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勸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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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斥候回複的消息,裴青面色沉凝, 決定先遣了兩萬人的先頭部隊進入邢北關, 将整個邢北關搜尋一遍, 若确定關內沒有敵軍, 再将大軍主要兵力也挪進關內。

林傲雪得知裴青意向, 立即主動請命前往探查,率兩萬兵馬, 踏過關外護城河,一路上仔細觀察周遭動靜, 在臨近城門之時, 林傲雪擡首四顧,城牆上的駐兵是剛才破城進來的邢北士兵, 城樓中并無異樣。

确認城樓可以通行,林傲雪擡手示意身後人馬跟進。

進入邢北關內,林傲雪将手下兵馬分成四路, 留五千人駐守此處城門,另外兩路人馬各自去南北兩處城門駐防, 同時對關內住民挨家挨戶地搜查, 确保沒有蠻兵潛藏,而她自己則領着餘下五千人奔赴邢北集市。

由于蠻兵入城的緣故, 關內百姓皆閉門不出,集市上人跡寥寥。

邢北關的東側城門在集市另一邊,林傲雪領着精兵在市集內各個巷口嚴密搜查,及至福雲莊外的路口, 她停下腳步,隻留了十餘親衛在側,餘下人馬則被她遣去繼續前往東門,盡快換防。

林傲雪轉頭看向門扉緊閉的煙雪醫館,着人上去敲門,然而敲門聲落下後許久,也未曾聽見門內回應,林傲雪眉頭緊鎖,唯恐有所變故,便心下一橫,領着兵卒破門而入。

大門破開,醫館內空蕩蕩的,像是被匪徒洗劫過似的,空蕩蕩的,藥材物資全都不翼而飛。

林傲雪見狀,心裏一沉,醫館遭了變故,那雲煙去了何處?

她帶人闖進醫館,輕車熟路地行至後院,雲煙居住的地方環境凄清,院內有點滴血跡殘留,林傲雪走上前去,指尖一撫,血跡還未幹透,像是不久前這院中才發生過打鬥,有人因此受傷。

她的目光四下一掃,掠過堂前正門緊閉的門扉之時,瞳孔猛然一縮,旋即轉頭吩咐身後幾個士兵:

"你們去後邊夥房和廂房看看!"

士兵領命,有條不紊地四下散開,将小院內幾個屋子挨個尋過去,林傲雪獨身一人,快步走向正廳,她用力推開屋門,一把冷銳的匕首從暗處襲來,林傲雪眼疾手快,擒住那人手腕,同時将屋門一帶,低聲喝道:

"你既已受傷,便不是我的對手,若不想被人發現,就別鬧出太大動靜!"

被林傲雪擒住手腕的人本想掙脫林傲雪的鉗制繼續出招,卻在林傲雪話音落下之後辨識出林傲雪的身份,頓時動作一頓,放棄掙紮。林傲雪松手,那人手裏的匕首也未再刺出,他後退兩步,聲音壓得很低:

"林傲雪?"

其聲沙啞,因為受了傷的緣故,有些中氣不足。

林傲雪凝眸看去,見黑暗中掩藏着一人身形,是一個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方才林傲雪留意到屋門前的兩滴鮮血,猜測屋中有人,她之所以隻身進屋,便是猜到此人極有可能是雲煙的心腹,也是與她曾有過一次正面接觸的黑衣人。

而事實證明,她的猜測準确無誤,此時藏在屋裏的這個黑衣人,正是雲煙手下的暗衛。

"煙兒在何處?"

林傲雪心系雲煙的安危,開門見山地問道。

那人臉上露出一抹驚訝之色,他沒料到林傲雪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見林傲雪神色笃定,顯然是确信自己知道一些什麽,轉而又想到林傲雪與雲煙之間的關系,他便沒再隐瞞,咬着牙回答:

"雲姑娘被那個女蠻子抓走了。"

林傲雪頓時攥緊了拳頭,急聲詢問:

"是柘姬?什麽時候的事情?她為什麽要抓走煙兒?!"

黑衣人壓着自己小腹處的傷口,倒抽了一口冷氣,說道:

"我不知道他們的來意,也不知道那女蠻子抓走雲姑娘的目的,但他們才剛走不久,不足一個時辰,你現在領兵出關,也許還能追上。"

林傲雪瞳孔一縮,沉聲道:

"他們有十五萬人馬。"

黑衣人掀了掀眼皮,冷笑:

"怎麽?你不敢了?"

林傲雪暗嗤一聲:

"傷你的也是他們的人?"

黑衣人點頭不語。

林傲雪心裏有了計較,便不與此人多費唇舌,轉身走出屋子。她剛才遣去搜尋小院的士兵全都彙聚過來,高聲道:

"回禀林偏将,此院內并無發現!"

"去別的地方看看。"

她說完,順手帶上屋門,領着手下幾個士兵離開了醫館。

邢北關內的确已經沒有蠻兵的人馬,柘姬早預料到北辰隆在退守宜平之後會召集援軍,所以算好了時間撤退,依照林傲雪剛才在醫館中所見,想來在此之前,他們也沒有找到雲煙的下落,卻是在臨近撤兵的時間,才尋到醫館去,強行将雲煙擄走。

雲煙身份特殊,不僅她自己身上藏了諸多隐秘,就連她背後的勢力也撲朔迷離,但雲煙又怎會成為柘姬的目的?北辰隆說關內有奸細,通敵賣國,将邢北關駐防的情況投遞給了蠻人的軍隊,所以邢北關在這一次的戰事中,才遭到如此重大的打擊。

林傲雪也曾有過一瞬間的懷疑,這件事是否與雲煙有些關系。但這想法隻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逝,很快就湮滅了,如今柘姬強行抓走雲煙,更是将雲煙直接撇清,林傲雪相信,雲煙不會是那種将人命不放在眼中的人。

隻因為雲煙是醫師,她在瘟疫肆虐的永安時也不曾對誰見死不救,即便不喜留在軍中,也還是恪盡職守,日夜操勞地替傷兵包紮上藥,這樣一個有仁醫之心的女人,林傲雪不相信她會做出出賣邢北關六萬将士性命的事情來。

邢北關更換駐防之後,林傲雪帶着消息去尋裴青,在裴青面前單膝一跪,驚得裴青大驚失色,問道:

"林偏将,你這是作何?!"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肩膀顫抖地說道:

"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裴将軍應允!"

裴青翻身下馬,上前一步欲将林傲雪扶起來:

"林偏将,你有什麽話起來再說!"

豈料林傲雪卻穩穩跪着,不肯起身,眼裏神光灼灼,直視着裴青的雙眼,懇求道:

"請裴将軍允我帶十五萬兵馬出關!"

"什麽?!"

裴青被林傲雪突如其來的言語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猛地瞪圓了眼睛,訝然至極:

"你要做何?!"

十五萬兵馬,占了此次回援軍隊的一半數目,林傲雪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必是有極為要緊的事情,但是,私自調兵出關,若是讓北辰隆知道了,可是一大罪過!

林傲雪咬緊牙關,心口砰砰直跳,卻異常堅定地回答:

"我要去追蠻子!他們一個時辰前才出關,此時出兵,有極大可能追得上!"

裴青兩眼一瞪,呵斥道:

"你怎可因此失了分寸?!出關多麽危險,此事需從長計議!"

林傲雪心急如焚,怎麽能讓裴青從長計議,她一把抓住裴青的衣袖,急言:

"邢北關損失了六萬兵馬,咱們怎能讓蠻子這般戲耍?!任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裴青面色僵硬,他當然也不甘心,但關外兇險,萬一半道遭了蠻人埋伏,那軍隊出去就如同肉包子打狗,很可能全軍覆沒啊!

林傲雪卻不肯放棄,她見裴青臉上有了兩分意動的神情,便又道:

"裴将軍!蠻人走得匆忙,甚至放棄了在關中設伏的打算,可見草原內部有變,說不定也是我們的反擊之機,出去看看有何不可?!"

裴青見林傲雪如此執着,眉頭緊擰,最後長嘆一聲,質問:

"倘若今日我不答應,你是否私自調兵,也要出關?"

林傲雪神情一肅,最終咬牙一嘆:

"是,我一定要去。"

裴青見林傲雪心意已決,他眉頭緊皺,無奈地說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帶二十萬兵馬出關,但如若見不到蠻兵隊伍,一定要盡快回來,不要冒進。"

這一次輪到林傲雪震驚了,她兩眼一瞪,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青,但見後者眼中神光沉斂,寂靜又深邃,林傲雪心頭一震,動容道:

"多謝!"

如果是林傲雪一個人做出調兵的決定,那麽這件事的後果将由林傲雪一個人來承擔,但裴青卻在此時選擇了支持林傲雪,邢北關內還有事務需要打點,便隻能讓林傲雪一人領兵出關。

"你不用謝我,如果真的有機會重創蠻兵,你便将我那份仇,一起報了。"

裴青的話給了林傲雪極大的觸動,她再次謝過裴青,立即清點了二十萬人馬,一陣風似的沖出邢北關,沿着路途中蠻兵留下的足跡朝關外追擊。

林傲雪心跳如鼓,她滿面寒霜,目光死死望着關外空闊的大地,心中有一股執念支撐着她,讓她不顧一切地朝前狂奔,駕馬疾行。

她領着三萬輕騎速度飛快地朝前追趕,餘下大部隊緊随其後。

四周景物急速後退,林傲雪雙眼凝視前方,極目遠眺,在追擊将近兩個時辰,漸漸接近草原地界之後,她終于遙遙望見了蠻族的大軍。她意圖從影影幢幢的兵馬中找到雲煙的身影,奈何蠻兵人數衆多,即便她再多出兩雙眼睛,也沒辦法輕易找打雲煙。

蠻兵落在後邊的隊伍已然發現了林傲雪和她身後的軍隊,見林傲雪氣勢洶洶,身後跟着雄獅二十萬,蠻兵驚詫莫名,隊伍開始騷亂起來,立即便有蠻族斥候迅速将消息傳遞到前邊去。

林傲雪眼中精光閃爍,她不由分說,領着兵馬繼續疾行,化作一道閃電,紮進蠻兵吊在後邊的隊伍裏,蠻兵隊伍遭到沖擊,立馬出現傷亡,大軍騷動,驚動了蠻兵隊伍最前邊的柘姬。

柘姬面色如霜,神情冷然地望着飛奔而至的林傲雪,看着後者闖入蠻兵軍隊中,化作一尊殺神,片刻時間,便有三五個士兵倒在馬下,林傲雪氣勢不減,攜着銀槍又将另外一名上前阻攔的蠻将挑落在地。

這一次她沒有留手,每一個被她槍尖刺中的人,都一命嗚呼。

柘姬眼裏神光微微波動,不知是在計較着什麽。

眼見林傲雪及其身後二十萬大軍匆匆而至,馬背上的柘姬卻隻揚了揚手,示意軍隊稍安勿躁,蠻兵隊伍很快散開,林傲雪将面前一個蠻兵斬落,柘姬已走到隊伍最前邊,林傲雪渾身浴血,高聲一喝:

"蠻族王女!"

她手中銀槍一豎,槍尖閃爍着冷銳的寒芒,恨聲喝道:

"立馬放人!"

柘姬不為林傲雪的氣勢所動,她騎在馬背上,打着馬在原地踢踢踏踏,神态從容:

"我道是誰,原來是林郡尉,哦,不,眼下已經該叫林偏将了。"

依舊是那不急不緩的語調,讓林傲雪恨得牙癢,她勒住缰繩,瞪圓了眼繼續呵斥:

"廢話少說!把你抓的人放了!否則,今日你們就走不了了!"

林傲雪渾身兇戾之氣,兩眼倒豎,目光裏也是殺氣沖霄,若柘姬不肯放人,她便要強行留人,屆時兩軍交鋒,死傷便不可控,柘姬之所以匆匆撤離,就是不想讓蠻兵再有太大的損傷,林傲雪深知這一點,所以她對柘姬怒目相向,有恃無恐。

柘姬挑了挑眉,數月不見,林傲雪倒是嚣張了不少,看樣子升了官,也給林傲雪漲了好些底氣。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輕笑,眼裏神情卻越加深邃,遙遙對上林傲雪那雙激怒的眼眸,她笑着說道:

"林偏将當真以為,本殿懼怕你身後兵馬?"

林傲雪不甘示弱,半點不退:

"你懼怕與否,和我半點不相幹,我隻要你放人!"

柘姬唇角一勾,問道:

"不知本殿到底抓了何人,竟惹林偏将這般憤怒?"

林傲雪眼中寒芒閃爍,怒目冷哼:

"你擒我邢北關百姓,倒還裝瘋賣傻起來!"

柘姬哈哈一笑:

"我倒不知,什麽時候邢北關的兵将竟如此清閑了,為了追回一兩個俘虜,居然帶了那麽多兵馬,究竟是你這些兵不值價,還是本殿得了重寶?"

林傲雪咬牙切齒,怒目圓睜,心知再與柘姬理論也不會有什麽結果,這個女人擺明了要裝傻到底,與她糾纏多半會被牽着鼻子走,思及此,她眼中倒映寒芒,形容冷肅,銀槍一指,喝道:

"既然閣下不願放人,那咱們手下見真章!"

林傲雪一開口,她身後的二十萬兵馬全部蓄勢待發,飛快結陣,那是跟随林傲雪和裴青二人南征北戰多日培養出來的默契,他們在得知邢北關戰損六萬同胞的時候就一直等着這刻,手刃蠻人,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柘姬眸光微凝,見林傲雪即将動手,她心裏也有些疑惑,這一趟去邢北關,她就隻擒了一個雲煙,林傲雪此番大費周章領兵追了出來,又咬死了要她放人,難不成竟是為雲煙而來?

如果林傲雪真是為了救雲煙趕來的,倒是讓她疑惑起雲煙與林傲雪之間的關系來,明明上回雲煙與她說林傲雪并未為她所用,那此時,林傲雪又為何如此瘋魔?看林傲雪這個模樣,可一點也不像與雲煙關系平平的樣子。

她才尋到雲煙不久,抓到人後立馬撤軍,林傲雪竟這麽快就得到消息了?

柘姬面上不動聲色,卻拉緊了手中缰繩,兩眼微眯,又一次問道:

"林偏将未免太過性急,本殿此番入邢北關未損關中百姓一分一毫,我自無人可放,你若執意要叫兩軍交鋒,這戰争的損失,你可能擔得住?"

林傲雪橫眉豎目,依舊不肯退讓,冷喝一聲:

"哼,閣下既要睜着眼睛說瞎話,那便莫怪在下冒犯,于軍中搶人了!"

話音一落,林傲雪當即領着兵馬沖鋒,身後大軍又朝前壓進百餘步。

柘姬臉色一沉,眼裏也有了兩分薄怒之色,林傲雪領着二十萬兵馬過來發瘋,步步緊逼,她卻不能将手下兵馬與之空耗,造成一些毫無意義的損失,不由怒道:

"本殿今日的确自邢北關內帶走一人,但卻是将其請去草原做客的,據本殿所知,此人與林偏将既不沾親也不帶故,去留與爾何幹?!"

林傲雪聽聞此言,腦子裏忽然轟隆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炸裂似的,讓她圓睜雙眼,憤而咆哮:

"你擒走我未婚之妻,又怎與我無甚關系?!你竟還在此大放厥詞!當真豈有此理!"

柘姬愣住了,驚得她座下馬匹都顫了兩下。

林傲雪自己也愣住了,她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到底說了什麽,但眼下兩軍對壘,斷然不能輸了氣勢,她咬牙瞪眼,将心裏攢動的羞怯和窘迫壓了下去,隻剩下滿腔憤懑,不管之後如何,眼下先将雲煙帶走才最重要。

柘姬很快又回過神來,她的臉色陰晴不定,被林傲雪剛才那句話唬得不輕,林傲雪和雲煙有婚約?她怎麽一點都沒得到消息?究竟是林傲雪掩人耳目口出狂言,還是确有其事?

她一時間無法辨別林傲雪的話語是真是假,但林傲雪話音落下之後,便又領着隊伍朝前壓進,眼看那二十萬大軍就要沖上來大幹一場。

林傲雪動了真格,柘姬也沉了臉色。她身後的蠻人隊伍也開始結陣,雙方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林傲雪身上籠着一往無前的兇煞之氣,隻要柘姬不肯将雲煙交出來,她就會立馬讓身後的二十萬大軍與柘姬帶領的蠻兵厮殺。

林傲雪的确很有底氣,柘姬見識過她的厲害,先前她與林傲雪交手雖勝卻不武,而今林傲雪傷勢痊愈,又飽含一腔瘋魔般的執念,讓柘姬感到幾分壓力,此時若與林傲雪交手,孰勝孰負當真不能妄論。

但柘姬也不是等閑之輩,她并不懼怕與林傲雪交鋒,隻是她身後還有十餘萬蠻族兵馬,卻不能因為自己一時之勇折在這裏。林傲雪敢莽撞發瘋,她卻不行,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處理。

她欣賞林傲雪的才能,卻對此人蠻勇的性子嗤之以鼻,她今日便要讓林傲雪好好長長記性。她冷了臉,将擡手一招,喝道道:

"箭陣!"

蠻兵隊伍迅速轉變陣型,弓箭兵列隊向前,在陣前排成一排,不一會兒,上千把弓箭張弓,将冷厲的箭矢對準了林傲雪。

林傲雪面色不改,舉起銀槍,下令沖鋒。

二十萬大軍領頭部隊人人手持一面圓盾,即便面對蠻兵箭雨,他們也能從容應對。

林傲雪一騎當先,沖入蠻人隊伍,一番厮殺極為悍勇,一衆蠻兵人仰馬翻。柘姬見林傲雪氣勢如虹,前方箭陣根本無法阻擋林傲雪的腳步,想必要不了多久,林傲雪就能闖過箭陣,給她的隊伍帶來打擊。

她面色一寒,心生一計,對身旁蠻兵喝道:

"去把人帶上來!"

蠻兵領命下去,不一會兒,雲煙便被幾個蠻兵押送上來,林傲雪穿梭在蠻軍之中,目光穿過重重疊疊的人海,一眼就鎖定了雲煙。雲煙的狀态不算很差,柘姬也沒有給她裝上鎖鏈鐐铐,縱然身處蠻人隊伍,她也沒有階下之囚的狼狽,依舊和以往一樣鎮靜從容。

林傲雪心裏緊繃的一根弦在短暫的松弛之後又猛地繃緊了,她眼中神光一暗,夾緊馬腹再一次奮勇向前,她身後大軍緊随其後,前後不過須臾,林傲雪已領着一批人馬闖過蠻兵最前面的箭陣,與蠻族的步兵隊伍交上手。

這短短片刻時間,林傲雪因為一人沖鋒陷陣,身上也出現了兩道刀傷。

柘姬雖然看出林傲雪莽撞,但沒料想她竟然如此莽撞,這人才剛帶過來,林傲雪便一副不要命的樣子往蠻兵隊伍裏面闖,真以為自己刀槍不入能以一己之力抗衡千軍萬馬了嗎?

狀況來得突然,柘姬不得不先命人将雲煙看護起來,而後調遣大軍應對林傲雪突如其來的進攻。

她飛快朝柘姬和雲煙所在的方向靠過來,身後跟随的大軍一點一點朝蠻兵壓過來,但眼下還未出現大規模地厮殺碰撞,僅僅是小幅短兵相接,暫時未出現大面積的傷亡。

在林傲雪還欲繼續向前壓進,迫使柘姬放人之時,柘姬忽然抽刀出鞘,将刀刃抵在雲煙的脖子上,對林傲雪喝道:

"你再往前,我便殺了她!"

林傲雪在這一句話下像被施了定身術似的,于亂軍之中忽然勒馬,蠻兵很快圍攏過來,将她團團包在中間。

她騎在馬上,周遭的蠻子不敢靠得太近,唯恐她突然出招,便帶走一兩人的性命。

"你要如何才能放人?"

林傲雪的語氣依舊冷硬,但那臉上的神情,卻已不再那麽堅持,有了兩分妥協的意味。

雲煙被層層蠻兵圍在當中,遙遙望見不遠處率領二十萬大軍前來馳援的人時,她既感動,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剛才雖然被藏在隊伍後面,但林傲雪嘴裏喊出的那一句話她也聽得清晰,心下無奈之餘,更多的還是意外與驚喜。

她費了好些心思才讓柘姬莫對她和林傲雪之間的關系起疑,豈料林傲雪忽然來這麽一句,立馬将她前邊埋下的伏筆清了個幹幹淨淨,而她竟半點生不出焦怒來,倒還覺得林傲雪難得直抒胸臆,承認她們之間的關系,答應要娶她為妻,讓她喜出望外。

便是被柘姬拿捏了把柄,她也覺得值當了。

但柘姬既然耗費了那麽大的力氣将她抓來,便不可能放她走的,眼下又被柘姬洞悉了林傲雪與她之間的羁絆,即便她之後能蒙混過去,也必定會讓柘姬心中生疑,柘姬就更不可能輕易松開手中的籌碼,林傲雪這一次多半要無功而返了。

她眉頭緊鎖,心中思量着如何才能平息眼下的動亂。兩軍交戰,必定會造成無數損傷,林傲雪身為邢北軍的将領,行事過于莽撞,今日事了回關,她為了救自己而沖動行事,勢必落人口舌,給她的前程造成打擊。

林傲雪今日雖然給她帶來許多驚喜,但她卻依舊為林傲雪感到焦慮,比起柘姬手中拿到制衡她的把柄,她更擔心林傲雪的處境。

正因為此,雲煙也希望林傲雪能立即勒馬回頭,她縱然落入蠻兵之手,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林傲雪不知曉內情,倒容易遭柘姬哄騙。

故而在柘姬開口之前,雲煙遙遙望着林傲雪,主動說道:

"林偏将請回!"

她沒有用更親近的稱呼,"林偏将"三個字,将林傲雪驚得一愣,她眼中流露出震驚的神色,急聲高呼:

"煙兒!"

但她話未說完,雲煙便将她猛地打斷:

"還請林偏将即刻回程!"

同樣的話她說了第二次,兩眼一閉,臉上神情無奈又沉重。林傲雪像是被雷劈中,整個人陷入混沌之中,思緒混亂極了。她雙眼之中密布着血絲,擡眸望着遠處身陷重圍的雲煙,咬緊牙關,顧不得再為先前的失言而害臊,隻餘留滿心不甘,狂躁又憤怒地咆哮:

"為什麽?!"

為什麽雲煙竟主動勸她走?

她壓抑的聲音中有不解,有憤懑,她不信雲煙不明白她的心意,奈何此時,她領着兵馬匆匆趕來,好不容易再次見面,明明兩人之間相隔不過數丈之遙,雲煙卻讓她就此放棄,她如何能甘心?

但在這樣的境況之下,雲煙又如何能與林傲雪說得清楚,她無奈地擰起眉,眼裏的柔情被她小心地掩藏起來,故意冷着臉回答:

"林偏将當以大局為重。"

柘姬目光飽藏深意,意味深長地看向雲煙,她初時感到非常震驚,但當雲煙故作從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閃而逝的沉痛,她就明白了雲煙的打算和想法,不由暗嗤一聲,這個女人實在太過聰明。

雲煙與林傲雪遙遙對視,一雙黝黑的瞳眸裏倒映着紛亂的戰場和當中那一個倔強不屈的人影,林傲雪能為她如此,她自是滿懷喜悅,奈何時局如此,總要多歷些艱辛。

眼看着林傲雪眼裏的不解越漸加深,那一雙通紅的眼眸和隐忍又委屈的神情猛地将雲煙的心揪緊,她沉默了片刻,到底是無奈地垂落了目光,心裏溫溫軟軟的,即便被柘姬抓拿了把柄又如何?她終是半點也舍不得傷了那人的心,便又不由自主地放軟了語氣:

"傲雪,你身後還有邢北關與北辰千千萬萬的百姓,不要忘了你的初心。"

她不是不想跟林傲雪回去,她也知道如果林傲雪動了真格,闖入蠻兵之中,柘姬未必能擋得住她,但那樣的後果卻是邢北軍更多的将士死在這片戰場上,林傲雪為了一己之私,葬送了諸多無辜将士的消息很快就會家喻戶曉,她會成為邢北關的罪人。

而柘姬也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狠很打壓林傲雪,讓她再沒有翻身的可能。

林傲雪喉頭哽咽,一時間已找不到反駁的言語。

她的初心,自是要得兵權,查真相,為蒙冤受辱的鎮國公讨回公道。

為了這個目标,她隐姓埋名,女扮男裝深入軍營,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若她今日憑一己之私硬要将身後二十萬兵馬與蠻兵相互絞殺,隻為換取雲煙一人,此事傳回邢北關,林傲雪将前程盡毀。

她口裏又喚了一聲"煙兒",打着馬要向前再靠近一些。蠻兵聚攏過來,舉着刀槍阻隔在林傲雪與雲煙之間短短的十步之遙。

雲煙懇切又真摯的目光遙遙看着林傲雪,讓林傲雪心裏無端破了個窟窿,涼風入骨,明明是盛夏最為炎熱的天氣,卻凍得她渾身抑制不住地激烈顫抖。她攥緊了缰繩的五指指節發白,指甲嵌進肉裏也渾然不覺。

以往她也曾無數次衡量雲煙和報仇在她心裏的重量,她曾數度設想自己為了仇恨而放下與雲煙之間的感情,但直至此時,她真切地面對這樣的選擇,她的心已經疼得要從她的胸口鑽出去。

她放不下雲煙,這個女人在她心裏紮了根,更勝過午夜夢回執着不休的仇恨。

從她領着兵馬,一頭沖出邢北關的那一刻起,她便明白,雲煙在她心裏的重量,已經超過了國仇與家恨。

所以雲煙這般苦口婆心的勸說,才叫她痛得不能自已。

她愣怔地望着雲煙冷靜又睿智的臉龐,心裏像是有重錘敲擊,每躍動一下,都牽扯着五髒六腑一起疼痛。

雲煙溫軟的目光凝望着她,最後說了一句:

"回去吧,傲雪,我不會有事的。"

柘姬冷笑一聲,朝雲煙斜了一眼,沒再多說什麽,見林傲雪已然偃旗息鼓,她便下令撤軍。

蠻兵隊伍與邢北軍分開,繼續朝草原深處前行,環繞在林傲雪身前的一衆蠻兵也漸漸散了,林傲雪身後的将士們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林傲雪接下來又要作何打算。

她浩浩蕩蕩地來,最終什麽也沒有做到,沒能重創蠻族的軍隊,也沒有将心中思慕之人救回。

直到蠻兵隊伍完全撤回草原,大軍隻在遠處殘餘一個黑色的影子,林傲雪還僵着臉不言不語,陸升打馬上前,面露猶豫,最後還是鼓足勇氣喚了一聲:

"偏将?"

林傲雪身子一顫,唇角溢出一抹鮮紅的血跡,體态虛軟,搖搖欲墜。

陸升大驚失色:

"偏将!"

林傲雪卻又猛地勒緊缰繩,抓住馬鞍,穩住自己的身形,兩眼中飛快泛起一抹水光,又被她狠狠壓了下去,最終無可奈何地化作一聲委屈卻隐忍的軍令:

"我們回去。"

林傲雪所領的軍隊緩緩回程,草原上蠻兵的隊伍裏,柘姬則眼露笑意,面上露着兩分自得的神情,斜眸瞥了一眼雲煙,笑道:

"這林偏将可真是聽話,你讓他回去,他就真回去了。"

雲煙神情清冷,眉目間隐有兩分寒意,冷言:

"這筆賬,可不會這麽容易清算。"

柘姬唇角的笑容飛揚跋扈:

"你先前還騙我說此人與你無甚關系,無關系會為了你領着二十萬兵馬追到這裏來?還說你是他的未婚妻?先前那筆買賣我被你忽悠虧得凄慘,這一回,你以為你還能從我手裏讨到便宜?"

雲煙纖薄的紅唇抿成一條細線,眼裏蘊藏的寒芒抖動得越加厲害,仿佛醞釀着一場可怕的災難,她眼睑一垂,漠然地回答:

"你可莫要忘了你抓我來此的目的。"

柘姬瞳孔一縮,她被雲煙反将一軍,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你要是敢耍什麽花樣,我立馬派兵回去偷襲,今日便讓此人成為邢北關的罪人!"

雲煙半點也不懼她,那眼裏的冷芒幾乎凝成寒風,吹刮在柘姬臉上:

"若你敢傷她,我必要你付出代價!"

她說出這句話,臉上神色冷厲,半點也沒有往日的和煦,讓柘姬目光看過去時,沒由來地心裏一寒,她知道雲煙沒有說謊,雲煙的警告認真又嚴肅,如果柘姬今日想硬留林傲雪,那這個美麗的女人必定會讓柘姬後悔。

柘姬斂了眉,驚疑不定地看着雲煙,眼中流露出兩分難以掩飾的震撼,驚道:

"你竟為了此人不顧惜我二人之間的情面?你真的對他動了心?"

雲煙聞言冷笑,氣勢冷然,半分不退:

"是你先破壞我們的約定,如今還來倒打一耙?!"

柘姬的目光陰晴不定,臉色難看地沉默下來,她還有求于雲煙,倒是不敢将這個女人逼得太緊,便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林傲雪帶着二十萬大軍失魂落魄地回到邢北關,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抵達城門處的時候,守城的士兵幾番确認,仿若驚弓之鳥,确認來人是林傲雪所領兵馬,這才允了他們入城。

林傲雪将兵馬交還給裴青,與裴青簡單言說了一下關外的情況,對于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她也沒有掩藏。

這些事情即便她不說,她身後率領的兵将也将全程都看在眼中,即便沒有因為她一意孤行釀成大禍,今日她身上的罪責是無論如何無法洗脫的,她早知回關之後會是這樣的局面,依舊毅然決然地追出關外,所以也做好了準備承擔後果。

裴青聽她講完,卻隻搖了搖頭,無奈地嘆息一聲,讓她先下去休息。駐軍回到邢北關之後,将先前蠻兵入城造成的損壞都清理了一遍,又重新搭了許多軍帳起來,以供将士們休憩。

邢北關的校場與往日相比并沒有太大改變,百姓聽說邢北軍重新回到邢北關駐守,戰事已畢,也戰戰兢兢地從家裏出來,邢北關遭此一劫,關中街道都變得極為蕭瑟。

林傲雪回到自己之前居住的地方,愣怔地坐在床頭發呆,她的視線空洞洞的,不知該落在何處。

及至此時,她才有時間來思量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她回想起今日雲煙在那大軍之中,與她遙遙相望的場景,回想起雲煙神情淡然地道出的話語,心裏依舊止不住抽痛,雲煙此去深入草原,那是蠻人的領地,雲煙縱然嘴上說着自己不會有事,又哪裏能真正預料蠻族腹地的兇險?

林傲雪抱着頭蜷縮成一團,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比起今日領兵冒進險些釀成大禍,她更加在意的是她沒能帶回雲煙。

沉默許久之後,林傲雪忽然眉頭一皺,她憶起今日柘姬說她擒了雲煙是請雲煙去草原做客,雖然這很大程度上隻是柘姬抓走雲煙的一個托詞,但卻讓林傲雪反複品味這句話時,覺出些許異樣來。

柘姬和雲煙原本就相識。

否則,被抓走的雲煙身上不會沒有枷鎖,柘姬也不會在雲煙開口勸退林傲雪之後就立馬退兵。

她們之間隐約有一種默契,是長久相識之人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感覺。

林傲雪心尖一顫。

有些事,她需要去弄個明白。

她翻身從床鋪上下來,窗外夜色很深,她飛快整理好衣裝,撿了一些傷藥帶在身上,從營帳中出來的時候先向着茅房所在行了幾步,而後趁軍中無人注意之時,偷偷沿着人煙稀少之處溜出大營。

她的身形隐匿于巷陌之中,朝着邢北市集飛快前行。

某時,她腳步忽而一頓,眉頭皺起,但見前方路口有個身穿白袍的儒生立在那兒,像是等着她似的。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