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許諾

27 0 0
                                    

陸升的聲音落在林傲雪的耳朵裏,仿佛有一顆悶雷在她腦中炸開, 将她震得踉跄一下, 險些摔倒, 好在她及時扶住門框, 才堪堪站穩。

她回過頭來, 用力抓住陸升的衣領,冷着聲詢問:

"此言當真?"

陸升先前猜想雲煙和林傲雪關系匪淺, 後來林傲雪為了替雲煙出頭,當衆砸了口無遮攔的李郡尉, 再往後雲煙被逐出軍營, 林傲雪發瘋失控也是衆人有目共睹。

雖然他不知道雲煙被趕走的真正緣由,但他猜想林傲雪一定在意雲煙, 且他聽說當初雲煙是林傲雪去永安找回來的,她離開軍營之後又沒有回煙雨樓,多半是又去了永安。

所以這一次戰報一來, 陸升聽說事發之地是永安,心裏着急, 想着此事應該通知林傲雪, 便第一時間把消息給林傲雪送過來。

聽林傲雪神情焦急地問起,陸升認真地點了點頭:

"百戶, 屬下不敢說謊。"

林傲雪松開陸升,抓起自己的配槍,衣服都不換,轉身就走, 陸升則膽戰心驚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同朝大将軍的營帳趕去。

北辰隆的營帳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這一次的軍報來得突然,事前毫無預判,讓北辰隆驚怒難言,他急躁地頒布命令,讓督軍楊近和偏将郭文成各領三萬人馬立馬開撥前往鄱岩支援。

林傲雪混在人群裏,見北辰隆清點的兵将之中并沒有自己的名字,她心裏知道北辰隆氣還未消,要讓她好好冷靜一下,想必短時間內都不會再重用她,她若想去鄱岩,必須自己争取機會。

眼看大軍飛快集結起來,時間已經非常緊急,林傲雪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北辰隆面前,咚的一聲單膝跪下,喚了一聲"将軍"。

北辰隆掃了他一眼,臉上有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但林傲雪不等北辰隆開口,便主動請命:

"将軍!屬下此前行事過于魯莽,現已知錯,還望将軍讓屬下也參與此戰!"

她自從聽說永安出了變故,便心情恍惚惶恐,怕極了雲煙前幾日離開邢北關後當真去了永安。這一次增兵鄱岩,她一定要争取出戰的機會,唯有随大軍一起開撥,她才有機會去尋找雲煙的下落。

戰亂無情,誰也不知道災禍什麽時候就會突然降臨,蠻族鐵蹄悄無聲息地踏破鄱岩,她心裏焦急又難過,像是堵着什麽似的,很難受,愧疚的情緒在她心底糾纏着生長起來,刺激着她,迫使她去一探究竟。

她很後悔,為什麽那一日她在城門前停下了腳步,她忍不住去想,如果那一天她鼓起勇氣沖破關隘,拼盡一切去追回雲煙,是不是便沒有此刻的心驚膽戰。

但事情已成定局,後悔與痛苦都于事無補,莽撞沖動更是無益,林傲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按捺心底惶恐不安的情緒,想方設法補救,而她需要做的第一步,便是随軍出征。

北辰隆看着林傲雪,後者眼神堅定,熠熠生輝,仿佛又回到了初時所見的樣子。他眉頭一皺,心有猶疑,最後還是嘆息着問道:

"你真的已經反省了嗎?"

林傲雪神情緊繃,認真且誠懇地回答:

"是,屬下已經好好反省,并已知錯。"

"那你說說,你究竟何錯之有?"

林傲雪咬了咬牙,沉聲回答:

"回将軍的話,屬下過于沖動魯莽,因一己之私不顧大局,不僅破壞了戰友之間的關系,還觸犯了軍規,令将軍失望了!"

她言語真誠,仔細分析了自己的錯處,話音一落,北辰隆臉色稍霁,但他還是冷着聲音,又問:

"此行随軍前往鄱岩,若兵至永安,你當作何?"

邢北關沒有什麽風吹草動能逃得過北辰隆的眼線,北辰隆可是記得,雲煙當時是林傲雪去永安找來的,而日前雲煙離營,也是由東門出去,他曾特地派人調查了雲煙的行蹤,從鄱岩傳回來的消息是,她最後去了永安。

以林傲雪先前表現出的對雲煙的在意,而永安的戰事來得突然,北辰隆不得不懷疑林傲雪這一次主動請命別有用心。

林傲雪聽聞此言,立即渾身一震,北辰隆如此說,便是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就看她能不能好好把握了。林傲雪擡起頭來,深吸一口氣,回答道:

"屬下必定聽從上級調遣,絕不擅自行動。"

北辰隆不為所動,他凝視着林傲雪的眼睛,過了許久,才又開口:

"若有違此言,本将便逐你出營,終身不可再入北境。"

林傲雪是一個好苗子,北辰隆惜才,本想好好培養她,卻不料她做事如此沖動,竟然為了一個出身青樓的風塵女子以下犯上打了營裏戰功赫赫的郡尉。

至于林傲雪揍了北辰霁的事情,的确是北辰霁有錯在先,他與林傲雪之間的私鬥,北辰隆不想管,況且,他也覺得該讓北辰霁受點教訓,長點記性。

另一方面,林傲雪沖動是沖動了,但也說明她不是一個十全十美無懈可擊的人,她有缺點,才能被人拿捏,才好掌控,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北辰隆沒有重責林傲雪,他希望在雲煙離營之後,林傲雪能自己想清楚。

眼下看來,效果還是不錯。

他話說得很重,既是在立規矩,也是在警告林傲雪不要再犯和之前同樣的錯誤。

林傲雪明白北辰隆的意思,她将自己真正的情緒掩藏得很好,未讓北辰隆看見,眼裏流露出來的,是真摯的忠誠:

"是,屬下明白了。"

北辰隆滿意林傲雪的态度,他點了點頭,又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對她說:

"去吧,帶着你的兵跟上楊近的隊伍,你上回出關受的傷應當還沒好利索,自己小心一點。"

給一棒再給個棗,是禦下之術,卻對林傲雪不起作用。

林傲雪狀若感激地朝北辰隆道了謝,然後起身去清點了手下的兵卒,到楊近的隊伍裏去報了道。陸升是林傲雪手裏的兵,他養了幾個月的傷,也是時候一展手腳了。

大軍很快開撥,以最快的速度趕赴鄱岩,林傲雪跟在隊伍裏,她現在什麽也沒有多想,隻一心想快些趕去鄱岩,同時在心裏告誡自己,遵守軍紀,見機而行。

這次戰事起得突兀,雖然鄱岩形勢險峻,但邢北關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勝,衆将士心生懈怠,縱然強行召集起來,行動力也大不如前。

同樣是楊近和郭文成領兵,卻耗費了比上次支援鄱岩時多了一個時辰的時間才堪堪趕到,鄱岩城已經告破,蠻族鐵騎攻入城中,鄱岩将士死傷慘重,城門失守。

蠻兵已在城門上設了防,郭文成的輕騎隊伍抵達之後,不敢貿然攻城,隻進行幾次試探性的進攻,還未及城牆之下,便被城牆上的蠻兵亂箭逼了回來。

幾次下來,郭文成的隊伍損傷數百人,他雖然急切想奪回鄱岩,但因城門被蠻族士兵占據,易守難攻,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他不敢輕舉妄動。

又過了一個時辰,楊近帶領步兵隊伍趕至,兩軍彙合,共有六萬人,被蠻族困在城內的鄱岩将士不知剩餘幾何,楊近略作思量,當機立斷下令攻城。

自從上次秋收蠻兵進攻邢北關,邢北關擊退蠻兵之後,楊近便向北辰隆進言,借用蠻兵攻城的手法,給每個步兵手裏配了一塊圓盾,雖不及蠻兵重盾防禦效用好,但勝在輕巧,容易攜帶,易于長途奔襲。

步兵攜盾沖城,蠻兵在城樓放箭,箭雨刷刷落下,雖有圓盾遮擋要害,邢北關步兵還是有不少人在箭雨之下遭受重創。

但有了圓盾保護,更多的人從箭雨襲殺之下成功脫身,順利沖過第一輪的箭雨,林傲雪和尚武依舊沖在隊伍最前面,待第二輪箭雨來時,他們距離城樓已不足兩百步。

第二輪的箭雨比先前更加密集,林傲雪身側同行的步兵紛紛慘叫倒地,傷亡比上一輪多出一倍不止,同樣身在箭雨中的林傲雪則将手中銀槍輪起來,箭矢打在上面叮鈴當啷地響。

扛過第二輪箭矢,殘存的步兵繼續悍不畏死地向前沖鋒,林傲雪和尚武等武功好的已經奔至城樓之下,輕騎部隊緊随其後,蠻兵死守城門,不讓邢北關的将士破城。

城內鄱岩将士聽聞城外喊殺之聲,也開始奮勇反撲,城樓上的蠻兵将箭矢對準最前面的邢北步兵,林傲雪身手矯健,不斷有箭矢擦着她的身體過去,更有一箭撕破她肩膀上的衣衫,險些令她受創。

好在她躲閃及時,成功避過。林傲雪運起輕功,以極快的速度攀上城樓,城樓上的蠻兵不得不丢棄弓箭,換上刀劍與她交手。

但城樓上空間狹窄,人多并不占據優勢,且林傲雪武功卓絕,以一當十,尋常蠻兵非她一合之敵,她在一連斬殺十數人後,成功将身側清出一小塊空地。

林傲雪之神勇,不僅令蠻族方寸大亂,同時也讓楊近郭文成大喜過望,待林傲雪攀上城樓,于亂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楊近情緒激動,高聲大喝:

"先開城門!!"

他沒有點名林傲雪,但林傲雪知道楊近說的是自己。

城內鄱岩将士所剩無幾,已沒有餘力重開城門,他們隻能牽制一部分蠻兵,吸引部分兵力。蠻兵剛剛占據鄱岩不久,是防禦最薄弱的時候,唯有此時一舉突破,邢北關的兵将才有機會重新奪回鄱岩。

越往後拖,形勢将越漸嚴重,鄱岩有可能徹底失守。

林傲雪深知此戰的重要性,楊近話音一落,她便躍下城牆,奮力沖向城門,蠻族将領見林傲雪來勢洶洶,下了嚴令阻擋林傲雪的腳步,甚至有将領親自下場,欲阻止林傲雪破開城門。

在林傲雪身後,尚武也成功沖上城樓,邢北關将士緊随其後,縱然有許多士兵在爬上城牆的過程中被蠻兵擊落,但蠻兵還是無法阻擋邢北關将士誓死奪回鄱岩的決心。

越來越多的士兵沖上城樓,但絕大多數包括陸升在內的士兵都還留在城樓下,跟随大軍繼續沖城。

尚武快步跟上林傲雪,替她打掩護,擋去了一部分攻擊,在一連受了兩刀,被一名蠻族之将阻攔之後,尚武還沖林傲雪大喊:

"林兄弟!看你的了!"

此戰,隻許勝不許敗。

林傲雪面如寒霜,沒有回應尚武的話,但她沖向城門的腳步卻更加快了。蠻兵紛紛聚攏來,但林傲雪沖勢勇猛,蠻兵無法阻擋,擋在林傲雪前面的蠻族之人,不管地位高低,都成了槍下亡魂。

林傲雪一連擊殺上百蠻兵,手染無數蠻兵鮮血,終于成功沖至城門前。

依舊有蠻兵前仆後繼地擋在林傲雪面前,更有蠻族将領不惜誤傷同族兵将彎弓搭箭,欲取林傲雪性命,對于身外紛亂戰況,她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她身形一錯,避開一個蠻兵揮砍而來的刀刃,眼疾手快地捏住他的手腕,在蠻兵的慘叫之中,反手用他手中的刀割了他的喉嚨。她沒有扔掉手裏的彎刀,右手執槍點地,于亂軍之中騰躍而起,回旋數腳踹飛攔路之兵,奮力将手中彎刀朝五步之外的繩索扔過去。

有蠻兵妄圖截下刀鋒,卻被林傲雪手中銀槍将胸口捅了個窟窿,彎刀回旋着砍在勒緊門栓的繩索上,嘎吱一聲脆響,城門轟然而落,門外邢北關的軍隊蜂擁而入,蠻族形勢急轉直下。

楊近和郭文成帶領大軍沖入城內,将來不及後撤的蠻族士兵迅速擊潰。陸升也跟着大軍進來,領着手底下幾個兵四處尋找林傲雪。

蠻兵之将一看西側城門已破,鄱岩不保,占領失敗,他當機立斷下令從北側城門撤退,楊近和郭文成領着兵将沖進鄱岩,解救城中受困的鄱岩将士。

而林傲雪則在成功打開城門之後折返回去尋找尚武,奮力抵擋蠻兵将領的尚武身上又多了好幾道刀傷,他雖然悍勇,但人力有時盡,在一刀砍了蠻兵将領的腦袋之後,他也有些脫力,未能及時覺察身後偷襲。

尚武氣息還沒喘勻,林傲雪已撲至近前,手中銀槍慣出,在尚武驚愕的目光中擦過他的耳廓,刺入他身後一蠻兵的眉心,那蠻兵手中刀刃哐啷一聲落在地上,沒了聲息。

身後的動靜驚得尚武目瞪口呆,他回過身來,憨笑着摸了一把腦門上的血,嘿嘿笑着:

"我大意了。"

林傲雪瞥了他一眼,回手一槍又殺死一個蠻兵,同時飛快說道:

"你先處理一下傷口,我替你看着。"

尚武深吸一口氣,他的确已經到達極限,身上多達六處刀傷,若不及時處理,恐怕他會因為血流太多而亡。他沒有矯揉造作地推辭,坦然大方地跟林傲雪說了一聲"多謝",便放心地垂首包紮傷口。

有林傲雪幫他掩護,他放心得很。

因為楊近已經領着軍隊進城,蠻族将領也下令撤退,所以此時城中負隅頑抗的蠻族士兵已經所剩無幾,林傲雪守在尚武身側,猶有餘力觀察城中形勢,與陸升和其他幾個伍長什長彙合。

一戰下來,她手裏百來個兵走丢了将近二十人,不知是死去活。

蠻兵在援軍到來之前就已經規劃好了撤退的路線,所以邢北關将士入城不一會兒,蠻兵便已撤離大半,被截下來的部分不足千人。

此戰傷亡慘重,楊近和郭文成從邢北關領來的六萬兵将死了三成有餘,即便如此,楊近這一次的奪城之戰也算成功。

蠻兵撤退之後,楊近沒有下令追擊,而是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布防鄱岩,同時清點傷亡,救治傷兵,盡最大可能降低邢北關的損失。

軍中傷亡巨大,需要大夫醫治傷勢,楊近下令将鄱岩的大夫全部找來,好在蠻族入城之後,鄱岩的尋常百姓都不敢出門,直到邢北關将士重新奪回鄱岩,城中普通百姓在此戰之中死傷不大。

林傲雪主動請命尋找鄱岩城內的大夫,與其餘幾個未受傷的百戶兵分幾路,将城內所有藥館都走了個遍,把大夫請了來,替傷兵們處理傷勢。

在尋找城內大夫的時候,林傲雪也在刻意留意着雲煙的消息,奈何她帶着陸升将鄱岩城所有藥館都找了一遍,也沒有尋到雲煙的蹤跡。她在路上逮着人就問他有沒有看到過一個與她差不多高的漂亮姑娘,但所問之人都搖頭,說是未曾見過。

林傲雪知道雲煙多半不在鄱岩,但她沒有找過,便不死心,一直将鄱岩各個偏僻的巷子都找過了,還是什麽線索也沒有,她才不得不放棄尋找,帶着陸升一起歸隊,她心裏也急慌慌的,始終挂着雲煙的安危,心神不寧。

她也想立即趕去永安,但她卻不能在沒有楊近命令的情況下擅自行動。她相信北辰隆既然說出那番話,便會切實踐行,即便林傲雪再優秀,隻要她不受管教,肆意妄為,就會被清理淘汰。

好在楊近此番支援鄱岩,身上還有一個任務是在奪回鄱岩之後,派兵前往永安查看情況。

永安是鄱岩城下附屬的小鎮,距離鄱岩很近,快馬加鞭一個時辰便可抵達,同是北辰國的領土,永安遭到蠻兵攻擊,北辰隆不能坐視不理。

經過剛才一戰,楊近和郭文成手下猶有戰力的士兵加上鄱岩城內的原駐兵總數不足五萬,楊近幾番思量,決定留三萬繼續駐防鄱岩,帶着餘下兩萬兵馬趕去永安查看戰況。

永安隻是一個小鎮,地理位置不算重要,從永安傳來的戰報說永安遭遇了一支五千餘衆的蠻兵部隊,即便如此,楊近也不敢掉以輕心,他帶夠兩萬人的部隊,一方面是能保證順利支援永安,同時也防止蠻族撤離的軍隊反戈一擊。

楊近點兵前往永安,林傲雪主動請命同往,楊近亦知曉林傲雪心有挂念,且林傲雪的确神勇無匹,将她帶在身邊,若是遭遇緊急狀況,憑林傲雪的武功,完全可以确保軍中高層順利脫身。

林傲雪如願跟随楊近一同前往,而尚武則因為傷勢過重留在了鄱岩。

兩萬大軍疾行兩個時辰,偷襲永安的蠻族軍隊在掠奪了足夠的糧草之後聽說鄱岩起了戰事,邢北關已經增兵來援,他們亦沒有久留,在楊近帶兵趕到之前,就帶着人馬全部撤離。

楊近領着兵進入永安時,看到的便是一幅人間地獄般的慘烈景象。

蠻人作風狠辣,在永安燒殺搶掠,整個永安血氣滔天,死傷遍野,那些不能帶走的東西,全部一把火燒個幹淨,房屋坍塌,乍一看之下,竟不見一個活人。

林傲雪驟見這番景象,隻覺眼前一黑,胸口悶痛,像是有巨石壓着,叫她喘不過氣來。她咬緊牙關,用力深吸幾口氣,卻隻灌入滿腹的腥臭。

楊近的臉色也非常難看,他派人立即搜索全鎮,看還有沒有活口,一炷香的時間過後,楊近得到消息,全鎮上下,活下來的竟不足三百人。

當衛兵将統計出來的數據彙報給楊近,楊近也打了個趔趄,臉色一白,險些因為急火攻心而昏厥過去。好在同行的下屬眼疾手快,一把将楊近扶住,才沒讓他當衆跌倒。

林傲雪陰着臉掃視着被衛兵聚集到一起的鎮上百姓,忽然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她目光一凝,快步朝那婦人走過去。

"大娘!您可還記得我?"

婦人驚魂未定,驟然一個氣勢洶洶的士兵出現在她面前,将她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回神,認出了林傲雪,臉上露出劫後餘生還能偶遇故人的驚喜,眼裏不由自主地湧出淚花來:

"哎呀,是林小哥啊......"

婦人抓住林傲雪的胳膊,眼淚越聚越多,喉嚨卻哽咽着,無法成聲。林傲雪見她如此,立馬慌了神,心裏有不好的預感蹿升起來,她抑制不住內心的急切,連忙問道:

"大娘啊!您近來可有見到雲大夫?她來永安了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林傲雪心裏隆隆直響,那脆弱的心髒幾乎不堪重負,要将她徹底壓垮。她雙拳緊握,手心裏冷汗涔涔,既期待聽到雲煙的消息,又唯恐她的名字出現在死去的那些百姓裏。

她屏住呼吸,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但心跳卻無法控制地越來越快。

婦人眼裏的淚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噼裏啪啦滾落下來,砸在林傲雪的手上,讓她覺得有千金重。林傲雪的心情越來越沉,她甚至忘了呼吸,感覺衣服已經被冷汗濕透。

過了好一會兒,婦人才喘勻了氣息,用力抓着林傲雪的胳膊,焦急地說道:

"林小哥呀!你去救救雲大夫!蠻子把鎮上的大夫都抓走了!"

婦人話音落下,林傲雪用力瞪圓了眼,她兩眼紅彤彤的,裏面爬滿了血絲,險些落下淚來。好在最後一刻,她硬生生止住淚意,用力吸了一口氣,追問道:

"大娘您別急,雲大夫她什麽時候被抓走的,朝哪個方向去的?"

她的身體有一瞬間的虛軟,那惶恐的感覺與她十多年前第一次失去至親時的疼痛如出一轍,她沒想到自己竟會那麽在意雲煙的生死,雲煙的下落。

她的聲音很沙啞,連她自己都懷疑究竟是否是她在說話,她的聲音竟那麽難聽,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往北去的,押送人的隊伍剛走不久,大概半個時辰。"

林傲雪捏緊拳頭,又問了婦人那隊伍多少人,婦人認真答了,林傲雪立馬帶着這些消息去找楊近。

當楊近聽林傲雪說有個約莫一百多人的隊伍押了永安鎮上的大夫朝北去,剛走半個時辰,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看向林傲雪,見後者眼裏洶湧着破濤,他眉頭緊皺,面色嚴肅地問道:

"你想去救人?"

林傲雪沒有回避他的視線,誠懇地回答:

"是。"

楊近又問:

"那你可知道,那一百人的押送兵前面還有五千多人的蠻子隊伍,就算你追上去了,也不一定能把人救回來,更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林傲雪臉上神情不變,目光依舊堅定,倔強地說道:

"督軍大人,蠻人抓走我們的大夫,肯定是想讓他們去醫治他們的兵,大夫們也是鎮上的百姓,我們若不去救,隻會叫人寒心!"

楊近瞪了她一眼:

"別扯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我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林傲雪抿着唇,不再說話。楊近擡頭忘了一眼北方,思慮良久,才痛下決心:

"我隻給你一百人,必須一個不少,如果你做不到,你也別回來了!"

林傲雪大喜,疊聲謝過楊近,然後飛快點了一百個輕騎兵,從北側的道路離開永安,以最快的速度追出去。她沒帶陸升,陸升上回摔了腿此次上戰場已是勉強,再讓他騎馬恐出意外。

蠻人在永安燒殺搶掠,盡最大努力破壞之後,先頭部隊帶着永安的糧草先走一步,後續留了百餘人點火斷後,并押送抓來的永安鎮的大夫,朝蠻族腹地後撤。

他們的速度不快,因為他們熟知邢北關将士的脾性,永安已經完全毀滅,為了這些糧草再搭上幾千将士的性命對邢北關而言并不值得,所以蠻兵撤退的時候很是從容,因為他們笃定了楊近不會帶兵追出來。

林傲雪帶着一百輕騎兵追了半個時辰,終于發現了蠻族的押送隊伍,他們徒步行進,将大夫們用麻繩捆着雙手串成一串,一邊走一邊拽。

林傲雪沖在最前面,她一眼就從那數道人影中瞅見了雲煙嬌弱纖瘦的背影,雙眼頓時紅了,心裏憋着一股勁兒,怒喝一聲:

"殺!"

蠻兵隊伍中,雲煙垂着頭,雙手被反綁着,跟着蠻兵隊伍亦步亦趨地走着,她的神情并不慌張,若仔細觀察,會發現她雙手交疊,行走之間不時有一種不知名的藥粉從她的袖口中灑落。

她計算着救援之人到來的時間,哪怕落入敵軍之手,她也絲毫不亂,舉手投足依舊從容,因為她的價值不允許她身後的人将她輕易舍去,即便,她因為一己之私而犯了點小小的錯誤。

當林傲雪的聲音自身後遠遠傳來,她的腳步有一瞬間的停頓,旋即驚愕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馬當先,手執銀槍,像一陣疾風沖入蠻族隊伍大肆厮殺的人,無比震驚。

林傲雪身披黑色的皮甲,化作一道閃電,沖破重重阻攔降臨于雲煙身邊,她手中的銀槍翻轉之間,揮開上前阻攔的蠻兵,輕易挑斷了綁在雲煙手腕上的麻繩,跨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朝雲煙伸出手來。

陽光從林傲雪的後背照射下來,金光閃爍,勾勒在她身上,化作一圈耀眼的金邊,她像無敵的戰神攻無不克,給雲煙帶來莫大的勇氣,和前所未有的希望。

"上馬。"

雲煙聽見林傲雪振奮而喜悅的聲音。

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頃刻間爬上雲煙的心間,讓她好像擁有了可以抵抗千難萬險的力量,那人像一面堅硬的盾,替她抵擋刀林劍雨,又像最鋒利的矛,掃除所有意圖傷害她的人。

她知道自己能得救,所以并不感到害怕,但她卻從來沒有想過,來救她的人,會是林傲雪。

林傲雪遠在邢北關,縱然距離永安不遠,也及不上戰況瞬息萬變,她隻是一個百戶,位微言輕,在戰争到來的時候,她隻能随大軍共進退,無法擅自行動,更遑論跑來相救。

再者,雲煙也和蠻兵所想一般,猜測邢北關的士兵到了永安之後,蠻兵已經撤退,有所顧忌的邢北兵将們一定不會追出來。

豈料,林傲雪打破了一切規則的束縛,超乎她的想象,用那一身悍勇無畏的氣勢與決心,把希望帶到她身邊,将她從黑暗與泥沼中拯救出去。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與林傲雪五指相扣,借助那纖細的臂膀中傳來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翻身騰上馬背,穩穩地靠在林傲雪懷裏。

這不是她第一次和林傲雪共乘一匹馬,卻是與上一次懷着全然不同的心情,那蓬勃躍動的心跳不斷在她胸腔之中鼓噪,讓身後那人柔軟溫暖的胸膛變得灼熱滾燙。

"抓緊了。"

溫潤又低啞的聲音響在她的耳側,林傲雪騰出一隻手來,将她用力圈在懷裏,唯恐她墜下馬去,另一隻手則抓緊了銀槍,槍尖舞動,将所有近身的蠻兵一一擊殺。

百餘蠻兵沒有騎馬,相比騎兵而言全無優勢,他們見敵不過林傲雪等衆,便欲先殺抓來的醫師,而林傲雪早防着他們這一招,所以一馬當先,沖散了蠻兵的隊伍。

林傲雪帶領的騎兵緊跟在後,率先救了人,再無所顧忌地左右沖殺,蠻兵中有人見勢不妙想逃,林傲雪面露冷笑,帶着雲煙兩步攆上去,一槍将其釘在地上。

那百餘個蠻兵沒有支撐多久,就被林傲雪帶領的輕騎兵全部斬殺,一個也沒放過。

林傲雪帶隊飛快清理了這一小支蠻人的隊伍,她已經聽見了遠處的馬蹄聲,蠻人的主力隊伍距離并不遠,他們發現了後面的變故,正快速趕過來。

若再耽擱,他們真的有可能全部折損在這裏。

林傲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的目的隻是救人,并不想與這些蠻子硬拼,當即下令回撤,百名騎兵令行禁止,跟着林傲雪一路飛馳。

雲煙被林傲雪緊緊地攬在懷裏,馬匹跑得很快,比她們上次一起騎馬的時候要快多了,但她并不覺得颠簸,倒是平生出一種快馬江湖的飒爽豪邁。

縱然呼呼的冷風吹刮在她耳畔,擾亂了視聽,她依舊能清晰地感應到林傲雪灼熱的呼吸和那鮮活呈現在她眼前的堅定神情,與自己勃然躍動的心跳重疊在一起,分不清辨不明。

她不知道林傲雪帶給了她什麽,隻覺得這一刻,她心中藏有莫大的勇氣,與一往無前的決心,就好像過往的一切都被賦予了新的生命,讓那些晦暗的,不足以為外人道的所有經歷,都有了它本該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她忽然很想放聲大笑,不想再冷靜,也不想再聽所謂理智的閑言碎語,隻想由心來做決定,她相信自己身後這個人,是獨一無二,與衆不同的。

林傲雪帶着雲煙一路飛奔,直到永安鎮遙遙在望,她駕馬的速度才漸漸放緩,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太過用力,将雲煙完全圈在自己懷裏,一路都沒有松手。

危險褪去,緊張再一次油然升起,她尴尬極了,忙松了手,再一次減緩了馬匹奔跑的速度,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

"咳!煙兒,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雲煙沉默地皺起眉頭,林傲雪雖然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卻能感覺到她的沉默和壓抑,不由慌了起來,又追問了一句:

"怎麽了?受傷了?"

難道雲煙剛才在混亂之中不小心被蠻子傷到了?

"嗯。"

細弱蚊吟的聲音鑽入林傲雪耳朵裏,讓她一下子變了臉色,立馬勒住缰繩,将馬停在路邊,示意身後隊伍先走,這才緊張地抓住雲煙的胳膊,焦急地問她:

"你怎麽了?傷哪兒了?嚴不嚴重?"

林傲雪恐慌極了,比自己受了傷更加在意,雲煙掀了掀眼睑,瞅了她一眼,忽然抓住林傲雪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說:

"是這裏。"

林傲雪不疑有他,為了替雲煙檢查傷情如何,她還一本正經地捏了兩下,卻又疑惑地眨着眼:

"怎麽傷到這裏了,沒有血啊......"

雲煙白玉般的臉頰上透出一抹罕見的紅雲,她挑了挑眉,湊近了林傲雪,壓低了聲音說道:

"是心裏受傷啊,都跑了一路了你才想起來問我,當然受傷呀!"

她眼裏流淌着氤氲的水光,距離林傲雪又近,灼熱的鼻息噴吐在林傲雪的臉上,讓她呼吸一窒的同時,大腦裏也像被抽空了一樣,一片空白。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林傲雪用力糾結雲煙這句打趣的話裏,有幾分認真,覺得自己可能是歷史上第一個因為太過緊張而死去的人時,雲煙忽然退後,臉上蕩開盈然笑意,探手輕輕推了推林傲雪的眉心,笑道:

"你在發什麽呆?"

林傲雪臉頰滾燙,手像是觸電似的縮了回來,卻因為掌心殘留的柔軟觸感而無處安放,她尴尬至極地将手背在身後,臉上扯出窘迫的笑容:

"沒,沒有,對不起啊,是我疏忽了。"

她緊張得舌頭都開始打結,費了好大力氣才理順了自己的言語。

雲煙被她逗得咯咯直笑,根本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緊張,她笑吟吟地回眸看向林傲雪一緊張就會闆起來的臉,嗔道:

"你救了我,我還沒跟你道謝,你怎麽先說起對不起來了,可真是個傻子。"

林傲雪不反駁,她抿緊了唇,視線躲開,不與雲煙對視:

"我說了要保護你的,你不用跟我道謝。"

雲煙像以前一樣,将腦袋枕在林傲雪的肩上,仰着臉看她,笑着說:

"可我現在離開軍營了,也不是軍醫了。"

林傲雪緊繃着身子,雖然沒有躲開雲煙的親昵,但她的背卻挺得筆直。

"你在哪裏,是何身份,都一樣。"

林傲雪沒有猶豫,目視前方,語調平靜輕緩地說道。

雲煙臉上盈盈的笑意一凝,随後緩緩消失,她凝望着林傲雪的側臉,看着那一道柔和又細膩的輪廓,忽然有些失神,片刻後,又問:

"此話當真?"

林傲雪不疑有他,也沒有覺察雲煙的異樣,她抿了抿唇,繼續打馬前行。

"當真。"

柔唇開合,林傲雪用自己最大的溫柔,給了雲煙一個意料之外的許諾。

短暫的沉默之後,一抹溫軟的笑容在雲煙臉上綻放開來,她忽然擡起手,隔着林傲雪臉上的面具觸碰了林傲雪的臉頰,林傲雪不解地垂下目光時,她又将手收了回來,柔柔笑道:

"既是你說的,那我便信了。"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