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魂斷離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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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無疑是漫長的。顧浮遊整日躺在床上, 盯着房頂。她已經有幾日沒睡了, 因爲一閉眼就想起那日的夢境, 害怕再做一樣的夢, 修仙之人幾日不睡也無妨,但擔驚受怕依舊讓她迅速憔悴下去。

每日左家的人送飯食過來,顧浮遊總要問一問,顧懷憂來了沒有。

那些人并不與她說話,其實就算說話, 他們又怎會知曉這事。

顧浮遊覺得自己熬了半輩子那麽久, 左青鋒終于再一次到了地牢裏來。

他吩咐人将房門打開, 結界依舊未撤。顧浮遊貼在結界邊, 看到左青鋒身後跟着一人, 穿着墨紫衣裙,绾了發的思渺。

顧浮遊眼中有了點亮色,她喜不自禁, 懸着的心終于落下了, 心想到底是自己瘋了, 想的太多了,他倆還好好的。總是自己吓自己。

左青鋒擡了擡下巴,示意思渺可以走近。思渺走到結界前, 兩人之間立着一道結界,無形的界線。

能看着她,已然是很好的,并不奢求能觸碰到她。

顧浮遊說道:"思渺, 你和顧懷憂過的怎麽樣,左家有沒有爲難你們?陸燕東可有信守諾言?"

思渺靜靜的看着她,沒有作聲。顧浮遊向外張望,努力的将視線往遠處延伸,但還是沒有見到顧懷憂的身影:"顧懷憂呢?他怎麽沒來?"

顧浮遊看向左青鋒。左青鋒摸着下巴,歎着氣,似乎很煩躁。顧浮遊視線移回到思渺臉上,勉強笑了笑:"他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所以不願意來見我。"

她的聲音弱了下去,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思渺......"

"你爲什麽不說話?"

思渺擡起手,隔着結界,合在她的手掌上。顧浮遊看到思渺的雙目,空洞洞的,沒有一絲神采。思渺眼角微翹,平日裏不說話,神色也總帶些譏诮的意味,現下看着卻像是自嘲。

思渺對着她笑,顧浮遊卻覺得她在哭。

看着思渺的眼睛,看着她的神情,顧浮遊唇瓣翕合,半晌顫聲問:"思渺,顧懷憂怎麽樣了?"

"思渺,你爲什麽不說話?"

她問着,那夢境的畫面又湧了上來,她無處可逃,近乎要被逼瘋。便在此時,地牢那端響聲一道聲音:"二弟,你怎讓她倆見面,也不與我說一聲!"

有人過來了,是左岳之,他神色不悅,向左青鋒诘問。

左青鋒笑道:"這小妮子說不見見他們,怎知我們遵守了承諾,那便讓她見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左岳之睃了一眼顧浮遊,對左青鋒說道:"走。"又示意看守的修士帶走思渺,關上房門。

顧浮遊急道:"左青鋒,我哥哥呢,你答應過讓我見他!"

左青鋒步子一頓,回頭對她道:"他來不了......"

左岳之本要阻止他說話,卻來不及,左青鋒已經說道:"他死了。"

一瞬間,顧浮遊後腦像被狠狠敲了一下,一片空白。她渾身出了冷汗,沒了力氣,倚着結界跪在地上,好半晌,怔怔的說:"爲什麽......他已經對你們構不成威脅了,爲什麽還不肯放過他。"

左青鋒道:"我拿仙途做保,這可不關我們的事。是你哥哥想不開,硬要強闖出谷城,陸燕東攔阻他,一時失手,與我們無甚幹系。"

左岳之冷冷的叫道:"二弟!"對他将這事說出來極爲不滿。

左青鋒不在意道:"大哥,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是我們違背誓言,是他陸燕東沒照看好人,有什麽好瞞着這小妮子的,反正她遲早要知道。"

左岳之眼睛朝顧浮遊滑了一下。左青鋒是個不瞞事的性子,他有這個資本肆無忌憚向别人袒露一切,他笑道:"大哥不是将她定了奴隸契約,就算她知道了,還能翻起浪來?有什麽好怕的。"

左岳之沉着臉,許久才有所松動,歎了一口氣:"你該事先知會我一聲。明日就是仙門盛會,若是她出了什麽差錯,勢必引起其餘三洲不滿。"

"我倒是想說,大哥忙的很呐,都尋不着你的人。"

左岳之揮了揮袖,讓修士将房門關閉。顧浮遊始終跪在那裏,在房門即将合上之時。她從縫隙裏擡頭,看向思渺,問道:"思渺,你爲什麽不說話?"

思渺唇瓣微啓,房門砰的一聲合上,隔絕了兩邊。左岳之和左青鋒帶着思渺出去,走到半路,左岳之問左青鋒道:"她怎麽回事?"

"嗯?"左青鋒見左岳之察覺思渺異狀,遂解釋道:"這妮子好毒的一條舌頭,來的路上問候了左家十八代祖宗。"

左青鋒拍拍臉,笑道:"我聽了這一張臉皮都臊得慌。天朗那混小子趁我不注意将這丫頭舌頭割了。"

左岳之說道:"天朗這孩子也太沉不住氣。"他又往後瞟了一眼。思渺不哭不鬧,甚至能平靜與他們走在一處的态度讓他皺了一下眉,思慮片刻後,說道:"還是将她送回到陸燕東府上罷。"

若是逍遙城這些歸降了的人都死了,屆時北西兩洲少不得拿這些來說事,極難應付。一個女子,無關利害,能留也便留着。

左岳之一行人離去後。顧浮遊跪在地上許久,不聲不響,黑暗淹沒了她,她的心已然經受不起歡喜到絕望這巨大的落差,拉扯着理智的最後一根弦,嘣的一聲,斷裂了。

她笑了起來,癫狂的,淚簌簌而下。

末了,她抱着自己,輕聲說道:"哥哥,你怎能丢下我。一個人活着,我害怕。"

明日便是仙門盛會了,這些時日,從守門修士閑聊時的隻言片語中,再聯系那日離開陸燕東城主府,昏迷前左岳之對陸燕東說的話,她已能猜到這仙門盛會是爲她召開的,不對,當說是爲了麒麟髓召開的。

屆時虛靈宗和碧落宗有頭臉的人都會來,或許北洲的蒼梧宗,西洲的遣雲宗,也會派人過來,來看這世間異寶。

在左家的人再一次送過飯食後。顧浮遊開了機關,下到地巢。那靈獸見她下來,發出輕緩的聲音,像是與她打招呼。顧浮遊走到尖利的石柱前,伸手在腕子上一劃,鮮血泉湧。那靈獸愣了一下,兩聲短促的低吼。

顧浮遊走到它跟前,将手遞過去,說道:"接着。"

這靈獸呆呆的望着它。顧浮遊笑道:"這可是全天下都豔羨的寶貝,你不要麽?"

"将嘴張開。"

靈獸聽她的話,将嘴張開,血流如柱,落到靈獸口中。

沒有一會兒,顧浮遊手上的傷口愈合了。杜判不知給她用了什麽樣的靈丹妙藥,除非一擊致命,否則傷口總會愈合,她雖想慢慢放血死去,卻怕失血過多,暈過去,沒死成,反倒是給左家的人先發現了。

顧浮遊又将左手一劃,依舊将鮮血喂到靈獸口中。她目光冰冷,說道:"左家無所不用其極,終于得到了這東西,但我不想再讓他們得逞,他們不配用它。"

顧浮遊望着靈獸的金色眸子,看到那雙眼睛,她能得到一點安慰,即使這安慰微乎其微。"你幫我......"

靈獸含糊的應了一聲。顧浮遊與它相處有一段時日,它一些簡單的情緒,她大致能理解了。它是應了。

顧浮遊道:"吃了我。"

靈獸的眸子瞬間睜大,圓滾滾的,它腦袋往後縮,連那血也不喝了。

顧浮遊道:"吃了我,你靈力會恢複,修煉事半功倍,遲早有一天,你能掙脫束縛,從這裏出去,有什麽不好。"她已生求死之心,但就算死了,也不願哪怕再有一點麒麟髓落在左家手中。隻是用那石錐,她怕有個萬一,要是最後還是存活了下來,左岳之必然不會再給她第二次自盡的機會。

必須一擊斃命,最好的辦法便是喂了這靈獸,讓左家一點麒麟髓也得不到,也讓它有機會出去,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你不想出去麽?"

靈獸點點頭,又搖搖頭,幅度極低,但意思表達的清楚。它想出去,但不想吃她。顧浮遊道:"我不願一輩子困守在這裏,看着他們用着我親人的膏脂步步高升,春風得意。"

顧浮遊往它走近了兩步:"若是你,該當明白我。你幫幫我,隻是殺了我也好。"

靈獸縮着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将腦袋伸回來,伸着舌頭将她手臂上的鮮血舔舐幹淨。顧浮遊想,它大概還是不願吃自己的。

她覺得好笑,與自己相識不過一段時日的靈獸,即便是獸性尚存,也不願吃下她逃生,可與她同是人類的左家,不擇手段,恨不得将她剝皮抽筋,吮血吸髓。貪欲讓他們比野獸還可怕。

顧浮遊也不免失望,或許真要用那石錐自盡,可就算能死,說不定還是要讓左家在她屍體内收去一些麒麟髓,她不甘心。

她正想着法子。靈獸低嗥了一聲,顧浮遊看向它。它正将舌頭伸長,平時舌頭縮在口裏不易察覺,伸出來才能發現十分之長。它将舌頭放到石尖上一刺,收回來時看不出有什麽,将舌頭伸到顧浮遊跟前,她才發現有液體從它舌頭下流出,隻因那血液是黑色的。它的舌頭也是黑色的,是以不明顯。

顧浮遊捧着雙手,将那黑色的血液接在手心,那血液經過夜明珠光芒的照射才有一點暗紅之色,散發着奇異的香味。顧浮遊看向它,問道:"這個能幫到我?"

靈獸低唔一聲。顧浮遊毫不猶疑的将它飲下去,微笑着說道:"多謝你。"

那血液落入喉管,像是火灼一般,落到胃裏,便如千百把刀子刺攪。顧浮遊呻/吟了一聲,浸出一些冷汗來。她有預感,這隻靈獸血液裏的劇毒十分陰狠,說不定會将她化成一灘血水,再不濟也能污染她的鮮血。她身上很疼,但是很快活。

她緩了半晌,站起身來,說道:"我要回去了,可能以後都不能再見了。"她雖想爲它解開些束縛,但靈力被封,身上沒有法器符箓,解不開陣法,那鋼釘一樣的物什又釘的十分深,她無力拔起,隻能多喂它些自己的血罷了。

顧浮遊走到台階時。身後傳來靈獸的低吼聲,嗚嗚咽咽,如幼兒的嚎哭。顧浮遊回身對它說:"你要好好修煉。有一日,你一定要掙脫束縛,從這裏出去。"

她回到了房間裏,才合上機關,房門便被推開。那修士見她趴在床底,警覺道:"你在做什麽?"

顧浮遊慢慢悠悠起身,說道:"沒做什麽。"

那修士又看了兩眼,才與另一人上前,要帶她去朱陵斷台。

朱陵斷台,顧浮遊聽說過,立在雲霧中,迎着朝陽,對于左家來說,就如同古代帝王上朝時的大殿。

她到的時候,朱陵斷台上已經有許多人了,無一不是神清骨秀,氣度高華。有許多顧浮遊不認識,但從服飾上也能分辨出這些都是四宗的人。朱陵斷台的寶座上坐着一人,正俯視着她,嘴角微沉,眉目威嚴,與那日見到的法相一般模樣,便是這虛靈宗的宗主,左太歲。他寶座下一級台階,左右站着左岳之和左青鋒。

左岳之道:"這女子身上的血液,便是麒麟髓。"

目光紛紛聚到她身上來,她好似待價而沽的羔羊,那些目光,将她剝開了,她似乎赤/裸着站在他們跟前。

一人雙手籠在袖子裏,說道:"左兄。這麒麟髓是奪天地玄機,凝寰宇精華,降生的奇寶,本該是上蒼賜予天下所有修仙之人的寶藏,我自覺得,若今日要劃分,應當一視同仁。"

顧浮遊嗤笑了兩聲,怎的,她如今不算個人了,是天地間萬萬人的所有物,是本該就屬于他們的物件了。她道:"所謂上蒼恩賜,倒成了你們貪欲的遮羞布了。蒼梧宗,賢良仁德,一派胡言。"

碧落宗的長老淡淡道:"麒麟髓一物,能讓人族整個修仙界更上一層,讓修仙一道更加輝煌,能綿延子孫萬代仙道繁盛,是無量功德。你們逍遙城,爲一己之私利,與别族勾結,棄人族仙途于不顧,自是不能明白其中大義。"

顧浮遊譏諷道:"長老好是高尚。醜必托善以自爲解,邪必蒙正以自爲辟,做惡事的人,誰會說自己是惡人,都說自己造福天下百姓。"

顧浮遊冷眼看着左太歲:"左家将貪欲袒露在外,是真小人。"又看向長老:"你們,滿嘴萬代千秋,是僞君子。一丘之貉,半斤八兩。"

左岳之笑眯眯道:"她想必是爲逍遙城一事心生埋怨,才出言不遜,也是我左家沒有處理得當,各位不必挂懷。"

此時,便隻有那遣雲宗的人在一角,默默無言。

顧浮遊斜着看了左岳之一眼,笑道:"在場的每個人都爲麒麟髓而來,你們統治一洲,我不信你們昏庸無能,看不穿左家的把戲,竟沒有一個人爲我逍遙城說話。天下熙攘,皆爲利往。"

"似你們這種人,不配得到麒麟髓。到頭來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左岳之看着她,沒有說話。顧浮遊此刻已覺得身上發疼了,從胃裏蔓延開來,疼的她冷汗直冒,她吸了一口冷氣,向左太歲笑道:"若是蒼天有眼,必讓你左家有因果報應,前途盡毀,斷子絕孫,想成仙?做夢!"

左太歲站起身來,冷喝一聲:"放肆!"聲如遠古鴻蒙之音,重重的壓下,震懾人心。

顧浮遊猛然從口裏吐出一口黑血來,不支倒地,身上像是被淩遲了一般,肉被刀子一點一點的割掉。她皺着眉,痛苦不堪。

好疼啊。

左岳之見狀一驚,連忙道:"爹。"到以爲是左太歲傷着了顧浮遊。

左太歲道:"并不是......"他方才沒動用靈力,怎會......

左太歲神色一變,說道:"杜判!"

杜判急忙上前查看顧浮遊傷勢,才接觸到顧浮遊,顧浮遊一甩手,将那黑血甩到杜判身上,沾着衣袖,竟滋滋冒煙。

朱陵斷台上的人爲着這變故大驚。左太歲道:"杜判,救她,莫要讓她死了!"

左岳之和左青鋒連忙從台階上下來。衆宗門的人也不禁圍上前來。

顧浮遊的七竅都開始流出黑血,她整個人似乎要融爲一灘黑泥了。她勉力站起,将身上的血甩到那些人身上,嘶笑道:"你們不是想要這東西麽,給你,都給你們!"

那些人目光驚異,看着這人癫狂。顧浮遊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自覺大限已至,遂怒視向左太歲,用了最後的力氣嘶喊:"虛靈宗,你們的下場,我在地獄裏睜着眼看着呢!"

說完這句話,她便倒在了地上。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在一點點融化,她知道最後會什麽都不剩下。這樣很好,這樣很好。

視線消失之前,隐隐約約看到天上一抹白色的影子,像是雲。

"阿蠻!!!"

四面漆黑,什麽也沒有。

她在往前走,聽到叫聲時,停住腳步,回了一下頭,心想,是錯覺罷,這世間再不會有人叫她阿蠻了。

她将頭轉回,繼續往黑暗裏走去,不再停留。

【GL】見龍 - 太陽菌(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