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新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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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玄鶴,林傲雪的臉色也跟着變得凝重下來, 方才玄鶴來的時候, 明顯對她表現出了一抹敵意, 雖然轉瞬即逝, 但還是讓林傲雪敏銳地覺察到了。

這是以前不曾有的, 玄鶴以往一直成竹在胸,感覺大局在握, 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所以也從未真正将林傲雪放在眼裏, 不管林傲雪如何, 坐到怎樣的位置,在他看來, 操控林傲雪易如反掌。

然而卻出現了意外,這個意外來自于裴青。

以前裴青不愠不火的時候,手裏雖然有些權勢, 但他一直都沒有太過出頭,而今卻為了支持林傲雪, 替林傲雪壓下軍中不平之音, 主動站到臺前。裴青今日表現得太出衆了,定然引起了玄鶴的注意。

林傲雪知曉玄鶴此人心計, 裴青破了玄鶴的計謀,打亂了他的盤算,玄鶴就算不立即報複,也一定會将之記在心裏。

他不會任由局勢失控, 也不會允許林傲雪有自己的勢力,所以,林傲雪心裏隐隐有所預感,玄鶴可能會針對裴青做出一些舉措。以往裴青不被注意的時候還好,而今若玄鶴刻意調查裴青,就有可能牽扯出一些隐秘。

林傲雪眉頭緊鎖,她必須找機會提醒裴青。

除此之外,她還要想辦法除掉玄鶴,玄鶴此人在軍中的眼線數不勝數,有如懸在林傲雪腦袋上的尖刀,玄鶴在一日,她就不可能真正獲得北辰賀的重用,還得随時提防此人從中作梗,給她帶來難以預料的麻煩。

但這一切不能操之過急,還需細細謀劃,徐徐圖之。

邢北關內軍亂平息,将位易主已成定局。

此後又過了幾日,林傲雪漸漸熟悉了軍中事務,而邢北關內也再一次起了有關林傲雪的傳言。

這一回的傳言與前幾日有着本質上的不同,林傲雪開倉放糧,将糧食退還給百姓這一舉動受到了邢北關百姓的極力擁護,原本還對林傲雪口誅筆伐的百姓們改變了态度,不僅沒有了叱罵林傲雪的聲音,反而還感恩戴德起來。

旦有沒什麽眼色的,暗中說林傲雪壞話的人,不等傳到林傲雪耳朵裏,就已經被關內百姓自發抵制打壓下去。

同時因為林傲雪提了軍中将士們的月銀,歸攏了絕大部分士卒的心,林傲雪先前領着十五萬兵馬從草原行軍回來的時候曾與林傲雪有過接觸的士兵們也立馬站出來替林傲雪說話,将林傲雪描繪得平易近人,态度溫和,還大公無私。

對于這樣的現狀,林傲雪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頗覺好笑,她心裏無奈,謠言如刀,當真可以殺人。

林傲雪用了幾日的時間熟悉關內的各項事務,同時也尋了機會将自己的擔憂與裴青細細說了,裴青不是粗心大意的人,玄鶴既然能将林傲雪逼迫到無法反抗的地步,那他的手腕顯然不容小觑。

裴青能隐藏那麽多年,自然不是輕敵之人,故而林傲雪一提,裴青立馬警覺,當即暗中派了人手返鄉,探看自己養父養母家中情況,為防玄鶴将二老拿作人質,他多加了些人馬過去,同時也能監察玄鶴的動向。

一旦玄鶴真的将歪主意往這個方向打,那便說明玄鶴力有所極,有些失了方寸,他們便能以此為依據,反過來推算玄鶴身後的勢力,順藤摸瓜,與之對抗。

見裴青應對有條不紊,絲毫不亂,林傲雪心中佩服之至,同時也放下心來,專心應對邢北關內的事務。那些不利于林傲雪的言論在極短的時間內消失得無影無蹤,動亂徹底平息下來。

林傲雪剛剛升了官,坐上将位,自然不能對先前的老将動手,但她也有意培養自己的心腹,便從自己的親兵中挑選了幾人,着了比較出衆的幾個,論功行賞,其中陸升提至都尉,胥河則為千戶。

都尉的官職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對原來那些老将沒有威脅,陸升可以跟在林傲雪身邊做事,但卻不會被這些老将們惦記。至于陸升之下會否有妒忌陸升升官太快的人,就該交給陸升自己去處理,他總要成長起來,林傲雪不能事事操心。

将營中事情處理好後,林傲雪腰側的傷勢見好,她挑選了一個晴朗的好天,帶了些人馬從軍營中出來,打算去看看上回開倉放糧之後,下邊的人有沒有克扣百姓的糧草,從糧倉中勻出來的米糧是不是真的送到了百姓手裏。

她派親信之人去集市上問了一圈,又到散落在邢北關內側的村莊裏走了一遍,陸升負責安排人手将收集到的數據核算出來。

距離邢北關比較近的幾個村落百姓對林傲雪的到來都顯得十分熱情高興,林傲雪縱馬走得遠一些,在一處田間停下來,她聽見不遠處傳來陣陣哭聲,便勒住馬,着身後之人前去查看。

不多時,前去探看情況的衛兵回來告訴林傲雪說那邊有人在送葬,一共三口棺材。林傲雪眉頭一皺,她身後的幾個人也都閉口不言。在邊境,經常會有戰亂發生,所以死人的事情常有,但近來并無戰事,怎麽還有那麽多人死了?

林傲雪便問那衛兵,這三人如何死得,那衛兵忽然支支吾吾起來,顯然剛才已順口問過,答案卻難以開口。林傲雪眼中寒光一閃,斷喝道:

"說!"

那衛兵身體一顫,連忙如實禀報:

"回禀林将軍!送葬的人說是餓死的!"

林傲雪心頭一震,兩眼之中寒芒如瀑,蹙眉道:

"十日前就在放糧,怎麽還會餓死?!"

衛兵惶恐,跪伏于地瑟瑟發抖,但他并不知內情,自然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林傲雪眉頭皺得更緊,也知道此事與這衛兵沒有幹系,她輕嘆一聲,收了氣勢,對此人道:

"你先起來,你們随我一起過去看看。"

遇上這樣的事情,誰都覺得意外,林傲雪打馬走在前面,陸升和幾個親兵跟在後邊,很快就看到了送葬的隊伍。林傲雪凝眸一望,眼中神情越加凝重,但見那送葬的一行人個個面黃肌瘦,顯然是餓了不短時日,擡着棺木,腳下的步子還在打顫。

林傲雪牙關一咬,從馬背上下來,讓親兵過去将送葬隊伍中的人請來一位,來人聽說攔路的是個将軍,吓得渾身直打顫,一見林傲雪,臉上還有疤,看起來兇惡極了,讓他大氣都不敢出。

"這位老哥,你別怕,我們不是來找事的,就是想問你附近村民的情況,大家過得怎麽樣。"

林傲雪倒是不介意此人的态度,她盡量放緩了語氣,溫和地說道。

雖然林傲雪這樣說了,但此人卻依舊害怕,沒敢開口。陸升在此時上前一步,用附近的鄉話對那村民說道:

"老哥,你們有什麽困難都可以和我們将軍說,我們将軍看起來兇,但人很好的!"

許是因為陸升說着鄉話,讓這位村民緊張的心情松緩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總算開口,卻依舊顯得十分拘謹:

"不知大人要問什麽?"

林傲雪見陸升說話湊效,贊賞地看了陸升一眼,這才問道:

"我聽說附近的莊子缺米糧,邢北關前日裏開倉放糧的消息,不知你們聽過沒有?"

這些人既然餓成這樣,那一定是缺糧,林傲雪稍作思量,便試探着問了一句。

那人一聽林傲雪提起開倉放糧之事,眉頭便皺了起來,眼睛很快紅了,小心翼翼地回答:

"大人,放糧的事情我們聽說了,但我們根本沒有拿到糧食,不說附近這兩處村莊,沿着這條路上去,一直到鄱岩,都沒有糧食的。"

林傲雪聞言震驚極了,她兩眼一豎,心裏蹿升出一股怒氣,眉頭緊皺地問道:

"怎麽會這樣?"

此人見林傲雪面露焦急之色,顯出憂慮的模樣,心頭觸動,便紅着眼睛告訴林傲雪:

"此地距離邢北關較遠,村民去了邢北關之後,被關放糧的軍官告知這個地界不該邢北關負責,我們要想返糧,就去鄱岩的糧倉。"

但鄱岩的守城之将卻将林傲雪下放的命令當做耳旁風,根本不實施放糧的軍令,擺出一副據守鄱岩,與邢北關分裂的架勢。

林傲雪得知這個消息,眉頭緊緊皺起,懸在身側的手也攥緊成拳,低聲斥了一句:

"豈有此理!"

駐守鄱岩的将領是北辰隆的心腹,名喚張通,林傲雪剛剛接手邢北關的事務,還沒來得及溝通鄱岩和銘峥,而眼下所見,鄱岩的将領顯然是不服于林傲雪坐上将位,打算依據鄱岩地勢,關門自立了。

這張通遠在鄱岩,不聽從林傲雪的調遣也就罷了,竟連林傲雪管理下的邢北關也有對災民漠視不理的人在。

林傲雪緊咬牙關,心頭怒火中燒,将村民送走之後,林傲雪轉頭吩咐陸升先從邢北關的糧倉調出部分糧食,給附近村民應急,同時将先前負責放糧的将士名單記錄下來,又派了一個傳令兵去鄱岩溝通。

如此安排好後,林傲雪回到軍中,陸升将整理出來的名單給林傲雪呈遞上來,林傲雪将那名冊掃了一眼,陸升辦事效率很高,這份名冊上面不止記錄了這些兵卒的信息,還有他們上邊的将領。

林傲雪看過之後,将那日趕走偏遠村莊災民的千戶叫來訓斥一番,打了五個軍棍以示懲戒。

一日之後,林傲雪派去鄱岩的傳令兵帶回消息說鄱岩的張通不開城門,不聽軍令,态度還極為嚣張,他當衆怒罵林傲雪狼心狗肺,不是東西,并宣布叛出,不承認林傲雪的将位,也不會聽從林傲雪的命令。

林傲雪得知此事,略作思量,随後将裴青請來商議。

像張通這樣的人,他吃準了林傲雪剛剛上位,不敢動老将,所以底氣十足,認為林傲雪如果掀起戰事,将刀槍指向同族之人,會遭到百姓唾罵,林傲雪不敢這樣做。

既然如此,林傲雪便決定反其道行之,林傲雪知道張通此人雖然表現得非常嚣張,但他的膽子卻很小,他越是笃定林傲雪不敢在如此緊要的關頭掀起戰亂,林傲雪就幹脆派兵出征,強破鄱岩城門。

裴青主動請命,領兵十五萬,當日便出發,第二天一早抵達鄱岩。

張通吓得臉色一白,又羞又怒急聲呵斥林傲雪得了失心瘋,并在城樓上大聲譴責林傲雪,說林傲雪一點都不顧惜将士的性命。

裴青哈哈一笑,對張通之言充耳不聞,一個領了幾萬兵馬的小将,就敢占山自立為王,不僅心性不好,就連脾氣也那麽暴躁,根本就是一個跳梁小醜。裴青毫不遲疑,直接下令讓手下十五萬将士攻城,大喝:

"除叛将,收失地,守家國!"

十五萬将士跟着大喊:

"除叛将,收失地,守家國!"

聲震四海。

張通被裴青兵臨城下的十五萬大軍的氣勢吓破了膽,最後沒有太多抵抗就束手待斃,他被擒到林傲雪面前的時候,還覺得林傲雪冷血無情,不顧惜手下将士死活,豈料裴青卻對林傲雪禀報:

"屬下依照将軍之計,略作恐吓,張通被吓破了膽,鄱岩不攻自破。"

得知真相的張通捶胸頓足,奈何後悔無用,林傲雪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就讓裴青派了一員信得過的心腹替了張通的位置,回到鄱岩繼續鎮守。

裴青攻打鄱岩并未耗損一兵一卒,軍隊沖到鄱岩城門之下的時候,張通自己就放棄了,所以這一戰對于裴青而言,頗為輕松。

新上任的鄱岩守城之将依照林傲雪的命令開倉放糧,接濟附近村莊中挨餓受凍的百姓,放糧之事林傲雪親力親為,讓北境百姓深切體會到林傲雪的仁心,随着時間的流逝,林傲雪在軍中的聲望以極快的速度攀升,邢北關又一次迎來了少見的平靜日子。

而在鄱岩歸降之後,銘峥也主動投靠了林傲雪,駐守宜平的齊漠更是一早就領略過林傲雪的手段,所以毫不猶豫地選擇跟随林傲雪。

随着三軍重新統一起來,林傲雪漸漸掌握了軍中大權,雖然還有隐患沒有徹底拔除,至少表面上看,軍中一切相安無事。

林傲雪難得抽出時間,打算去市集上看一看,她才剛離開軍營不久,就碰見了正往軍營去的影肆,林傲雪跟着影肆轉向暗處,詫異地詢問影肆有何急事。

影肆眼中隐有一抹寒芒,态度恭敬地回答:

"有人闖進了醫館,想對雲姑娘不利,現下已經被擒,雲姑娘讓我來找你将此事告知。"

林傲雪聞言,眼中頓時閃過一抹愠怒之色,她拳頭一緊,快步朝市集趕去,同時對影肆低喝一聲:

"走!"

會有人暗中對雲煙出手出乎了林傲雪的意料,讓她心神震動的同時,也開始思考究竟何人會在她眼皮底下冒犯雲煙?

忽然,她腦海中如電光般閃過一個人的名字,北辰霁!在她動手殺死北辰隆之前,北辰霁就失蹤了,林傲雪猜測是北辰隆預料到了自己身上會有變故,所以提前對北辰霁的去處做了安排。

她原沒想過要趕盡殺絕,所以即便明知道北辰霁可能被刻意隐藏起來,她也沒有暗中派人去追查,畢竟她與北辰霁之間,本沒有十分深重的仇怨,但她此時卻忽然意識到,北辰霁于她無怨,但她于北辰霁卻有殺父之仇。

林傲雪斬殺北辰隆的事情早已傳遍了整個北辰國,以北辰霁的脾性,按捺不住仇恨之心,他那幾個北辰隆遺留的心腹根本無法近林傲雪的身,又知雲煙是林傲雪的軟肋,故而對雲煙下手的可能性非常大!

若真是北辰霁派人突襲醫館,他多半是想拿雲煙的性命要挾林傲雪,然而卻不曾想,雲煙不是一個尋常弱女子,在雲煙身邊,不僅有影肆等影衛護她性命,也有北辰賀與北辰泠的人暗中往來,北辰霁此舉,無異于自投羅網,排出來的人手将有來無回。

除開北辰霁,林傲雪一時間想不起第二個人會對雲煙下手。

興許玄鶴也有動機,但林傲雪稍一思索,便又暗自搖頭,以玄鶴的心性,應當不會在此時對雲煙動手,一來玄鶴清楚雲煙身邊的勢力的情況,縱然沒有掌握影衛的信息,也不會輕敵到叫雲煙将他派出的人手生擒。

二來則是因為林傲雪剛剛上位,他不會對林傲雪表現出太過明顯的敵意,這種雞飛蛋打,讓林傲雪生出反心的事情,他應該不會做。

但即便他不親自動手,暗中是否推波助瀾卻未可知,畢竟,以玄鶴的勢力,即便北辰霁被北辰隆安排送走,玄鶴也不可能毫不知情,甚至連北辰霁被送去哪裏,他都心知肚明,之所以留了北辰霁的性命,無外乎想借由此人給林傲雪使絆子,牽制她的勢力。

林傲雪心頭已有推論,她與影肆很快趕到醫館,外圍的醫館看起來與尋常無異,林傲雪與影肆繞過醫館,直接從後院翻牆入內。

雲煙在院子裏坐着,面前擺了兩杯清茶,一杯給自己,一杯是給林傲雪的。

林傲雪一來,見雲煙安平無事,她心裏便松了一口氣,遂快步行至雲煙身邊,問道:

"煙兒,你有沒有被人傷到?"

她神态焦急,即便心裏已經做了鋪墊,理智地明白雲煙身邊有人照看,應該不會有事,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向雲煙确認一番,隻有聽到雲煙親口說無事,她才能真正放心。

雲煙自然明白林傲雪的憂心,她擡眸朝林傲雪露出一抹微笑,輕輕拍了拍林傲雪撐在石桌上的手,回答:

"你放心,我沒事。"

林傲雪長出一口氣,轉身在桌前坐下,将放在自己面前那杯茶水端起來飲了一口,茶水溫熱,恰可入口。

"究竟是什麽人對你動手?"

她放下茶碗,輕聲問道。看雲煙如此從容,想必已經問出了些什麽。

雲煙面上露出兩分無奈之色,擰着眉回答:

"是北辰隆的心腹,但隻說是為北辰隆複仇而來,旁的一句話也不多說。"

林傲雪聞言眉頭一蹙,沉吟深思片刻,複追問:

"既是北辰隆之心腹,北辰霁可有牽扯?"

雲煙瞥了林傲雪一眼,搖頭道:

"未可知,但此人一定還有所隐瞞。"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又站起身,眼裏神情凝重:

"此人在什麽地方?"

不管這人是什麽身份,他既然來了,雲煙必然不會将他放走,肯定是尋了地方将他關起來。

這件事還是要早早處理才行。

雲煙将茶碗一放,也跟着站起來,對林傲雪道:

"我帶你去。"

言罷,她轉身朝屋子走去,林傲雪快步跟上,影肆墜在二人身後,三人很快步入屋裏,穿過廳堂,走到書房。

書房內暗藏機關,雲煙将一個花瓶擺件輕輕一旋,床前的書桌竟自動向右側挪開一丈,将桌下一塊方磚露出來。影肆快步走過去,将那塊方磚掀起,一條黑漆漆的密道就出現在林傲雪的視線裏。

林傲雪啧啧稱奇,她來過這個小院很多次,甚至還有一回住在這裏,卻從來不知道原來雲煙的書房裏還藏着密道,也不曉得是什麽時候修的。

雲煙朝林傲雪抿唇一笑,沒有過多解釋密道的事情,隻朝林傲雪招了招手,三人先後鑽進密道裏,雲煙的手扶着旁邊的牆,輕輕将方磚重新蓋上,随後按下密道裏的機關,屋外的書桌又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

影肆在前邊領路,林傲雪讓雲煙走前面,自己護在雲煙身後。

密道內光線昏暗,難以視物,中途,林傲雪正小心向前挪步,雲煙忽然停下來,林傲雪沒收住步子,不輕不重地撞在雲煙背上。

"煙兒?"

林傲雪壓低的聲音中透着一絲疑惑,輕聲詢問雲煙為何忽然停步。

雲煙抿唇,不知是不是密道中太過昏暗勾起了她心裏的憂思,她轉身,探手抓住林傲雪垂在身側的胳膊,朝前行了一步,靠進林傲雪懷裏,在林傲雪耳邊輕聲說道:

"傲雪,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林傲雪心裏一沉,因為她也有同樣的感覺。

雲煙心裏慌慌的,用力收緊了環在林傲雪腰間的雙臂,沉默了片刻之後,又補了一句:

"咱們的婚期,興許要往後挪一挪了。"

雖然眼下一切看起來與往常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她卻隐約感覺有不好的事情将要發生。

林傲雪沉默地攬住雲煙的肩膀,将雲煙擁在懷裏,她臉上的神情被密道內昏暗的陰影遮擋,隻能隐約瞅見她輕輕抿起的唇角,似透露着心中不甘卻無可奈何的情緒。

眼下已是深冬,再過一兩個月就是年關,距離她們原本定下的婚期僅僅隻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

這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對現在的林傲雪而言,卻顯得太倉促了。并非她不期待與雲煙成親,如果能與雲煙互定終生,她也許做夢都能笑醒。

但眼下時局所迫,玄鶴打亂了她們的計劃,京中動蕩,邢北關暗流起伏,林傲雪身如浮萍,局勢越漸危急,且不說操辦婚事會耗費多少心力,叫旁人有機可趁,就說林傲雪才剛坐上将位,大權不穩,暗中盯着她的人不知幾何。

原先北辰隆在位,林傲雪即便有些名氣,也終究隻是一個偏将,她迎娶雲煙的壓力會小很多,隻要婚事一辦,往後再拖一拖,那些說三道四的聲音自然就下去了,即便對林傲雪往後的晉升有些許影響,但問題不會像現在這麽嚴峻。

林傲雪迎娶雲煙之事,必會為有心人記挂在心,拿雲煙的身份說事,縱然林傲雪不懼,雲煙也知道此事艱辛,玄鶴更是有可能趁此機會繼續分化林傲雪手中的兵權,到時候邢北關就是玄鶴的一言堂,他身在暗處,卻對一切了如指掌,大局在握。

這對林傲雪而言,不是一個好現象。

雖然這段時間看似平靜,林傲雪收回了銘峥鄱岩和宜平幾座城池的兵權,百姓中也不再有喧鬧之聲,邢北關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軌。

但這些都隻是表象。

禍患并未根除,玄鶴還在暗中作梗,北辰賀的動向越來越撲朔迷離。

從數月之前邢北關突然告破,到玄鶴迫林傲雪出關進攻草原,再到後來北辰隆被刺,林傲雪頂風上位,變故接踵而至,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如此高強度的壓迫,讓林傲雪和雲煙心裏都像是墜了千斤重的石頭。

如此頻繁的事變也足以說明一件事,京中有變故發生,而且事态還非常嚴重。然則雲煙所信之人不多,藏在京中的影衛要在不暴露的前提下探查到更多的消息,并設法将密信送出京城,傳來邢北關,交到雲煙手中,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所以消息真正到達雲煙手裏的時候,其實比事态真正爆發,也提前不了太久。至少眼下,雲煙還沒有拿到任何有關北辰賀下一步計劃,或者京內變故的消息。

除卻這方面的原因,邢北關內暗流湧動,玄鶴也在旁虎視眈眈,随時等着給雲煙下絆子。

玄鶴每走一步都精心算計,自從雲煙脫離了煙雨樓,玄鶴便有意從雲煙手中奪權。

此人仗着自己頭腦聰明,深得北辰賀的信任,以前雲煙駐守煙雨樓,玄鶴留待軍中之時,雙方交集不多,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無事,但雲煙為了林傲雪離開煙雨樓,如此私心之舉,毫無疑問會觸怒北辰賀,玄鶴趁機暗使手段,逼迫雲煙主動放開煙雨樓的控制權。

北辰賀對雲煙此舉頗為失望,便将邢北關的煙雨樓交給玄鶴打理,雲煙看似失勢,玄鶴氣焰更加嚣張,以北辰賀手下第一軍師自居。

影衛多次反饋消息回來,說玄鶴在暗中數度嘗試策反雲煙手下的人馬,特別是被雲煙留在煙雨樓裏的幾個人手。他很精明,沒有親自現身,讓雲煙拿不到把柄,但又有意對雲煙的下屬施以小恩小惠,潛移默化地拉攏人心。

自雲煙開醫館後的大半年時間裏,玄鶴與雲煙暗中交鋒好幾次,上次柘姬硬闖邢北關,玄鶴原本可以提前和雲煙商議,但他卻私自将消息壓下,以至于雲煙被擒,影肆暴露,這筆賬,雲煙暗中記下,卻并未妄動。

玄鶴此人給林傲雪帶來的威脅越來越大,雲煙心中思量,至少在京中有所變故之前,該給玄鶴一點顏色,而她手下那些有所異動的牆頭草,該清理的就清理了。

至于她與林傲雪之間的婚事,便待風頭過去之後,再做打算吧。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鐵了心要和林傲雪過一輩子,自然會用心替林傲雪考量,她們都明白彼此的真心,婚禮于她們而言也隻是一個形式上的東西,她們彼此交換的情誼還明亮熾熱,風雨同舟,不離不棄,又何嘗不是動人心魄的愛情?

林傲雪沒曾想雲煙會主動與她說起此事,她心尖一顫,疼得好像被鈍刀割裂,不斷從中淌着鮮血。她用力擁緊了雲煙的肩膀,內心動蕩不已,酸澀又慚愧的苦楚糾纏着她的心,讓她痛苦不堪。

如果不是她太弱小,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雲煙,又怎會叫雲煙受這樣的委屈?

她想讓自己一夜之間就變得強大起來,卻也知那不過是弱者卑微的自我欺騙,癡人說夢。她隻能一步一步地走,哪怕每一步都險象環生,每一步都驚心動魄,但她還算幸運,至少在她身邊,還有雲煙。

許是感受到了林傲雪心中的驚惶,雲煙擡起頭來,于黑暗中凝望林傲雪的臉龐,隐隐約約勾勒眼前之人的模樣,她伸手輕撫林傲雪的臉頰,小聲說道:

"有你在,我不擔心,有我在,你也不要擔心。"

她們合該彼此依靠,成為支撐彼此前進的力量。

雲煙太過溫柔,讓林傲雪眼眶一熱,險些又叫淚水濡濕了心扉。她用力點頭,回應道:

"好。"

聞言,雲煙微笑起來,又捏了捏林傲雪的掌心,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轉身繼續朝前走:

"我們先下去吧。"

在此之前,她還很擔心林傲雪會否态度激烈地堅持要如期舉行婚禮,前段日子她們剛從草原回來,林傲雪對婚事的熱心雲煙自是看在眼裏,她今日說出這樣的話,無異于給林傲雪當頭澆下一盆涼水,肯定會對林傲雪的積極性和熱情造成巨大打擊。

但林傲雪比她預想得更加冷靜,也沒有像她猜測的那樣表現出生氣的樣子,林傲雪的沉默和順從讓雲煙很是心疼,林傲雪骨子裏有多麽傲雲煙心知肚明,要讓這樣一個桀骜不羁的人忍氣吞聲,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

她相信,她們的忍耐是會有結果的,她們此時付出的血淚,都将在日後時機成熟,向所有傷害他們的人,一一讨還。

三人順着密道走下去,來到小院下邊的石室。

林傲雪聽到哐啷啷的鐵鏈碰撞的聲音,石階盡頭亮着昏暗的油燈,他們走進石室裏,林傲雪朝着鐵鏈碰撞的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一個簡陋的牢房,平日裏沒有人用,此刻,一個黑衣人被鐵索扣住了手腳,狼狽地靠牆坐着。為了防止他咬舌自盡或者吞食毒物,他的下颌已經被卸下來。

影壹一臉冷肅的神情,漠然地站在一旁,許是聽見了屋門處傳來的動靜,黑衣人擡了擡頭,看到林傲雪,他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一下子蹿起來,朝林傲雪惡狠狠地撲過去,那一股不共戴天的仇怨和為此喧嚣出來的氣勢,讓林傲雪刮目相看。

但鐵索的另外一端固定在牆上,他一撲,鐵索被拉直,他就會受到極重的反震力,不等林傲雪自己動手,這刺客已經被巨大的力量震退,腳步踉跄地撞在牆上,他再擡頭時,眼中的兇光依舊讓所見之人膽寒。

他怒目瞪視着林傲雪,瘋子似的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在奮力咆哮。

影肆将林傲雪二人帶到之後就側過身站在一旁,雲煙擡眸看向影壹:

"可有再問出什麽來?"

影壹搖了搖頭,視線不着痕跡地在林傲雪面上掃過,旋即又垂落下來,向雲煙回禀:

"從他口中倒是沒有問出多的東西,但他的身份我們已經核實,的确是北辰隆的心腹,屬下派人查過,他在北辰隆遇刺之前就和北辰霁一起失蹤,想必是将北辰霁帶走了,今日刺殺雲姑娘,也多半是北辰霁的主意。"

林傲雪跟在雲煙身後,眉頭緊緊擰起來,正如她猜測的那樣,這黑衣人果然與北辰霁脫不了幹系。

她走進牢房,那黑衣人面目猙獰地撲上來,卻被林傲雪一腳踹在地上,将牢房內鋪在地上的谷草震得松散開。

"北辰霁在什麽地方?"

她腳踩此人胸口,俯身扳住他的下颌,将那一口牙齒哐哐砸落之後,才重新把颌骨給他接回去,漠然無情地問道。

就算這一行動不是北辰霁安排的,但這人一定知曉北辰霁的下落,她本就不是良善之人,更不會讓雲煙為了自己身處險境,哪怕造下惡業,她也要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黑衣人啐了一口唾沫,将那沾了血水的唾沫噴在林傲雪身上,滿臉鄙夷之色:

"林傲雪!!你這個劊子手!你忘恩負義,會遭天譴的!"

他瞪圓眼睛,兩眼之中血絲密布,若非雙手雙腳都被鐵鏈鎖着,他一定會暴起發難,與林傲雪殊死一搏。

林傲雪并不動怒,她眸心稍一閃爍,捏着那人的臉冷然而笑:

"沒錯,我忘恩負義,我不僅忘恩負義,我還心狠手辣,見人就殺,你說我這是跟誰學的呢?"

黑衣人瞳孔一縮,林傲雪意有所指,他聽得出來,但他沒有因為林傲雪這句話而動搖立場,繼續斥道:

"你不得好死!"

林傲雪一把抓緊了他的衣襟,神情冷然,目光兇戾地仿佛內裏暗藏了一頭兇猛的野獸,黑衣人被她氣勢所懾,竟心頭震顫一下,咬緊牙關安靜下來。

"所有想讓我不得好死的人,都會比我先下場,你覺得自己的結局将如何?"

她沒再繼續追問此人北辰霁的下落,而是将他扔回去,轉頭對雲煙道:

"煙兒,我今日回去就下一封軍令,緝拿北辰霁,不論何人,隻要主動上報北辰霁的行蹤,助我抓到北辰霁者便賞金百兩。"

雲煙眼眸中神光微微一蕩,她沒有詢問林傲雪為何不問青紅皂白就捉拿北辰霁,因為那黑衣人已經撲上來給出答案。

"林傲雪!要抓雲煙的人是我!要殺你的人也是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倘若再傷無辜,必要斷子絕孫!"

此人口中的詛咒一句一比一句惡毒,這話像是一把刀子刺在林傲雪的心口上,将皮肉翻開,血流如注。

但她還沒對此有所行動,雲煙便先一步開口:

"影壹,把他的舌頭拔了。"

此人兇惡的态度已經佐證了他們的猜想,背後推手就是北辰霁。

她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林傲雪,言語上的侮辱也不行。何況這惡毒至極的詛咒對林傲雪和雲煙而言,傷害隻會成倍增長。

為了林傲雪,她不介意做一個毒婦。

影壹一步上前,抓住黑衣人的下颌,袖口滑出一柄匕首,精準地紮進他嘴裏,隻聽地牢中響起一聲壓抑又凄厲的嘶吼,一根血淋淋的舌頭被扔在地上,沾了一蓬地牢裏的泥灰。

為了不讓此人直接死去,影壹飛快點了他喉下兩處穴位,又在他嘴裏塞了一塊布壓住傷口,黑衣人奮力掙紮,卻被影壹牢牢制住,根本動彈不得。

雲煙靠近林傲雪,牽起林傲雪的手,卻被那掌心寒涼的溫度驚得心頭一顫。

"傲雪。"

她輕聲喚道。

但見沉默中的林傲雪嘆了一口氣,回過神來,轉頭朝雲煙微微一笑:

"放心吧,你相公沒那麽脆弱的。"

喲,以相公自居了呢。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