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行動

17 0 0
                                    

林傲雪從營帳出來,于守營衛兵震驚的目光中一陣風似的從營地裏跑出去, 她一個下屬也沒帶, 一顆心急得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她急匆匆地朝市集上去, 迫不及待地要見到雲煙。

她真的, 太糟糕了。

若不是陸升一番話當頭棒喝, 她恐怕不知道多久才能明白那麽淺顯的道理。

明明雲煙與她說過的,若她真心相待, 便不允愧疚。

她食言了。

林傲雪緊咬牙關,腳下生風, 越跑越快。

她怕自己稍微慢一點, 就會永遠後悔。

從軍營到市集往日需一炷香的路程,林傲雪硬生生将時間縮短了将近三成, 她一步邁進醫館,扶着醫館外的木門,喘着粗氣, 大聲詢問那吓了一跳的小厮:

"雲醫師回來了嗎?!"

其聲之大,将整個醫館的人都驚得回頭來看。

那拿着一疊賬本從門口路過的小厮更是駭得渾身一顫, 随後才看清來人原來是林傲雪, 他震驚地張大嘴,結結巴巴地回答:

"雲、雲醫師去了後院......"

他話還未說完, 林傲雪已閃電般蹿了出去,兩步就跨過醫堂,闖進後院裏。

院內無人,僅得小院旁一棵樹冬日裏留着光秃秃的枝桠, 上面還覆了一層雪。林傲雪心頭狂跳,她驚慌失措,一刻不見到雲煙,那惶急焦灼的心便不能落地。

"煙兒!!"

她一路大喊着穿過小院,推開正廳的木門。

雲煙正坐在桌前裁剪衣料,林傲雪喊得太大聲,她早就聽到了,但她不想回頭,不想理會那個傻子。

林傲雪站在屋前,一眼望見垂着頭認真做着手裏事情的雲煙,她認得雲煙手裏的料子,那是上回雲煙說要給她做兩身新衣服,刻意叫她來小院裏好生挑選過的,而她手裏那些,恰是做給她的。

她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但下一瞬,又抽搐着疼痛起來。

她到底是被多厚的豬油蒙了心,才會在雲煙傾心交付于她的時候,顯出那張惶無措的樣子。她的猶豫和彷徨,将變成最銳利的刀鋒,劃在對她如此信任的雲煙心上,她在雲煙最需要安全感的時候,竟表現得那麽懦弱。

林傲雪心裏發脹,脹得難受,她快步朝雲煙跑過去,不由分說,一把将雲煙摟進懷裏,緊緊地抱着她,她雙臂不停發顫,連帶着心尖也跟着顫抖起來。

"煙兒,對不起。"

她呢喃着說道。

"起開。"

雲煙連眼皮都沒擡一下,隻冷冷地哼了一句,她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手裏的東西上,繼續按着尺寸裁剪布料。

林傲雪這回沒有放棄,她再摟緊了一些,發了狠,眼中神情堅定,認真說道:

"這句對不起是最後一次了,為我今晨的态度向你道歉,煙兒,你信我,以後不會了。"

她從沒想過放棄雲煙,也沒有懷疑她們之間會沒有未來,她那時的彷徨愧疚,是怨自己給雲煙的不夠好,不夠完美,但她卻忽略了,雲煙想要的是什麽。雲煙在意的,是與她心意相通,是她們能彼此信任堅守,一輩子風雨同舟。

雲煙手上的動作頓住,終于擡起頭,看向林傲雪。

她們的目光對在一起,林傲雪眼中的誠懇與決心落在雲煙的視線裏,像一把火似的熊熊燒灼。

"你松手。"

雲煙輕聲說道。

林傲雪徹底慌了神,一下子急紅了眼睛,神态張惶,面色驚恐,難道煙兒真不肯原諒她了?她是不是勸不回煙兒了?

見林傲雪如此,雲煙無奈嘆息,這人又想岔了。

"你跑過來裏衫都濕了,先換下來,以免待會兒着涼。"

雲煙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将林傲雪緊緊環在她身上的雙臂掰開,然後從容地走到門口去将屋門拉上,以免屋外的寒風灌進來,随後又去了屋裏,另外拿了一件衣裳出來,走到呆若木雞的林傲雪面前,自然而然地去解她的衣帶,又道:

"既然過來了,就留在這裏吃飯。"

林傲雪眨巴着眼睛,轉頭朝門外看了一眼,唔,午時了。

她怯懦地張了張嘴,看着低頭認真解了衣帶,幫她将外袍褪下來的雲煙,小心翼翼地問道:

"煙兒,你......還生氣嗎?"

雲煙眼睑微掀,斜瞥了林傲雪一眼,叫後者在這目光掃過的瞬間,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下不為例。"

她沒有真正生氣,隻是在那一瞬間覺得非常失望。

但在離開軍營回到屋裏後,看着她特意為林傲雪裁剪的衣裳以及那還沒做完的針線活,便又回想起昨夜林傲雪在她跟前蹲着給她按壓腳掌腳背時的樣子,她心裏酸酸澀澀,又無可奈何。

她哪裏不了解林傲雪,她當然知道林傲雪在躊躇愧疚着什麽,但她卻不想包容,不想忍耐,再理智的人也會耍小性子,她心裏難過,不舒服,她由着自己的心,第一次朝林傲雪冷着臉說話,在那一句"出去"說完之後,傷到林傲雪,也刺痛了她自己。

林傲雪到底是緊趕着來了,便在那人神态焦急的出現在小院裏,高聲呼喊着她的名字時,她就明白,這輩子是逃不過了,她的心綁在那人身上,才離開一會兒,就空落落的,直到那一個熟悉溫暖,卻并不寬厚的擁抱将她籠罩,她心裏不斷呼嘯的寒風才漸漸止息。

她還留戀,又怎麽舍得放開。

林傲雪愣了好一會兒,平日裏很是靈光的腦袋每每在面對雲煙的時候總是出人意料地愚笨,就那四個字她在腦海中循環思量良久,才明白了雲煙話語中的意思。一瞬間失而複得重獲新生的欣喜令她激動得再一次将雲煙緊緊摟進懷裏,嘴裏忙不疊地做出保證: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雲煙被她打斷了動作,見那人穿着一件薄薄的裏衣抱着自己又蹦又跳,她面上露出無奈的神情,心裏卻不由自主地跟着愉悅起來。

人本來就複雜,女人,便更複雜了呢。

"行了,別亂動,先換衣裳。"

雲煙嗔了林傲雪一句,在後者腦門上拍了一下,林傲雪立即像個乖寶寶似的站定不動了。林傲雪不再胡亂掙紮,并且聽話地任由雲煙擺弄,雲煙終于順利地将她身上那件已經被汗水濡濕的裏衣扒拉下來。

屋裏燒了暖爐,一點都不冷,林傲雪胸上纏着裹胸布,貼在背上的部分也濕透了,雲煙伸手上去摸了一把,确認這裹胸布貼在林傲雪的背心上,即便換了裏衣也還是容易着涼,便道:

"把這東西摘了。"

林傲雪原等着拿雲煙手裏的衣服換上,豈料衣服沒等來,卻聽雲煙說了這麽一句。

她眨了眨眼,面上露出惶惑之色,片刻後似有明悟,眼露驚惶,下意識地雙手擋在胸上,戰戰兢兢地後退了一步。

雲煙見她如此,遲疑了片刻才跟上林傲雪脫缰的思路。

她唇角一勾,忽然來了興致,林傲雪退一步,她就朝前邁一步,在林傲雪驚慌的目光中,又一次說道:

"摘了。"

一抹紅雲從林傲雪的脖子下邊升騰起來,很快就鋪滿了她整張臉。

她的心跳很快,快得仿佛要從喉嚨裏鑽出來,她兩眼圓睜,一副慌亂無措的樣子,逗得雲煙非常想笑,但她硬是将那笑意忍住了,眼眸中透出妖異邪肆的光芒,再次向前逼近一步,林傲雪後腰抵在桌沿上,退無可退。

雲煙探手,僅以兩指托起林傲雪瘦削的下颌,馨香的鼻息傾吐在林傲雪的臉龐上,再次開口:

"把它摘了。"

林傲雪連呼吸都快停了,她急得好像要哭出來,面對雲煙極具壓迫性、咄咄逼人的攻勢,林傲雪一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哪怕明明雲煙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方。

她眼裏盈起水汪汪的淚花,委屈極了,那統帥三軍的大将軍此刻在雲煙面前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受欺負的小媳婦的模樣。

她怕極了雲煙還在生氣想故意收拾她,上一回在這屋裏她被雲煙狠很報複時的經歷還歷歷在目,加之雲煙那盈然帶笑的眼中潛藏了一抹戲谑,更是令林傲雪十分驚恐。

"怎麽,不願意嗎?"

雲煙面上笑容不減,但那瞳孔中,卻透出兩分警告的意味。

林傲雪喉頭一滾,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卻無法緩解她內心緊張又懼怕的情緒。雲煙面上的笑投映在她的瞳孔上,她看見雲煙眸心泛起了一層明滅不定的微光。

她想起昨夜雲煙在自己耳邊溫言軟語,那一聲聲壓抑又克制的低吟,像貓的爪子,一把把抓撓在她心上。這回憶來得突兀,卻像清水淌過心扉,将她緊張的心情漸漸舒緩,她又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幾滴灑落在床單上的落紅,那是雲煙給她的,最珍貴的寶物。

她們都是對方的依靠,沒有誰獨獨該多占些好處。

雲煙給她的全部,她都可以傾心交付,是戲弄也好,是真心也罷,若雲煙想要她給出承諾,想要她為此付出等同的代價,她也,沒什麽好怕的。

因為,她們是彼此的唯一啊。

思緒到了此處,像是解除了她身上的枷鎖,打破了束縛着她的囚籠,她面上激烈的恐懼一點點地消減,而後在雲煙訝異的目光裏,雙手發顫地将裹在自己胸前的紗布層層除去。

當她的胴體以最原生的姿态呈現在雲煙眼前,她用她粗糙的五指握住雲煙的柔荑,牽引着她的手掌按在她傷痕累累的肌膚上。

那溫暖柔軟的肌膚不似尋常女子那般細膩光滑,林傲雪久經沙場,翻過屍山,蹚過血海,刀鋒劍刃在她的肌膚上留下數不清的傷痕,那些起起伏伏的烙印,給雲煙帶來的,是刻骨銘心的震撼。

她顫抖的指尖掠過林傲雪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肩頭一個清晰的箭洞愈合後的疤痕如同一柄灼得滾燙的烙鐵,猛地按在她的心口,伴着腥臭與嗤嗤的聲響,血肉焦糊,疼痛入骨。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林傲雪赤身的樣子,卻是第一次,以如此暧昧的姿态,感受林傲雪給予她的,絕對的信任與傾慕。

她已沒有什麽遺憾了。

雲煙心裏鼓脹着酸澀與疼痛,卻又滿足幸福,她再一次貼近林傲雪,在後者視死如歸的決意中,毫無雜念地擁抱了林傲雪。

林傲雪再一次愣住了。

雲煙抱着她,像她平時安撫雲煙的時候那樣,環抱着她的纖瘦的嬌軀,讓她的腦袋可以枕在雲煙肩上,随後,雲煙又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聲音輕柔又溫和地說道:

"好了,別怕,傻姑娘,現在大中午的,你莫是以為我要逼良為娼,白日宣淫?"

被雲煙一語道破心中所想,林傲雪窘迫地拉扯起雲煙的衣角,卻緊咬着牙,不敢接話。她扭扭捏捏的樣子讓雲煙覺得頗為好笑,但顧慮着林傲雪素來皮兒薄,能豁開一切與自己坦誠相待是真的極不容易,所以雲煙沒有繼續逗她,隻側了側頭,與林傲雪耳鬓厮磨,輕聲說道:

"是我的,早晚跑不掉,先把衣服穿上。"

她說完,松開林傲雪退開,回屋又尋了一卷幹淨的紗布,言道:

"我幫你弄吧。"

林傲雪沒有拒絕,她将雙臂擡起來,任由雲煙将她胸口算不得豐腴的柔軟之地用紗布掩藏起來,再裹了幾圈紮緊,雲煙的動作很輕,避免将林傲雪弄疼,比林傲雪自己動手真是溫柔太多了。

她又穿上裏衣夾襖,外邊還套了件袍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林傲雪衣服剛穿好,她肚子便咕咕咕地叫,林傲雪又羞又窘,很不好意思地抓着雲煙的袖子,言道:

"煙兒,我餓了。"

經過剛才一鬧騰,現下已有些晚了,雲煙斜了林傲雪一眼,道:

"來夥房幫廚。"

林傲雪聽話地應道:

"欸!"

然後她快步跟上雲煙的步子,鑽進夥房,圍在雲煙身邊團團轉。

用過午飯之後已臨近未時,外邊天高雲淡,是冬日裏難得的晴好天氣,雲煙與林傲雪一起收拾碗筷,将清洗幹淨的碗碟疊起來整整齊齊地放在竈臺上。

"軍中事務繁忙,你不準備早些回去?"

雲煙将最後一隻碗放好,回頭看向林傲雪,問道。

林傲雪撇了撇嘴,她這才來一會兒,煙兒就趕人了。但她沒将這小心思表露出來,轉而言道:

"嗯,我覺得有必要與煙兒商議一下那兩個中毒之人的事情。"

雲煙聞言,嘴裏"噢"一聲,随後用抹布抹盡雙手上的水漬,與林傲雪一同回到前廳,再沏了一壺上好的茶水,倒滿一杯推到林傲雪跟前,這才又接着剛才的話題說道:

"餘敬山此人我有所了解,他在軍中威望不算很高,但此人也從來不會輕易站隊,一身硬骨頭,不參與任何争鬥,他的人緣也很一般,好像沒有走得特別近的朋友,從軍六年有餘,及至參将,全靠一身戰功,他身後統領的兩萬兵馬全是他一手帶起來的親兵,個個對其極為忠誠,若亂事變故,此人手下兩萬餘衆當會全部聽其差遣。"

林傲雪聞言,面露沉吟之色,想必這就是餘敬山此人被盯上的緣由,不能為其所用,便隻能将其剪除。她思量一番,想起另外一個中毒之人,不由心生疑惑,又問:

"那吳南世,此人看起來并無特別之處,為何也會被人盯上?煙兒對此,可有計較?"

雲煙聞言,輕輕搖了搖頭,眼裏也顯出些許疑惑來:

"吳南世此人行事低調,進入軍營之後在卷宗處打雜,也一直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本本分分,讓人找不出錯處,礙于此人過于沉寂,我往日裏也未在他身上耗費太多時間,但如今看來,倒有可能看走眼了。"

林傲雪聽聞此言,忽而哈哈笑起來:

"原來煙兒也有疏漏的時候。"

她還以為雲煙無所不能呢。

雲煙回眸橫了她一眼,林傲雪脖子一縮,裝模作樣地抱起茶水抿了一口,随後又肅整了臉色,假意清了清嗓子,問道:

"那這二人當作何打算?餘敬山身上的毒已到了緊要關頭,若再不醫治,恐怕毒入肺腑,就治不了了,至于那吳南世,倒還可以先觀察一陣子。"

雲煙拖着手中茶碗,略作思量後言:

"暫且先不急,依我昨日所見,餘敬山身上的毒還能再往後延十天半個月,這兩日我再多借你兩個人手,好好觀察一下他們的行動,若有異常之處,再做打算。"

林傲雪點了點頭,忽又想起先前影叁向她禀報過的一件事,便主動開口:

"對了,煙兒,前兩日影叁與我彙報過一事,陸升手下有一員親兵在校場操練之時縱馬過界,闖入鄭柏所在轄區,後遭鄭柏尋釁,他手下那名親兵因此被嚴厲斥責,前日裏影叁碰巧見到此人在軍醫營外張望,我心覺此人恐怕有些問題,就着影叁留意一下。"

雲煙聞言眉梢一挑,面上露出訝異之色:

"還有此事?"

她話音剛落,卻聽屋外忽然傳來一聲異響,林傲雪耳尖,眼神立即銳利起來,她阻斷雲煙說話,朝後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随後快步走到門前,将木門拉開。

随着吱呀一聲響,林傲雪擡眸朝先前異響傳來的方向望過去,便見西側牆腳倒着一人,鮮血浸出來,将他身下的泥地染成殷紅一片。

雲煙也跟着來到林傲雪身後,朝那處人影瞅了一眼,頓時一驚,神情凝重地喚道:

"影伍!"

林傲雪轉頭示意雲煙莫慌,随後與雲煙一起快步朝那牆腳處倒伏之人走過去。

其人身上籠着黑色的袍子,臉色慘白,林傲雪走近了些,也辨認出來,此人的确是雲煙手下一員影衛,她伸手探了探影伍鼻息,見還有救,正待将其拖入屋中醫治,豈料雲煙忽然伸手将林傲雪的手腕抓住,道了一聲:

"且慢!"

林傲雪依言頓住伸手的動作,轉頭不解地看向雲煙,她的指尖距離影伍的衣衫隻有不足半寸。

雲煙面上神情凝重,在林傲雪回眸之時,她無奈地嘆息一聲,眼中露出沉痛之色,咬着牙說道:

"已經沒救了。"

林傲雪震驚,兩眼一瞪,眼中露出難以掩飾的驚惶,詫異至極地看着雲煙,随後又聽雲煙言道:

"他中了劇毒,身上的血都是有毒的,你若碰了,也會染上。"

林傲雪伸出的手不由自主一顫,再看那倒伏于地的重傷之人蒼白的臉孔,她心裏極其難過。

影伍呼吸微弱,僅吊着半口氣,強撐着将眼睛睜開一條縫隙,模糊的視線中呈現出林傲雪和雲煙的樣子,他嘴唇一抖,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對雲煙說:

"雲姑娘......情報,屬下,查到了。"

他喉頭一梗,像是嗆了一口血沫似的,突然用力嗆咳起來,雲煙抿緊了唇,沒有接話。影伍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的視線漸漸失焦,緩緩放空,聲音也越來越弱:

"鄭柏是......玄鶴的心腹,已确認無疑,屬下......暗中追查......鄭柏的卷宗錯漏之處,查到此人卷宗......乃是蔗州岳縣的官府經手。"

"當時的知縣曾受玄鶴......恩惠,玄鶴尋他僞造,一份卷宗之時,此人恰巧......手裏有八五年那場洪澇之災......遇害縣民的名單,便将......鄭柏的卷宗提出來,把那死者名單上的名字......劃去了。"

他吃力地說着,又顫抖着從懷裏掏出一份染血的賬本:

"這名知縣在不久之後就......遷升入京,名喚,李登,是宗親王手下心腹,屬下......追查入京,不慎被北辰賀探到行蹤,便在與人交手之時,将上次,雲姑娘一并交由我的玉佩......假意遺落。"

"此物,便是在李登......書房中的暗格內找到的......"

影伍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最後幾個字道出後,他手腕一顫,那賬本便嘩啦一聲跌在地上,沾染了地上的血沫,任風一吹,賬冊書頁翻卷,沙沙之聲不絕于耳,而方才說話之人,卻在風過之後将最後一口氣咽了下去。

林傲雪愣愣地看着腳下書頁紛飛的賬冊,這不是她第一次接觸死亡,卻是她第一次見到雲煙手下的人為執行任務被北辰賀害死了。

雲煙臉上沒有太過悲傷的表情,她從懷裏掏出一張手絹,俯身下去,蓋在那賬冊之上将其撿起來,一邊翻看着賬冊中的內容,一邊對林傲雪說:

"影伍以前也曾在街頭行乞,今年才十九歲,他輕功學得好,做事也很細心,我把他撿回來的時候他才十一歲,不知不覺,他跟在我身邊已經八年了。"

她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其中的悲喜,但林傲雪的鼻尖卻酸得難受。她與雲煙相識相知,才短短兩年,這些影衛與雲煙之間的羁絆,已經過了那麽久,這是她比不了,也沒必要去計較的東西。

方才影伍臨死之前說的那些話,沒有半點對死亡的懼怕,隻有一個合格的下屬對雲煙極致的忠誠,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活路,毒入肺腑,就連雲煙也救不了他,但他還是掙紮着回到這間小院,甚至在被人發現行動的時候,還借由雲煙交給他的東西擺了玄鶴一道。

他的忠心讓林傲雪感到沉痛,而她也明白,雲煙此時心中一定非常難受。

雲煙向來都很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将至悲至喜的心緒展現出來,一方面是時局所迫,太感性的人更容易受到傷害,另一方面,也是她性格所致,她克制又溫柔,她表現出來的心情,與她內心真實的感情相比,恐怕不足十分之一。

林傲雪上前一步,将雲煙纖瘦的身軀攬在懷裏,讓她的臉可以藏在自己脖頸之間,悄無聲息地撫慰她難以抑制的脆弱和疼痛。

"想哭就哭,沒關系的,有我在。"

有她在,雲煙可以更肆無忌憚,不用害怕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因為她會成為那一輩子都守護在雲煙身邊的人。

她輕輕撫摸雲煙腦後柔軟的長發,眼裏有決絕之光微微晃動:

"煙兒,別怕,我與他們不一樣,我一定不會離開你。"

雲煙靠在林傲雪懷裏,纖柔的五指用力抓緊了她的衣襟,繃緊的肩膀漸漸松緩開來,那浮在心間的寒意一點一點被林傲雪給她的溫暖驅散。

過了許久,雲煙終擡起頭,目光垂落,輕聲喚道:

"影肆。"

一直在暗處待命,将眼前一切都看在眼裏的影肆從院牆後翻身落地,單膝一跪聽憑雲煙差遣。

"把他帶回他的家鄉,好好安葬。"

影肆躬身垂首,道了聲"是"。

林傲雪和雲煙一起回到屋子裏,林傲雪看着雲煙的臉色,眉頭微蹙,猶豫了一下說道:

"我今天不回去了,留在這裏陪你。"

然林傲雪話音落下,雲煙卻搖了搖頭,林傲雪面露焦急之色,雲煙卻擡起視線朝她看了來,輕嘆一聲說道:

"你放心,我沒事,隻是影伍跟了我那麽多年,此番突遭橫禍,讓我很意外,也很感慨,但我一早就知道,他們過慣了刀尖舔血的日子,隻要亂世不平,這樣的意外就遲早會來。"

她們都不是真正淡漠無情的人,會為別人的付出而動容,但傷痛不能成為令人沉淪不前的理由,若她們選擇沉溺于傷痛之中,隻會讓那些曾盡心盡力幫助過她們的人所有努力付之東流。

所以,她們不會沉湎于悲傷,她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要讓那些犧牲有其意義與價值,才真正不辜負那一顆顆熾熱的真心與忠誠。

"影伍将這些消息帶回來,那一枚遺落在京中的玉佩想必會給玄鶴帶來一些麻煩,眼下玄鶴自顧無暇,你可趁此機會讓裴青派人出手将鄭柏擒拿,而你則遣人将陸升那名親兵抓獲,暗中刑審,此人定與陸升身上所中之毒有所聯系,當以雷霆手段審訊,迫其道出毒源。"

雲煙冷靜地思考着,口中道出的話條理清晰,看樣子并未被影伍的死影響心緒,讓林傲雪心裏松了一口氣。但聽雲煙繼續與她言道:

"待毒源查清之後,想必影衛對餘敬山、吳南世二人的調查也差不多有了結果,你先詳細了解一下情況,切記莫要親自出面,最好派影衛去與這二人接洽,将其身中奇毒的消息婉言相告,看他們對此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雲煙凝眉深思,将心中所想細細與林傲雪講說,林傲雪一一點頭應了,但在雲煙說完之後,她眼裏還是流露出不舍之情,她今天還是想留在雲煙的小院裏。雲煙拿她無法,心中又再斟酌一番,才道:

"不若這般,你且先回軍營,将這些事情安排下去,待一切辦妥,晚間你再偷偷溜出來,如何?"

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她還是願意縱容林傲雪的性子,何況,她的确也不想和林傲雪分居兩地,在将身子交給林傲雪之後,這種依戀的感覺便更加深刻,若不是被諸事所迫,她也想時時刻刻都與林傲雪待在一起。

見雲煙松了口,林傲雪也知道這是雲煙的底線了,她自不會得寸進尺,再者,她心裏也有一杆秤,明白輕重緩急,便點頭應了聲"好"。

林傲雪看了一眼外邊的天色,心知事不宜遲,她該早早行動了,便叮囑雲煙勿太傷心,自己在家小心注意,随後便匆匆離開醫館,回了軍營。

影伍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驚動了北辰賀,此事意外牽扯了玄鶴,而玄鶴又是北辰賀最信任的人,想必要不了多久,北辰賀就會有所行動。

為避免玄鶴的心腹在其出事之後趁機轉向暗處,林傲雪必須在此之前将鄭柏擒住。

抓住一個鄭柏,便有可能從此人下手,牽連出玄鶴安插在軍營裏盤根錯節的勢力,即便最後不能将玄鶴的勢力一網打破,但這對玄鶴而言,也必定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打擊。這是一個重大的突破,林傲雪沒有理由放手。

林傲雪回到軍營後第一時間派人去請裴青,裴青掀開帳簾從營帳外大步走進來,及至林傲雪案前,他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而後主動開口:

"将軍,屬下恰好有事禀報。"

林傲雪聞言,便先按下鄭柏之事,輕聲問道:

"裴大哥有何事要說?可是先前設計調查的那兩人有了進展?"

裴青咧嘴一笑,拍着桌子言道:

"将軍料事如神,确如将軍所言,那兩人被放走之後果真自相殘殺,驚動了上面的力量,他們派了人下來要将這二人抹殺,屬下派出的人手坐觀螳螂捕蟬,将那刺客擒拿,從他嘴裏撬出消息,你猜怎麽着?他竟是為邢北關中富商衛亦賣命的。"

衛亦是邢北關數一數二的富商,家中以售賣布匹起家,邢北關內好幾家布行都是寫在他的名下。

此人在邢北關內也有極高的威望,因為他家中富庶,每年寒冬,衛亦都會将他手底下布行中的衣料分出來一部分,送給附近的百姓做冬衣,以此收獲了很高的名望,關中百姓對此人很是尊敬,至少明面上,林傲雪是動他不得的。

林傲雪眼中寒芒一閃,玄鶴的爪牙果真無處不在,不僅涵蓋軍中,連邢北關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也為其所用,她沉吟片刻,又問了一句:

"那先前手拿信物的山匪口裏,可有問出什麽?"

裴青聞言,唇角一勾,眼裏閃爍精光,笑道:

"雲姑娘當真是個妙人,她着我拷問那山匪,還真問出了不少東西,這些年在邢北關,玄鶴藏在軍營裏邊,很多東西不能親自插手,明面上的一些事情都交給衛亦去辦,然則那些暗中清理不臣之衆的活兒,則大都經由這山匪之手。"

林傲雪兩眼微眯,擡眸示意裴青繼續往下說,裴青也不藏着掖着,爽快地開口:

"這山匪的身份也有來歷,他以前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因為父親病逝,家中子弟争權奪勢,搶拿家産,他被趕出家門,還遭兄弟追殺,适逢此時遇上玄鶴,玄鶴就暗中幫了他一把,讓他投靠山匪,帶着一衆人馬回家,将家裏三四個弟兄全部殺得幹幹淨淨。"

裴青言及此處,也不由得咧了咧嘴,這個山匪也是個狠心的人。

"他将家裏兄弟殺完之後,又把家中錢財洗劫一空,全部投給山匪,因此得大當家賞識,坐上了二當家的位置,後來那匪衆的大當家得病死了,就把位置傳給了他,他在那匪窩裏素來講義氣,倒是得人心,竟無人反他。"

林傲雪的眉頭也緊緊擰起,想來這山匪後來就一直在暗中給玄鶴做事,這些年手上沾了不少鮮血,林傲雪勾唇冷哼,又問:

"他這些年必是殺了不少人,你可問出一二?"

裴青聞言,當即點頭,喟然嘆道:

"此人心狠手辣,做事幹淨果決,替玄鶴清理了不少人,頭幾年與衛氏布莊分庭抗禮的王員外慘死家中的那場冤案,就是他做的。"

林傲雪眼裏透出冷芒,裴青這一次收獲頗豐,鄭柏,衛亦和這山匪三人被除,玄鶴在邢北關內安插的勢力至少被清理一半,再順着這三個人追查下去,林傲雪肅清邢北關內反叛之衆,指日可待。

事不宜遲,林傲雪深吸一口氣,又讓裴青附耳過來,将鄭柏之事也與之細細說了,裴青大驚之後又是大喜,他哈哈一笑,後又強自壓下聲音,拍着手輕聲嘆道:

"是天要亡玄鶴!"

此人在邢北關藏了那麽久,原本以為追查起來會耗費不少力氣,豈料在雲煙和裴青的竭誠幫助之下,這件事的進展如此順利,林傲雪上位短短數月之間,就将玄鶴安插的人手查出來那麽多。

林傲雪心頭嘆息,若無雲煙,她一個人要想扳倒玄鶴,不知還得空耗多少時間。遇見雲煙,是她此生最大的幸運。

在短暫的感慨之後,林傲雪又沉了臉,長呼一口氣,轉而叮囑裴青務必穩妥,經過今日影伍之死的事情,林傲雪越加感慨人命的脆弱,她凝眉看着裴青,言道:

"裴大哥,切不可貪功冒進,一旦有所變故,就立即撤回人馬,畢竟咱們底下的人手性命比玄鶴那厮手下的兵卒要珍貴得多。"

裴青也知曉輕重,點頭應道:

"将軍放心,屬下省得。"

玄鶴造下那麽多的惡業,他應該為此付出代價。

裴青素來雷厲風行,在與林傲雪交接完畢之後,他立即轉身離開營帳,暗中安排人手準備行動,兵分兩路暗中将鄭柏和衛亦二人擒拿,而林傲雪則在此後不久将影叁和影貳同時找來,吩咐他們親自出手捉拿袁方。

對付袁方這樣一個小卒,影衛一人便可完成這個任務,但林傲雪擔心此事平生變故,為謹慎起見,她便讓影貳和影叁一起出手,相互幫襯,就算中途有什麽意外,也好有個照應,更容易撤退。

影貳影叁沒有因為對方是個小卒就掉以輕心,認真聽從了林傲雪的安排。他們領命退下之後,林傲雪便在帳中來回踱步,這一次的行動極為重要,但她作為三軍之将不能親自插手,隻能守在營帳裏等待消息,以防落人口實。

她左思右想,反複考慮這次的行動有無錯漏之處。

片刻之後,她兩手掌心都浸出了冷汗,當她驚覺,不由擡起手來,無奈一嘆,回想雲煙每次對影衛做出安排的時候那運籌帷幄,從容鎮定的神态,林傲雪心頭苦笑起來,她的心性與雲煙相比果然還有很大差距,做不到像雲煙那樣處變不驚。

她領兵打仗與人正面對抗倒是在行,然則在這些籌謀布局的方面,卻遠遠不如雲煙。

今日的行動雖然重要,但若換雲煙在此,必不如她這般緊張,雲煙思慮長遠,且環環相扣,每一步行動結果如何都在意料之中,這些地方,都是林傲雪缺乏,且需要在往後的日子裏,慢慢領悟學習的。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