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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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是個大忙人,醫館中的事務也多, 若是換了一個人來邀請她去聽戲, 那是斷然沒可能成功的。然則這邀約之人換作了林傲雪, 一切就變得不一樣起來。

見林傲雪立在門邊, 臉上雖沒有什麽表情, 但她垂在身側的雙手卻下意識地捏緊了,如此細微的小動作是雲煙所熟悉的, 這人緊張時的模樣。

她撲哧一聲笑了,盈然起身, 行至林傲雪跟前, 歡快地笑道:

"難得林公子邀約,小女子自是有暇, 但請林公子稍候片刻,待小女子換身衣裳。"

雲煙笑吟吟的,林傲雪不自在地抓了抓腦門, 道了聲"好"就呆呆地立在原地,沒有要挪步的意思。雲煙見她如此呆傻, 心裏無奈極了, 走過去牽起林傲雪的衣袖,低聲嗔道:

"你且過來一些。"

林傲雪依言按照雲煙的指示挪到先前雲煙看書的桌案邊。

"在這裏坐下。"

雲煙又道。

林傲雪點了點頭, 聽話地坐在椅子上。雲煙忍俊不禁,想揉一揉林傲雪的腦袋,但此地并非私密之所,容易招人非議, 她才将那沖動按捺下去,朝林傲雪嫣然一笑,随後走向醫堂裏間。

雲煙一走,林傲雪的緊張便散了些,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四下一掃,見那打掃衛生的小厮和堂前翻看賬簿的掌櫃視線都若有若無地朝她看過來,待林傲雪目光瞅過去,他們又裝作若無其事地扭開頭,做起自己手中的事情。

林傲雪闆着臉,也裝作沒有發現堂裏夥計好奇的目光,正襟危坐地等着雲煙換好衣服出來。

期間她将雲煙留在桌上的醫書拿起來翻了翻,上面記錄的東西都十分艱澀,術語太多以至于林傲雪半點都看不懂,但她臉上卻不由自主地帶了兩分笑意,目光從那醫書旁側一行行整齊娟秀的蠅頭小楷上掠過,眼中的笑越加深邃。

縱然她看不懂字裏行間所書的內容,卻不妨礙她秉持着一顆欣賞雲煙才華的心,來品鑒這一手好字。

煙兒真是多才多藝,連字也寫得這麽好。

林傲雪笑吟吟的,心裏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雲煙并沒有讓她等太久,不過一小會兒的時間,林傲雪便聽見後堂門口傳來的腳步聲,她從書中擡頭,輕輕将書冊合上,轉過頭,朝雲煙看過去,待那佳人窈窕身姿映入眼簾,林傲雪的目光頓時凝滞下來。

但見雲煙穿了一身淺粉的衣裙,衣襟袖口有銀線繡了梅花紋,腰間墜着半塊鴛鴦玉,面上着了淡妝,她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打扮,但也能看出這一身穿着頗為用心,她朝林傲雪走過去,恍惚間美人如畫,似踏着從容優美的步子從筆墨中走了出來。

林傲雪看呆了,心裏揣的那隻小鹿又砰砰跳了起來。

"林公子,小女子這身衣裳,可能入公子的眼?"

雲煙在林傲雪面前做了一個萬福,眼裏笑意瑩然,朝林傲雪看過去,直将後者晃得頭暈目眩。

林傲雪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她将視線強行從雲煙身上撕扯下來,目光垂落,這才勉強恢複清醒,她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言道:

"雲煙姑娘容姿無雙,自是好看的。"

雲煙唇角翹起來,又朝前邁了一小步,用兩指挑起林傲雪的下颌,強迫林傲雪擡頭,那一雙柔媚的眼眸中蕩漾起粼粼波光,微微一笑:

"公子都未細看,又怎知小女子好看呢?"

雲煙無疑懂得自己的美,也知曉如何才能展現出自身的魅力和優勢,她那一雙淺媚的瞳眸掃過林傲雪的臉孔,直将後者雙頰灼得滾燙起來。

林傲雪呼吸滞塞,支支吾吾地回答:

"就,就是好看啊......"

雲煙忍俊不禁地笑開,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林傲雪這躲躲閃閃的性子一時間是改不過來了,能讓她當面說出好看二字,也是頗不容易了。若再逼緊一些,指不定林傲雪就先怯場,今日便不能相約去聽戲了。

思及此,雲煙松了手,朝後又退了一步,她沒再反駁林傲雪,但眼裏的笑意幾乎從眼眶溢了出來。

林傲雪松了一口氣,同時将背在身後的拳頭捏緊,她覺得自己一直這樣緊張不好,但是又無法抑制這種緊張的情緒,明明沒有發生什麽實質性的改變,雲煙也依舊如往常那般雲淡風輕,她自己卻像是将那緊張翻了一倍似的,一個人拘謹得不行。

"那,咱們去聽戲吧。"

她一邊努力做好心理建設,一邊盡力讓自己表現得平靜一些,向雲煙道出邀請。

雲煙笑,不再逗她,點頭應了聲好,轉而與堂中小厮吩咐了兩句,便與林傲雪并肩離開醫館。

時辰還早,市集上沒什麽人,林傲雪和雲煙并走了兩步,越臨近福雲莊,林傲雪便越尴尬,她已經發現了自己臨時想到的活動多麽愚蠢,這個時間去聽戲也太早了,福雲莊的酒堂子裏現在連酒客都沒有,要到午後搭了戲臺子,才會聚起一些客官。

林傲雪這麽早來,是因為心裏想早些見到雲煙,但臨到了醫館門口,她才想起來見了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麽,該做什麽,她總不能就像個木樁子似的杵在醫館裏,妨礙雲煙做事吧?故而林傲雪在醫館門外站了許久,始終踟蹰緊張,久久不前。

直到小厮無意間撞破了她的猶豫,讓她不得不直面雲煙,她這才臨時尋了個借口,說要請雲煙一起去聽曲看戲。

雲煙心中覺得好笑,她一眼就看出了林傲雪這個借口找得匆忙,但她自然不會将林傲雪戳破,難得這個呆子主動邀約,雲煙心中歡悅,同時還有一種自家的小狗崽終于長大了的感覺。

既然答應下來,就代表了,這一整日,雲煙會将旁的事情全部擱下,全心全意陪着林傲雪,即便這呆呆傻傻的人兒還是一頭霧水,什麽也沒鬧明白。

兩人一起在市集的街道上走着,因為時辰太早,除了幾間商鋪之外,路上冷冷清清,沒什麽人氣。

邢北關不像京城有那麽多玩樂之所,也沒有像湛陽湖那樣風景秀美之地。

軍中将士每逢休沐,除了去煙雨樓小坐,便是到福雲莊喝酒,林傲雪平日裏跟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們在一起,也是來這兩個地方,旁的倒真是一竅不通。

她不太懂怎麽約人出來玩,以往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如今臨到上陣,還成功邀到像雲煙這樣的姑娘,她實在不知道該去哪些地方才好,故而一路上,林傲雪雙肩緊繃,兩手握緊又松開,顯得倉皇無措。

雲煙明顯看出了林傲雪的窘迫,又再行了兩步,便探手輕輕拉了拉林傲雪的衣袖。

林傲雪停下腳步,回頭看她,臉上糾結的愁緒一下子散了,像陰雲密布的天空忽然打下了陽光似的,雲煙笑着瞧了她一眼,擡手指向一旁幾間商鋪,道:

"現下時辰還早,若公子無他事,可願陪小女子随便逛逛?"

林傲雪的目光順着雲煙所指看過去,入眼一片琳琅,玉器行,綢緞商,胭脂鋪,邢北關雖不如京城地域遼闊,但這些各地都有的小商鋪卻也俱全,林傲雪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逛過這些小店了,此番雲煙提起,她還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雲煙的善解人意讓林傲雪不再那麽尴尬窘迫,她轉頭看向雲煙面上溫柔的笑容,那始終令她心慌意亂的緊張感好像一下子就沒有那麽強烈了。

她松開緊握成拳的雙手,放松地呼出一口氣,也跟着微笑起來:

"好。"

林傲雪陪着雲煙走進一間玉器行,店鋪裏的玉器都分門別類地展示在貨架上,掌櫃的見林傲雪二人走進來,忙堆着笑臉迎過來,詢問:

"二位客官要買什麽?"

雲煙瞅了林傲雪一眼,遂笑言:

"我們随便看看。"

掌櫃的看看林傲雪,又看看雲煙,雖然二人的衣着不甚華麗,卻也不顯得寒酸,他臉上笑意不減,輕輕應了一聲"欸",就落後兩步跟在林傲雪二人身側,雲煙的目光在某個物什上多停留片刻,掌櫃的立馬積極地上前介紹。

林傲雪的目光掃過琳琅滿目的貨架,視線于一支紅色的玉钗上頓住,見掌櫃正與雲煙說着什麽,她便朝那玉钗走過去,将其拿起來細細觀察。

玉質溫潤柔滑,打磨得十分精細,钗頭兩朵雕琢成寒梅形狀的珠花在日光的照射下顏色稍淺,呈現出半透明的感覺。

那邊雲煙将一塊環狀的玉佩放下,再轉頭時,便見林傲雪手裏拿着一支玉钗,像是在發呆。掌櫃眼尖,看見林傲雪手裏的東西,頓時揚起笑臉,快步走來,說道:

"這位公子好眼力呀!這是邢北關最好的工匠選用上好的紅玉精雕而成,與您身邊這位姑娘,真是太般配了!"

掌櫃的一邊介紹玉钗,還不忘出言推銷,明示林傲雪可以買個钗子送給身邊的姑娘。

林傲雪握着玉钗,五指輕輕摩挲着玉钗光滑的表面,擡眸看了一眼雲煙,後者的笑容依舊恬靜而溫柔,無喜無悲,無怒無痛。

她也覺得這支玉钗和雲煙很配。

"這钗子,多少銀錢?"

林傲雪覺得這钗子合适,也沒隐藏自己的欣喜,唇角帶着一抹笑意,轉頭詢問那賣東西的掌櫃。掌櫃聽聞她此言,眼裏的笑掩藏不住,但見林傲雪和雲煙好像又不是富貴人家,就試探着說道:

"公子啊,這玉钗是好貨,可價格......确有點貴。"

林傲雪眨了眨眼,見他如此,心裏也思量起來,自己的錢夠不夠買這個钗子,但她還是說道:

"無妨,你且告訴我多少銀子我才能買下它?"

掌櫃見林傲雪一點不懼,心裏也樂開了,張口便來:

"十兩銀子。"

十兩。

的确很貴。

北境軍營的軍饷算是高的,林傲雪做上百戶時一個月的月銀也才一兩銀子,也就是最近連連升官,她能拿到的月銀要高一些,但這一支小小的玉钗,幾乎要花去她入軍營一年以來的全部積蓄。

雲煙瞅了瞅林傲雪的臉色,心裏思量着怎麽勸說林傲雪放棄這個钗子,她總不能去與那掌櫃講價,那樣會讓林傲雪十分尴尬。正待雲煙上前,要開口叫林傲雪離開,她雖然也覺得這個玉钗好看,但最好的還是林傲雪的一番心意。

林傲雪有這個想法,她在用自己沉默又別扭的方式來維系她們之前的關系,這讓雲煙感到非常欣喜。

但在她開口之前,林傲雪卻龇了龇牙,從懷裏摸出一塊腰牌,遞給那掌櫃說:

"我手上沒有那麽多的現銀,這是我在軍營裏的腰牌,暫且抵押給你,明日我拿銀錢來換,可行?"

掌櫃接過林傲雪手上的腰牌,一瞅那紋路,辨識出這腰牌不普通,想必是軍官級的人物,掌櫃自不敢大意,細細看了兩遍,确認此物不像假造,他思量一番,心覺這筆買賣可以做,便點頭應道:

"得!小的信得過公子,買賣成交!"

林傲雪成功買下這支玉钗,掌櫃問她是否要用盒子裝起來,林傲雪笑着擺手,道了一聲不用,而後走到雲煙面前,笑着說:

"煙兒,我觀此钗精致,便想将此物贈你。"

雲煙凝眸看着她,眼裏蘊着一層清淺又溫柔的笑,輕嗔地問了一句:

"如此貴重的钗子,你怎地這般想不開?"

林傲雪笑了起來,回答道:

"煙兒忘了,我先前入京面聖,陛下賞了我不少銀子,我雖然窮,但一支钗子還是買得起的。"

雲煙聽聞林傲雪這般回答,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噗嗤一聲笑開了,她倒真的忘了這茬,林傲雪哪裏呆了,在算賬這方面,她還是挺精的呀。

林傲雪被雲煙的笑容迷了眼,她深吸一口氣,将那钗子舉起來,鼓足勁兒問道:

"不若,我将此物,替煙兒戴上?"

雲煙眼中笑意多得幾乎滿溢出來,林傲雪難得要送她東西,她當然不會拒絕,便微笑着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好啊。"

林傲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那玉钗替雲煙裝點在發上,與雲煙今日所穿的衣裙格外相配。

"煙兒可真好看極了。"

林傲雪後退兩步,目光克制又溫柔,輕笑着說道。

"公子與姑娘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掌櫃的十分捧場,林傲雪是他的客人,他自動忽略了林傲雪臉上那半塊面具所帶來的兇煞之感,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這恭維的話說出口了。

雲煙也笑了起來,她拉過林傲雪的衣袖,轉頭朝那掌櫃地看了一眼,垂首謝過,便走離了這家店鋪。

"我也覺得咱們般配。"

從玉器行出來,雲煙忽然壓低了聲音,湊近林傲雪耳邊說了一句。

林傲雪眼皮一顫,臉色微微暈紅,但卻少見的沒有因為太過害羞而跳腳反駁雲煙的話,聽到旁人說她與雲煙般配,她心裏其實隐隐欣喜,雖然覺得有那麽一點害臊,但還是開心的情緒更鮮明些。

她眼裏流露出掩藏不住的笑意,雲煙的唇角也翹了起來,拉着林傲雪又走進一家布匹商行。

在林傲雪驚訝的目光中,雲煙讓掌櫃的拿了一些上好的料子出來,對比着林傲雪的性子和喜好,選了兩匹布料,爽快地付了銀錢,讓店裏掌櫃着人送去煙雪醫堂。

待兩人離開時,林傲雪側着頭,疑惑地問道:

"你買那麽多布料作甚。"

雲煙笑她:

"真鬧不明白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買布料當然是要做衣服呀。"

林傲雪追問:

"給誰做?"

那些顏色偏灰的料子明顯不是用來做裙子的,更像是用于縫制男裝的衣料。

雲煙咯咯笑個不停,她怎麽感覺從林傲雪這兩句話裏,隐隐聽出了兩分不安和醋意?

林傲雪的确有那麽一點不安,又有幾分難以掩藏的期待,她不是真的笨,隻是不敢将一切想得那麽好。

"當然是給你,我想着你就那麽幾套衣服,現在升了官,身價不一樣了,得做兩身好的。"

雲煙的回答讓林傲雪一顆心落地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顫了顫,她恍惚發現,自己當真是自私又膽小的人。

她一邊說着不計較雲煙可能會喜歡上別人,隻怪自己有緣無分,一邊又不想雲煙心裏對旁人有一絲一毫的惦念,想拖着她,讓她心無旁骛地等着自己報了仇,放下身上所有的包袱,來娶她回家。

思及此,林傲雪用力呼出一口氣的同時,心裏也沉沉的揪痛了一下。

真是矛盾至極。

雲煙哪裏會想到林傲雪在短短數息的時間裏心裏竟然閃過那麽多的彎彎繞,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她便提議去福雲莊,到了該用午飯的時候。

林傲雪收拾好自己散落一地的思緒,和雲煙一起走進福雲莊,因為此刻依舊沒到莊內生意最紅火的時候,空座還有許多,二人選了一個位置較為僻靜的角落坐下,讓小二上了些小菜,便一邊用餐一邊閑聊。

不一會兒,福雲莊裏熱鬧起來,越來越多的酒客走進堂中,林傲雪細心地替雲煙布菜,雲煙便溫溫軟軟地回她一笑,彼此之間縱然不多話,也有默契從舉手投足之間流淌出來。

雲煙用餐時舉止優雅,無論何時,她都從容不迫,成為林傲雪眼中一道亮麗的風景。

林傲雪漸漸找回了先前與雲煙相處時的輕松,她讓自己不要總想得太多,以平常的心态去對待這個姑娘,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都給她,就行了。

一頓飯在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談之中漸漸接近尾聲,莊裏搭起了戲臺子,林傲雪二人選的這張桌子距離戲臺不遠,便也沒有必要挪座,她們喚了店小二來收了空出來的碗碟,又再上了一壺茶水,臺上便有戲子開始表演。

林傲雪上一次看戲還是在京城,除夕夜,她受邀去了宗親王府,還在那兒遭遇了一場刺殺之戰。那時候她還是孤身一人,但如今,她已不再形單影隻。

她側頭看了一眼雲煙,後者微微顫動的睫毛和瑩亮美好的眸子讓林傲雪覺得非常漂亮,雲煙是個美麗的女人,她的容顏精致又柔媚,不盛氣淩人,也不沾染泥塵,每一個神情,都是林傲雪喜歡的樣子。

"公子在看什麽呢?"

雲煙擡了擡眸,笑吟吟地看向林傲雪。

偷瞄被發現了。

林傲雪臉色一僵,不自在地轉開視線,尴尬地輕咳一聲,回答:

"沒,沒什麽。"

雲煙唇角笑意更深,一抹溫軟的笑流淌在她的眼底,林傲雪屢次将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她的臉上,隐晦又熾熱,與那些旁的欣賞她、愛慕她的人相比,林傲雪的目光極為克制隐忍,極怕冒犯了她,小心翼翼得,令人心疼。

她側身靠了靠,從桌下伸出手去,輕輕握住林傲雪放在膝頭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而後溫溫一笑:

"我想聽另外的答案。"

雲煙的笑容叫林傲雪窘迫地垂下了頭,她嘴唇顫了顫,而後才無奈地嘆道:

"嗯......我方才在看你。"

雲煙笑容更甚,林傲雪可真是一個乖寶寶,她又追問:

"那,你覺得好看嗎?"

林傲雪大窘,縱然內心羞臊,她還是點頭,誠實地回答:

"好看。"

雲煙噗嗤一聲笑了,笑得極為開懷,她動聽的笑聲引起了鄰座幾桌人的注意,那些酒客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雲煙波光流轉的眼眸溫溫地落在林傲雪身上,本來還欲再說什麽,忽而有人朝她們這一桌走過來,身形壯碩,但腳卻有些跛,他手裏提着一個酒壺,酒氣熏天地将那酒壺頓在桌上,笑容輕浮地開口:

"诶,這位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啊,可是煙雨樓的雲煙姑娘?"

此人靠過來的時候,林傲雪便蹙起了眉頭,當他一開口,林傲雪的臉色更是難看。雲煙面上露出為難且厭惡的神情,林傲雪則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她那隻會在雲煙面前表現出的忸怩和害羞,在人前時立馬變了模樣。

"閣下如果沒有旁的事情,最好快些離去。"

林傲雪冷着臉,以警告的眼神瞪着那醉酒的男子。

周圍酒客的目光紛紛從戲臺上離開,看向林傲雪與那酒客對峙的場面。店小二眼看情況不對,立馬去找酒店掌櫃,掌櫃瞅了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道:

"管不了,那鬧事的兩個人都不是咱們能惹得起的。"

店小二聞言,內心驚恐,也不打算去勸說,唯恐引火燒身,隻與那掌櫃一起,稍站遠了些,面上隐現憂慮之色,擔心今日之事會不會鬧大了,難以收場。砸壞些桌椅倒還容易解決,最怕的是傷了人。

掌櫃與小二的心情此番正在堂中對峙的兩人根本不予理會,而那醉酒的男子借着酒勁壯膽,本就嚣張,乍見林傲雪,是個生面孔,被林傲雪警告,他的臉色也不好看,輕蔑地揚了揚頭,擡手指着林傲雪的鼻子,哼道:

"你特娘的算哪根蔥?也敢管你七爺的事情?"

羅七,是邢北關有名的潑皮,仗着自己學了點武功,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聽說他在軍中有些關系,所以腰杆兒很硬,沒有誰敢觸他的眉頭,他每回來福雲莊喝酒,都是賒着賬,沒有兌現的。

整個邢北關,隻有兩個地方他惹不起,一是北境的軍營,另外一個就是煙雨樓。

他曾經因為在煙雨樓裏發了酒瘋,意圖輕薄雲煙,卻被煙雨樓的人打斷了腿從樓裏扔出來,事後他心中激怒,不甘心就此罷手,就去軍營裏找了自己的靠山,也隻被告知日後去煙雨樓行事需低調。

他被打的事情不了了之,表面上不再追究,從此之後,他也沒再去過煙雨樓,并不知道雲煙早已離開了煙雨樓,在外自己開了醫館的事情。

雖然他當初被打的事情已經過去好一段時間了,但他其實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他是不敢招惹煙雨樓,不敢去樓裏鬧事,但此番在福雲莊見到了雲煙,他色心起來的同時,報複之心也洶湧而來,借着一身酒膽,意圖找雲煙的麻煩。

酒客們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朝這邊掃過來,身形瘦弱的林傲雪和高大壯碩的羅七面對面站着,林傲雪顯得更加弱不禁風,衆人紛紛搖頭,想來這一出鬧劇很快就會以羅七打傷林傲雪,再糟蹋了雲煙為結果宣告結束。

對于這些事情,他們中許多人都見多了,邢北關距離京城很遠,衙門對于像羅七這樣的潑皮處理起來含含糊糊,沒有效用,羅七在市集裏霸道慣了,也沒有誰敢真正得罪他。

林傲雪被羅七一斥,眼裏爆射一蓬冷芒,她忽然探手抓住羅七的手腕,用力一折,伴着咔吧一聲脆響,腕骨錯位,羅七猝不及防,沒想到林傲雪還有這樣一手,他被驟然傳來的疼痛驚得臉色一變,想抽手,林傲雪的五指卻像是鐵鉗似的,半點不肯放松。

見羅七掙得厲害,林傲雪稍一用力,手臂一拉,羅七頓時撲到在酒桌上,将他方才放在桌上的酒壺碰倒,骨碌碌地滾落下地,嘩啦一聲摔碎,聲音清脆,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衆人紛紛震驚,一開場竟是林傲雪占了上風。

羅七終于抽離了自己的手腕,卻狼狽地跌在桌子上,他羞惱至極,一邊掙紮着要起身,一邊暴躁地低喝:

"小子膽肥!你也不去打聽打聽你七爺是誰!"

他怒聲斥着,掙紮着站起來後,還揮起了拳頭,打算給林傲雪一些教訓。

然他那三腳貓的功夫比起初時的北辰霁還多有不如,林傲雪臉上冷意更甚,她唇角一勾,腦袋輕輕一偏就避開了羅七的直拳,身形靈巧地上前一步擒住羅七的衣領,再一次下扣,将羅七用力砸在酒桌上,咚一聲悶響,撞得羅七腦袋裏嗡嗡直叫。

這一次她沒有輕易松手,而是将羅七的腦袋壓在桌面上,不論他如何掙,都沒辦法都從她手中逃脫。

縱然林傲雪從頭到尾沒有說過幾句話,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暴戾氣息配上她臉上半塊神秘的面具,讓她整個人的氣場變得強大又駭人,此刻她将羅七往那桌上一按,看似高大威猛的羅七竟連還手的餘力都沒有。

林傲雪捏住羅七的脖子,眼裏冷光閃爍,一雙尖銳的眼眸和羅七有些驚慌的視線對在一起,後者被林傲雪眼中滔天的殺意驚得一個激靈。

"想死?"

林傲雪隻道了兩個字。

死字落在羅七的耳朵裏,竟像是化成實質的刀鋒,一下子割在他的喉嚨上,讓他吓得渾身一顫。

堂內酒客紛紛側目,他們先前還以為以林傲雪那小身闆,站出來維護雲煙是想英雄救美又自不量力的表現,豈料她僅用了兩招,就将羅七壓在桌上,還叫後者半點不能動彈,那模樣,真是霸道威風。

林傲雪的五指掐在羅七的脖子上,死亡的感覺真實地沖擊着羅七的心神,讓他的酒稍稍醒了一些,目光也變得清醒起來。他的視線落在林傲雪的臉上,漸漸看清了後者面龐上那半塊遮擋了半邊臉的面具,他渾身一顫,徹底清醒過來,驚惶地喚道:

"林,林郡尉!"

他的酒醒了,立馬便認出林傲雪。

林傲雪這兩年在邢北關可謂聲名大噪,但凡有些門路的人,都聽說過她的名字。羅七在軍中有認識的人,自然也聽過林傲雪其人,甚至還被特意警告過萬一不小心遇上了,千萬不可招惹。

然而他剛才醉酒,完全忘記了靠山的警告,不僅随意鬧事,還與林傲雪起了沖突。

"你認得我?"

林傲雪眉頭皺起,面露疑惑。

羅七恢複了兩分清醒,他搖了搖頭,回答:

"不,你不認識我,我卻聽說過你!你且放開我,今日之事是我冒犯,我跟你道歉!"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打不過林傲雪,又害怕被殺,卻倔着一張不值幾兩的顏面,故作坦然大度地對林傲雪說道。

衆人嘩然,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這看起來瘦瘦小小的林傲雪,竟然在軍中還有不低的地位,連羅七都懼怕她,見勢不妙立即服軟,不想讓自己落得太難看。

林傲雪冷笑着扯了扯嘴角,此人真是異想天開,莫不是以為方才的事情這麽容易就能揭過?

"如果一個道歉就能解決矛盾,那要官府衙門做什麽?"

羅七一聽,心裏怒火又再燒了起來,奈何他的确不是林傲雪的對手,便隻得按捺住心裏躁動的憤怒,耐着性子詢問:

"那林郡尉以為,該當如何?"

林傲雪還未松手,眼裏的冷意半點也沒減少,她冷冷地看着羅七,唇角勾起的笑半點溫度也沒有,像是藏着極為鋒利的刀子,要将羅七挫骨揚灰。

"我要你斷一根手指,記住今天的教訓!"

她說完,從腳脖子旁抽出一柄匕首,咚的一聲甩到羅七耳側,刺進酒桌桌面,還削掉了一縷他的頭發。

坐在一旁的雲煙身為矛盾的導火索,卻始終保持着看戲的心态,笑吟吟地看着林傲雪為她怒發沖冠,兇神惡煞地擋在她面前,保護着她的樣子。此時聽林傲雪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她眼裏劃過一抹驚訝之色,她倒是沒曾想,林傲雪在解決此事時,選擇的方式竟如此兇狠。

羅七肝膽一顫,圍觀衆人也都倒吸一口冷氣,這林傲雪當真是個狠人,膽子也大,在邢北關,誰不知道羅七出了名的心胸狹隘,睚眦必報,随便換個人來,都不敢對羅七這樣說話,必然會擔心被此人惦記着,想着法兒報複回來。

連一句怒罵羅七都不能忍,又何況要他自己斷一根手指。

"林傲雪你莫欺人太甚!"

羅七張牙舞爪地怒斥着,要拒絕林傲雪的要求。林傲雪卻一點都不為所動,冷笑着勾着唇角,眼裏寒芒閃爍:

"你既不願,那便由我親自動手!"

她說着,一手抓着那匕首的刀柄,就要斬下去!

"啊!!等等!我自己來!"

羅七害怕極了,他是真的怕了。

林傲雪說一不二,他相信如果他不屈服,林傲雪這一刀下去,可不一定隻是他一根手指。

他驚惶不安地敗下陣來,林傲雪手裏的匕首也沒有真正砍下去,她将匕首一旋,遞到羅七手裏,朝他擡了擡下颌,示意他動手。

羅七哪裏見過林傲雪這樣的狠人,他猛地咬緊牙關,縱然心裏害怕,卻不得不執行林傲雪的安排,他心裏猶豫極了,但一見到林傲雪的目光,他便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

他用力深吸一口氣,随後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用右手将匕首執在手裏,兩眼猛地一閉,不再猶豫,一刀砍下去。

"啊啊啊啊!!!"

慘叫聲響徹了福雲莊,羅七臉色煞白,眼睛裏充溢着血絲,渾身因為太過劇烈的疼痛而忍不住發顫。圍觀的酒客已有不少害怕被波及而悄悄離開了,但還剩了一些膽子大的,想看看這件事最終的結局。

林傲雪松開了羅七的衣領,後者狼狽地扔了匕首,捂住不斷冒着鮮血的小指指根,踉跄着後退幾步,眼神如狼地盯着林傲雪,嘴唇煞白,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毫無疑問,今日的矛盾,羅七自取其辱,不僅沒能報複了雲煙,還将自己搭進去,丢了一根小指。

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你可以走了。"

林傲雪依舊面不改色,将那匕首撿起來,用幹淨的桌布将匕首的刃擦得晶亮。

羅七顫抖着後退了兩步,十指連心,斷去一根手指,疼痛讓他渾身幾乎抽搐起來,他二話不說,再瞪了林傲雪一眼,旋即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堂內衆人經由今日之事,都在心裏記下了林傲雪這個名字,家中有些纨绔子弟的人,則思量着回去好好教育一番自家的小子,出門在外,可得長點心,莫要招惹了像林傲雪這樣六親不認,又身懷絕技的瘋子。

一場鬧劇下來,認認真真聽戲的人沒幾個,酒客們倒是紛紛将方才一場矛盾從開頭認真看到結束,雲煙看着林傲雪擦幹淨匕首上的血跡後,就将那匕首放回原本的位置,她心裏有些無奈,林傲雪這樣行事,雖然兇狠霸道,但也容易結仇。

像剛才那個羅七,如此無賴小人,心胸狹隘,将他活着放回去,日後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鬧事,她們将時時被此人盯着,就像被毒蛇盯上的感覺一樣。

雲煙心中暗自搖頭,她起身,将林傲雪先前與那羅七打鬥時不小心扯皺的衣衫理了理,與此同時,一道黑影混在人群中,悄無聲息地跟上斷指的羅七,墜在其人身後,三兩下拐進一個巷子裏。

"咱們回去了吧。"

雲煙溫聲提議。

譴走了羅七,林傲雪身上的煞氣也退了,她點了點頭,轉頭朝雲煙又露出一個笑容,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她眨了眨眼,面上隐露惶恐,小心翼翼地問道:

"哎呀,方才有沒有吓着你?"

那斷指的場面實在太過血腥,她隻顧着收拾羅七,卻忘了去遮擋雲煙的眼睛。

雲煙見林傲雪這般後知後覺,她失笑地搖了搖頭,心裏無奈極了,起身雙手握住林傲雪垂在身側的手,輕聲回答:

"有你在,我不害怕。"

她是大夫,又進過軍營,什麽斷肢殘骸沒有見過,她不怕那些血腥,隻唯恐那樣的傷勢出現在林傲雪身上而已。

聽了雲煙的回答,林傲雪有些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唇,臉上露出兩分羞赧之色,褪去了那一身兇狠的狼性,又變成了獨屬于雲煙的小狗。

她們将銀錢放在酒桌上,便攜手離開了福雲莊。

與她們走時相反的方向,當那身着黑衣,頭戴鬥笠的神秘人重新從巷子出來的時候,他身後的陰影裏,一大片血跡無聲無息地淌了一地,血泊中躺着一個人影,正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羅七。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