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年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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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與雲煙在院中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軍中事務,院外的雪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林傲雪瞅了一眼在小院裏堆疊起來的雪, 忽然起身一躍, 跳下橫廊, 在雲煙訝異的目光中, 掬起一蓬雪,揉搓一番, 擡手朝橫廊上一扔。

林傲雪的準頭很好,沒有擊中雲煙, 恰好将那一蓬雪扔在雲煙腳邊, 砸在木質的橫廊側邊,散開一蓬雪花, 有迸開的雪濺在雲煙的裙子上。雲煙擡眸,眼裏帶着笑,像是在看一個玩性不改的孩子, 明知故問:

"爾待作何?"

"去年咱們在京城,可沒見過這麽大的雪, 回來雪也早化完了!"

林傲雪嘴裏嘟嘟囔囔地說着, 攢了一蓬雪,自顧自地抛向空中, 又自己接住。雲煙瞅着她,随後擡眸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想來該不會再落雪了,便幹脆收起了手裏的書, 将其順手放在身旁,轉而款款朝林傲雪行過去。

鞋子踩在寸許高的雪上,一步一個腳印,咕吱咕吱地響。

雲煙走近林傲雪,随後在林傲雪詫異的目光中,從地上掬起一蓬雪,然後朝林傲雪扔過去,砸在林傲雪的肩膀上,林傲雪一愣,但見雲煙笑着又撿了一個雪球,朝林傲雪道:

"來,比比,但你要讓我才行。"

林傲雪回神,旋即哈哈笑起來,她翻身而起,順手撈起一把松松軟軟地雪朝雲煙執過去,沒朝着臉,卻撲在雲煙的衣服上,雲煙不甘示弱,與林傲雪你追我趕,在院子裏笑鬧成團。

林傲雪跑得快,雲煙往往追不上,她跑着跑着,忽然"呀"的一聲驚呼,眼見着就要滑倒,林傲雪聞聲心急,回身一個箭步上去抓住雲煙的胳膊,卻見雲煙擡眸,眼裏蕩漾其盈盈笑意,林傲雪暗覺不妙,卻見雲煙一把反抓住林傲雪的手腕,用力一帶。

隻聽噗通一聲響,林傲雪仰面倒下,雖然是在雪地裏,而且衣裳穿得厚摔起來不疼,但若摔得不好,還是容易磕着碰着。她明知道雲煙在戲弄她,她的身體也還是先于她的意識做出反應,在落地之前翻了個身,讓自己墊在下邊,雲煙伏在她身上。

俶一落地,雲煙的手已護在林傲雪的後腦勺下邊,落地之後,她将手抽了出來,然後順手從林傲雪耳邊的雪地上抓了一把寒涼的雪,塞進林傲雪的脖子裏。

"啊啊啊!!"

林傲雪毫無疑問中招,被凍得哇哇大叫,雲煙哈哈笑個不停,林傲雪不甘心,擡手抓住雲煙的腰肢,五指在她腰上敏感之處扒拉兩下,雲煙立馬笑不出來,又被林傲雪抓着不能脫身,兩人在雪地裏打鬧,直到兩人都将手凍得通紅,這才一身狼狽地回到屋子裏。

回屋之後,雲煙一邊給林傲雪手上擦凍傷藥,一邊嗔怪地瞪着她:

"這麽大個人了,玩心不改!"

林傲雪兩手互搓取暖,随後張開雙臂将雲煙攔腰抱着,一點也不在意雲煙嗔怒的言語,笑嘻嘻地說道:

"等兩天外邊雪再堆多一點,我們出去堆雪人好不好?"

雲煙在林傲雪凍紅的手上捏了一把,佯怒道:

"都凍成這樣了,還想着玩雪呢?"

林傲雪老老實實地回答:

"想啊。"

雲煙沒了主意,不管她們多大年紀,她也願意陪林傲雪去做這些看似極為稚氣的事情。

過去十幾年,林傲雪錯過的所有溫暖,她想陪她在日後的年歲裏,一一實現。

最終,她隻輕笑着,一邊搓着林傲雪耳側的發,俯身吻住林傲雪的唇,溫溫軟軟地道了一聲:

"好。"

這一整日,她們都待在雲煙的小院裏,大年初一,醫館沒有開門,雲煙也沒什麽旁的事務,至于煙雨樓的交接之事暫且不急,等再過兩天,林傲雪軍營裏的事情穩定下來,雲煙再親自去一趟煙雨樓,在此之前,雲煙隻派了影壹過去接洽。

及至傍晚時分,薛貫來了一趟醫館,在外邊敲門,影肆聽見動靜,過去将門打開,見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薛貫,知其多半是來找林傲雪的,但他沒将立即将薛貫放進來,而是問道:

"薛都尉來此何事?今日醫館打烊,若有要事,明日再來可好?"

薛貫擡眼看他,沒問林傲雪是否在醫館裏,他知道林傲雪就在裏面,但不能明說,隻将手裏一個信封交給影肆,言道:

"是這樣的,我們将軍有些小恙,上次讓我來抓的藥已經用完了,想照着這個方子再抓一些,貴館今日既未開門,那我明日再來取藥。"

薛貫說完,轉身就走。他已這樣說了,影肆便将信封收下,與薛貫道了一聲失禮,目送後者遠去之後,就将醫館的屋門重新關上,随後快步走進小院,在院外朝着裏邊高聲道:

"雲醫師,方才營裏的薛都尉來了,說要按着方子撿藥,明兒過來取。"

片刻後,雲煙的聲音悠悠傳了出來:

"既如此,便将藥方遞進來吧。"

影肆得了準話,邁步進小院,将薛貫剛才給他的那個信封雙手遞到雲煙手裏,雲煙擺手讓影肆退下,随後拿着信封轉身走進屋裏。

林傲雪坐在桌邊飲茶,聽雲煙說薛貫送了東西過來,她眼裏露出疑惑之色,不知是什麽要緊的情報,薛貫非得今日給她送過來。她正想着,雲煙已經将那信封在她面前放下,林傲雪順手将其接過,拆開封口,把裏面薄薄的一張信紙取出來看。

林傲雪在看信上所寫的東西時,雲煙側身避開,雖然她們彼此之間已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但公私她們都分得清楚,很多事情,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反而,知道得多了,還容易給對方帶來危險。

所以,在這一方面,她們很有共識,影衛遞給雲煙的情報,林傲雪從不過問,舊部那邊讓林傲雪處理的東西,雲煙也不會去幹涉,她們互相理解支持,若是對方需要知道的,自然也沒有什麽保留。

信上所書短短數行,林傲雪很快就看完了,而後将那信紙轉手遞給雲煙,道:

"煙兒,上次我讓舊部查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了。"

林傲雪方才還輕松的神色,這時候已凝重起來,雲煙面有疑惑,但稍一想,便明白過來,想來林傲雪此時所指,是調查影伍"死而複生"一事有了進展。

她從林傲雪手裏接過信紙,視線掃過,很快就将上面所書的內容看完,她眸光幽微,無奈輕嘆:

"應該是沒錯了。"

薛仁義在信上說,這兩日關內的确多出幾個怪人,但這些人與北辰賀派來邢北關的人馬是同一批,他們暗中調查,在其人下榻的醫館裏發現了巫蠱毒蟲的痕跡,但北辰賀派來的人押送玄鶴離開邢北關之後,這幾個怪人也跟着走了。

舊部的人沒有貿然動手,但有消息傳回來,他們往京城去了。

林傲雪眉頭緊蹙,那施巫蠱的人毫無疑問應該是北辰賀手下的人了,但按雲煙這話來看,竟與她的奶娘有所牽扯,或者說,就是雲煙奶娘其人?

見林傲雪不言不語,卻将眉心皺了起來,雲煙知曉她在疑惑什麽,便緩步走到她身邊去,于林傲雪身旁坐下,單手撐着自己的側臉,神情溫軟地看着林傲雪,忽然說道:

"沐雪,你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若你當上将軍,我便告訴你我的身世。"

林傲雪聞言一愣,她的确對此很是好奇,但卻未曾想雲煙會突然提起這個事情,但不等她有所回應,雲煙又笑着說道:

"你一定還很好奇,為何我能從容地游走北辰賀北辰泠之間,而不被她們任何人懷疑。"

林傲雪愣愣地看着雲煙,她對此的确很是疑惑,不明白雲煙到底用了什麽通天的手段,才能在北辰賀眼皮底下弄出這些動靜,卻從來沒有真正受到過懷疑。

雲煙張嘴呼出一口氣,像是将郁結在心裏許多年的苦難和委屈全部傾吐出來,朝着林傲雪盈盈一笑,言道:

"因為那是他覺得他欠我的,他對我的愧疚,在于除了不能給我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甚至還要讓我隐藏起來,他因此暗中給了我許多便利,對我給予厚望,但這些加起來,也依舊無法彌補他那一顆冷血趨利的心将我換算成物質交易裏的籌碼給我帶來的傷害。"

雲煙一口氣說了好長一段話,直将林傲雪驚得愣住,許久沒有反應過來這話語中所包含的意思。

她愣愣地看着雲煙,心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有種說不出的困惑與震撼。

"你......"

過了好久,她才吐出一個字,但這一個字後面的話語,卻擠壓在她的喉嚨裏,無法出聲,幾乎要将她噎到窒息。

"不錯,我是北辰賀的女兒,但我從未見過我的生母,我從一出生,就被北辰賀送走,寄養在別處,他讓乳母帶我,教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我幼時偶然聽乳母提起,我的生母在我出生之後不久就死了,是懸梁自盡而亡。"

"直到我十五歲,鎮國公府出事的第二年,他将我帶回身邊,卻不讓我叫他父親,隻讓我喚一聲王爺,他隐瞞了我的身份,讓我去做北辰泠的書童,白日裏我在王府陪伴北辰泠讀書,到了晚上,我又去了煙雨樓,替北辰賀整理那些從各個地方收集起來的情報。"

"整整十年,我看着北辰泠從彷徨無依一點一點成長起來,成為如今這個與她父親可以一較高下的聰明女人,而我,則一直在暗處,成為他們父女之間內鬥的棋子,從中周旋。"

"他從未真正将我當做女兒來看待,對他而言,我至始至終,隻是一個聰明且永遠不會背叛他的棋子,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背叛他,他一直以為,不管他如何對我,我始終會對他忠心,然則他卻不知,他是我此生,最恨的人。"

雲煙将她最初掩藏起來的秘密一次性全講了出來,林傲雪驚得目瞪口呆,險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愣愣地看着雲煙,心裏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她恨北辰賀,最後卻愛上了北辰賀的女兒。

這種戲劇滑稽,又有着濃重宿命感的無奈,讓她有些好笑。

她抿了抿唇,忽然心生迷惘,她凝望着雲煙的眼睛,有那麽一瞬間,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北辰賀是她最大的仇人,弑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她一定會親手了結了北辰賀的性命為雙親報仇,但如今,她身後有了數十萬兵馬,還有舊部之人暗中支持,她有了能與北辰賀抗衡的力量,雲煙卻告訴她,北辰賀是她的父親。

縱然雲煙恨着北辰賀,北辰賀是其生父的事實始終讓林傲雪如鲠在喉。

若真的有那一天,林傲雪與北辰賀走到不得不對立,雙方兵戎相見的局面,她若對北辰賀下了殺手,她這輩子便不得解脫,她永遠會是那個殺了雲煙父親的人,這是一道枷鎖,不管對雲煙還是林傲雪,都是一場劫難。

她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好奇,不該在雲煙開口的時候選擇認真傾聽,真相永遠都是殘酷又疼痛的。

林傲雪沉默不言,雲煙擡眸看她,許久之後,忽然問道:

"沐雪,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你以後殺了北辰賀,我會不會恨你?我們到底還能不能安心地在一起?"

雲煙的聲音平平淡淡,沒有洶湧起伏的波濤,卻讓林傲雪心神一震,她敏感地覺察到雲煙話語中極力掩藏的失落和悲傷。

林傲雪喉頭一動,她回想起來,她和雲煙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年在京城,雲煙後背上的幾條鞭痕直到如今,還能清晰地出現在她的回憶裏,雲煙背上雖然沒有留下明顯的傷痕,但若仔細辨別,還是能找到當初遺留的那些痕跡。

北辰賀的心狠已經遠遠超脫了林傲雪對人性的理解,北辰賀是一個沒有人性的執棋者,他眼裏隻有利益,隻有財權,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好的父親。

她記得雲煙曾問過她,會否願意幫她報仇,即便那人是她的父親。

林傲雪也還記得她那時的回答,她說她願意,哪怕那人是雲煙的父親,隻要雲煙恨,她就願意為雲煙所承受的那麽多年苦難報仇血恨。

當初信誓旦旦說出的話,那時候認為不可動搖的決心,怎可因對方的身份變成了北辰賀,就叫她失去本心,變得惶恐而懼怕起來呢?

從她的身份在雲煙面前披露的那一刻起,這一年來的時間裏,雲煙為她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記在心裏,雲煙全心全意為她,從未将自己擺在與她對立的位置,即便知曉了她的身份,雲煙也未曾改變初心。

她們一步一步走到一起,歷經了多少艱辛?若她此時彷徨,豈不是将雲煙交給她的信任全都付之一炬?雲煙已沒有能信得過的人了,她那麽痛苦,那麽脆弱,自己何故這般矯情,硬要将北辰賀所犯下的罪孽與雲煙牽扯在一起,破壞她們本該擁有的幸福?

北辰賀隻是一個劊子手,但雲煙是她的妻。

雲煙對她坦然,她也不該瞻前顧後,忘了本心。

想通這些,林傲雪長舒了一口氣,她站起身來,一步來到雲煙跟前,攬住雲煙的肩膀,将她擁在懷裏,把自己的下颌擱在雲煙的腦袋上,沉聲說道:

"煙兒,當初他在你身上落下的那些鞭子,我一條條地記在心裏,北辰賀造下的惡業他就該償還,我隻希望你不要因此恨我,因為我和北辰賀的梁子解不開,總有一日,我與他,隻能活一個。"

她擁緊了雲煙,想将自己的力量和真心傳遞到雲煙心裏,她的聲音像是裹了陽光的味道,在雲煙耳畔響起:

"煙兒,我們這輩子已經綁在一起,你恨的就是我恨的,我承認我有許多私心,但我更希望你相信,我愛你。"

雲煙抓緊了林傲雪的衣擺,她的冷靜與矜持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像破碎的水花四散飛濺。

她用力拉緊了身前的人,像在曠野裏迷路的人努力汲取陽光與溫暖。

她的肩膀開始發顫,沒有人能體會她那一瞬間由心而發的驚恐與痛苦,她多害怕她與林傲雪之間的一切會因為這一場談話毀于一旦,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對林傲雪而言多麽危險,又多麽容易破壞她們之間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信任。

她抑制不住地渾身顫抖,是在壓抑到極致的緊張之後,難以遏制的後怕心悸,更多的,還是來自心底的激動喜悅,林傲雪總能不負她的期待,在絕望之中給她驚喜。

林傲雪輕輕撫摸雲煙頭上青絲,一下又一下,柔軟又溫暖,她低頭,看着雲煙伏在她懷裏不再壓抑自己,放聲哭泣,那一聲聲抽噎像是刀子割在她心裏,讓她心疼的同時也暗下決心,這是此生最後一次,惹她心愛的姑娘傷心。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