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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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這一夜沒怎麽睡着,不僅是因為肩上的疼痛, 也因為思緒過于紛亂, 心情太過沉重, 隻要她一閉上雙眼, 立即便被山洪海嘯般的紛亂思緒擾得心煩意亂, 難以入眠,加上肩膀上的傷讓她無法側轉身子, 所以,幾乎一整夜, 她都睜着眼盯着屋頂發呆。

第二天一大早, 雲煙便拿着傷藥來了,她見林傲雪神情憔悴, 精神不振,不由得有些擔心,關切地問道:

"是不是肩上的傷太疼了?我今日與你開些鎮痛的藥來。"

她一邊說着一邊将托盤放在床頭, 裏面有用于包紮的傷藥,也有內服的湯藥和一碗米粥。雲煙湊近床邊來, 欲再查探一番林傲雪的傷, 後者卻下意識的偏了偏頭,避開了雲煙的目光。

雲煙一愣, 手上動作也頓住,懸在空中,她眼裏露出疑惑的神情,對林傲雪突如其來的抗拒感到疑惑不解。而在她心中思考着緣由時, 下一刻,林傲雪又轉過頭來,臉上神情看起來沒有太大的起伏,卻讓雲煙感受到一絲淡淡的違和。

林傲雪眼睑微垂,為了掩飾方才那一瞬間的失态,她抿緊了唇,臉上露出彷徨的神情,輕聲說道:

"我這胳膊上的傷還能好嗎?"

雲煙看着她的眼睛,感受着那目光中透露出來的迷茫,她有些心疼,方才那刹那的不安很快壓了下去,她不由自主地朝林傲雪靠過去,雙手輕輕貼着林傲雪的胳膊,溫聲安撫她的情緒:

"我自會竭盡全力讓你恢複如初。"

林傲雪擡起頭,與雲煙對視一眼,而後又垂下了目光,她的心情十分矛盾複雜。每當她看着雲煙,便會想起雲煙昨日與她說過的話,她不想将那最壞的可能套在她們身上,但卻無法抑制由心底升騰上來的沉重與悲傷。

她想相信雲煙,雲煙曾好幾次救過她的性命,也替她保守了最重要的秘密,但雲煙卻是北辰泠的人。到了這個時候,林傲雪若還覺得那一把沒有被她找到的金鑰匙與隋椋給她的那一把沒有關系,那她便是在自欺欺人。

相比于她自己的立場,雲煙更有可能是站在與她對立的那一方。

意識到這樣的真相,林傲雪的心情十分低落。

但她明白自己不能将這些情緒表現出來,不能讓雲煙覺察她的異樣,她要盡可能快的調整好自己的心情将那些可能破壞她們之間目前友好關系的所有隐患,全都埋藏在心底。

她相信雲煙接近自己并無別的目的,但她此刻卻不敢保證自己再往前走依舊沒有不良居心。

如果雲煙沒有對她這麽好,沒有讓她感受到已缺失了十餘年的溫暖,那麽她在知曉雲煙與北辰泠之間有所關聯的時候,便不會那麽遺憾,也恰巧可以趁此機會通過雲煙更加深入的了解北辰泠,了解宗親王府。

但感受過雲煙的好,心中生了貪念,不願舍棄這份溫暖的林傲雪,此刻卻無法将這頗測的居心施加在雲煙身上。

如今她知道了雲煙和北辰泠之間的關系,除了心底無奈的嘆息與痛苦之外,竟沒有一絲一毫想利用雲煙的打算。

雲煙垂首在她身側,目光溫暖柔和,動作輕柔又小心的替她處理傷口,更換傷藥,因為林傲雪左側的肩膀完全無法動彈,所以雲煙依舊像昨日一樣将熬好的湯藥和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喝。

林傲雪凝望着雲煙的臉龐,一顆心一落再落,仿佛沉寂在深淵裏。

時間好像變得極為短暫,她還沒有想好該如何處理自己糾結、躁動、不安的情緒,那一碗米粥便已見了底。雲煙将碗收好,囑咐林傲雪好好休息,便和昨晚一樣,也沒有多的話語,轉身準備離開。

"煙兒。"

林傲雪突然出聲,将雲煙喚住。

雲煙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溫柔,林傲雪卻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她知道不論自己如何掩藏,她異樣的情緒,依舊感染了雲煙,不論是昨夜還是此時,相較于以往而言,雲煙顯得過于沉默了。

是因為她心裏的不安和抗拒傷害到了雲煙,縱然雲煙未表現出來,她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這不是她想看到的結果,就算之後有朝一日,她與雲煙之間,有可能處在因迫于無奈而不得不對立的局面,但至少此時,她們不應該彼此傷害。

況且雲煙有她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早在一開始,她便知道,也應該更加坦然豁達。

林傲雪的心思起起伏伏,糾結不休,待雲煙眼裏露出疑惑不解的目光朝她看過來,她終于開了口:

"煙兒,我想和你聊聊。"

雲煙聞言,臉上劃過一閃而逝的驚訝,随後便朝林傲雪微微笑了,她将手中的碗擱下,緩步移至床邊,取了一張椅子坐下,用手撐着腦袋這才說道:

"你想與我說些什麽?"

她鎮靜而從容,與往常并不不同。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背後起了一層薄汗,她剛才喊住雲煙,不過是因為心底喧嚣的情緒太過激蕩,一時沖動,而眼下雲煙正兒八經地坐下了,她又忽然緊張起來,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雲煙卻不急,也沒有催促她,她一直安安靜靜,眼裏擒着溫暖的微笑,安撫着林傲雪焦躁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糾結了許久的林傲雪才終于開口:

"你之後還會回北境去嗎?"

她醞釀了許久的情緒,卻隻問出這樣一句。

雲煙依舊微笑着看着她,目光十分溫柔:

"我曾與你說過的話,自然是要踐行的,況且,比起京城,我還是更喜歡在北境的日子。"

她的聲音溫潤好聽,讓林傲雪緊繃的心也稍稍放松下來。

"郡主會同意你回去?"

林傲雪以為這一切都是北辰泠的安排,雲煙作為北辰泠手下的人,當然是要聽從北辰泠的話,若北辰泠不允,雲煙自然也就不能離開京城了。

雲煙聽聞此言,卻笑了起來,柔聲說道:

"我既有讓她留我在京城的價值,便也有讓她允我去北境的價值,隻要我能帶來足夠的利益,去達成她的目的,我便能有權利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雲煙的話,林傲雪無法反駁,但她看向雲煙的目光卻更加沉默。

她抿緊了唇,心裏有磅礴的情緒在喧嚣,明明眼前的人是在笑,雲煙溫柔又坦蕩,林傲雪故作堅強的心裏,卻潛藏了一抹隐忍的哀傷:

"倘若有一天,你我之間發生沖突,我的立場與你的價值相悖,我們,是否還能維持現在的關系?是否還能,繼續做朋友呢?"

林傲雪的心情非常焦躁,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那麽多,禍從口出,大多的變數都是來自不經意間的言語,但她卻抑制不住內心躁動的情緒,不斷蠱惑着她,讓她想再靠近一些,離雲煙再近一點。

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分歧,甚至反目成仇,對她們二人之間無法逃避的對立立場,林傲雪感到惶恐不安,她想聽到雲煙的答案。

雲煙是一個極敏感的人,她既然能走到現在的位置,得到北辰泠的信任,那便是有她的過人之處。林傲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裏透露出來的情緒,皆在雲煙的把控之內。

她雖不知道林傲雪與宗親王府之間的恩怨,但除此之外,旁的一些緣由,她能猜到十之八|九,雲煙猜想林傲雪之所以如此焦慮,究其根源,恐怕都是因為林傲雪是北境的士兵,她聽命于北辰隆的緣故。

北辰隆與宗親王北辰賀之間,毫無疑問是敵對的關系,這讓林傲雪心裏生出恐懼,唯恐與雲煙生出嫌隙。

想通了這一層,雲煙倒沒有這個顧慮,相反,她還有些欣喜,那是從心底浮現出的喜悅,她為林傲雪也同樣珍惜她們之間的這段難得的緣分而開懷,便自然而然地表現在她臉上。

她不慌張,也不焦急,隻朝林傲雪微笑着說:

"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否融洽,我們是否彼此心心相惜,與我們之間所在的立場,和我們所效忠的人又有什麽關系呢?"

林傲雪聞言一愣,她臉上顯出些呆滞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那暗淡的眼神竟從裏面一點一點透出光亮,她唇角微動,露出一絲笑容,眼裏有不知名的情緒在洶湧,像水一樣幾乎要從眼中傾瀉出來。

她凝望着雲煙的目光,那麽專注,竟片刻也不舍得挪開。

"煙兒,你可真聰明。"

林傲雪贊嘆地說道,同時也開懷地笑了起來。雲煙見她終于放下了心中繁複的愁緒,心裏的擔憂也消散了,見林傲雪如釋重負,笑得開懷,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揉了揉林傲雪的腦袋,笑着說:

"你昨夜沒休息好,現在再躺下睡一會兒吧。"

林傲雪聽話點頭,在雲煙的幫助下乖乖躺好,今日雲煙給她換的傷藥中加大了鎮痛之藥的劑量,林傲雪受傷的肩膀酸麻酸麻的,痛感不那麽強烈了。她躺下之後,因為放下了沉重的心事,很快便感覺困倦,眯着眼睛睡着了。

雲煙一直陪在林傲雪身邊,直到她完全睡熟之後才溫柔地看着她睡顏,又再探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端着兩個碗出去了。

自那日談話之後,林傲雪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她繼續心安理得地待在雲煙的宅子裏面養傷,直到肩膀上的傷全部結了痂,已不影響尋常的活動了,她才辭別雲煙,打算回客棧去繼續休養。

倒并非她不想繼續留在雲煙家裏陪伴雲煙,主要是她的那把金鑰匙還留在客棧裏,唯恐生出變故來,她得回去看一看。再者,她也擔心郭文成從名庭山上下來之後找不到她,便向雲煙告辭,回到自己之前下塌的客棧。

湊巧的是,她這一日剛剛回到客棧,便在客棧門口碰見了郭文成。

她左側肩上紮着繃帶,無法行抱拳之禮,便隻擡起右邊胳膊朝郭文成招了招手。

原以為是普普通通的寒暄,結果郭文成在看到她之後,竟黑着臉走了過來,不由分說,朝着林傲雪照面一拳,打得她踉跄着退了好幾步,後背抵着客棧外的院牆,好不容易才立穩腳跟。

林傲雪驚訝極了,她兩眼一瞪,扶牆站穩,左肩上的傷,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拳而拉扯了一下。林傲雪感覺到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想必傷口又裂開了,她不由自主地擰起眉頭,眼裏帶着一絲怒火,疑惑又詫異地質問:

"你在做什麽?"

郭文成卻是被林傲雪這一句問話氣笑了,他擡了擡胳膊,怒目瞪視着林傲雪,指着她的鼻子說道:

"你還好意思問我在做什麽,你怎麽不想想你在做什麽?"

林傲雪被他這句話弄糊塗了,她眼裏透着疑惑的神情,莫名其妙的看着郭文成追問道,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郭文成冷笑一聲,眼裏的鄙夷不加掩飾,恨聲說道:

"林傲雪,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

郭文成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也讓林傲雪心中十分惱怒,她站直了身體,扶了扶受傷的肩膀,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認真又凝重的看着郭文成,眼裏閃爍着寒冷的光芒:

"郭将軍,你且把話說清楚,怎可如此血口噴人?"

郭将軍三個字,林傲雪刻意擡高了聲音。

雖然郭文成的官階比她高,但這不代表林傲雪會忍受這無緣無故的斥責,她并不覺得郭文成會是這般無禮之人。

郭文成眉頭擰起,似是覺察到自己剛才舉動過激,他冷漠地看着林傲雪,随後又四下掃了一眼說: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客棧,我再與你細細講說一番,我是否在血口噴人!"

郭文成的臉色十分難看,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朝客棧走去,頭也不回,徑直上了樓。

林傲雪的目光也變得凝重起來,她攥緊了拳頭,不忿地冷哼一聲,此事真是莫名其妙!雖然她想直接甩手離去,但又覺得郭文成暴怒的态度之中仿佛另有隐情,她便忍着心中灼灼燃燒的怒火,跟着郭文成走進了客棧裏。

郭文成先前雖然回了郭家老宅,但在客棧中的那一間房并沒有退還,他上樓之後打開房門,将林傲雪讓進去。待林傲雪進屋之後,他咔噠一聲把房門關上,轉過頭來看着林傲雪,開門見山地質問道:

"你為何會與宗親王一起去參加春獵?你可知宗親王與咱們的将軍向來不睦?"

林傲雪眉頭皺起,郭文成此時所說的話,讓她隐隐有了些想法,但她卻沒将心思表露出來,眼裏的神情倒顯得越加疑惑,反問:

"這與我去參加春獵有什麽關系?你又為何說我忘恩負義?"

郭文成見林傲雪不但不開竅,還振振有詞,頓時怒從心起,恨其不争,擡高了聲音,呵斥道:

"你這個蠢貨!你千不該萬不該和宗親王府攪在一起!若你在京城與宗親王府交好的事情傳回北境,那你往後在軍中的日子将會變得尤為困難,将軍賞識你,與你有大恩,你怎可行事如此草率,辜負将軍的期待?!"

郭文成已将話說得十分明白,即便是傻子也能聽得懂了。

林傲雪故作恍然,眼裏卻露出幾分深思之意,若北辰隆與北辰賀之間,僅僅隻是不睦的關系,郭文成倒不至于發如此大的火,再者,林傲雪先前救過北辰泠,與宗親王府是撇不清關系,被北辰賀邀請去參加春獵,也不是十分逾矩。

由此可見,北辰賀與北辰隆之間,恐怕早已勢如水火,随便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人心中生出警惕和無數猜想。

林傲雪心裏面的怒氣散了去,她也明白,郭文成這是在替她着急,唯恐她因為這件事吃虧,回北境去之後,被北辰隆針對。隻是他行為粗魯,過于暴躁,才誤傷了林傲雪。

林傲雪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待郭文成說完,她立馬松了攥緊的拳頭,垂下眸子,認真而恭敬的表達歉意:

"是屬下疏忽了。"

這件事的确是她沒有處理好,她還是被仇恨影響了判斷,這段時間,她有些急功近利了。

這樣不好,得收收心。

郭文成見林傲雪終于收起了一臉倔強,依然表現的和從前一樣恭敬謙遜,他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走上前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放緩了聲音對她說:

"今日之事,我也有錯處,我過于急躁了,話說的有些重,但希望你能想明白。"

林傲雪瞥了一眼郭文成拍在自己左肩上的手,心裏既無奈又無語,她眉頭微蹙,強忍着疼痛點了點頭,對郭文成的激怒表示理解:

"郭将軍提點屬下何錯之有?屬下往後在這些地方必會多加注意。"

對于林傲雪的識時務,郭文成感到十分欣慰,他還想再說兩句,卻忽然一愣,見林傲雪肩頭竟飛快浸出血痕,以極快的速度染紅了她肩上的衣服。

郭文成臉色猛然一變,着急道:

"你這傷是怎麽回事?"

林傲雪咧了咧嘴,試探着活動了一下肩膀,感覺疼得并不十分厲害這才松了一口氣,回答道:

"山中圍獵之時,我與那兇獸搏鬥,被咬了一口。"

郭文成并沒有因為林傲雪這句話而放下心,他依舊皺着眉頭,臉上的神情越來越焦急:

"好多血,怎麽會傷得這麽重?"

那日在名庭山中的圍城裏,三皇子被箭射傷,林傲雪因為護主不力而被關進地牢,這些事郭文成都有所耳聞,但他的官職不高,在皇帝面前位微言輕,并不能幫到什麽忙,冒然進言,反而還會連累自己,所以對事情的經過了解的也不詳細。

後來他聽說宗親王北辰賀和其女北辰泠都到皇帝面前去給林傲雪說了情,所以林傲雪才被放出來,還被北辰泠帶下名庭山,郭文成因此覺得林傲雪和宗親王府走得過于近了,這次如此急怒。

又過了好一段時間,皇帝解了圍場的封禁,允許大臣們離開名庭山,郭文成這才尋到機會來找林傲雪,與她說道此事。

林傲雪咽了一口唾沫,擺了擺手:

"這傷已經好多了,無大礙,郭将軍不必挂懷。"

郭文成看着林傲雪整個左肩都被染紅,臉色難看極了。

他不知曉林傲雪竟然受了那麽嚴重的傷,剛剛那一拳力道十分大,根本沒有收手,林傲雪被她打得踉跄出去,顯然是扯動了傷口,而他居然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又去拍了兩巴掌。

見林傲雪肩膀上的血越來越多,郭文成有些慌神,他後悔又愧疚用力拍了一把大腿,急吼吼地說道:

"你且等着,我去給你找大夫!"

他說着轉身就要走,林傲雪卻一把将他拉住,哭笑不得地勸說:

"真的沒有大礙,我剛從山上下來的時候,這傷比現在嚴重多了,郭将軍不必如此着急。"

郭文成将信将疑,但鮮血已經将林傲雪整個肩頭都染得猩紅,看得郭文成背脊發寒。他見林傲雪扭着一股勁不肯讓他去找大夫,臉皮一顫,猶豫着說: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要不你還是先把衣服脫了,看看傷勢如何。"

林傲雪點頭,轉身飛快拉開屋門,然後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裏。郭文成則在原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暗自嘀咕一句:

"這小子可真別扭,都傷成這樣了,還在意這些禮數。"

他以為林傲雪不直接在他這屋子裏查看傷勢,是出于禮貌的緣故。

林傲雪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先扣好了房門,以防旁人貿然闖入,這才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肩頭的繃帶已經完全被血染透,她嘆了一口氣,飛快取掉肩上的紗布,當那已經結痂的傷口被撕裂的皮肉暴露在空氣中,映入她的眼簾時,即便已經做了心裏準備,林傲雪還是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縱然眼前的情況比她最初下名庭山時要好上許多,但那傷口還是十分猙獰,她長嘆一聲,從自己的行囊裏取出嶄新的紗布,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将其包紮起來,又換了一身衣服,打算再回一趟雲煙的小宅。

這傷若讓它自己拖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全,還是要叫雲煙給她拿點藥才行。

臨行之前,她檢查了一下被自己放在木匣子裏藏起來的金鑰匙,确認并沒有被人動過手腳之後,她才又将其放回原處,拉開房門走了出去,與郭文成知會一聲,說自己出去找大夫拿些藥,然後就離開了客棧。

當雲煙見到林傲雪肩頭再一次崩裂的傷口,她很是生氣,毫不客氣的用力敲了敲林傲雪的腦袋,恨恨地說道: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怎麽又弄成這樣了?我不是讓你回去之後不能随便動這隻胳膊嗎?你還想不想好了?"

這一回林傲雪倒是頗為無辜,她無奈的撇着眉毛,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反駁:

"這一次真的不是我的錯。"

雲煙斜睨着她,挑眉哼道:

"那你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林傲雪長聲一嘆,開始繪聲繪色地表演。

她将今日在客棧遭遇郭文成,兩人之間起了争執的事情告訴雲煙,話語中具體的內容,她沒有說的十分詳細,隻言簡意赅的表述了一下郭文成因誤會而惱怒,沖動的打了她一拳,又毫無眼色地拍了她的肩,這傷口才扯得這般嚴重。

雲煙對此感到十分無奈,但她在知道林傲雪的确沒有不聽她的話,而且也乖乖的在第一時間來找她時,還是感到幾分欣慰,便沒有再繼續斥責林傲雪,而是用心又認真的替林傲雪将傷口重新上藥包紮一遍。

時間臨近正午,林傲雪幹脆留在雲煙的宅子裏用過午飯,又小憩了一會兒才離開。

她回到客棧之後,在屋子裏看了一會兒書,房門忽然被人敲響,林傲雪擡起頭來,這時候會有誰來找她?

她起身走過去将房門拉開。

但見屋外站着一人,以前并未見過,不是郭文成,也不是北辰賀的侍從。

她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看着那人,還未開口詢問此人來一遍聽她主動開口

"林千戶,郡主有請。"

林傲雪微微張着嘴,臉上神情十分驚訝,她怎麽都沒想到這一次來找她的竟會是北辰泠的人。

但很快,她便收起了訝異的神情,也将眼裏的一絲冷漠悄無聲息的掩蓋下去,臉色自然的朝那人點了點頭:

"還請閣下帶路。"

林傲雪跟着此人離開客棧,目的之地也十分明确,依舊是宗親王府。

隻不過這一次她來要見的人,不是北辰賀,而是北辰泠。

王府中并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開春之後氣候越漸暖和了起來,王府院中花花草草開始長了起來,有了幾分綠意。

林傲雪跟着那人左拐右拐,走了許久,腳下的道路十分熟悉,即便過了十三年,她依舊記得清晰。

她走進熟悉又陌生的院牆,在那東側的梨花樹下,北辰泠手中拿着一卷書,正細細研讀,直到林傲雪和侍從的腳步踩響了院子裏的枯草,她才擡起頭來,目光與林傲雪遙遙的對在一起。

"林千戶。"

竟是北辰泠先開口。

"林傲雪見過郡主殿下。"

林傲雪躬身垂首,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北辰泠示意林傲雪起身,又擺手讓先前領路的侍從暫且下去,這才看向林傲雪,主動問道:

"林千戶肩上的傷養得如何了?"

"承蒙殿下挂念,已好了許多。"

林傲雪的回答規矩又刻闆,北辰泠無法從她的語氣中聽出她真實的想法。她将手中的書放下,又道:

"那日多謝林千戶出手相救,連累千戶受苦,令我着實十分愧疚。"

林傲雪眉眼微垂,神态依舊十分恭敬:

"殿下不必如,此彼時形勢危急,殿下千金之軀,屬下所為,乃分內之事。"

北辰泠的視線一直鎖定在林傲雪的臉上,見後者自始至終波瀾不驚,臉上無喜無怒,心中的情緒半點也沒有透露出來,不知為何,她竟覺得有幾分失落和遺憾。

林傲雪臉上換了一塊面具,将灼傷的傷疤隐藏起來,隻露出另外一半,她的眼神十分深邃,将所有的想法和情緒都掩藏起來,不露分毫。

此時清醒的林傲雪,比前幾日的她看起來多了幾分銳氣,也少了病弱時的嬌柔,周身浮動着一股陰厲的煞氣,若不仔細觀察,倒的确容易被她身上的氣勢欺騙,忽略她本身秀氣的長相,讓那半塊面具懾了心神。

"你就打算一直這麽與我說話嗎?"

北辰泠的目光有些複雜,她的視線膠着于林傲雪那半側與故人肖似的面龐上,無奈地問道。

林傲雪擡頭,神情漠然:

"不然郡主以為應當如何?"

冷不丁被林傲雪質詢一句,北辰泠心裏那一抹惆悵散得幹幹淨淨,她搖頭笑了,也不知是該生氣還是嘲笑林傲雪沒有自知之明:

"你以如此态度沖撞本郡主,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長?"

這一次見面,北辰泠一直以"我"自稱,許是下意識地,想拉近兩分彼此間的關系,奈何林傲雪卻不斷地提醒她,尊卑有別。

林傲雪聞言,單膝朝地上一跪,強制壓抑着內心湧動不休的仇恨,極力保持冷靜的說道:

"殿下宅心仁厚,替在下保守秘密,在下感激不盡。但在下對郡主口中所言态度很是不解,還望殿下明示。"

北辰泠沉默的看着她,拿不準她到底是真的不懂還是裝作不懂。

過了好一會兒,她收回目光,又猶豫了一下,才道:

"我既決定留你,便不會為難你,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謹,起來吧。"

林傲雪依言起身,垂首立在一旁。

北辰泠見她如此沉默,心裏莫名地升騰起一股無名火,她明知道林傲雪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哪怕遭受了不公的對待,哪怕被皇帝的侍衛按着頭壓在地上,她也不會吭一聲。

但北辰泠這一刻就是覺得生氣,她柳眉倒豎,冷着眼問道:

"你都不好奇本郡主為什麽要找你來嗎?"

林傲雪死豬不怕開水燙:

"殿下想說時,自會開口。"

北辰泠對林傲雪這個倔強的模樣恨得不行,雖然林傲雪是對她有恩,但她這次同樣也救了林傲雪。

若硬要算起來,林傲雪救了她兩次,她将林傲雪從名庭山帶下來,又找了雲煙給林傲雪看傷,甚至替她隐瞞了她女子之身的秘密,她們早已不相欠了。

"林傲雪,本郡主勸你最好識時務!"

北辰泠拍案而起,氣得渾身發抖,然則,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為何要如此生氣。

林傲雪一臉莫名其妙,她甚至在心裏懷疑自己是否是出門沖撞了哪路神仙,為何今日每見一個人,都要沖她發火,而她還完全拎不清狀況,真是飛來橫禍,一場天災。

"還請郡主息怒。"

除此之外,她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如何勸說這個喜怒無常的郡主殿下。

北辰泠在拍響桌案之時,便已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她擰緊了眉,用力呼吸兩口寒涼的空氣,無奈地閉上眼睛,緩和了語氣:

"算了,本郡主今日心情不好,你且陪本郡主坐一會兒。"

林傲雪依舊困惑,她看了一眼北辰泠身旁的石凳,道:

"殿下,尊卑有別,在下站着便好。"

北辰泠兩眼一瞪,怒氣再一次蹿升起來,抑制不住地擡高了聲音:

"讓你坐你便坐,哪來的那麽多話!"

林傲雪眼皮一顫,她真想反駁一句自己話已經很少了,但她還是沒有将內心的抗拒表現出來,轉而恭恭敬敬地在北辰泠身邊坐下,她雙手擱在膝頭,正襟危坐。

北辰泠又瞥了她一眼,這下覺得順眼多了。

她讓林傲雪坐下之後,也不再說話,竟低下頭,又将手裏的書翻開,繼續研讀書中內容,将林傲雪徹底晾在一邊。

林傲雪這一坐,竟是整整兩個時辰,日頭從腦袋頂上偏到半山腰去,氣溫還未完全回暖,陽光一暗,立即便有些冷了。

一陣風吹來,北辰泠感覺到了涼意,将書合上,轉頭去看林傲雪時,後者依舊緊闆着臉,腰背挺得筆直,竟一連兩個時辰都沒有動一下。

北辰泠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她不明白自己今日為何如此任性,但林傲雪這倔脾氣也着實氣人,她連這性格都與她兒時的故友這般相像,都是八頭牛拉不回來的臭脾氣。

北辰泠将手裏的書一放,清了清喉嚨:

"你可以回去了。"

林傲雪闆着臉眨了眨眼,随後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告退。

北辰泠看着她腳步穩健地走向院門,心裏沉沉嘆了口氣,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時刻叩問着她,讓她更加理性地處理林傲雪這個人。

但她心裏隻要起了林傲雪和舊友長得像這樣的念頭,再見林傲雪時,便覺得她們好像更像了一點,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或者心裏生了問題,才那麽無法自持。

也或許,是因為記憶太過久遠了,那個原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在她記憶中的印象也漸漸淡了,就連那人的長相,也變得模糊起來。

見到與之相似的林傲雪,她便下意識地,将林傲雪的容貌,放在記憶中空缺之人的臉上,想象着,若那人長大了,成熟了,是否也是這個模樣。

北辰泠哂笑着搖了搖頭,感覺到風中涼意更甚,她稍稍拉緊了衣襟,打算起身回屋子裏去。

但在此時,林傲雪的聲音又從院門外傳了來,這是今日林傲雪第一次主動與她說話,問的話語倒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問題:

"在下想鬥膽問問殿下,殿下因何緣故願意替在下隐瞞身份?"

北辰泠擡頭朝院門看去,林傲雪已回過身,長身站在門內,還未出去。

真的很像,也許阿雪這樣與她說話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的吧。

北辰泠心裏默默地想,而後她抿起唇,偏着頭笑了,笑容坦蕩,并不對這緣由做任何隐瞞:

"因為,你長得像我一個故友。"

因為林傲雪的出現,她竟找回了一絲多年前才有的平和心态,雖然這并不能削減她內心深處的悔恨與愧疚,但至少,她此刻的心情難得輕松。

這個理由并未超乎林傲雪的意料,但卻讓她的心在緩緩松落的同時,又狠很地揪痛了一下。

自那日京城的街道上重逢後,北辰泠的一舉一動,都太奇怪了。

而今日所見,更是讓林傲雪大開眼界,匪夷所思。

她發現自己完全摸不透北辰泠在想些什麽,下一刻又會做些什麽,北辰泠的心思與其說是深沉似海,倒不如說是變幻如風。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林傲雪便也不再糾纏,她垂首躬身,又朝北辰泠恭敬一拜,這才轉過身去,快步離開。

直到林傲雪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院門之外,北辰泠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淡了去,轉而顯出些許惆悵和哀傷。

"阿雪,即便這個人隻是長得像你,竟也叫我覺得愧疚。"

她嘴裏喃喃自語,白玉般的五指輕輕摩挲着粗糙的書頁,将那書腳不知不覺地揉皺了。

"殿下。"

一道黑影從房梁上跳下來,恭恭敬敬地跪在北辰泠的腳邊。

下一刻,北辰泠臉上破碎的悲愁已被無聲收斂起來,她再睜眼時,那淺色的瞳眸之中,脆弱柔軟悄然消散,轉而投射出極為淩厲的光彩,語調也失了原有的溫度,冷冷地開口:

"說吧,何事?"

黑影跪伏于地,将自己調查到的消息如實禀報:

"當初在除夕夜刺殺宗親王的人馬似乎與原鎮國公的舊部有所關聯。"

北辰泠聞言,眼神一暗。

鎮國大将軍,是阿雪的父親。

當初效忠于鎮國公的舊部們因為北辰泠宗親王嫡女的身份,有很大一部分都不肯聽從她的招攬,他們在暗地裏私下行動,不僅容易暴露他們的身份,更是間接的擾亂了她的計劃,真是令人頭疼。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