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儲番外 回京下

6 0 0
                                    

她站在恢弘的京城城門之外,恍如隔世, 也有近鄉情怯的愁思。

她牽着馬, 深吸一口氣, 緩步走向京城, 在城門處出示了自己身為東域軍營參将的腰牌, 守城的禁衛朝她行了軍禮,然後便允她入城。

數年未歸, 她感覺京城比起往年更加繁華了,女帝是個明君, 更是個仁君, 以德治天下,受百姓愛戴, 名垂青史。

不知,小語怎麽樣了。

又是否,還記得她。

她一走四年, 如今小語也該十五歲了,想必已出落得風采卓然, 能有女帝皇後的幾分風範。

方玉竹長籲短嘆, 有些遺憾她自己錯過的四個年節,原本能有同小語見面的機會, 卻是被她自己弄丢了。

雖然錯過了,但她不後悔,至少,這四年在她看來是有意義的, 能為女帝效犬馬之力,能為東域百姓的安寧貢獻一份力量,她的人生也不算虛度。

她踱着步子走回女傅府上,管事一眼就認出了她,門前站着的姑娘比多年前那個孩子成熟了許多,眉目間多了兩分英氣,但她眼裏盈然的目光,依舊是熟悉的。

"玉竹呀!"

管事嘆了一聲,然後就領着方玉竹回了府。

"你這次回來想必要抽時間進宮面見陛下。"

方玉竹跟在管事身後,聽管事說起,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而後又垂下眸子,言道:

"等科考結束,放榜之後,我再去吧。"

她現在已經不是府上的丫鬟了,而是有官職在身的小将,不必再以奴婢自稱,進宮面聖也變得名正言順。

但她心知自己的事情還未做完,還沒有達到林傲雪和雲煙當初給她定下的要求,她沒有臉面去見林傲雪。

管事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麽,隻道:

"那你自己安排,日前你住的那間屋子還在,包括你以前用的一些東西,你看着如果不需要了,就自己處理了吧。"

方玉竹恭恭敬敬地謝過管事,并未因自己如今身份有所改變就頤氣指使。

她始終記得女傅府上的人對她的恩惠,若無她們的和善相待,她無法想象自己幼時那幾年将過成什麽樣子。

"女傅大人不在府上嗎?"

方玉竹回來的時候管事沒有帶她去見女傅,她心下好奇,便有此一問。

"嗯,女傅大人又随草原來使離京出游了,這回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方玉竹聞言眼裏有了兩分笑意,女傅和草原女王也還是老樣子。

她初來女傅府上那一年,草原女王向女帝求娶女傅,被女傅駁回,定下兩年之期,随後草原女王竟真的在兩年之後退位讓賢,舉家搬到北境,與女傅二人神仙眷侶,四處游玩。

女帝便給女傅再安了一個職位,讓她每年出去游玩回來之後,将那些值得游覽的景色全部記錄下來,編撰成冊,免去了京中大臣們的彈劾。

每年女傅留在京中的時間大致隻有三兩個月,屆時草原女王會到府上蹭吃蹭喝,此後就又不知去向。

所以方玉竹來時,聽聞女傅不在府上,她也不覺得驚訝。

距離科考剩餘時間不足一月,方玉竹這一個月裏,就留在女傅府上,認真苦讀,遇到不理解的,就用筆記錄下來,随後親自去書舍詢問先生。

先生知方玉竹戍邊歸來,還得了一身軍功,立時贊嘆不已,便将所學傾囊相授。

方玉竹認真嚴謹,學習十分刻苦,府上管家幫她打點,已替方玉竹報了名。

又過一月,方玉竹參加文考,文考的題目從治國之道到治兵之道都有涉獵,方玉竹胸有溝壑,文思泉湧,洋洋灑灑幾千字,将心中所想盡書紙上,然後提前交了考卷退場。

文考結束之後便是武考,參加武舉的人不如文考那麽多,京中設了武考擂臺,有專門的計分标準,每多贏一場,便得一分,最後以積分順位錄取。

方玉竹習武六年,從軍四年,縱然年紀尚小,但戰鬥經驗卻十分豐富,戰鬥技巧也趨于成熟,臺上所會之敵,無一人能将她戰而勝之。

武考雖然在文考之後才舉行,但當日就能放榜,方玉竹拔得頭籌。

她以女子身份報考武舉,成為武狀元,引起軒然大波。

寧國允女子為官,女子參加文考的不少見,但參加武舉的,卻寥寥無幾。

方玉竹以女子身份再十八歲的年紀參加武舉拿了魁首,這在寧國建國以來,還是第一次,加之方玉竹在東域有戰功,已經晉升至參将之位,民間便有人傳言,興許方玉竹能成為第二個女将。

這件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過了幾日,等到文考放榜,整個京城更加沸騰。

但見那榜上第一名,赫然寫着三個字:方玉竹。

方玉竹年僅十八,文武雙魁,名冠天下。

文武狀元要入京面聖,雖然方玉竹已經不是第一次入宮,這一回,她卻依舊感到緊張,到宮門外集合的時候,她攥緊的掌心裏還聚起一蓬汗,緊張得不行。

她已經有四年沒有見到女帝,以前年紀小,不懂事,很多東西都沒有注意,如今她回到京城,又拿下雙魁,可以風風光光地入宮觐見,她心裏卻像是揣了一隻小鹿似的,砰砰直跳。

越靠近皇宮的大門,方玉竹的心跳聲便越大,震動在她的耳朵裏,嗡嗡之聲不歇。

她始終在想,如果沒有十年前,玉江城外那一場禍事,林傲雪未将她和小語從欺負人的小乞丐手中救下來,那麽她今日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不僅是她,還有小語。

她們蒙受的恩惠無以為報,是林傲雪和雲煙給了她們重活一次的機會。

步入皇宮,沒有了初來時的期期艾艾,也沒有了惶恐和不安,她心裏的期待不減反增,如果再見女帝,女帝會對她說什麽,會否對她今日所成感到滿意。

通往宣德殿的路很長,方玉竹的步子越往前,就變得越輕快,她漸漸找到了自己的目标,經過漫長的十年思考,她一直在想,林傲雪對她如此,是否是為了小語。

林傲雪和雲煙用心良苦,想必是為了替小語找到一個依靠,方玉竹日後能入朝堂,又與小語年紀相仿,是最能得小語信任之人,她有才能,便能替小語分憂解難,日後小語若傳承聖位,方玉竹便是她的手足,成為她前進路上的能臣。

方玉竹感覺自己似乎找到了準确的定位,她心想這就是她想要的,也是林傲雪和雲煙能給她的最大恩惠。

她心裏念着,想來自己是有些貪心,但如果可能,就算貪心,她也要為此一搏。

因為能對小語有所幫助。

終于,宣德殿在方玉竹眼前漸漸清晰,那恢弘的殿宇,是方玉竹往年不曾見過的。

以前方玉竹入宮,隻去過玉顏宮,然後待一晚上便走,再者,就是去過禦書房,除此之外別的地方,她一無所知。

宣德殿上,臣子們分立兩側,從一品要員到五品大臣,六品以下的小官,則悉數立在殿外的廣場上。

方玉竹走過殿前長廊,又從殿前石階側邊步上去,得到女帝宣召,她步入宣德殿中,在玉階之前伏地叩首,朗聲高呼:

"臣,方玉竹,叩見陛下!"

在她身後,還有四人,分別是文考和武考的榜眼探花,他們也跟着方玉竹一起跪下,向女帝高呼萬歲。

林傲雪坐在皇座之上,眼裏有欣慰之色,看着座下那一人,心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十年前初見方玉竹時的景象。

那時候,方玉竹和小語兩個,被三個小乞丐圍在當中,一番欺辱卻不得還手,最後是林傲雪出手将她二人救下,然後帶回京城,許下約定,日子一晃就是十年,當初那豆丁一樣的小孩子,如今也已長大了。

正直十八,風華正茂,模樣也生得俊俏好看,經過邊關歷練,比之尋常人家的姑娘,多了兩分英武之氣,眉宇之間,神色沉穩,已能堪當大任。

林傲雪微笑起來,道了一句"平身"。

随後林傲雪對幾位榜上有名之士挨個做了封賞,随後又對方玉竹道:

"玉竹,下朝之後,你到禦書房來。"

群臣嘩然,方玉竹也有些愣神,但她很快收斂起眼中驚訝,躬身俯首,點頭應道:

"是。"

散朝之後,林傲雪先走一步,方玉竹在大臣皆離開宣德殿後,才在宮人的指引之下朝禦書房行去。

通往禦書房的路她不是第一次走,但卻從未有哪一次像今日這樣,讓她心中緊張非常。

她不知道林傲雪要對自己說些什麽,心裏仿佛有一面鼓在雷動。

但她并不膽怯,在軍中歷練這些年,她已經聚起了一身膽氣,不管面對怎樣的情況,也不會退縮。

從宣德殿到禦書房的路不長,方玉竹走了約摸小半個時辰。

她站在禦書房外,抱拳躬身,朝堂內之人問道:

"陛下,臣,方玉竹請見。"

"進來。"

林傲雪的聲音和四年前也沒有多大的變化,方玉竹心裏稍安,聽見林傲雪說話,她感覺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平靜下來,緊張散去,她上前兩步,推開禦書房的屋門走進去。

正要下拜,卻聽林傲雪言:

"不用行禮了,旁邊有椅子,坐下說話。"

方玉竹眨了眨眼,心裏疑惑漸深,但她還是依言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神态恭敬。

"說說看你這些年過得如何。"

林傲雪主動開口,問起了方玉竹在邊境時的經歷。

方玉竹在來時便已想過這個問題,所以回答起來也沒有磕磕絆絆,她将自己這幾年在東域戍邊時的經歷簡單說了一下,其中包括幾場比較重要的戰役,至于她這些年受的傷,則未有提及。

待她說完,林傲雪擡眸看她,笑道:

"朕聽說那場大火把你的胳膊燒傷了,留下了一塊疤。"

方玉竹臉色一肅,她猜想到林傲雪應該對邊關的情況是有了解的,但沒想到她了解得竟這般詳細。

方玉竹下意識地抹了一把受傷的胳膊,的确如林傲雪所言,當初被燒傷的地方,留下一塊巴掌大小的疤痕,而且這塊疤随着她年紀的增長,越漸清晰,一點都沒有要消退的意思。

"是。"

最後,她隻答了這一個字。

林傲雪看着她,眼裏笑意漸深,又問:

"你後悔嗎?"

此言落下,方玉竹立即擡起頭來,臉上哀戚之色消失得無影無蹤,眼裏神态堅定,直言:

"回陛下的話,臣,不悔!"

不悔二字,她說得铿锵有力。

林傲雪贊賞地點了點頭,忽而哈哈笑起來,她将手裏的筆放下,然後起身走到方玉竹面前,在方玉竹緊張得背後冒汗之時,突然開口:

"把袖子提起來,傷給朕看看。"

方玉竹喉頭一滾,越漸緊張,但林傲雪面色柔和,眼裏的神光格外溫柔,将她心裏的緊張一下子就溶解了。

她想起自己從小到大,承受的關照,那點微不足道的緊張一下子就消失了。

縱然隻是她自己心裏的秘密,但她一直以來,都将林傲雪當做親近的長輩,既是長輩,看一看她的傷,也沒有關系。

方玉竹松了一口氣,然後将袖口拉起來,将左邊胳膊上那一塊猙獰的傷疤露出來。

林傲雪掃了一眼,心頭有了計較,随後又道:

"小傷而已,無事。"

言罷,她心裏便想着,等搞定了方玉竹,回頭就讓煙兒制些藥膏,給這孩子用上。

方玉竹有點發愣。

林傲雪笑起來,然後指着自己的臉對方玉竹道:

"你看朕這張臉。"

方玉竹應聲擡眸,什麽也沒看到。

"可有傷疤?"

"陛下天顏無雙,哪裏有什麽傷疤。"

林傲雪呵的一聲笑了,然後伸手揉了揉方玉竹的腦袋,笑道:

"非也,朕這張臉上,以前也有這樣的疤,比你這個厲害多了,早幾年,朕第一次以臣子身份入宮,将面具揭下來,還把前朝的皇帝吓了一跳。"

方玉竹愣愣的,雖然沒有說話,但她眼裏的神色卻透着兩分不信。

而且,她也不太明白林傲雪給她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林傲雪搖搖頭,也沒有要方玉竹一定相信,她踱步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筆,在一本折子上寫寫畫畫,同時言道:

"行了,沒什麽事兒,你去玉顏宮看看小語。"

方玉竹感覺自己有點摸不着頭腦,她心裏當然高興自己一入宮就能見到小語,但卻不明白林傲雪林傲雪對她的态度,她拿不準林傲雪表現出來的親近意味着什麽。

聖意難以揣度,方玉竹便幹脆不想了,她起身朝林傲雪行禮告退,然後就離開禦書房,朝玉顏宮走去。

玉顏宮也還是以前的樣子,宮人們每日都會細心打掃,所以宮中一直保持着光鮮亮麗的模樣,方玉竹還未走近,便聽到銀鈴般的笑聲從玉顏宮中傳出來。

方玉竹一腳踏進玉顏宮,便見一個繡球咕嚕嚕地滾到她腳邊,随後有一條白毛小狗朝她撲過來,作勢要擒她腳下的繡球。

"小竹子!"

方玉竹眉頭皺起來,她認出了這個女孩兒的聲音,也聽清楚了女孩兒口中喚出的名字,但她心裏卻升起一股詭異的感覺。

這小竹子......應該是在叫這條狗吧。

怎麽跟她名字重了呢?

她再擡頭,便見一個宮裝的漂亮姑娘快步朝這邊跑來,然後,在距離方玉竹十步開外的地方停下來。

寧闕語看見了方玉竹,她有些愣神,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方玉竹的身份,隻下意識地感覺此人眼熟且面善。

她微微提着宮裝的裙擺,愣愣地看着方玉竹,唇齒翕動,卻半晌沒有出聲。

"臣方玉竹,拜見公主殿下!"

還是方玉竹率先回神,竭力掩飾了她內心的緊張,然後故作從容地躬身叩拜,将喧嚣洶湧的思緒壓制下來,表現出與平常無異的樣子。

"方玉竹......"

寧闕語檀口微張,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那條被喚作小竹子的小狗叼着繡球搖頭擺尾地湊到寧闕語腳下,狀若邀功的模樣,寧闕語卻連看它一眼的心思都沒有了,又朝方玉竹行了兩步。

寧闕語沒讓方玉竹起身,方玉竹便一直弓着身子,直到一雙繡花鞋出現在她的視野裏,她知道寧闕語此刻就站在她面前。

"你真的是方玉竹?"

寧闕語背起雙手,居高臨下地看着方玉竹,又問了一句。

方玉竹心尖一顫,莫名緊張,哪怕獨自一人面對數十悍匪都不曾害怕的方玉竹在這一刻竟感覺到兩分心悸。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恭敬地回答:

"是,微臣便是方玉竹。"

"本宮聽說今日放皇榜,想來你是考中狀元了,雙魁?"

寧闕語依舊沒讓方玉竹起身,她感覺自己的腰都快僵了,但聽到這一句話,方玉竹心裏湧動起一股莫名的感覺,今日的寧闕語與往年不一樣了,很不一樣。

"是。"

她又回答。

小竹子在寧闕語腳邊又鬧又跳,寧闕語俯身将小竹子抱起來,小竹子的尾巴甩得可歡快了。

"戍邊四年,可辛苦?"

寧闕語不知為何,就是不願叫方玉竹起身,但她又總有問不完的問題,每一個都叫方玉竹心裏心緒莫名,她有些鬧不明白,寧闕語究竟是在與她敘舊,還是在責問她經久未歸。

她內心失落又痛苦。

"公主殿下......"

方玉竹呢喃着開口。

"本宮在問你話!"

寧闕語的聲音忽然拔高,語氣中隐含震怒,将方玉竹激得渾身一顫,心裏惶惑之感越漸重了,她隻好強行壓下複雜而困惑的心緒,忍住內心的驚慌與疼痛,啓唇回答:

"為陛下分憂,臣不覺辛苦。"

在方玉竹看不見的角度,寧闕語臉上神情苦澀,一雙眼睛已經紅了,眼淚盈在她的眼眶裏,搖搖欲墜。

她緊抿着唇,銀牙扣在嘴唇上,将下唇咬得泛白。

她哪裏認不出方玉竹,但她心裏怨,怨方玉竹不辭而別,一走就是整整四年。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