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彼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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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驚秋幽暗的眸子望着劍上的血色,心中悲憫,神色卻極度漠然,血流随着劍的動作流淌,沾染了劍銘'冰魂'二字,她內力一催,一陣氣勁自劍身由內而外迸發,铿然一聲,長劍四碎,飛濺散開。

這把伴了她十來年的劍,被她自己以內力震碎了,'冰魂'二字,不知去處。

她将劍柄一扔,踏出了這殺生之地,往前走了幾步,衣裙流擺,夜霧一般,腳步看似舒緩,實則行動卻極為迅捷,眨眼間便立在了巷口,巷道幽黑,隻有風刮過的聲音。

陰雲流動,月光移走,将她的影子壓進了巷道中,"別跟着我,飛花盟的人,再跟來,我不會留情。"冷漠平緩。

巷道中響起竹簍倒在地上的飒飒聲,餘驚秋恍若未聞,在黑夜中遠去。

直到人走遠,巷道裏才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裘青半跪在地上,滿背的冷汗,目光還有些發直。

他受樓鏡命令,帶屬下尋餘驚秋回去,一路找到了寺廟來,見餘驚秋在佛殿裏跪了半晌,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一尋思,現在回去,豈不撞見了韶衍,倒不如等韶衍離去之後,再将人帶回去,便守候在外,忽見一行人鬼鬼祟祟也到了廟門外來,他不曾見過這班人,隻是瞧他們下盤不穩,氣息虛浮,功夫不深,他不想鬧出動靜來惹人注意,便沒将這行人放在眼裏。

直到夜深了,他遣了人回去探信,瞧瞧韶衍離開與否,人将将離去,餘驚秋便走了出來,那行惡霸一擁而上。

裘青頓時眼角一跳,他還道這班惡霸纨绔是瞧上了哪個禮佛的美婦人,想要綁了回去,心中還奇怪,尋常女子哪有燒香到天黑的,誰知這行人想要摸的是老虎屁股啊,他心裏直罵這行人,"該死的東西,鹓扶大人的人也敢惦記,瞎了你的狗眼。"餘驚秋要是缺斤少兩,他可沒法子跟樓鏡交代,正待出手,那邊裏卻暴出叫罵之聲。

隻見得劍光寒似冰霜,這些惡霸如餓虎撲上前去,卻遭了那羸弱的女人割草般輕易一劍取了性命,待得這些惡霸膽寒,曉得厲害,知道這女人看似柔弱,實則惹不得,心裏怕了,丢了武器落荒而逃時,已然隻剩兩人。裘青還有些發怔,餘驚秋與白日見時,判若兩人。

白日裏,餘驚秋便似寺廟旁那株槐樹上月白的槐花,風一吹,槐花便碎了,脆弱也不會反抗,任風吹來,否則,那群惡霸也不敢肆無忌憚等着綁人。

然而此時的人,哪裏還是易碎的花呢,月下的她,仿若殺神,立在巷口時,藏在巷口中的幾人,無不戰栗。

餘驚秋身上的森然之意,宛如這黑夜,宛如死亡,一步踏過來,裘青好似親眼見到跟前銀光一閃,他身首異處,即便此刻,餘驚秋手中已沒有了劍。

一股寒意順着他的脊骨往上,沖入腦子中,便感到無邊的寒意,身子禁不住顫抖,這般的壓迫感,他也隻在丘召翊跟前感受過,因而餘驚秋說話時,他不敢答聲,屏息了不敢動作。

衆人緩過神來時,人已不見了蹤跡,下屬心有餘悸,問道:"護法,追不追?"

裘青喘了口氣,沖那人咬牙道:"你不要命,我可還想多活兩天。"

"那,鹓扶大人那裏怎麽交代?"

"照實了說。"裘青走到巷道外,看着餘驚秋離去的方向,一路隻餘茫茫月光照耀,"就是追上去了,你能叫她不發現,叫她發現了,我們哪個又抵擋得住她。"

裘青洩氣般的一聲嘆息,招了招手,隻能先領着一行人回風雨樓覆命去。

風雨樓中書房裏燈火通明,樓鏡披着衣裳,婢女正替她處理臂上的傷口,屋外一人披着風霜,忙忙進來,人還未露面,便已經先問道:"我才一進風雨樓,便聽說你和韶衍打了起來......"

"你回來的正好,我有事問你。"花衫話未說完,便被樓鏡打斷。

花衫欲言又止,他神情呈現出憂急,似乎也有話要問,樓鏡猜想他倆想知道的大致是同一件事,但她卻先問了他的差事,"玉腰奴那兒可有消息了?"

"梅花館隻差到沈仲吟最後在九龍渠現過身,卻也是幾年前的事了,其餘的,仍無進展。"

"九龍渠?"

"離燕子樓不遠。"

"你去過燕子樓麽?"

"沒去過,燕子樓藏在冷雲山中,飛花盟裏知曉具體位置的人不多。"

"韶衍肯定是其中一個。"樓鏡冷笑了一聲,"沈仲吟應當回過燕子樓了,赫連缺必然知道他的行蹤,最後還是難免在赫連缺這裏費工夫麽......"

花衫已有些耐不住,往樓鏡這邊走近了一步,端詳她的臉色,見她唇上無多少血色,眉眼露出疲态,想來受傷不輕,他道:"我聽樓中的人說你倆是為着一個女人起了争執......"

赫連缺之約,在街上遇見了她,将人帶了回來,不想今日撞見了韶衍。"

花衫目光閃動,樓鏡幽幽道:"你說奇不奇怪,我以前還不覺得,今日再見我這師姐,隻覺得她與詹三笑有七八分相似,連韶衍也被她惑住了,你說......這天底下怎會有這樣蹊跷的事。"

花衫晃過神來,見樓鏡擡起了頭來,正眼打量着他,花衫見她神情,便知道她已猜到了七八分了,心裏一嘆,直言道:"你想知道什麽,便問罷。"

樓鏡開門見山,聲音陡然沉下來,"詹三笑和餘驚秋,是不是孟家遺孤。"關于詹三笑的身份,她先前早已問過花衫,花衫緘口不言,她當初不解,詹三笑死了,她和他們的目的也不沖突,既然如此,詹三笑的身份還有什麽可隐瞞的,現在想來,大抵是在護着餘驚秋。

從以往種種來看,詹三笑是想置餘驚秋于這一切怨仇血債之外,隻是到頭來,終究事與願違。

花衫還有些猶豫,樓鏡說道:"不想她摻和,她也已經摻和進來了,早在四年前就摻和進來了!"

花衫皺着眉頭,片刻後才松展開來,無奈道:"她倆人确實是孟仁醫和陽神的兩位女兒。孟仁醫對百戲門有恩,曾在一場算計中,解過半數門人身上的劇毒,救下我們性命。

孟家遇難後,孟仁醫和陽神先後亡故,焦岚......你的娘親護着大小姐躲避江湖中人的追殺,那時你娘已懷了你,生産之時,再大的力量也難救護旁人,她們本就勢單力薄,當時沈仲吟去聯系幹元宗的人,不在她們身旁,以至于排沙幫的人襲來,你娘抵擋不住,大小姐為了你娘順利生産,獨自去引走了排沙幫的人,最終還是給排沙幫的人捉走了,你娘誕下你後,随沈仲吟上門要人,那時候大小姐已經......大小姐的病就是那時落下的。"

從那時起,大小姐就知曉自己會給你娘和你帶來無盡的殺生之禍,她下定了決心,要到飛花盟來,你娘不準,竟也拗不過她,我初時見她都驚訝于她這份聰慧沉着,她知曉韬光養晦,知曉忍辱求生,全不似個孩子。"

你娘膽識過人,敢陪着她直進到朝聖教中去,大小姐以殘缺的藥方換來了一隅安生,但在這飛花盟裏,你娘是不能永遠護着她的,她終究是幹元宗的人,所以,你娘将顏不昧尋了回來,顏不昧本就是大小姐師公,又向你娘承諾過,因而這許多年來,一直護在大小姐身旁。"

你娘也是從顏不昧口中得知了我們,試得我們可信,便将大小姐一路經歷告知了我們,從那時起,我們便死心塌地替大小姐做事,為着還當初孟仁醫的救命之恩。四年前二小姐......便是你的師姐,去天星宮時失蹤,伺候大小姐一直在尋她,如今百戲門人悉數在外,一半查中原武林與飛花盟勾連的人,一半便是在尋你師姐蹤跡,如今,如今好了......"說着,花衫垂下眉眼,目中哀哀的波光流轉,"隻是晚了,若大小姐知道,該有多高興。"

樓鏡肩膀垂了下去,喉間哽了半晌無言。

"說起來,她這些年去了何處,怎的一點線索也沒有,渾似從這人世間消失了般。"

樓鏡張了張口,聲音艱澀,緩緩吐出三個字,"死人莊。"

花衫臉色一變,"可,可......"花衫不知怎麽問,他身在飛花盟中,豈會不知死人莊的威名,進了死人莊的人,就沒有過活着出來的。

樓鏡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說:餘驚秋還有沒有個人形,人形是有,但也已破碎不堪了,"不大好。"

花衫一時無言,現下看來,倒真不知這對姊妹,是見着了好,還是未見着好。

"此刻她在風雨樓中麽。"

這時候,裘青帶着人急急忙忙趕了回來,樓鏡瞧了一圈,沒見着人影,撂下臉來,"人呢?"

裘青忙将這半日所見,仔細說了一遍。

花衫道:"這時候赫連缺想要她,韶衍也想見她,中原武林裏有獵手藏在暗處,絕不能留她一人在外,我去通知門人,勸她回來。"

樓鏡卻面色沉重,抿着嘴角,問道:"她殺了人?"

她想着這事,連花衫辭了她離去,也未注意。回過神來時,書房裏隻剩她一人了。

夜色正濃,她走到屋外檐下坐下,望着月色,檐下正中的風鈴叮叮地響,她今夜得知了這些事,腦海中想到詹三笑,餘驚秋,更記憶起焦岚和樓玄之。

宗裏的人都道餘驚秋是樓玄之在外撿來的一個孩子,自幼養在膝下,當女兒一般的養。

樓玄之格外愛護餘驚秋,養她教她,分去太多的注意,樓玄之還未收別的徒兒時,那向日峰便是空出來,單給餘驚秋住的,她那時得知了,多嫉妒啊,心中是不解,是委屈。卻原來是她父親在全至交之情。

樓鏡扶着額,臉低低地垂在夜色裏,無聲地嘆息。

【GL】長恨歌 - 太陽菌(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