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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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推門的動作一頓,僵硬地立在門口, 原本雲煙昏迷的時候她還不覺得什麽, 此時見雲煙醒了, 她忽然就緊張起來, 有些手足無措。

雲煙看着她發愣的樣子,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結果不慎扯痛背上的傷, 頓時秀眉一蹙,不做聲了。

林傲雪見狀, 也顧不得心裏緊張, 連忙三步并作兩步走進屋裏,慌慌張張地将手裏的藥碗放在床頭, 嘴裏還急聲勸道:

"哎呀,你小心些,別扯着傷了!"

背上的疼痛很快舒緩了, 雲煙見林傲雪如此着急,眼裏浮現出盈然笑意, 她微偏着頭, 瞧着林傲雪快速朝她走過來,俯身将她稍稍散開些的被角拉緊了, 她忽然問道:

"是你帶我回來的?"

林傲雪牽被子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飄忽,不去看雲煙的眼睛,讷讷地"嗯"了一聲。

"那, 是你替我上了藥?"

雲煙又問。

林傲雪的眼神飄得更厲害了,耳朵也紅起來。

"嗯。"

她悶悶地用哼哼回答。

雲煙卻不放過她,又來了最後一句致命一擊:

"是你脫了我的衣服?"

林傲雪腦袋裏嗡一聲響,感覺好像有驚雷在腦海中炸開,一瞬間炸得她腦中一片空白,思緒斷片,動作僵硬地杵在原地。先前她一門心思要替雲煙看傷,故而沒有旁的想法,也沒有那麽震撼的感覺,眼下雲煙一提,她卻突然覺得,"脫衣服"這個詞好像變了味道。

林傲雪尴尬極了,她露在外邊的半側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蒙上一層潮紅,她抿緊了唇,如果有容得下她的地縫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躲起來。

"是你脫了我的衣服吧?"

見林傲雪半晌不回答,雲煙又追問了一句。林傲雪竟覺得雲煙的目光灼在她的臉上,像火似的燃燒起來,讓她覺得越來越熱,幾乎要燒穿了她的面具,直看進她的心裏去。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心裏像是揣了一頭小鹿,怦怦跳個不停。

雲煙卻目不轉睛地盯着林傲雪,看着後者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那眼裏像是藏着什麽東西,即将順着她溫柔的目光湧出眼眶。

她不是非要得到準确的答案,她心裏早就對眼下的情況了如指掌,但她就是想聽林傲雪親口說出來。

最終,還是林傲雪敗下陣來,她肩膀一耷,自暴自棄地回答:

"嗯,是我。"

雲煙一下子就笑開了,她眼裏流淌着溫溫軟軟的光,即便身負重傷,她卻像是找到了希望似的,笑得格外開懷,她将胳膊從棉被裏伸出來,朝林傲雪招了招手:

"你過來一些。"

林傲雪一臉疑惑,但卻沒有太過抗拒,隻是心裏羞窘莫名的同時,還有些發憷,她看着雲煙臉上的笑容,總覺得對方的眼神饒有深意,好像算計着她似的,讓她渾身發毛。

但林傲雪又不願在這時候拒絕雲煙的要求,她做好了心理建設,這才猶猶豫豫地靠過去,稍稍湊近了些。

"再過來些。"

雲煙還是覺得林傲雪離得太遠了,她手伸出去都夠不着。

林傲雪又挪了兩寸。

"你過來!"

雲煙擺出了兇狠的表情。

林傲雪臉皮一顫,在巨大壓力之下丢盔棄甲,咬着牙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朝前邁了一大步。

"俯身。"

雲煙又一次發號施令。

林傲雪感覺自己已經要窒息了,但她還是聽話地向下靠了靠。

雲煙算着距離,感覺應該差不多了,探手一抓,拎着林傲雪的衣領往下拉,林傲雪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平衡,整個人朝下栽,噗的一下半個身子都壓在雲煙身上。

好像用力過猛。

雲煙被背上的傷疼得臉龐一皺。

林傲雪聽見雲煙倒抽冷氣的聲音,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撐着床鋪要爬起來,豈料雲煙雖然背上傷痕疼得厲害,卻怎麽都不肯松手,她抓緊了林傲雪的衣領子,瞪眼道:

"你別動。"

"可你的傷......"

林傲雪這下沒有乖乖聽話,掙紮着要起來,擔心自己這樣壓着會讓雲煙背上傷情惡化,難以恢複。

雲煙卻不松手,繼續扯着她,兇道:

"還不是你力氣太大了,叫你別動,很痛的!"

林傲雪被雲煙一兇,聽她說是自己亂動才扯痛了傷口,頓時不敢再動,以極為尴尬暧昧的姿勢趴在雲煙身上,她覺得窘迫極了,想不明白雲煙為什麽這麽做。

雲煙緩了一口氣,心想着背上傷經過剛才那一折騰,估計裂了不少,待會兒得讓這個呆子再替她看看,想到此處,雲煙竟無端紅了臉,白皙的肌膚上透出一層柔軟的淺粉色紅暈,讓近在咫尺的林傲雪被美色迷了眼,看呆了去。

林傲雪目光迷離,開始走神,雲煙見她如此,便抓着她的衣領晃了晃,待林傲雪驚惶回神,她又拽着林傲雪俯身向下,彼此之間的距離一下拉近,甚至能感覺到對方鼻息見溫熱的呼吸。

林傲雪的臉越來越紅,幾有要燃燒起來的趨勢。

"傲雪。"

雲煙輕聲喚道,她的聲音裏蒙了一層柔軟潮濕的霧氣,聽在林傲雪耳朵裏,平添了一股溫熱妩媚的感覺,讓林傲雪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渾身僵硬,她的肩膀甚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她感覺雲煙可能會說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來,心裏有些害怕。

"你扒了我的衣裳,還看了我的身子,是不是,該對我負責呀?"

此話一出,裹着潮濕溫熱的呼吸撲在林傲雪的臉上,讓她險些膝蓋一軟當場跪下。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已經不會思考了,她想不到什麽言語來反駁雲煙的話,但是又下意識得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我......"

她支支吾吾,期期艾艾,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撐在雲煙身側的胳膊顫得更加厲害。

"怎麽,你不願意?"

雲煙眼裏擒着笑還帶着兩分狡黠,看着林傲雪整個一副魂魄出竅的傻樣,臉上的笑意怎麽都無法掩藏。

林傲雪眼睛都紅了,她顫着胳膊縮着脖子,竭盡全力轉動自己的腦筋,從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尋找能回答雲煙這句話的言語。

"可是......你我都是女子,看過身子有什麽打緊......"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理由,但在說出口後,她竟然像是被抽空了渾身力氣似的,再也動彈不得,心裏空落落的,仿佛被自己無形之中剜去了一大塊肉,有四面八方來的冷風不停往裏灌。

雲煙眼裏笑意不減,她拉着林傲雪的衣襟,讓林傲雪被迫湊近了些,反問她:

"誰說的同是女子就能随意看人家的身子了?"

林傲雪被這話一噎,再想不出反駁的話來,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樣,愣愣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雲煙乘勝追擊:

"那你不想負責,豈不是要始亂終棄?"

林傲雪完全被牽着鼻子走,明明覺得雲煙說得不對,卻無論如何無法反駁,她張大了嘴,一張臉憋得通紅,整個人懵得無法言語,半點還手之力也沒有。

心慌意亂之下,她口不擇言地說道:

"可你也看過我啊!還不止一次!"

雲煙撲哧一聲笑了,一點也不掩飾內心的開懷,順着林傲雪這話說道:

"是呀,所以我也應該對你負責。"

林傲雪的腦袋裏一片空白,她神情茫然地看着雲煙,過于遲緩的思緒在艱難地理解這句話中的含義。

但雲煙沒再給她認真思考的機會,她忽然用力,将林傲雪的身子拉下來,猝不及防地将一個溫熱而柔軟的吻印在林傲雪的唇上。

林傲雪猛地瞪大眼睛,呼吸凝滞,軟糯甘香的觸感讓她的心跳忽然停止,一股熱血沖上她的腦門,讓她感到一陣劇烈的暈眩,手腳都被抽空了力氣,險些跌在雲煙身上爬不起來。

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大仇未報,就莫名其妙的因為一個吻死在溫柔鄉裏。

不知過了多久,雲煙才将僵着身子的林傲雪放開,微偏着頭,笑吟吟地看着她,眉梢一挑,道:

"如何?"

林傲雪渾身僵硬,太過緊張以至于沒辦法去品味這個吻的美好,她瑟瑟發抖,眼圈飛快紅了,淚花盈在眼裏,竟是分外的委屈。

雲煙詫異極了,林傲雪此時的表現讓她經不住懷疑,是否是自己操之過急,難道她的感覺出了問題,林傲雪對她的好,當真沒有參雜別的感覺?林傲雪真的隻是将她當做姐妹,半點旁的心思也沒有嗎?

她眼中的神光驀然黯淡下來,心裏酸酸澀澀的,目光也微微垂落,輕輕松開林傲雪的衣領。

林傲雪得以脫身,她踉跄着後退兩步,扶着床尾的櫃子站穩,眼裏神色慌亂,心跳很快,快得幾乎要從胸口裏抖出來,她用力按壓、潛藏起來的貪念與渴望,像是被撞破了閥鎖,争先恐後地噴湧出來,化作吞天噬地的野獸,要将她吞沒。

她非常害怕,怕自己失控,怕這些潛伏已久的情緒左右她的理智,讓她一旦沾染,就再也放不開。

"你好好養傷,別再亂動了,藥涼了,我去給你溫一下。"

林傲雪飛快說完這句話,旋即一把抓起床頭的藥碗,顧不得藥汁抖落濺了滿手,拿着藥碗逃也似的沖出屋子。

房門咔噠一聲扣上,雲煙沉默的視線凝望着昏暗下來的屋頂,林傲雪一走,像是帶走了滿屋的溫暖和陽光,讓她忽然覺得很冷,寒氣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灌進她的胸口。

靜默中,響起一聲綿長而無奈的嘆息:

"可是,明明已經走開了,誰讓你又要回來救我呢?"

既是林傲雪要對她這麽好,讓她沒辦法放下心裏日漸升騰的感情,讓她再也按捺不住沖動的情緒,讓她像是着了魔似的,不顧一切想與林傲雪在一起。那麽,即便林傲雪對她心懷抗拒,她也要披荊斬棘,闖進林傲雪心裏。

來日方長,徐徐圖之。

林傲雪抱着雙膝蜷在爐火前,手裏拿着一把蒲扇,兩眼發直地盯着藥罐上噗噗跳動的蓋子和不斷蒸騰起來的白色熱氣,連藥汁濺了出來,她都沒能發現,直到一股熱氣沖起藥罐的蓋子,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才猛地将她驚醒過來。

她緊抿着唇,手忙腳亂地揭開蓋子,将那蓋兒側着放,露出一道縫隙,以免湯藥再撲出來。

她心裏糾結極了,惶恐的心緒漸漸平息下來,第二壺藥也快煎好了,但她還是不敢回那屋子裏去。

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态度,怎樣的神情去面對雲煙,與雲煙當面,又該說些什麽,如何才能讓自己不再那麽被動,不再那麽慌亂惶恐。

經過剛才那一件事,她們之間确乎有了改變,她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樣,假用姐妹的面具,蒙騙自己的內心。

但她也做不到冷着臉,将雲煙徹底推拒開,一旦雲煙有個什麽好歹,像今天這樣,她毫不懷疑,自己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她沒辦法控制自己,一旦關乎雲煙,便突破了她理智的防線,讓她一次又一次做出超乎常理的舉動,直到再難割舍。

哪怕明知道那是個危險至極的女人,她也還是做不到劃清界限。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在這鋪天蓋地的惶恐與喧嚣而至的痛苦中,又有那麽一絲無法忽略的,欺騙不了自己的欣喜在偷偷作祟,讓她壓抑的內心産生唾棄自己的情緒。

大仇未報,何能掉以輕心?

大仇未報,何能任性逍遙?

想到蒙冤死去的爹娘,想到被北辰賀抓走的隋椋,林傲雪的雙眼漸漸清明起來,即便她心裏真的裝進了那個人,逃不脫,舍不掉,也不該在這時候考慮這些兒女情長。

林傲雪在爐火前坐了很久才平複好自己的心緒,她定下心神,将溫好的藥端起來朝雲煙的屋子走過去,不管怎麽樣,都不能因為她自己糾結的心情耽擱了雲煙的傷。

她來到屋前,猶豫了半晌才終于鼓足勇氣推開屋門,外邊天已經完全黑了,屋子裏很暗,林傲雪粗粗看了一眼,以為雲煙已經睡下了,便輕手輕腳地走進去,悄悄點了桌上的油燈。

柔和的燈光照亮了屋內并不寬敞的空間,是溫柔的顏色,林傲雪挑了挑燈芯,随後又端着藥走向床邊,床上的人閉着雙眼,眉目柔和,眼睑微微顫動,在林傲雪靠近的時候,似是感應到什麽,眸子緩緩睜開。

雲煙的目光裏有兩分朦胧的色彩,她凝望着朝她緩步走來的林傲雪,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暖黃色的燈光,顯得靜谧又溫柔。

林傲雪的心猛然一顫,心神像是被那雙眼睛裏粘稠的深情吸引了,拉扯着她,一點一點墜入深淵。

無法反抗,不能逃離。

"我以為你睡着了。"

她的聲音很沙啞,幾乎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雲煙眨了眨眼,視線漸漸清晰,望着林傲雪倉皇之中,卻不曾回避自己的眼睛,她溫軟地笑了起來,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道:

"感覺到你過來,我就醒了。"

林傲雪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是酸酸澀澀的疼痛,又夾帶着瘋瘋癫癫的喜悅,讓她幾乎一瞬間熱淚盈眶。

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麽脆弱,這麽愛哭。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喉頭動了動,險些沒能擠出聲音,好在她的聲音雖小,卻足以叫雲煙聽清:

"藥已經溫好了,我喂你趁熱喝了。"

雲煙看出林傲雪的局促不安,她心裏有些失落,但又滿足于林傲雪舉手投足間表現出的溫柔,她深深地看了林傲雪一眼,沒再緊逼着她,隻乖巧地點了點頭,從鼻息間吐出一聲:

"嗯。"

林傲雪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将雲煙扶起來,因為雲煙傷在背上,不宜靠坐着,她便細心地攬過雲煙的肩膀,讓雲煙擇個舒适的角度靠在自己懷裏。

她像以往雲煙喂她喝藥時那樣,一勺一勺,細心地舀着湯藥喂給雲煙,雲煙心安理得地享受林傲雪得來不易的溫柔,沒有去問林傲雪問題的答案,也沒有去求證自己在林傲雪的心裏是怎樣的存在。

一碗湯藥很快就見了底,雲煙仰了仰頭,看向林傲雪,臉上露出兩分無奈又可憐的神情,試探着說道:

"背上有些疼,你幫我看看好不好?"

林傲雪端着藥碗的手猛地一顫,險些将藥碗直接脫手扔出去。

她眼裏閃過一瞬的慌亂,卻又在真正失态之前找回了理智,她輕輕咬了咬牙,臉上神情不動,視線卻撇開,沉悶地點了點頭:

"好。"

雲煙唇角的笑意越漸深了,先前因為林傲雪拒絕的态度而築起的失望也一點一點消散開去,至少,這個人還是關心她的,她在林傲雪的心裏,依舊有着一些重量。

眼下,這樣便足夠了。

林傲雪沒看見雲煙的眼神,因為惴惴不安而忽略了後者眼裏濃濃的深情,她将藥碗在床頭放好,小心翼翼地扶着雲煙的肩,在用力深吸一口氣候,才顫着手撥開雲煙的衣領。

明明與下午做着同樣的事情,卻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心裏像是被點透了什麽似的,明明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卻叫她心裏亂糟糟的,連帶着腦中的思緒也開始混亂起來。

她滿心愧疚,懷揣着不安又躁動的期待,用力将真心隐瞞,竭盡全力控制着顫抖的雙手,一點一點褪下雲煙的衣衫。

光潔如玉的肩頭,那猙獰的鞭痕依舊刺目,再一次狠很刺痛了林傲雪的心,和灼傷了她的眼。

鞭痕繼續延伸向下,那纖瘦的背上,橫七豎八地亘着足足五道皮開肉綻的傷痕。

因為先前過于劇烈的動作,導致有三道傷疤都裂開了,滲出猩紅的血,浸染了潔白的裏衣,留下斑駁的痕跡。

林傲雪的心很痛,痛得幾乎痙攣起來。

她用力咬緊牙關,才讓自己勉強忍耐住心裏翻湧不息的酸楚和絞痛,但臉色卻白了兩分。

雲煙背對着她,但覺林傲雪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靜谧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敏感地覺察林傲雪異樣的情緒,微微側了側頭,輕喚一聲:

"傲雪?"

林傲雪猛地回神,她咬着唇,幾乎将嘴唇咬出血來,神态倉惶地拿過桌上的藥膏,用手指挑了一些起來,指尖顫抖地輕輕塗抹在傷痕上。

雲煙的背輕輕一顫。

"疼嗎?"

林傲雪艱澀地問道。

"不疼。"

雲煙違心地回答。

"怎麽可能不疼,傷得這麽厲害。"

林傲雪顯然不相信雲煙的話。

"呵......你既然心裏有答案,又為何要問我呢?"

雲煙搖頭笑了。

林傲雪沉默下來,再不做聲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藥膏仔細地塗抹在雲煙的傷口上,末了,還猶疑地問了一句:

"像這樣的傷,有辦法不留疤嗎?"

正常來講,都是會留疤的吧,林傲雪心裏有這樣的想法,但她又回憶起雲煙會制那種不留疤的藥,故而有此一問。

雲煙轉過頭來看她,眼裏笑意盈盈的,溫聲問道:

"傷在背上,又沒有人看,留不留疤有什麽關系呢?"

林傲雪啞然,她抿緊了唇,眼裏猶猶豫豫的,顯出些掙紮。

又是這副委屈的樣子。雲煙心裏一嘆,她真是拿林傲雪毫無辦法,這人的盔甲簡直毫無疏漏,讓她無從下手。

但在雲煙無奈地準備給出回答之時,林傲雪卻忽然開口:

"我不希望它留疤,我心裏難受。"

林傲雪很難得的直抒胸臆,讓雲煙聞言後愣了好一會兒,旋即,一抹笑容綻放在她的臉上,像盛夏陽光中的紅蓮,美麗又妖嬈。

"如果沒人給我上藥,那肯定是會留疤的呀。"

雲煙狡黠地眨了眨眼,為難地說道。

林傲雪猛地擡頭,眼裏盛着一蓬驚喜,急吼吼地開口:

"那我每天都給你上藥,直到它好。"

雲煙笑得開懷,開心得應了一句"好",而後無所顧忌地撲進林傲雪懷裏,在林傲雪驚惶地想要後退避開的時候,及時說了一句:

"你再動我傷口又要裂了。"

林傲雪就像是被點了穴似的,一下子僵住,再也動彈不得。

她保持着極為別扭的姿勢将雲煙抱着,小心地注意着不觸碰到雲煙背上的傷,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忽然開口:

"你這傷,哪兒來的?"

雲煙在林傲雪懷裏窩着,有些昏昏欲睡,她這幾日因為傷痛的緣故,都睡不好,又有許多事務糾纏着她,讓她難以安心養傷,長久下來,身體已經撐不住了,此刻靠在林傲雪懷裏,她倍覺安心的同時,困意也随之來襲。

卻在困倦難當之時,忽聽林傲雪問了這麽一句,她眨巴着眼,微仰着頭看着林傲雪沒戴面具的那半邊臉頰,柔和的眉眼在燭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她腦袋朝林傲雪肩頭靠了靠,這才回答:

"我做錯了事,被我爹打的。"

林傲雪眉頭一皺,眼裏爆射一蓬兇光,惡狠狠地怒道:

"怎能如此!多狠的心才能下這麽重手?!"

雲煙見她态度這般激動,唇角的笑容又深了兩分,她凝望着林傲雪幹淨的側臉,突然問道:

"傲雪,你會給我報仇嗎?"

林傲雪沒想到雲煙會突然這麽說,她愣了一下,低頭看着雲煙的臉龐,後者眼裏有溫柔的笑,但那擒着笑意的嘴角,卻讓林傲雪感覺到有血從她心裏淌了出來,嘩啦啦散了一地,沒人去幫她撿起來。

林傲雪呼吸一窒,她咽了一口唾沫,眼裏的光芒蕩漾開來:

"可那是你的父親......"

她猶豫着,有些無法理解這樣的情緒,又是怎樣的緣故,致使血肉至親之間,有如此無法纾解的矛盾。

"如果我說,我恨他呢?他在我身上施加的,又何止是區區五個鞭子?不是每個父親都疼愛自己的女兒。"

雲煙從沒有與誰說起自己心裏最脆弱的一面,但她遇見了林傲雪,即便她還沒能真正闖進林傲雪心裏,與其心意相通,但她卻抑制不住內心的激蕩,因為她從林傲雪身上,找到了旁人從未給予過她的東西。

而此刻,她想從林傲雪身上,獲得更多的,令人安心的溫暖。

林傲雪凝望着雲煙的眼睛,雲煙眼裏依舊帶着笑,卻從中透出令人心悸的悲苦,讓林傲雪心裏劇烈顫抖的同時,下意識地開口:

"我會,如果你恨,那我就替你報仇。"

她連自己身上的仇還沒報,就想着要替雲煙報仇了。

她甚至沒有問誰對誰錯,隻要是傷害到她懷裏這人的,不管是誰,一定是錯的。

這一瞬間,她忽然不在意雲煙的身份,不在意她們彼此之間的立場,雲煙的脆弱和痛苦刺激着她,讓她沒辦法置身事外,如果雲煙身處的環境令雲煙飽受折磨,那麽,她想方設法,拼盡一切可能,也要救雲煙出來。

林傲雪的話如同一片暖陽,突兀地灑進雲煙心裏,将裹在雲煙心頭的冰霜悄無聲息的融化,露出她心底最柔軟的,也最真實的脆弱。

那一雙盛着微笑的眼眸裏飛快聚起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她忘記了自己已有多久沒有落淚,哭泣是一個人最脆弱的情緒,它能将人心中的軟弱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所以她從不在人前哭泣,甚至人後,也隐忍着,連她自己也不肯面對自己的脆弱。

直至此時,林傲雪那霸道卻溫柔的言語,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沖進她心裏,從此生了根,再也不能抽離。

她擡手環住林傲雪的脖子,在林傲雪倉皇無措的目光中,将臉頰埋進林傲雪柔軟的脖頸間,像個孩子似的磨蹭着林傲雪溫軟的肌膚,眼淚洶湧地溢了出來,沾濕了林傲雪的衣襟,也沾濕了林傲雪的心。

"你說了這樣的話,不負責已經不行了哦。"

雲煙的聲音很輕,帶着濃濃的哭腔,嗡嗡的,像是籠了一層霧,林傲雪沒有聽清,她低頭詢問:

"你說什麽?"

雲煙用力環緊雙臂,忽然帶着淚水笑了起來,搖頭回答:

"沒什麽。"

林傲雪聽得有些莫名,她偏着頭思慮一番,又道:

"你還沒告訴我,你爹是誰。"

雲煙沒有擡頭,她像隻小貓似的在林傲雪懷裏蹭了蹭,哭累了,有些困了,聲音越來越輕:

"你還沒準備好,等你當上将軍,我再告訴你......"

林傲雪最終還是沒能聽到答案,因為雲煙已經睡着了。

她垂下頭,輕輕摟着雲煙,後者沉睡時的眉目十分溫軟柔和,這一次沒再做夢,唇角甚至還噙了兩分笑。

林傲雪伸手去将雲煙眼角最後一滴沒有落下的淚花拭了去,扶着雲煙的身子,讓她輕輕躺下,又仔細地拉過被子蓋在雲煙身上,這才取了藥碗,放輕了腳步離開房間。

為了方便照看雲煙的傷,林傲雪沒有回客棧去,她估算着先前郭文成告訴她的大軍開撥的時間,應該還能在雲煙這裏寄住幾天。同時為了不給雲煙惹麻煩,她盡量白日裏不出門,萬一給人撞見了,平白毀了雲煙的清譽。

她隻在半晚上回去過客棧兩次,叫小二準備了足夠的食材,悄無聲息的搬回雲煙的小院,一連住了小半個月。

雲煙的傷漸漸好轉,林傲雪如她自己所言,每日都盡心盡力地替雲煙上藥,從沒有哪一次懈怠了,隻是那日之後,她們誰也沒有再提起那個倉惶的吻,這成了她們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

雲煙的宅院裏每天都會有無數隻小信鴿飛過來,停留在窗臺外邊,林傲雪就負責将信鴿腿上的小竹筒取下來,給雲煙遞過去,她從沒有哪一次,動過要翻看這些消息的心思。即便她知道,此刻躺在她手心裏的小小竹筒中,也許承載了許許多多令人驚惶的隐秘。

她将竹筒轉交給雲煙,雲煙看過之後,又會回一些消息,同樣是經由林傲雪的雙手綁在信鴿的腿上,又送出去。

見着雲煙背上的傷一天天淡了,林傲雪非要讓雲煙将那祛疤的藥拿出來抹上,雲煙拗不過她,每每林傲雪給她上藥時,因為太過認真,反而沒見着雲煙不斷上揚的嘴角。

這天,林傲雪一如既往地替雲煙上完藥,又幫着雲煙換好衣服,院外的大門忽然被人敲響,林傲雪愣了愣,與雲煙對視一眼,見後者眼裏也露出疑惑的神情,顯然也是不知道是誰人會來這宅子裏。

雲煙猶豫了一下,示意林傲雪待在屋中暫且不要出去走動,然後自己起身出了屋門,去院外将大門打開。

門外站着一個小厮,雲煙識得,是北辰泠府中的下人。

見那人朝自己行了禮,又探頭探腦地朝院內張望,雲煙柳眉微蹙,疑惑地問道:

"你找誰?"

小厮躬身回答:

"不知林千戶可在雲姑娘府上?"

雲煙心裏疑惑北辰泠怎麽那麽确定林傲雪在她屋裏,但她還是沒有立即将人趕走,北辰泠向來做事都有其根據,不會無緣無故地派人來尋林傲雪,便又問:

"你找林千戶有何事?"

這小厮明顯訓練有素,頗有城府,沒有去探究雲煙與林傲雪之間的關系,恭恭敬敬地回答:

"北境起了戰事,大軍提前開撥,郡主派在下來提醒一下林千戶。"

雲煙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緣由,她愣了一下,才打發了那小厮回去,轉身迅速回到屋裏,将小厮的話轉述給林傲雪。

林傲雪原本靠在窗前翻看兵書,驟然聽聞雲煙此言,急得跳腳,明明距離郭文成給她說的時間還有三日,怎麽就突然要開撥了,林傲雪手忙腳亂,急匆匆地收拾了一番,就惶急地從後院翻出雲煙的宅子,趕回客棧去。

一到客棧,林傲雪又馬不停蹄地收拾了一些東西,将那被她藏起來的金鑰匙小心地收起來,裝進包裹裏。

她剛剛整理得差不多了,屋門便被人敲響了,林傲雪大步過去開了門,見郭文成站在門外,眼裏隐有怒色:

"你這小子這幾天跑哪兒去了?我還以為你要掉隊呢!"

林傲雪讪讪地抓了一把腦門,口裏解釋說自己去這幾天出去打探了一下遠方表親的下落,所以總不在客棧裏。

聽了林傲雪的解釋,郭文成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些,他掃了林傲雪屋裏一眼,催促道:

"你快些收拾,一個時辰之後,到城門集合。"

郭文成說完,就先離開了客棧,他還要去見一見大軍領兵之人。

林傲雪疊聲應了,快速拿好自己的東西,去找客棧掌櫃交錢退了房,将一個小小的包裹背在背上,匆匆離開客棧,朝城門處行去。

五萬大軍已經集結在城外,城門處隻有幾個禁衛,林傲雪來的時候,郭文成遠遠就看見了她,朝她招了招手。

林傲雪快步走過去,在郭文成身邊,還有一個穿着金甲的年輕男子,他的相貌頗為俊朗,身上有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眉宇之間浮現着一股倨傲之意,林傲雪視線掃過,猜想此人便該是即将領兵出征的五皇子了。

待她走近,郭文成便向身側之人言道:

"殿下,此人便是林傲雪,他一身武功頗為精湛。"

五皇子北辰博點了點頭,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并沒有表現出多濃厚的興趣,顯然對郭文成所說的林傲雪武功精湛并無多少認同。

對此,郭文成自然不能再多說什麽,林傲雪也沒表現出不滿,她例行朝北辰博行了禮,北辰博轉過身去,言道:

"既然人已經來齊,就走吧。"

早在林傲雪和郭文成過來集合之前,五萬大軍已經完成了誓師,喝了摔杯酒,五皇子并不打算打好和林傲雪二人之間的關系,也沒将他們當做自己人。

如此明顯的冷傲疏離,林傲雪和郭文成都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覺得到。

林傲雪心裏冷笑,北辰賀看人的眼光也不怎麽樣,或者說,北辰賀其實也沒将多少籌碼壓在這五皇子身上,北辰賀想要的,不過是有個人去分走北辰隆的兵權,至于那個人是誰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能聽他的話。

但這個五皇子如此性情,且不說他能不能得到軍心,去了北境之後,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兩說,倨傲的人得有倨傲的資本,林傲雪忽然有些好奇,這北辰博上了戰場,究竟能不能有與他脾性相符的作戰之能。

一想到她領了北辰賀的命令要保護這個人,林傲雪就覺得非常頭痛。

北辰博領着林傲雪和郭文成兩人出了城門,跨上戰馬,一聲令下,五萬大軍開撥,朝着北境啓程。

林傲雪拉着馬匹的缰繩,在動身之前,她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卻在這一眼看過去時,猛地愣住了。

但見城門裏,街道旁停了一輛馬車,車簾掀了起來,露出車廂裏靜坐着的一個紅裙女子。因為距離太遠了,她看不清馬車裏那人的樣貌,但她卻能輕易地認出來,那穿了一身紅裙的女子,是雲煙。

雲煙朝她揮了揮手,她們彼此之間的距離太過遙遠,誰也沒有說話。

明明看不見彼此臉上的神情,她們的目光又好似穿過了遙遠的距離,冥冥之中對在一起。即将別離的愁思一瞬間洶湧如洪流似的卷上林傲雪的心間,讓她險些情不自禁地想走過去,再見一見那個人。

林傲雪握着缰繩的手稍稍松了一些,卻在此時,郭文成忽然朝林傲雪喚了一聲:

"林千戶,該走了!"

已經過了好一會兒,軍隊裏的人都已動身,城門前隻剩下郭文成、林傲雪和其餘幾個禁衛,林傲雪擡聲應了,旋即翻身上馬,再回頭時,那道路旁的馬車已将簾子放下,車轍一動,緩緩遠去了。

林傲雪心裏忽然升起一股濃濃的思鄉之情,這是一種闊別了十餘年的鄉愁,在還沒有離開的時候,就糾纏在她心裏。

這愁思不是起于京城,而是由來于方才那馬車中的人。

有雲煙的地方,就是她的故鄉。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