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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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東孚突然被人射殺暴斃,林傲雪飛快離開事發之地, 同時心中也生出一個疑問, 剛才放冷箭的人是什麽身份?

很顯然, 那人從一早就埋伏在附近, 觀察着自己的行動, 但林傲雪是一個很警惕的人,所以那人不可能埋伏在能讓林傲雪覺察的範圍之內, 故而他應該沒有聽到林傲雪和王東孚的談話內容。

之所以在王東孚坦白之時突然出手射殺,想必是因為其人感覺到事态發展不對, 漸漸超乎掌控, 為防王東孚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這才放箭将其殺死, 但他速度還是慢了一點,以至于王東孚已經将藏匿證據的地點說了出來。

林傲雪沒有去追放箭之人,但她心裏卻越來越疑惑。

整件事都透露着一股極為詭異的感覺, 像是有好幾隻不同的手在背後操控,他們帶着各自不同的目的, 控制着事件中人的生死, 而自己卻撇的幹幹淨淨。

林傲雪眉頭緊鎖,一邊撤離一邊猜測這件事背後可能出現的力量。

她猜測, 意圖扳倒北辰賀,抓走了王東孚一家老小,威脅王東孚将證據呈遞給即将到來阜都的欽差的勢力,多半是她父親的舊部。

剛才出手打斷王東孚說話的黑衣人, 身份也讓林傲雪覺得奇怪,隻因他突然出手,卻隻殺了王東孚,并未現身與林傲雪糾纏。如果說他是懼怕林傲雪的武功,不敢出手,林傲雪覺得這個猜測頗為荒誕。

其人既然能在林傲雪沒有覺察的情況下一直埋伏在旁,便說明此人的武功極為精湛,即便打不過林傲雪,也能拖上一時三刻。

如果此人是與她父親的舊部站在一邊,那他大可以直接出手,将阜都的官差引來。王東孚死了,林傲雪卻在現場,必定要被官差糾纏,她光是脫身都需要許多時間,更莫說之後再去拿被王東孚藏起來的證據了。

然而他卻放棄了出手攻擊林傲雪,引來阜都官差的打算。這說明,此人與林傲雪一般,也怕身份暴露。林傲雪自認自己的身份除了被北辰賀抓住的隋椋之外,她父親的舊部那批人馬中,應該沒有別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們沒有道理放過自己。

這個黑衣人既然不是她父親舊部手下的人,卻又避開她,隻射殺王東孚,要麽是他與王東孚有私仇,與她卻無怨,目的不相沖突,故而如此行事,要麽,便可能是旁的什麽勢力,識得她的身份,也知曉她的目的,卻不想與她交手。

但此人又暗中相助她父親的舊部,出手的目的是阻止她替北辰賀拿到證據,他的身份,便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思及此,林傲雪腦海中卻忽然閃過北辰泠的樣子,她眉頭一皺,考慮此人是北辰泠派出來的可能。但她心裏又覺得奇怪,北辰泠縱然與其父不睦,卻也不至于反目成仇,還刻意尋着機會想讓皇帝治北辰賀的罪,打擊北辰賀的勢力。

再者,雲煙的确與北辰泠之間有所聯系,她自稱是北辰泠的人,卻又在替北辰賀做事,如果雲煙知曉這射箭之人的身份,那林傲雪簡直要為雲煙兩方輾轉,卻皆得信任的本事拍案叫絕。

此事處處透着古怪,讓林傲雪百思不得其解。

她暫且壓下對雲煙身份的揣測和懷疑,也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去想那黑衣人的身份,一邊回憶着王東孚剛才坦白的話語,一邊猜想那可以指證北辰賀收人錢財貪污官銀的證據藏匿之處究竟在什麽地方。

林傲雪并不知曉王東孚在阜都有幾處私宅,他的私宅又都安置在何處,她必須盡快找到證據,又不能像無頭蒼蠅似的橫中直撞。她知道誰手中有這些消息,即便她非常不願,她卻不得不想辦法再次與雲煙見面。

她回到先前雲煙讓她藏身的老宅,院外停着一輛馬車,林傲雪視線掃過,這馬車不是晨間送她來這裏的那一輛。她心裏存了警惕之心,小心翼翼地走進院門,借助院內遮擋物飛快前行,靠近正堂。

堂內無光,她剛靠近,便有人一把拉開屋門,雲煙溫軟的聲音清清冷冷地傳出來:

"進來說話。"

林傲雪瞥了一眼替她開門的黑衣暗衛,不動聲色地朝雲煙走過去。

"事情辦得如何了?"

雲煙坐在椅子上,手邊沏了一壺茶,杯中茶水已然見底。

"招了,說東西在他私宅的書房裏。"

林傲雪刻意壓低了聲音,讓自己吐露的言語其聲不同往日。

随後她又将王東孚被神秘人出手擊斃的事情也一遍告訴了雲煙,這是一個重要變故,很可能影響他們後續的行動,所以林傲雪并未隐瞞。

"私宅......"

雲煙卻沒有因為王東孚的死亡而顯出半點情緒的起伏,她喃喃自語,隻在思考證物的問題。她放下手中茶盞,從懷中掏出一張簡略的地圖,在矮幾上鋪開,其中有兩個地方被畫了紅圈,另一個地方則做了其他的标記。雲煙手指向其中一個紅圈,對林傲雪說:

"王東孚在阜都一共有兩處私宅,你去這個地方,另一個地方我派別的人去,一個時辰之後,不管有沒有找到東西,都到這裏彙合。"

距離阜都宵禁還有兩個時辰,他們必須趕在宵禁之前離開阜都。

林傲雪的目光膠着在雲煙身上,她抿緊了唇,竭力克制內心湧動不息的疑惑和憤怒。

見雲煙熟練又從容地對一切可能出現的變故做出合理的安排,林傲雪的心緒複雜極了,她不斷在心中猜想,雲煙到底是真心效忠于北辰賀,還是她僅僅隻是北辰泠安插在北辰賀身邊的眼線?

若真如此,那北辰泠的心機和手段不由讓林傲雪遍體生寒。連北辰賀這樣詭谲之人她都能算計得了,林傲雪不得不承認北辰泠手段高明,但卻又從心底湧出疑惑,北辰泠如此作為的理由是什麽呢?

但如果雲煙并非忠心于北辰泠,那她就是北辰賀用于監視北辰泠的棋子,這父女二人,竟彼此不睦到了這種地步?

雲煙昨日與自己說的那些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林傲雪不想懷疑雲煙是否欺騙過自己,她寧願相信這一切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和隐情,而雲煙,也是身不由己,并非別有用心。

林傲雪極力克制自己想當面将一切都問清楚的沖動,她知道眼下不是時候與雲煙發生沖突,更不能因為自己一時沖動引起旁人的疑心。如果雲煙當真是效忠于北辰賀的,那麽她此時表現出的所有異樣,都将成為北辰賀舍棄她,甚至抹殺她的理由。

事已至此,林傲雪不得不對雲煙升起幾分警惕之心,她耐着性子聽雲煙說完,點頭将任務地點記下,轉頭飛快地離開宅院,朝王東孚其中一處私宅趕去。

雖然她的心情十分糟亂,但她卻要将這紛擾的心緒強自壓下,不讓其對自己的任務造成影響。

直至此時,林傲雪才猛然驚覺,自己對雲煙似乎過于在意了。

一直以來,雲煙都給她一種十分神秘的感覺,從邢北關煙雨樓的初遇,到後來雲煙背着藥箱去永安義診,甚至林傲雪來了京城,還能在宗親王府見到雲煙。

這個女人從始至終波瀾不驚,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她都能一直從容鎮定,林傲雪從未見過她方寸大亂的樣子。

而每一次相遇,林傲雪對雲煙的在意便提升一分,直到不知不覺間,雲煙的行跡充斥在她生活中,在她心底悄悄盤踞一塊,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不經意間,讓她心神不寧,惴惴不安。

甚至,她為營中小卒閑言碎語而大發雷霆,從未懲戒過誰的林傲雪,讓他們當衆自罰耳光,為軍中官将出言不遜一怒之下将其打傷,被北辰隆罰了一個月的禁閉,她聽說雲煙被趕出軍營,竟方寸大亂不僅掐着北辰霁的脖子威脅他,更是連夜闖出軍營,想去追回雲煙。

這一切,都太過反常了。

她往日并未發現,甚至将她們之間的往來,彼此之間的友善視為理所當然。

但事實,或許并非她想的那般。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心裏莫名地浮現出一抹酸澀又疼痛的情緒,她用力将其壓下,随後又想起了一個被自己忽視了的重要問題。

雲煙的秀囊與丢失的金鑰匙。

那個被小賊偷走,後來又被拿去當鋪中典當,未能尋回的金鑰匙,到底與林傲雪自己手中的那一枚,有着怎樣的聯系?難道雲煙不僅取得了北辰泠和北辰賀的信任,竟連她父親的舊部中,也有雲煙的人手?

林傲雪不敢往下想了,她越想越害怕。

她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雲煙,而她以往不以為意的真相,如今對她而言,卻成了她不敢面對,也許會對她造成巨大沖擊和打擊的事情。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并非探究雲煙究竟有幾重身份,或者,她到底在做些什麽,林傲雪當務之急,是要去王東孚的私宅将他藏匿的賬本找到。

林傲雪竭力克制自己,努力收了心,一路急行,很快就穿過數條長街,找到雲煙在地圖上做了标記的那一處宅子。

王東孚這一處私宅不大,院外也沒有人看守,林傲雪從隐蔽之處輕身翻進院牆內,借着屋內樹影遮掩飛快朝院子深處去,将院內的屋子從頭開始,一間間看過,尋找藏了東西的書房。

林傲雪的動作很快,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她便将整個院子搜了一遍,找到了位在小院東南方向的書房。

她在書房外細心查看一番,确定屋內沒有人埋伏,她這才小心翻窗鑽進書房裏。

屋內很暗,窗外的月色也并不明亮,能照入屋中的光不多,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林傲雪四下掃了一眼,确定了書架的位置,然後快步走過去,她回想着王東孚與她說起的證物所在,找到書架下邊的一排抽屜,從左往右順數三個。

抽屜上了鎖,林傲雪拔出匕首,憑借感覺一刀揮下,隻聽黑暗中響起咔噠一聲清脆的鳴響,那小鎖斷裂,跌在地上。

屋外有動靜傳來,林傲雪耳朵一抖,心道果然暗中還是有人守着,那些威脅王東孚的人即便不知曉賬簿下落,也一定設法調查了王東孚的底細,懷疑他将東西藏在私宅裏。

但他們之前沒有找到證物所在,又不肯放過任何機會,便在宅院中潛藏起來,時刻觀察着府邸中的情況,防止賊子捷足先登。

林傲雪強行破鎖鬧出的動靜驚醒了守衛,她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她動作利落地将抽屜拉開,伸手探查一番,卻空無一物。

林傲雪眉頭皺起,她飛快回想王東孚先前與她說話時的樣子,根本不像說謊,若不是她找錯了地方,便該是這個抽屜另有玄機。趁着暗衛趕來還需一點時間,林傲雪重新将手伸進去,又仔細摸索一遍,終于發現抽屜最裏面還有個小小的夾層。

難怪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她将手指圈起來,向夾層中去探,果然摸到一疊賬簿。

雖然她不能确定這本賬簿是不是就是北辰賀要的那一本,但她已經沒有時間仔細查證。

林傲雪一把将賬簿塞進懷裏,然後側耳判斷了一下臨近書房的腳步聲傳來的方向,選擇了與之相悖的一扇窗戶,在來人破門而入的瞬間,她一把推開木窗,跳了出去。

"追!"

身後傳來一聲暴喝,眼下事态緊急,他們已經顧不得會不會暴露身份了。

立即便有兩道黑影跳出窗戶,朝着林傲雪離開的方向迅速追過去。

林傲雪拿到東西便第一時間離開院子,她鑽進巷陌,用夜色和房屋間的陰影來遮擋身形,小心又迅速地穿梭在樓宇之間。

她必須盡快甩開追兵,回到老宅中與雲煙等人彙合,距離雲煙規定的彙合時間,已經不足半個時辰了。

追來之人輕功極好,林傲雪一連繞了好幾圈也沒将人甩脫,她一邊朝前跑,一邊細細思考對策,不管這批人馬來自什麽勢力,林傲雪都應當盡量不與其交手,免得因為過招而拖累了返程的進度。

她翻身躍進一個小院裏,院內有一棵小樹,傍着牆生長,林傲雪視線掃過,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身後追擊之人眼看着林傲雪跳入小院,也連忙跟着進去,他晃眼一看,見院內小樹上有個人影,他心道,終于追上了,看你還往哪兒跑!

那人手裏抓起一道飛镖,朝小樹上的人影扔過去,但見那樹上之人竟一動不動,飛镖撲過去,精準地刺中那一抹蓑衣,連帶着蓑衣一起從樹上墜了下來。

他兩眼一瞪,暗道不好,飛快趕去樹下,卻隻見樹下躺着一套蓑衣,并沒有林傲雪的身影。

跟在他身後的同伴見狀,低聲叱罵了一句:

"蠢貨!"

他們跟丢了。

林傲雪用力按住頭上的鬥笠,行進速度又加快了兩分,因為剛才她略施小計,終于将身後那兩個锲而不舍的追兵給甩掉了,她心裏松了一口氣,随後飛快趕回老宅。

雲煙和她派出去的屬下都已經回來了。

林傲雪奔進老宅之中,雲煙看了她一眼,沒有問她身上的蓑衣去了哪裏,也沒有詢問她是否找到了北辰賀要的東西,隻道:

"先出城。"

距離王東孚死亡已經将近一個時辰,林傲雪沒有多的時間去處理他的屍體,所以他的屍身應該已經被人發現,并連夜報了案,此刻阜都中已經暗流湧動,如果他們不盡快離開,興許宵禁的時間會提前,一旦衙門徹查,林傲雪和雲煙等人要脫身,會變得麻煩許多。

林傲雪也沒有拖延時間,她沉默地跟着雲煙離開老宅,上了宅院外的馬車,以極快的速度沖向阜都城門。

馬車一路行至城門前,被守城的衛兵攔了下來,城裏消息還沒傳過來,衛兵隻例行檢查一番,就放了行。

林傲雪一行人成功離開阜都,直到上了官道,馬車疾行數裏,又在中途更換了一次車馬,确定沒有人追上來,馬車的速度才漸漸放緩。

林傲雪在車內一直正襟危坐,從她離開王東孚的私宅時起,他們便一直形色匆忙,雲煙也還未來得及詢問她結果如何。直至此時,衆人都松了一口氣,雲煙這才轉頭看向林傲雪,問道:

"東西拿到了嗎?"

林傲雪頭上還戴着鬥笠,遮擋了臉上的面具,讓人看不見她真實的樣貌,雲煙的視線冷漠中透着淡淡的探究。

先前林傲雪為了掩人耳目,身上穿着蓑衣,頭上戴着鬥笠,倒還說得過去,而今他們已經脫險,但林傲雪不僅臉上帶着面具,也還将那鬥笠框在腦袋上沒有取下來,雲煙便覺得有些奇怪了。

"嗯,拿到了一本賬簿,但不知是不是王爺要的東西。"

是否要将這個賬簿交給雲煙,林傲雪心裏并未猶豫,這個東西雖然看起來能給北辰賀帶來一些麻煩,但根本不會對北辰賀造成實質性的打擊,而且,如果雲煙是北辰賀的人,那麽她這一次來,便不僅僅是與林傲雪接頭,同樣也是在監視林傲雪的行動。

林傲雪這一次來阜都,就是為了完成北辰賀給她的任務,徹底取得北辰賀的信任,若是在這個關頭出了岔子,林傲雪先前的隐忍以及她遭受的一切痛苦都算白費。

為了這個賬本而因小失大,得不償失,不是林傲雪的作風。

她毫不猶豫地将那賬簿從懷裏掏出來,壓着內心翻湧的情緒,故作冷漠地将其遞給雲煙。

雲煙接過賬本,在馬車內點燃了火折子,就着火折子翻看起來,嘩嘩的書頁之聲伴着馬車行進時車轍壓在地上的轱辘聲響,回蕩在狹小的空間內,林傲雪莫名地緊張起來,她用力攥緊了拳頭,抿緊牙關,不發一言。

很快,雲煙手裏的賬簿見了低,她将賬簿合上,卻并未滅掉火折子,轉而朝林傲雪微微一笑,點頭道:

"此物确是王爺找尋的賬冊,閣下今日辛苦。"

林傲雪搖了搖頭,甕聲甕氣地回答:

"替王爺辦事,榮幸之至,并不辛苦。"

雲煙唇角一掀,露出一抹林傲雪以往未曾見過的冷漠笑容,她将賬本收起,對林傲雪的回答不置一詞,反而端着火折子湊近了些,笑道:

"車內沒有外人,閣下何不将鬥笠去了。"

雲煙一提,林傲雪也發覺了戴着面具的同時還戴着鬥笠,在這馬車內顯得有些奇怪,她心裏有些猶豫,如果摘了鬥笠,隻帶面具,會否惹雲煙疑心?但眼下顯然戴着鬥笠更加奇怪,她便悶悶地嗯了一聲,依言将鬥笠摘了下來,故作随意地放在身側。

馬車仍在繼續朝前飛馳,雲煙凝望着她,并未将視線挪開,那一雙仿佛能将所有事情都看得透徹的眼睛讓林傲雪越漸緊張,唯恐被雲煙看出些什麽,她下意識地捏緊衣衫下擺,腦袋側向一旁,假意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向馬車之外。

雲煙一直在觀察林傲雪,先前林傲雪身上披着蓑衣,身形有了些改變,還看不出什麽,但這回,林傲雪為了甩開追兵,脫下蓑衣引開追兵視線,回來的時候自然就沒了外邊那層遮掩,即便頭上還戴着鬥笠,依舊叫雲煙感覺有幾分熟悉。

她便有意讓林傲雪取了鬥笠,想要一探究竟,而林傲雪在拿下鬥笠之後,臉上的面具映入雲煙的視線,讓雲煙覺得熟悉極了。

雲煙心中一動,忽而朝前探了探身子,又道:

"小女子觀閣下似有些心神不寧,是否方才受了傷?小女子略懂一些醫術,可否需要小女子替閣下看看?"

林傲雪本是看着車簾起起落落,簾外的景物飛快朝車後飛馳,忽然,雲煙毫無預兆地朝她靠了過來,還說了這麽一番話,她心裏一緊,下意識地身子後傾,慌忙回答:

"在下并未受傷。"

雲煙向來心細如發,林傲雪捏緊衣擺的小動作沒有逃過她的雙眼,她感覺訝異的同時,腦海中飛快閃過林傲雪的模樣,同時再将林傲雪與此時坐在她身旁,顯得分外拘謹的神秘之人兩相比照,雲煙心裏漸漸有了答案,且她猜想應該八|九不離十。

此時她湊攏過來,林傲雪明明緊張,卻又刻意讓自己保持冷靜,四肢僵硬,眼神慌張的模樣,幾乎已經完全與她印象中的那人完全重合在一起。

而且,她很确信,林傲雪一定早就認出她了,因為在她的印象裏,林傲雪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向來都是冷肅又駭人的,她周身會不由自主地散發出一股煞氣,讓人無法接近,這下意識的習慣很難改變,絕不會表現得如此緊張。

隻因她在和雲煙相處的過程中,那一緊張就兇神惡煞的習慣漸漸有了些改變,如今的林傲雪,面對雲煙的靠近,她還是會緊張,還是會闆起臉來,但那一身兇煞之氣卻已收斂了,故而雲煙十分确定,林傲雪一定在更早之前發現了她的身份。

雲煙用力撲過去,趁着林傲雪慌亂惶恐之際,将她一下子按在身下,林傲雪驚怒,想要掙脫束縛,又唯恐傷及雲煙,便欲用內力将其震開。卻在此時,雲煙壓低了聲音,輕聲道了一句:

"傲雪,別出聲。"

林傲雪一下子僵在原地,她的背脊抵在馬車內的軟墊上,渾身汗毛倒豎,整個人就像被施了定身術似的,再也不能動彈,卻又下意識地咬緊牙關,不敢出聲。

駕車的暗衛沒有回頭,也沒有聽見任何響動,他一門心思駕着馬車飛快趕赴京城,并未注意身後車廂內的動靜。

雲煙眼裏忽而蕩起一層溫潤柔和的笑,她伸手輕輕敲了敲林傲雪臉上的面具,俯身下去,将林傲雪完全壓在下邊,湊近了她的耳朵,咬着林傲雪的耳廓言道:

"好你個林傲雪,沒想到啊,這一次來做任務的人,竟然是你,連我都差點被你騙了,你既認出我了,為何不吭聲?"

雲煙倒打一耙,林傲雪心裏震驚極了,她瞪大了眼睛,正想冷聲質問,忽然眼神一凜,心中蹿升起一個猜測,倘若雲煙此時隻是故作姿态,來套她的話,那她若表現出對北辰賀的不忠,也依舊有被坑害的可能。

思及此,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止住自己想質問一切的沖動,按捺住內心躁動的情緒,依舊刻薄地闆着臉,冷聲道:

"姑娘所言在下聽不明,還請姑娘自重。"

她裝作不認識雲煙的樣子,讓雲煙頗為詫異,但旋即一想,她便明白了個中緣由。林傲雪顯然是顧及着她此時的身份,害怕說錯了話,引來殺身之禍。

雲煙趴伏在林傲雪身上,又小聲問道:

"傲雪,你為何要替宗親王賣命?"

此言一出,林傲雪瞳眸一縮,黑瞳中倒映着雲煙易容之後看似普通,卻又淑雅沉靜的面容,心緒開始沸騰翻滾起來。

雲煙喚北辰賀為"宗親王",與北辰泠一般無二,她眼下雖然知曉了林傲雪的身份,卻沒有表現出一點異樣,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并主動捅破了林傲雪的僞裝,開門見山地詢問林傲雪的目的。

林傲雪拿不準雲煙此時是否依舊在演戲,她已經沒辦法判斷雲煙的話語是否可信。她凝視着雲煙的眼睛,片刻之後,眼珠一轉,道:

"你既也在替王爺辦事,何故還來問我緣由?"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被雲煙發現了,便沒辦法繼續掩藏,隻是她真正的目的和打算,到底是不能跟雲煙坦白,便和雲煙打起太極。

雲煙認真地看着她,過了許久,依舊無法辨識林傲雪對于宗親王,究竟是怎樣的态度。

林傲雪覺得雲煙神秘,深不可測,而雲煙卻也覺得林傲雪行事不按章法,難以預料初時她偷偷去尋了自己丢失的香囊,未曾與她言說,而今更是背地裏替北辰賀辦事。

北辰泠曾與她說起過,林傲雪在替北辰賀效力,雲煙覺得此事可以理解,畢竟林傲雪初來京城,宗親王屢次表現出招攬之意,而且她自己也曾勸說過林傲雪不要違背北辰賀的意思,如此一來,林傲雪有此作為并不奇怪。

她隻是好奇,林傲雪對北辰賀有幾分忠誠。

聽見林傲雪避重就輕的反問,雲煙壓下身子,朝林傲雪湊得更近一些,輕輕揭開林傲雪臉上的面具,看着林傲雪面具後冷肅的眼眸,她噗嗤一聲笑了,又見林傲雪不自在地撇開視線,她心裏便明白,林傲雪,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林傲雪。

"我替王爺辦事的理由,一定與你不同。"

雲煙輕笑着說。

她除了不知道林傲雪就是鎮國公寧永的女兒之外,對林傲雪的一切,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相信林傲雪與別人不一樣。

林傲雪沉默下來,這一句話,她無法反駁。

雲煙擡手輕輕挑起林傲雪額間的細發,随後又探手伸進林傲雪胸前的衣袋,在林傲雪緊張又驚惶的目光中,從中牽出一個小小的秀囊,提在手裏,于林傲雪眼前輕輕搖晃。

林傲雪呼吸一窒,驚慌失措。

是雲煙元宵那晚丢失的秀囊,這個秀囊她一直帶在身上,出來做任務,明知不該帶着,她還是在猶豫再三之後,選擇将其随身而帶,竟不料什麽時候已被雲煙發現了,難道是在雲煙之前給她看傷的時候嗎,那雲煙豈不是早就對她生了疑心?

林傲雪心裏亂極了,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解釋。而雲煙要的,便也是這個效果,林傲雪隻要一慌了神,那她口中說出的話,便更容易露出破綻,從而讓雲煙輕易窺探到她最真實的想法。

隻是,雲煙也僅僅隻是試探性地尋了一下,卻沒料到,林傲雪竟真的會将這秀囊随身帶着,對此,雲煙有些啼笑皆非,不知是該埋怨林傲雪太過單純,還是欣喜她如此較真。

"你既偷偷去尋了此物回來,又為何不将它還給我呢?"

雲煙眼裏盛着一蓬淺笑,盈盈地看着林傲雪。

"裏面東西丢了,沒找着,不敢還。"

她要撇清自己與金鑰匙之間的關系,裝作毫不知情。

雲煙眼中笑意更甚:

"那你知道,裏面的東西是什麽嗎?"

"我聽那小賊說是把金鑰匙,我去了當鋪問過,東西被人取走了。"

林傲雪如實回答,心裏也奇怪起來,雲煙為何忽然與她說起此事,加之林傲雪自己心裏對雲煙的猜測,難道雲煙真的與她父親的舊部有關嗎?

雲煙微笑着看着林傲雪,凝望着她的眼睛,看着林傲雪毫不回避的目光,她輕聲說道:

"傲雪,倘若我說我願用自己的秘密來交換你的秘密,你是否願意與我坦誠相對?"

初時雲煙以為,林傲雪隻是單純的因為秀囊裏面東西丢失而無顏将其歸還,但此刻,在如此近的距離凝望林傲雪的眼睛,雲煙心裏卻浮現出另外一個答案。

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北辰泠對林傲雪忽然改觀的态度,她偷偷派人去查當初鎮國公府上的懸案。

林傲雪扣留秀囊隐而不發,更重要的是,雲煙回想起來,那一日元宵,林傲雪左臂上毫無緣故出現的新傷,以及,頭幾日,被北辰賀秘密派出去執行任務,僅憑一人之力擒拿了隋椋的神秘人。

若她的消息無誤,那神秘人執行任務時,傷到的,也是左手小臂。

而自那日以後,原本應該在隋椋身上的另一把金鑰匙不翼而飛。

将這些所有的信息都串聯起來,雲煙心裏浮現出一個看似荒謬,又切合實際的答案,如果那才是真正的林傲雪,她也不得不承認,林傲雪隐藏得足夠深。

她試探着詢問,想靠近林傲雪的真心,問她是否願意,交換彼此間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林傲雪抿着唇沉默下來,她想相信雲煙,但她的身份實在太過敏感,而她眼下拿不準雲煙究竟站在哪一方,一旦她暴露了自己,那無異于将刀子親手遞到雲煙手裏。

雲煙比她從容,她不知道她們誰的秘密分量更重,但這是一場不能下注的賭博。

她不敢賭,不敢将自己的一切都搭在一句毫無保障的信任裏。

林傲雪垂着頭,胸口變得沉悶,開始疼痛,好像還沒有受傷,就已經流血。她咬緊牙關,用力吸了一口氣,用以緩解心頭一陣陣的酸楚,将即将湧上眼眶的淚意竭力壓制下去,這才冷漠地,不容置疑地回答:

"咱們各為其主,各司其職,就像你昨日告訴我的,我們之間融洽與否與我們之間所在的立場,和我們所效忠的人并無關系。"

既然沒辦法毫無保留全心全意地信任,那便從這一刻開始,互相之間有所提防,不奢求成為對方心裏那一個特別的存在,各自有所保留地來往,如此一來,她們才能更加從容坦然,不是嗎?

林傲雪心裏默默想着,縱然無法抑制心中噴湧而出的酸楚,但她卻覺得,這是眼下最正确的選擇。

雲煙看着她的眼睛,凝望着那一蓬瑩亮的光彩在說完這句話後飛快地暗淡下去,她心尖一顫,仿佛有一根針紮在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疼痛不喧嚣洶湧,卻又那麽清晰。

她能理解林傲雪的決定,如果事情真是她猜測的那樣,林傲雪的身份與原鎮國公府有所關聯,那麽林傲雪的敏感多疑,滿心防備,一點都不奇怪。

林傲雪藏起了自己的真心,将希冀和幻想親手抹殺,又在心門之外築起了高高的圍牆,擋住一切外界意圖窺探的目光。

雲煙不再逼她,從林傲雪身上起來,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話鋒一轉,言道:

"王爺讓你來找賬簿,除了想驗證你的忠誠之心外,也要以此為證據,拿捏于你,若換個人在此,剛才你但凡有分毫猶豫,恐怕就回不到京城了。"

雲煙退開,林傲雪心裏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無端生出一股失落的情緒。她知道雲煙是在提醒她,同時也在表露自己的友善,雖然她眼下是在替北辰賀監督林傲雪,但她與北辰賀別的手下不一樣,也沒有要針對林傲雪的意思。

但林傲雪即便明白她話語中隐藏的含義,她也不可能給出回應,隻很快将這些複雜的心緒抛諸腦後,把面具重新戴在臉上,關上了可能透露她內心真實想法的窗戶,冷着聲音說道:

"我既效忠于王爺,自是不會有二心。"

雲煙瞥了她一眼,對她這個回答不置一詞。她們心裏都有一杆标尺,也都有自己的選擇和答案,一個有意疏遠,另一個心照不宣。

若說林傲雪是在明,那雲煙便是在暗。

馬車依舊繼續朝前奔馳,車前駕車的暗衛對後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

車廂內安靜下來,誰也沒有再說話,雲煙側頭望着車窗外飛快後退的田野和叢林,心裏浮現出一抹酸澀難明的情緒。

她看似從容鎮定,但隻有她自己知道,今日她有些急躁,險些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緒,暴露自己小心掩藏起來的秘密,向林傲雪一問究竟。

而林傲雪,顯然要比一直以來以冷靜自持的她,更加理性。

雲煙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已确定自己是陷了進去,她在泥潭中翻滾了二十餘年,從未有誰能如此動搖她的心,林傲雪與生俱來的純粹吸引着她,她們彼此相像,又完全不同,讓她不顧一切地,想去靠近。

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東西不多,初時,她隻想要父慈母愛,阖家團圓,後來,她發現此事太過苛求,便漸漸地不做肖想,後來,她隻想在無數權勢的彼此碾壓之中保全自身,出賣良善之心,死不足惜。

她發現人與人之間,唯有感情最為珍貴,與那些虛與委蛇不同,是最真實的表達。

而現在,她想要的,便是林傲雪的真心。

即便明知道道路艱辛,明知道許多事情都隻是心有餘,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得到,想掠奪,想破開那人心門之外的層層盔甲,将這最寶貴的東西據為己有。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