我們幫副幫主,裘青裘老弟。"

樓鏡冷淡道:"幫主找我來,有什麽要事?"

孫莽笑道:"妹子,如今我們也算是一個樓裏的人,路過青麒幫,別的稀世奇珍不說,好酒管夠,怎麽也進來喝兩盅再走。"

樓鏡道:"幫主的傷口好全,已然不痛了?"

孫莽拍拍胸口,笑得豪爽,"一點子小傷,算得什麽,不打不相識,若不交手,也領略不到妹子風采。"

孫莽給樓鏡滿了一碗酒,卻後知後覺,"妹子喝不喝得?"

樓鏡摸摸那碗沿,碗中泛起微波,她挺好虎鳴山下那家鋪子的米酒,尋常黃酒白酒她也喝過,并不濫飲,但自逃亡至此,從來不沾,隻要保持心中清醒,但此刻聽着耳邊喧嘩之聲,杯盞相碰,酒氣萦繞,心中生出不醉不歸的豪氣,樓鏡端起酒碗來,一飲而盡。

孫莽眸子一亮,更生兩分歡喜,叫一聲,"好!爽快,我就說我看不走眼。"

樓鏡将碗往桌上一扔,手背抹了抹嘴唇,那口脂雖擦了去,唇上依然水潤豔紅,"幫主有事便說。"

孫莽道:"好,我也不和你繞彎子,我請你來,确實有事。我們幫裏和紅香會那點争鬥,你也是知道的,我們想着把紅香會的收納入幫,不僅壯大幫會規模,我們的地盤能一直拓寬直江。"

樓鏡懶懶的,"這事,你該去跟樓主說。"

孫莽卻很詫異,拿着碗敲敲桌子,"我跟小神仙說什麽。"

"你們依附風雨樓,她不發話,你們不敢輕舉妄動。"

孫莽笑了,"妹子,我們依附的可是你。"

樓鏡不由得愣住了。孫莽給她斟酒,說道:"若要依附她,龍仇一死,我們就納投名狀了,她是個沒活人氣的,手無縛雞之力,一年有半年纏綿病榻,雖近年見好,也不知何時複發,更不知有多少日子活頭,我們做什麽要跟着這樣的老大,但你不同,妹子,我一見你便喜歡,我知你不是池中之物,如今這年紀便勝過了我,來日還了得,因着你,我才順勢依附風雨樓了。"

樓鏡她不知這有些幫會門派,就講一個拳頭硬,不似許多名門正派,要名分,要德行,她自然就料想不到,打一架,便把孫莽的臣服之心給打出來了。

樓鏡喝了碗酒,慢慢悠悠,"幫主和我開玩笑?若是為着武藝高強,風雨樓中的顏不昧前輩,不知勝我多少。"

孫莽一拍桌子,"老子說一不二,妹子,你若不信,我們現在就敬香,當着全幫兄弟,我把這幫主之位讓與你坐,我給你來做副幫主。再說了,顏不昧其實是朝聖教的人,遲早要走的,他年紀也長,跟着他不是長久之計。"

這話聽着倒實誠,樓鏡擺了擺手,"罷了,我信你,至于你說的要吞并紅香會一事,你量力而行,若覺得合适,我允準就是。"

孫莽意味不明笑了兩聲,顯然所求不止于此,果不其然,他又提樓鏡斟上一碗,說道:"妹子武藝高超,年紀輕輕已不輸于我,我們兩幫會動手之時,妹子可要在旁替兄弟們掠陣。"

真正的意圖來了,樓鏡笑了一聲,其實這事,并無不可,若真能收下孫莽,幫他們動手,實則是個極其便宜的條件,"現下不行,我得回一趟風雨樓......"

樓鏡心頭一動,定山派名存實亡,龍仇一死,丘召翊和赫連缺兩人拉鋸,無人管束底下門派這些小動作,才有了孫莽要吞并紅香會,壯大聲勢之舉動,若是利用這空隙,能吞并的不止眼前的紅香會。樓鏡問道:"定山派手底下有無精于尋覓,長于探查,專門經營消息的暗門?"

孫莽看向一旁的副幫主裘青,那裘青拽着下巴底下一點胡須,閉着眼睛回憶半晌,睜開雙目,說道:"原有一個,但已被赫連樓主收去。"

裘青看了樓鏡一眼,他心思靈活,從樓鏡神情裏瞧出點端倪,說道:"淮南地界上倒是有一個的。"

孫莽皺皺眉,"那便歸朝聖教管了。"那定盤星可不是個好惹的主。

裘青搖搖頭,"那是隻牆頭草,不過是望着風向,便早早過江,抱住了朝聖教的大腿,定盤星可未發話說收了它。鹓扶大人若是有意,其實也不是動不得手,畢竟教主和樓主交情深厚,我們如今名頭上又是樓主的手下,若是教主當真知道了,想必也不會過分追責。"

樓鏡沉吟半晌,心裏已有了數,但還是說道:"容我再想想。"

不論如何,她還是要先回風雨樓去,見過詹三笑再說。

【GL】長恨歌 - 太陽菌(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