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女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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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雲煙憂愁的聲音,林傲雪感覺自己更頭疼了, 她腦袋暈乎乎的, 難受極了, 也沒有心力再去注意她與雲煙彼此之間是否太過親近。

她深吸一口氣, 灌了滿腹的馨香, 這才回答:

"雲姑娘才貌雙絕,又通情達理, 能有幸結交,是在下的福氣。"

雲煙再次被林傲雪這手到擒來的場面話逗笑了, 這個人明明心裏不是這麽想的, 卻硬要闆着臉說得一本正經,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話語中的疏離。

但雲煙卻早看透了林傲雪面具下的別扭勁, 她也懂得過猶不及,适可而止,便沒再去觸碰林傲雪過于敏感的神經, 反正有林傲雪這句話,即便她是違心的也沒關系。

雲煙沒揪着剛才那個問題繼續深入探尋林傲雪的內心, 着實讓林傲雪松了一口氣, 她開始與林傲雪閑聊起來,問起上回拿了續斷的那個兵的情況, 林傲雪這回回答起來便順趟多了。

問了一些軍營裏的事情,雲煙又說起了煙雨樓裏發生的趣事,像是真把林傲雪當好姐妹似的,與她分享自己的生活。

林傲雪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既緊張複雜,又覺得新奇有趣。有多久沒有與人像這樣閑聊生活中的瑣事,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卻下意識地享受這樣的過程,聊些無足輕重的小事,似乎,也沒什麽。

因為雲煙身子骨弱,林傲雪自己也有些熬不住了,所以回程的時候,馬跑得沒有來時快。她們一路聊着,瑣碎的時光因此變得輕松起來。

雲煙忽然想起了什麽,仰着頭問道:

"咦,那你一個姑娘家待在軍營裏,月事怎麽處理呢?"

林傲雪被這個極為隐私的問題砸得暈頭轉向,她憋紅了臉,沉默好半天都沒有回答,雲煙目光裏透着好奇,這對習慣了煙雨樓裏莺莺燕燕的雲煙而言,真是太正常不過的問題了。

林傲雪羞赧極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是她心裏又有幾分難過,因為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方面的煩惱了。

她沉默半晌,如實将自己當初為了練武,請大夫開藥斷了月事的事情告訴了雲煙,而原本笑着聽她講話的雲煙卻在林傲雪講完這段經歷之後,凝重地蹙起了眉。

她讓林傲雪暫且拉住馬停在路邊,于林傲雪疑惑的視線中,探手抓住林傲雪的手腕,就地替她把脈。

片刻後,雲煙紅唇輕抿,柳眉微蹙,無奈又似乎早有意料地輕聲嘆道:

"你怎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再怎麽說林傲雪也是個姑娘,姑娘家的身體怎麽能跟男人比。

月事斷了,雖然看起來方便不少,但對林傲雪的身體損傷卻極大,縱然她經年以來,一直以練武強身,但身子依舊單薄,平常看起來無事,但一旦受傷或者受寒,就會病來如山倒。

林傲雪上次受了傷還未好透,後來經歷了一場惡戰之後又不要命似的透支身體,連續趕路一個晝夜,她的身體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随便再有個什麽波折,就足以讓她倒下數日都起不來。

雲煙才剛說完,林傲雪的目光便渙散開,一陣極為暈眩的感覺侵襲她的腦海,讓她再也無法強撐,兩眼一黑,壓在雲煙背上昏死過去。

雲煙震驚之餘又有些心疼,她長嘆一聲,喃喃自語:

"這都是什麽事兒......"

好在馬已經停下,總不至于叫她一個不會騎馬的人再想辦法去勒住馬匹,她扶住林傲雪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想從馬背上翻下來,縱然很是小心了,還是讓林傲雪滑落下去,摔得嘭一聲響。

雲煙難得窘迫,不好意思地扶了扶額,林傲雪面朝下撲在地上,鐵定碰了一鼻子灰,雲煙心裏默念了一句"失禮失禮",然後跳下馬背,将林傲雪扶起來。

林傲雪身子單薄,本就很瘦,一身骨頭加上皮肉也沒有幾斤幾兩,雲煙扶着她并不費力。隻是眼下她們位處偏僻之所,放眼望去也沒有個農戶或者茶棚,倒是讓雲煙犯起了難。

她把缰繩綁在自己手腕上,然後将林傲雪背在背上,引着馬離開了官道,朝路旁的樹林裏去,行了約摸一兩裏路,尋到一條蜿蜒的小溪,這才将林傲雪放在溪邊的大石頭上。

放下林傲雪,雲煙已是滿頭大汗,她長舒一口氣,然後抹了一把額前的汗,在林傲雪身旁坐着休息了一會兒,轉頭看着林傲雪臉色蒼白地樣子,她又極為無奈搖了搖頭,感覺自己真是攤上事兒了。

雲煙休息好了,起身去溪邊取了些水,然後撕了一塊幹淨的衣角,替林傲雪擦了擦臉,及至她臉上那半塊面具時,雲煙五指一頓,稍作猶豫後,又将濕潤的碎布自面具旁撤了去。

她從藥箱裏翻出銀針,替林傲雪施了幾針,穩住林傲雪的情況。

林傲雪眼下暫且無礙,她隻是因為數日未眠,也沒有好好補充體力,這才造成體虛昏厥,隻需好好睡上一覺,再進些東西,便能好轉,有雲煙方才施的幾針,至少可以保證她的身體不會突然崩潰。

至于她這些年身體上的虧損,一時半會兒是補不回來的,隻能往後再想辦法。

時值夏末,臨近午後,林中氣候有些炎熱,林傲雪心裏挂着事情,睡不安穩,臉頰紅撲撲的,不時還蹙一蹙眉。

雲煙在林傲雪身側打開藥箱,将今日晨間尋的草藥取出來梳理一番。她算着時間,等日落氣溫降了些,尋思着再涼一點,林傲雪就該受寒了,她便去輕輕拍了拍林傲雪的臉,叫她起來。

林傲雪睡得迷迷糊糊,雲煙的手拍在她臉頰上,讓她擰緊了眉,嘴裏小聲嘟哝了一句不知什麽內容的夢呓,還下意識地扒開雲煙的手,沒被吵醒,又繼續睡了。

即便戴着個兇惡的面具,也無法掩飾她那一副憨态可掬的樣子,雲煙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

雖然林傲雪貪睡,雲煙也不太想就這樣把她吵醒,但再讓她睡下去,別說她自己的身體受不了林間傍晚越來越重的寒氣,那等在邢北關的北辰霁也經不住拖延。

雲煙伸出手,捏住林傲雪的鼻子,過了一會兒,呼吸不暢的林傲雪被迫醒來,她兩眼一睜,怒氣勃發,一下子把柔和慵懶的感覺沖得幹幹淨淨。

又變成兇神惡煞的林傲雪了。

雲煙心裏無奈一嘆,往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看到林傲雪剛才睡着了那副溫和的面孔。

林傲雪被人吵醒,先是瞪了瞪眼,但一見雲煙,她猛地愣住,然後飛快回想起自己意識模糊之前發生的事情,不由驚慌地起身,擡眸四顧。

天色暗了,也沒在官道上,身旁不遠處,馬兒正悠閑地甩着尾巴低頭吃草。

林傲雪臉色有些繃不住了,她讪讪地挺着背,态度拘謹又僵硬地詢問:

"我怎麽突然......我睡了多久?"

雲煙忍笑忍得辛苦,林傲雪這副慌慌張張又極為懊惱的樣子也着實少見,她唇角一勾,笑道:

"你昏睡了一整日,怎麽叫都叫不醒。"

林傲雪聽聞此言,臉色一變,懊喪極了,起身拉着雲煙就要繼續趕路,卻因為起得太急,腦袋一陣暈眩,步伐頓時亂了,踉跄了兩步,險些摔倒。

雲煙見狀驚呼,忙上前一步扶住林傲雪,又驚又奇地嗔怪道:

"你這是作甚?"

林傲雪扶着額頭艱難站穩,臉色沉沉,極為難看,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焦急地回答:

"不能再耽擱了!"

雲煙扶着她的胳膊,趁着林傲雪此時體虛乏力,硬是拉着她重新坐下,再從藥箱裏掏出幾個晨間采藥時順便采摘來的果子,塞到林傲雪手裏,少見地擺出嚴肅的神态,瞪眼說道:

"你就這般愛折騰?數日不吃東西也就罷了,都昏厥了還打算硬撐?然後路上再摔幾次,耽擱三兩天?我看這趟也不用去了!等你趕過去,黃花菜都該涼了!"

林傲雪被雲煙突如其來的一陣數落驚得一愣一愣,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她抱着手裏幾個果子,想反駁雲煙的話,又不知如何開口,細想一通後,還覺得她說得有些道理。最後不得已,她憋紅了臉,拿起果子咔嚓咬了一口,嚼得特別兇猛,像是在打仗一樣。

雲煙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側目看她,若有所思地偏了偏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也沒藏着掖着,直接開口詢問:

"你是不是有意于霁公子?"

林傲雪以前幾次去煙雨樓,都是和北辰霁在一起,他們關系看起來不錯,在永安的時候,北辰霁也愛與林傲雪紮堆,二人幾乎形影不離,雲煙已經知道了林傲雪是個姑娘,見她此次為了北辰霁的事情如此着急,難免朝着這方面考慮了。

林傲雪驟聞雲煙此言,一口沒來得及咽下去的果子卡在喉嚨裏,險些将她憋死,她難受地咳嗽好幾下,才把那一口糟心的食物咳出來,緩了口氣,見鬼似的瞪圓了眼:

"雲姑娘你在胡說些什麽?"

"叫我雲煙,或者煙兒。"

雲煙沒理她的質詢,挑着眉笑道。

"我總見你與他在一起。"

林傲雪臉色一變再變,無可奈何地舉手投降,一臉莫名其妙地解釋:

"将軍命我做他的親衛,負責看顧他的安全,同時也督促他讀書練武,我因此時常與他一同執行任務,除此之外,并無別的需和他一起的理由。"

言及此處,林傲雪又道:

"再說了,我夙願戍邊,為報雙親之仇,也沒有旁的心思去整這些兒女情長的東西。"

雲煙雙手托着下颌,見林傲雪眼底驀地浮起落寞又悲哀的情緒,轉瞬即逝,待她再欲探尋之時,已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個人,必定也是極孤單的吧。

雲煙同情林傲雪,為她的遭遇感到難過,林傲雪明明也是個姑娘家,卻非得壓抑着自己內心細膩的感情,她活得小心翼翼,對身外的一切都表現出明顯的敵意與抗拒。

這樣的日子每時每刻都在消耗她的耐性和對未來的期許,除了仇恨,她不再擁有什麽,她不在乎未來是否有人陪伴,也不在乎這樣的痛苦的時光是否會迎來盡頭。

雲煙忽然想多陪陪這個人,不是源于好奇的刻意接近,也不帶任何調笑與目的,隻是單純地,以足以讓林傲雪信任的身份,給她一個可以喘息的餘地。

而這又何嘗,不是在同情她自己。

"傲雪。"

她輕聲喚道,隻叫了兩個字。

林傲雪被雲煙喚得回過神來,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她疑惑地看着雲煙,詢問她所謂何事。

卻見雲煙彎了彎眉眼,笑道:

"一邊說着很急很急,一邊吃東西又慢騰騰的,你到底是着急還是不着急?"

林傲雪臉皮一抽,感覺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她今天動不動就走神,險些又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此時被雲煙一提,她立即黑了臉,三兩下啃了幾口果子,就起身去牽馬。

再次出發,依舊是雲煙在前,林傲雪在後,但這一次,林傲雪身上的別扭勁兒減了不少,雲煙靠在她懷裏,她也沒說什麽,縱然周身氣壓沉沉,依舊顯出幾分拘謹,但好歹沒像早上那樣鬧笑話了。

為了盡快趕回邢北關,林傲雪加快了駕馬的速度,為了不讓雲煙被颠簸下馬,她不得已摟緊了雲煙的腰身,幾乎是将雲煙整個圈在懷裏。

照顧到雲煙不像自己這般皮糙肉厚,林傲雪途中幾次減緩速度,詢問雲煙是否還能堅持,雲煙明事理,也不是嬌氣的性子,沒讓林傲雪太過為難,兩人同騎一匹快馬,終于在第三日天明時分,趕回了邢北關。

北辰隆已經焦頭爛額,林傲雪離營這幾日,整個軍營裏的氣氛都極為壓抑,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喘,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手裏的事情,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惹怒了大将軍。

雖然軍醫已經明說了無法救活北辰霁,北辰隆初時并不死心,又從宜平和鄱岩各找來幾個資歷極高的大夫,耗費重金讓他們替北辰霁診治,但那些大夫信誓旦旦地來,最後真正看過北辰霁的毒傷之後,又沒了言語。

他們當中沒有人能說出有把握救北辰霁的性命的話來,北辰隆接二連三地包含期望,又連續不斷地失望,如此打擊下,他整個人飛快消瘦下去,連頭發也白了将近一半。

守在城門口的衛兵遙遙見着林傲雪二人的身影,知道林傲雪離開邢北關是去找大夫了,他立即就命人快馬加鞭地把信傳回去,但北辰隆接到消息,隻長長一嘆,面色灰敗地揚了揚手,示意衛兵帶林傲雪和雲煙去看北辰霁。

他已經心灰意冷,那麽多大夫都救不回北辰霁,何況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大夫?所以,即便聽說林傲雪從永安找來了雲煙,北辰隆也沒有心情去接待,這幾日裏,他經受了太多的失望,逐漸變得絕望。

北辰霁的性命,在他想來,已經确實沒救了,能拖幾日,便拖幾日吧。

林傲雪從衛兵口中得知北辰隆的态度,她心裏也很無奈,但雲煙不是神明,她隻是一個懂得一些醫術的女子而已,至于雲煙最終能不能救得了北辰霁,林傲雪也是沒把握的。

林傲雪帶着雲煙跟随衛兵去了安置北辰霁的營帳,帳外守着好幾個侍衛,他們讓林傲雪出示了名牌,确定了林傲雪的身份,這才讓林傲雪領着雲煙掀開帳簾走進去。

北辰霁躺在床鋪上,身上蓋着一層薄被,面如金紙,臉色灰敗,嘴唇青紫,看起來生機奄奄,命懸一線。

林傲雪沒曾想北辰霁的狀态差到這種程度,她的心也不由懸了起來,北辰霁已經這個樣子了,雲煙恐怕也回天乏術,她突然開始思慮,如果雲煙救不了北辰霁,北辰隆痛失愛子,會不會因此遷怒于沒能拯救北辰霁的一衆大夫。

她可還記得,當北辰隆聽說北辰霁身受奇毒之時,那打在軍醫臉上惡狠狠的一巴掌,同樣的一巴掌,雲煙能否受得住?

林傲雪眉頭緊皺,心裏猶疑起來,自己冒冒失失地将雲煙接到軍營裏,究竟是對是錯?

但她還未想出所以然來,雲煙已快步走到床前,目光凝重地盯着北辰霁的臉看了許久,随後才将他的胳膊順過來,替他把了脈。

"如何?"

林傲雪安靜地陪在一旁,見雲煙抽回手,脈已把完,這才小心地問了一句。

"我們回來晚了。"

雲煙先是搖了搖頭,林傲雪見她搖頭,心裏便涼了大半截,雲煙一開口,這個開場白更是讓林傲雪心裏慌得不行。

"這毒已經侵入他的肺腑,即便我全力施救,也僅有五成的把握了。"

本以為會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結果雲煙說出來的話,又出乎了林傲雪的意料,北辰霁身上的毒傷已經被軍醫營裏的大夫下了不治之症的決斷,到了雲煙這裏,卻變成了五成可醫。

一時間,林傲雪竟不知該欣喜還是震撼,心裏的情緒極為複雜。

跟着她們進來的衛兵先是一愣,随後臉上露出震驚的神情,還不等雲煙再說什麽,他已經化作一陣狂風撲出營帳,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北辰隆。

北辰隆在自己的帳中呆坐着,他目光渙散,盯着桌案上的竹簡和軍報發呆,他不敢留在北辰霁的營帳裏,害怕自己被随時可能到來的噩耗打擊到徹底崩潰。

那衛兵突然闖進來,行色匆匆,也沒有着人提前通報,若是在往常,他必會大發雷霆,怒斥其人一番,然而今日,他卻已沒有力氣生氣了,他似乎已經預料到了此人即将說出口的話語,也做好了突然接到噩耗的覺悟。

他脫力地朝後靠在椅背上,嘆道:

"說吧,什麽事情?"

他知道自己不能太過消沉,還有很多軍務需要處理,整個大軍都拿捏在他手中,蠻族剛退兵不久,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再打回來,一旦他太過悲傷,失去理智,邢北關就有可能葬送在他手裏。

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北辰隆心裏極為悔恨,當初為什麽要讓北辰霁從軍,就算北辰霁一輩子不學無術,整天混吃混喝,他也能養得起,上了戰場,災難永遠無法預料,也無法躲避,他用力抱緊了腦袋,感覺頭痛欲裂。

就算他在心裏不斷勸誡自己,上千次,上萬次,要冷靜,他甚至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此時,他依舊慌亂恐懼,雙手握緊,情不自禁,指甲都嵌進了掌心裏,他卻毫無所覺。

豈料衛兵一跪,情緒激動地說道:

"将軍!雲大夫說公子有救!她有五成把握能救活公子!"

北辰隆肩膀一顫,面上顯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地起身,一把抓住衛兵的肩膀,雙手用力之大,将衛兵兩肩按得咔咔直響:

"你說什麽?"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衛兵兩個肩膀被擠得生疼,連表情都扭曲了,但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麽,便強忍着疼痛再重複了一遍:

"回将軍的話,雲大夫說她有五成的把握能救回公子!"

"雲大夫......"

北辰隆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随後眉頭一豎,又問:

"哪個雲大夫?"

他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林什長去永安找的那個女大夫,原是煙雨樓的花魁。"

這話一出,北辰隆松開衛兵,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不禁用力搖了搖頭,然後猛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啪一聲脆響,驚得衛兵呼吸凝滞,不敢言語。北辰隆雙眼發紅,沒再理會震驚到呆滞的衛兵,轉身掀開門簾急匆匆地離開軍帳,趕赴北辰霁的居所。

他掀簾進去時,雲煙已經替北辰霁號完了脈,侍衛正拿着雲煙開好的方子要去取藥來煎,而營帳裏的雲煙則正在替北辰霁施針,她落針極快,手法娴熟,不多時,北辰霁身上已經紮了上百根銀針。

北辰隆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好在林傲雪及時拉住了他,以免他去打擾雲煙,北辰隆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強自耐着性子在旁等候。

在此期間,雲煙有五成把握能治北辰霁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尚留在軍營中的大夫紛紛聚了過來,他們雖然震驚好奇,但因北辰隆在帳內的緣故,一個個都安分地守在營帳外面,不敢進帳打擾。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雲煙又動作輕快地将北辰霁身上的銀針全部拔除,北辰霁原本烏青的臉孔退了些灰敗的顏色,顯出病态的蒼白,卻是比先前好了不少。

北辰隆再看過去,北辰霁的狀态好壞他自然能看得出來,頓時大喜過望,甚至不顧衆人在場,一步邁至雲煙身前,問道:

"你真有把握救我兒?"

雲煙收好銀針,蹙了蹙眉,後退一步,拉開與北辰隆之間的距離之後,垂下眉眼,不卑不亢地回答:

"小女子僅有五成把握。"

這已經是意外之喜,北辰隆心裏繃了許多天的弦終于松了一些,他臉上顯出些喜意,連忙道:

"你且出全力便好,若需什麽藥材,盡管開口便是,本将自會着人準備。"

雲煙并未擡頭,她向北辰隆躬身行禮,言道:

"将軍有心了,小女子必會全力而為。"

北辰隆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了雲煙幾句北辰霁眼下的情況,雲煙便言:

"先前有名醫用藥有效延緩了毒發,小女子方才已經施針抑制公子體內的毒素,但公子氣虛,需靜養,待兩個時辰之後才能再次施針。"

雲煙口中道出北辰霁需靜養,北辰隆立馬遣散了帳中衆人,臨出營帳時,他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雖沒有說什麽,但林傲雪能感受到他激動感激的情緒。

從北辰霁的營帳內出來,北辰隆立即下令,将醫治北辰霁的事情全權交給雲煙,林傲雪也被卸去了一身職務,北辰隆以修養為由,讓她脫了身上的包袱,負責照看好雲煙,并且替雲煙打打下手。

一衆軍醫等在外邊,聽聞此令雖然多有不甘,也不敢多說什麽。

但也有人認為雲煙是在裝神弄鬼,不信她真的能治好北辰霁,在他們看來,一個女流之輩能有什麽本事,何況雲煙還是煙雨樓的花魁,怕不是用色‖誘之道去醫人了。

因此,他們沒有離開軍營,就等着看雲煙的笑話。

對此,雲煙雖有耳聞,卻從不放在心上,隻專心地做好自己分內之事。林傲雪也聽了一些閑言碎語,有一回她去軍醫營取藥,恰巧撞見兩個煎藥的侍衛在讨論雲煙。

她覺得這樣背後議論別人的行為非常令人不齒,何況他們言語污穢,将雲煙青樓女子的身份拿來玩笑,這比旁的挑唆之言更加惡毒,雲煙救了什麽人,治好了誰的病,對他們而言都不重要,唯有她那身材相貌,才是他們感興趣的。

如此污濁的言論對雲煙而言實在太過惡毒,縱然雲煙自己不在意,林傲雪卻覺得不妥。

她一怒之下,兩腳把那兩個衛兵踹翻在地,衛兵閑聊被林傲雪撞破,吓得戰戰兢兢,林傲雪讓他們自罰一頓耳光,惡言警告之後,才拿了藥離開軍醫營。

自林傲雪在軍醫營為雲煙出頭的事情在衛兵裏私下傳開之後,軍營裏的人收斂了一些,不敢再私自議論雲煙,林傲雪到底是北辰隆面前的紅人,他們不敢将其得罪。

北辰霁在雲煙的醫治之下漸漸好了起來,雖然還沒從昏迷中清醒,但他的狀态卻是日漸好轉,數日之後,他蒼白的臉上已能見些血色了。

北辰隆也找回了自己的三魂七魄,終于能騰出心思來處理營中軍務,并許諾雲煙,若北辰霁最終能夠醒來,他一定會重重賞賜她。

雲煙開給北辰霁的藥方也不知何時流傳出來,本來心有怨念滿懷不甘的軍醫在見過藥方之後忽然不再多言,并且将自己關在軍醫營裏,認真鑽研起雲煙那一紙藥方來。

林傲雪覺得北辰霁必然會得救,雲煙當初說的五成把握,想來隻是她對可能出現的意外做出的最保守的估量,而實際上,她的把握,遠遠不止五成。

雲煙能救北辰霁,這件事讓林傲雪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叫她心生疑窦,毫無疑問,雲煙的醫術遠遠高于那一衆自诩為資歷極高的醫師,但她為何會有如此高超的醫術,卻令人非常困惑。

林傲雪觀之,雲煙的年紀頂多也就二十出頭,她如何在這般年紀就做到如此出色?這實在讓人匪夷所思,林傲雪甚至懷疑,是不是除了醫術和琴技之外,雲煙對于書畫也頗為精通。

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出身青樓?

而雲煙的父親,又為什麽要将她送到青樓去呢?

雲煙身上藏了太多秘密,林傲雪對此百思不得其解,與雲煙接觸越多,她心裏的疑惑越積越多,這個煙雨樓的花魁在她眼裏也變得越來越神秘。

有好幾次,林傲雪都想直接詢問雲煙她留在煙雨樓的原因,但在見到雲煙臉上溫和又飽含深意的笑容時,她又不得已打消了這個窺探別人私事的念頭。

她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詢問什麽,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雲煙如此,她又何嘗不是。

隻要她們之間的目的沒有沖突,彼此之間,就能相安無事。

也或許,隻是她太敏感,想得太多,許多看似複雜的東西,其緣由未必就真的不可言說。

又過了幾日,北辰霁在雲煙的全力救治之下真的醒了過來,當北辰隆得知北辰霁毒傷已除,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消息時,整個人激動得渾身發抖。

他立馬放下手中的軍報,趕到北辰霁的營帳中去,北辰霁虛弱地靠坐在床頭,正在後勤衛兵的照看下喝着湯藥。

雲煙在收拾銀針,北辰霁的目光一直黏在雲煙身上,在得知是雲煙救了他,讓他撿回一條性命之後,北辰霁對雲煙的喜歡便不再單純,他的目光裏透着毫不掩飾的愛慕與迷戀,甚至連北辰隆走了進來,他都沒有發現。

北辰隆清咳一聲,雲煙适時躬身告退,北辰霁的目光從雲煙身上收回,他撐着兩臂坐起來,叫了一聲"爹"。

北辰隆原想好好地訓斥一下北辰霁,讓他明白自己不聽指令,私自闖上城樓是多麽的愚蠢莽撞,但見北辰霁一副虛弱的樣子,好像随時都可能再次倒下,北辰隆又将這些話全部咽了下去。

他無奈又滄桑地長嘆一聲,走上去按住北辰霁瘦削的雙肩,讓他靠好了,這才言道:

"你才剛醒,不宜起身。"

北辰霁依言坐好,他這次經受大劫,醒來之後倒顯得沉默了不少,看起來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些。北辰隆揮手讓衛兵下去,自己在北辰霁床邊坐下,簡短地問了問北辰霁的情況,北辰霁一一答了,讓北辰隆提着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待北辰隆問完,北辰霁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主動開口:

"爹,我聽說是雲大夫治好了我的毒傷。"

他說的是雲大夫,而非雲煙姑娘。

北辰隆點了點頭,對于雲煙救了北辰霁這件事,他心裏也覺得十分感激,便道:

"不錯,此女醫術的确精湛,連那些自诩醫術高明的老家夥都不得不服。"

見北辰隆也非常欣賞雲煙的醫術,北辰霁就接着這話說:

"爹,邢北關每次起了戰事都有許許多多的人受傷,一個醫術精湛的大夫對咱們軍營而言是可遇不可求呀。"

北辰霁的意圖已經表現的極為明顯,他想讓雲煙留在軍營裏。北辰隆在聽他這樣說之後,卻皺起了眉,有些猶豫。

"話雖如此,但這雲大夫,卻也是煙雨樓的花魁。"

煙雨樓背後有京中神秘勢力撐腰,縱然它在邢北關衆人口中依舊是個風塵之所,但因其身後勢力的緣故,也沒有人去主動招惹或是得罪。

而煙雨樓對雲煙無疑是極為看中的,就算北辰隆惜才,想将雲煙留在軍營裏,也不見得煙雨樓的掌事之人能同意這樣的安排。

北辰霁也對個中內情有所耳聞,他見北辰霁臉上雖然露出猶疑之色,但話語間也不乏惋惜之意,便又道:

"何不問問看雲大夫的意思,若雲大夫有意為我軍效力,爹事後再派個心腹之人去煙雨樓商量,此事如果能成,還有可能與煙雨樓形成協作,對我軍而言,可是一大助力。"

北辰霁一番話令北辰隆非常意外,以往北辰霁從不參與軍中事務,就算北辰隆想讓他學一點,他也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如今倒是對此關心起來。

他甚至連與煙雨樓合作這等理由都搬出來了。

剛剛結束戰事,軍營裏除了北辰霁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傷兵,一個醫術精湛的大夫,的确可堪大用。

北辰隆感到有幾分好笑,雖然北辰霁沒将心思用在正經的地方,但他的考量也的确不無道理,隻是煙雨樓的人多少讓北辰隆有所顧忌,見北辰霁對雲煙如此上心,他不得不出聲提醒:

"嘗試與煙雨樓合作并非不可取,但若要留雲大夫在軍營裏,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北辰霁聽北辰隆同意他的提議,立馬就高興起來,一點也不在乎北辰隆對他是否有額外的要求,滿口答應:

"什麽條件爹你盡管提,我一定會遵守的。"

北辰隆看他有些得意忘形,便哼了一聲,說道:

"雲大夫若願意留在我軍之中效力,你也不能去打擾人家,非軍務上的來往,不得去找雲大夫的麻煩。"

"啊......"

北辰霁沒想到北辰隆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耷拉下腦袋。

但他又轉念一想,隻要雲煙能留在軍營裏,他就有近水樓臺的機會,想辦法博取雲煙的好感,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總比老是在北辰隆的監視之下偷偷溜去煙雨樓要大方多了。

如此想來,答應北辰隆也沒什麽影響,難不成北辰隆在軍營裏也還要管着他在哪裏和雲煙偶遇?

北辰霁調整好心态,想着反正來日方長,他借着毒傷之便,這幾日也有許多機會能接近雲煙,這樣一想,他心裏便舒坦多了,在北辰隆略顯嚴厲的目光注視之下,北辰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答應下來。

北辰霁因雲煙得救,北辰隆下令賞賜雲煙,并且私下将雲煙找了來,問她願不願意留在軍營之中為北境效力。

至于雲煙和北辰隆究竟說了些什麽,軍營中除了極少的幾個高層知道內情外,就連督軍楊近也不甚清楚。

第二天,北辰隆命楊近去了一趟煙雨樓,替雲煙贖了身,雲煙正式成為營地的軍醫入駐軍醫營,北辰霁為此樂了好幾天,借着毒傷在身,身體虛弱的緣由,想方設法地找雲煙替他看傷。

北辰霁的毒傷有了起色,北辰隆也去了一塊心病,蠻族的軍隊沒有再來攻城,營地了有了一段休整的時間。

但因為上次蠻族攻城,受傷的将士非常多,雲煙一來軍營,就忙得不可開交,又因為她是營地裏唯一的女軍醫,軍醫營的門檻都快被那些傷兵們踏破了。

北辰隆騰出閑餘的時間,對将士們論功行賞。

林傲雪所在的隊伍雖然跟随付勇吃了敗仗,但後來回援及時,過不掩功,加之林傲雪又尋來了雲煙,救了北辰霁的性命。北辰隆一聲令下,劉猛被升作郡尉,頂替付勇的職,林傲雪則升為百戶。

其餘衆人,也各有獎賞。

林傲雪被提拔為百戶之後,被允許參與軍陣的演練,她忙前忙後,除了幾次更換傷藥去了軍醫營,後來傷好,便少去了雲煙所在,雖然同在軍營,但見面的次數反而變得少了起來。

加上北辰霁近來刻意想各種辦法單獨約見雲煙,也不再拉着林傲雪同入同出,林傲雪全心投入軍陣操練之中,不知不覺便過去一個多月。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