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激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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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眼裏蕩漾起柔和的微笑,映照出林傲雪睡夢中平和的臉孔, 她垂下頭, 用自己的額頭抵住林傲雪的額頭, 鼻尖碰着鼻尖, 眼裏像是盛了一蓬瑩亮的光:

"我明明知道你的性情那麽單純, 說了要做好姐妹的,我卻對你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她的聲音很低, 昏睡中的林傲雪隻字都未聽清。

"傲雪,如果我離開軍營之後, 還是冷靜不了, 依舊和此時懷有一樣的心情,那我再回來找你。"

她想象着自己主動離開之後再回來的可能性, 臉上的笑意不由越加深了。

又再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雲煙溫柔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林傲雪在軍醫營躺了一整天才醒過來, 她起來的時候感覺昏昏沉沉的,身體也沒什麽力氣, 肚內空空, 身上又被汗水濡濕,黏黏糊糊很是難受。

她翻身坐起, 在床頭發現了一套疊好的兵服,是營裏最小的尺寸,顯然是給她準備的。這間帳房是營裏提供給醫師居住的營帳,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屋子裏收拾得幹淨整潔, 隻有一張床鋪,林傲雪左右卡了看,猜想此處多半是雲煙的居所。

林傲雪拿過兵服,換衣服的時候解開衣衫,發現受傷的地方已經被重新包紮過了。她換好衣服,從營帳裏走出來,繞着軍醫營走了一圈,并未見着雲煙。

她詢問營裏坐鎮的醫師,那人回答她說雲醫師昨天把她送過來後,替她包紮了傷口又施了幾針替她壓下急熱,之後就又出去了。

這次雖然打了勝仗,但受傷的士兵也非常多,北辰隆下令在校場上臨時搭了棚子,雲煙和旁的幾個軍醫去校場上給傷兵們看傷,忙了一整夜了,還沒回來。

林傲雪謝過醫師之後就回到房間裏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将被褥疊起來放好,提着剛才換下的衣服回到自己的住處。

她這次出關,離開了将近一個月,屋子裏的東西都落了灰,她拿了濡濕的帕子打掃起衛生,但因為腰上的緣故,動作幅度不能過大,她才收拾了沒一會兒,便有些累了。

林傲雪扔下抹布,坐着休息一會兒,因為她受了傷,北辰隆已經給她準了假,允許她傷好之前都不參加校場的操練。

故而林傲雪心安理得地待在自己的營帳裏,取了一本書來看。

外邊天色漸漸暗了,林傲雪又點了燈,帳外忽有衛兵來尋,說北辰隆在營裏舉辦慶功宴,點名叫了林傲雪必須到場。他先前已經去軍醫營找過一趟,軍醫營當勤的醫師說林傲雪已經走了,他這才又找來了林傲雪的住處。

慶功宴在校場上舉行,除了守門巡邏等當勤的兵卒之外,其餘人等都要參加。

聽衛兵說完,林傲雪放下手裏的書,滅了臺前的油燈,跟着衛兵離開營帳。

他們抵達校場的時候,場內人聲鼎沸,所有士兵圍着當中的高臺,營地裏的高層将領都在臺上,正以昨日之戰高談闊論,臺下也一片叫好之聲。

北辰隆下令讓夥房的勤務兵給将士們加了幾個肉菜,還去集市上采買了幾大車的酒水,允許将士們小酌兩杯。

林傲雪站在校場外看了一眼,她對這樣喧鬧的氛圍感到些許不适,并不想融入其中。但她一出現,衛兵立馬通報了北辰隆,很快就有人領着林傲雪到當中的高臺上去。

既已來此,總不至于臨陣脫逃,林傲雪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感覺側腰處的傷又開始隐隐作痛。她跟在衛兵身後走上高臺,北辰隆拉着她跟幾個高層介紹一番。

對于營裏後起之秀,這些老将也頗為關注,他們對林傲雪都不陌生,見到林傲雪,他們并未故意擡高姿态,而是紛紛稱贊她年輕有為。林傲雪本想簡單客氣兩句就退場,豈料北辰隆又将她拉過去,拍着她的肩膀,大聲宣揚了她在此戰中的功績。

他将林傲雪在關外探查到蠻兵蹤跡,促使他們的軍隊一舉拿下蠻族一個五萬人的隊伍的事跡講得繪聲繪色,卻對雲煙隻字未提。衆将士則感嘆林傲雪之能,嘉許她此戰有功。

林傲雪有些着惱,心裏很是不快,但她拿不準北辰隆是否是有意為之,又為何要對雲煙存在如此明顯的偏見。

正當她猶豫着要不要出聲提醒北辰隆,卻在此時,臺上一個郡尉多飲了兩杯,有了些醉意,搖頭晃腦,笑呵呵地說道:

"營裏不是來了個女軍醫嘛,我記得此女先前可是煙雨樓的花魁呀,此番我軍大敗蠻族,得勝而歸,何不讓雲軍醫搭個臺子,給大家唱個曲兒,慶祝慶祝?"

他話音落下,四周衆将皆哄笑附和,叫好之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作勢要下臺去尋雲煙。

林傲雪腦袋裏則嗡一聲響,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積壓在她心中的不滿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喧嚣聲沖撞着她的心神,讓她原本就還暈眩的腦袋更加難受。

耳側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林傲雪自腳邊摸來一壇酒,猛地站起身,提着酒壇朝先前說話的郡尉走過去,舉着壇子對他說:

"李郡尉,此戰神勇,屬下敬你,多有得罪!"

被林傲雪稱作李郡尉的人呵呵直笑,他雖不明白林傲雪為何要說得罪,但他今日開心,不想深究,便也舉起酒碗,與林傲雪手中酒壇輕碰一下,然後俯首痛飲一口。

兩旁衆人皆歡聲叫好。

林傲雪冷眼瞧着他,待他一低頭,她忽然掄起手裏的酒壇子,毫無花哨,啪地一聲砸在李郡尉的腦袋上,酒壇嘩啦一聲碎裂,酒水四濺。

時間仿佛一下靜止了,喧嚣的校場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突然暴起的酒壇碎裂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面露震驚。

不遠處目睹了這一幕的北辰隆臉上的笑容也僵硬下來,他眉頭一皺,欲上前詢問究竟。

李郡尉被砸的一懵,還來不及生氣,林傲雪已一把撈起他的衣領子,那一雙兇戾的眼眸隔着一層面具冷冷地凝視着李郡尉,讓他心生畏懼,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雲軍醫已經離開了煙雨樓,她也沒有義務哄你們這些醉鬼開心!"

腦袋暈眩得厲害,一陣一陣的,難受極了,使她耐性全無。林傲雪冷聲說完,又将李郡尉扔回座位,然後自己一搖一晃地下了臺子,朝校場外走,這樣的場合一點都不适合她。

在場的人都慌了手腳,沒能反應過來究竟該怎麽做,故而林傲雪下了高臺,居然沒有人出面将她阻攔。

李郡尉驚魂未定,直到林傲雪轉身走了,他才感覺到腦後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探手一摸,後腦勺濕漉漉的,原以為是被酒打濕,豈料卻摸了一手猩紅的血。

李郡尉受到驚吓,驚惶地尖叫出聲,場中一片混亂,北辰隆目睹全程,怒不可遏,他用力摔掉酒碗,怒聲罵着林傲雪不知在發什麽瘋,命令衛兵攔住林傲雪:

"把他帶下去!面壁思過一個月!禁止離開營帳一步!給我好好反省!"

顧忌着林傲雪身上傷還未好,北辰隆沒叫林傲雪吃軍棍,但這件事性質太過惡劣,他不得不嚴懲林傲雪,同時也取消了要把她提作千戶的打算。

林傲雪沒有掙紮,也沒有為自己辯解,任由衛兵把她領回住的地方。

因為忌憚林傲雪的實力,衛兵不敢過于為難,将她帶回去之後,還好言勸說了兩句,與她說現在大将軍正在氣頭上,等之後氣消了,估計就會放她出去了。

林傲雪謝過兩個衛兵,然後在自己床鋪上倒頭便睡。

半夜,她感覺有一雙溫軟的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然後便将一張濕毛巾貼在她的額頭上。她想睜開眼睛,但耗費了很大力氣,卻隻将眼睑擡起一條縫隙。

昏暗的光影之中,隐約可見一道纖細的人影在屋裏忙來忙去,林傲雪意識迷迷糊糊,隻依稀能憑借自己混沌的意識判斷出來人是雲煙。

雲煙緩步走過來,靠到床前,拿來了新的傷藥,小心翼翼地掀開林傲雪的衣服。

而林傲雪渾身虛軟,一點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腰上的傷因為過于用力地擲出酒壇再一次崩裂開來,傷口處滲出許多血跡,将白色的紗布染紅。

雲煙無奈嘆息,她的心情複雜極了,既有隐隐的歡喜,又酸澀而愧疚。她既欣喜于林傲雪當衆為她出頭,替她出手教訓了那口不擇言的郡尉,又難過于自己明明主動招惹,卻要臨場退縮。

林傲雪是真心實意待她好,掏心掏肺,不計得失,她該為此心生歡喜,可世事總有不定的浮沉。林傲雪為她出手打傷李郡尉,更堅定了她要離開軍營的決心,不僅是為了自己,同樣也為了林傲雪。

林傲雪實在過于莽撞了,若不是為了替雲煙出頭,林傲雪憑着這一回的功績,必定能穩穩獲得北辰隆的信任和賞識,前路一片坦途,卻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争鬥,讓她不僅失去了北辰隆的信任,還錯失了上位的良機。

北辰隆一定會重新掂量林傲雪的脾性,從而限制林傲雪的成長,那她領兵殺敵一報家仇的夙願,便更難實現。

雲煙長嘆一聲:

"可真是個傻子。"

正如她當初所想,林傲雪這個人,不親近便冷漠至極,一旦打動了她,與她走得近了,她便掏心掏肺地對人好。

雲煙心裏一顫,林傲雪這種單純固執的好就像毒‖藥一樣,一旦感受到了,就會讓人變得貪心,想奢求更多,以至于,在這場博弈之中迷失自己。

感情真是複雜的東西,即便她漂泊于風塵之中那麽多年,也看不透澈,摸不清晰。

雲煙替林傲雪重新上了藥,包紮好傷口,再将她的衣服穿好,擡頭時,偶見林傲雪偏頭,微睜着眼凝望着她,那目光裏好似盛了一蓬水,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內裏的情緒。

她的頭耷拉着,好像随時都可能再次睡去。

"傲雪。"

雲煙輕喚了一聲。

林傲雪嘴唇動了動,用力眨了眨眼,示意自己醒着,但她卻沒力氣起身,也說不出話。

雲煙扶着她坐起來,讓她靠坐在自己懷裏,然後取來一碗米粥,動作輕柔地攪動幾下,舀了一勺送到林傲雪嘴邊:

"從昨日回來便未進食,你需要先吃點東西。"

林傲雪沒有掙紮,也沒工夫再害羞,她聽話地張嘴含了一口米粥,嘴裏咕哝兩下,便咽下去了。雲煙失笑,這人生病了也像個孩子似的。

她一勺一勺地舀着米粥喂給林傲雪喝,林傲雪被禁了足,平日裏本也沒有誰來找她,這回又惹怒了大将軍,敢在這時候來慰問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雲煙并不擔心突然來人撞見她這樣抱着林傲雪喂她喝粥。

待一碗米粥都下了林傲雪的肚,雲煙将碗收好,又扶着林傲雪躺下,林傲雪困乏極了,腦袋挨着枕頭,很快就睡着了。

雲煙收拾好東西,又将林傲雪擱在床頭未來得及清洗的衣衫取走,轉身走出營帳。

林傲雪喝了米粥,這一覺睡得既香且熟,一覺醒來,帳外已是天色大亮,她揉了揉還有些暈眩的腦袋,正準備起身,門外便有衛兵傳話:

"林百戶,雲軍醫來了。"

林傲雪聞言一愣,立馬翻身下了床,雲煙已掀開門簾走了進來,手裏端着一碗湯藥和一份飯菜。她将托盤放在林傲雪床前桌上,面無表情地說道:

"先把藥喝了,晚一點我再過來。"

說完,她轉身走了,竟未與林傲雪多說幾句話。

林傲雪一頭霧水,有些不明白為何雲煙突然這樣一幅冷淡的态度,難道自己什麽時候不小心又觸怒了雲煙?或者,她在因為自己貿然沖撞郡尉,惹怒北辰隆的事情生氣?林傲雪端着藥碗時在想,放下藥碗時還在想,卻百思不得其解。

喝完藥後,她用清水漱了口,又愣怔茫然地端起那碗飯菜,習慣性地往嘴裏刨了一口,忽然動作一頓。

視線下移,掃過碗裏的飯菜,她總覺得這個味道和平時吃的不太一樣。

她又刨了兩口,那種奇怪的感覺越發濃厚,再仔細瞅了兩眼,她終于恍然大悟。

這飯有點糊了。

菜也有點糊了。

腌肉上面......蘸了醋,醬汁是酸的。

好像不是出自夥房廚子之手。

思緒百轉千回,林傲雪咬着筷子苦着臉沉沉思索,不知不覺整碗飯菜全部下了肚。

放下碗筷時,林傲雪忽然想起剛才雲煙不自然的态度,心裏驟然劃過一個大膽的猜想。

難道這飯是雲煙做的?

林傲雪心裏一突,素來淡漠的臉上情不自禁地裂開一抹癡笑。

但很快,她又闆起臉,凝眉思考,萬一不是她猜想的這樣,隻是今日廚子發揮失常呢?或者,是夥房來了新的夥計,還不熟悉環境?

她費盡心思找着理由,盡可能撇去雲煙的嫌疑。雲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毒術醫術也頗為出衆,想必做飯也是同樣拿手。林傲雪如此想道,在心裏暗自勸說自己,但嘴角騰起的笑意卻怎麽也無法掩藏。

過了大致小半個時辰,雲煙又來了一趟,說要給林傲雪換藥,林傲雪饒有深意的目光瞅着她,在候着視線看似不經意地掃過桌上碗筷時,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林傲雪開心極了,她沒想到雲煙會用這樣的方式對她好,也沒想到雲煙果然不會做飯,當初說了要做好姐妹,雲煙便處處都護着她,現下還悄悄開始學做飯了。

品嘗了那碗飯的滋味,林傲雪當然明白為什麽雲煙偷摸着不肯光明正大告訴自己那飯是她做的,她心裏偷笑,亦裝模作樣地說了一句:

"夥房是不是換了廚子?今天的飯比以前多了好幾塊肉!"

雲煙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但她很快又止住笑,闆起臉來嗔了一句:

"你是小狗崽兒麽那麽喜歡吃肉?躺下換藥!"

林傲雪先還在笑,驟聞雲煙最後一句,她又苦着臉,別別扭扭地在床上躺好,醒着被扒衣服和迷糊的時候是兩個概念,秋日的風從帳簾縫隙裏灌進來,吹得林傲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雲煙動作很快,林傲雪卻感覺好像過了一整日那麽久,待雲煙替她重新包紮好了,叮囑她盡量少下地走動時,林傲雪臉上還像蒸籠似的冒着熱氣。

雲煙緊抿着唇角,忍笑忍得極為辛苦,她哄着林傲雪躺下,拿走了先前留下的空碗,見碗中飯菜被清理得幹幹淨淨,雲煙臉上笑意又深了幾分,歡快地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第二日,飯菜依舊是糊的,但碗裏的肉卻多得幾乎冒出來。

林傲雪禁足期間,天天就在帳裏睡大覺,北辰隆也并未來找過她。

雲煙每日會按時過來給她換藥,順便也将飯菜送過來,林傲雪連着吃了将近半個月糊掉的飯菜,後來廚子的技藝似乎漸漸好了,不僅色香味上來了,也再沒有糊過,隻是肉菜一如既往的多。

林傲雪感覺自己一個月下來恐怕長了好幾斤肉在身上,腰上的刀傷在雲煙悉心照看之下好得很快,禁足快結束了,她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禁足最後一天,林傲雪像往常一樣一邊看書,一邊等着雲煙,但直到日落西山,雲煙也沒有來。除此之外,也沒有人給林傲雪講飯菜送來,她餓了一整天。

林傲雪感覺奇怪,放下書冊在屋裏來回踱步,好幾次都想掀開簾子出去,但又想到自己還在禁足,即便出去了,也會被守在外面的侍衛勸回來。

她又等了半個時辰,營帳外傳來衛兵的聲音,話語中的內容卻讓林傲雪皺起了眉。

"林百戶,北辰百戶來了。"

北辰霁。

她明天就解禁足了,北辰霁現在來找她是什麽情況?

門外衛兵話音剛落,北辰霁便急沖沖地走了進來,他臉色難看,神情焦灼,見到林傲雪後又許久不說話,讓林傲雪心裏越來越疑惑。

她擰起眉,冷然瞅着北辰霁,聲音裏隐約有一股敵意:

"你來此所為何事?"

北辰霁捏緊了拳頭,肩膀有些發顫。一月未見,北辰霁的變化出乎林傲雪的意料,但見他此時額角青筋暴跳,臉色陰寒,一點也沒有了當初的朝氣,倒是顯出幾分狠戾的感覺。

他好似費了很大決心,才終于咬牙切齒地瞪着林傲雪,憤恨地說道:

"林傲雪,雲煙走了。"

此言一出,林傲雪腦子一懵,愣了好半天,她感覺眼前發黑,耳畔有蜂鳴之聲陣陣,一股惡心暈眩的感覺沖擊着她,讓她難受極了。

"你說什麽?"

她不敢置信,擔心自己聽錯了。

"雲煙走了!被我爹趕出軍營了!"

北辰霁忽然咆哮起來,聲嘶力竭,兩個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裏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

林傲雪安靜了幾息的時間,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推了一下北辰霁的肩膀,力氣之大,推得北辰霁踉跄兩步,然後猛地撞在屋門上。

"你幹什麽了?!你到底幹什麽了?!!!"

林傲雪心裏惶恐不安,憤怒直沖腦海,險些讓她失去理智。她知道北辰霁一直對雲煙懷有觊觎之心,而北辰隆卻素來不允北辰霁與雲煙來往,如果不是北辰霁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北辰隆如何會逐走雲煙?

北辰霁被林傲雪一推,也騰起了無名火,他一震胳膊,手指林傲雪,怒聲質詢:

"你還好意思問我做了什麽?!林傲雪!你與我說你無意于雲煙,可你他娘的卻帶她出關!"

北辰霁越說越氣,臉色漲得通紅,冷不防一拳朝林傲雪面門打來。

林傲雪擡手抓住他的拳頭,用力一捏,北辰霁慘叫一聲,胳膊垂落下去,但他并不放棄,繼續咒罵着:

"你這個說一套做一套的混蛋!你砸人賣慘也就是為了騙她過來給你看傷吧!想不到你竟然是這種小人!!"

北辰霁已經失去理智,像個受到屈辱極盡發瘋的野獸,在林傲雪手中奮力掙紮着。林傲雪聽着他罵,冷不防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将北辰霁打得咚一聲倒在地上,鼻血直流。

林傲雪蹲身在他跟前,狠厲地掐住他的脖子,冷漠的視線仿佛在看一個自尋死路的蝼蟻,寒着聲音問他: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死亡的壓迫撲面而來,林傲雪強橫的氣勢與渾身上下浮動的嗜血殺氣一下子将北辰霁驚醒,他喉嚨滾動了一下,一時間失了言語。

這一瞬間,他真的感覺,林傲雪會殺了他。

他腿肚子一顫,被嫉妒和憤怒沖昏的頭腦忽然恢複了清醒,恐懼地瞪着林傲雪臉上猙獰的面具,戰戰兢兢。

"說!"

林傲雪擡高了聲音,她很想現在就沖出去面見北辰隆,但有些東西,必須從北辰霁的嘴裏得知确切經過。

北辰霁打了個哆嗦,羞恥又愧疚的心緒翻湧着,他紅着眼睛,癟着嘴,用帶着一絲鼻音的聲音開口:

"我去找她,跟她表明心意,說要娶她為妻,但她不同意,我問她是不是喜歡你,然後我們吵起來,被我爹撞見了。"

北辰隆震怒,而北辰霁卻不知悔改,當着北辰隆的面說要求娶雲煙,北辰隆一怒之下就将雲煙逐出軍營。

林傲雪震驚之餘還感到不可思議,明明是北辰霁的錯,北辰隆竟懲處了雲煙?!

這父子兩個,都不可理喻!

林傲雪原以為北辰隆雖然對北辰霁有些偏袒,但不至于是非不分,黑白不辯。但事實卻超乎她想象,讓她再一次深刻領悟了,什麽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不可能喜歡我,而我也隻把她當妹妹,但現在,我要告訴你,就算我和她沒什麽牽扯,我也不會允許你再接近,你配不上她。"

她松開北辰霁,掀開門簾跑了出去。

守在門外的衛兵見林傲雪要出去,立即攔住她的去路,并勸戒她不要為難他們。林傲雪此時哪裏肯聽,她此時正在氣頭上,誰攔她就揍誰。

她兩招放倒護衛,徑直朝大将軍的營帳跑過去。她要去找北辰隆問個究竟,問他憑什麽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速度很快,不過一小會兒時間,便來到北辰隆的營帳外,帳外無人,帳內點着燈,林傲雪快步走過去,還未靠近,便聽見帳內傳來瓷器落地碎裂開來的聲音。

北辰隆怒氣沖沖,暴跳如雷的聲音也随之傳了出來:

"混賬東西!漂亮女人都是禍水!那個雲煙在營裏這段時間,将士們魂不守舍,不僅林傲雪為了這個女人與人私鬥,北辰霁竟還說出要娶雲煙的話來!簡直豈有此理!"

光摔東西還不解氣,北辰隆震怒地拍着桌子,督軍楊近從旁勸慰,收效甚微。

林傲雪頓住腳步,不再朝前走。

她已經知道自己此時即便闖進去也于事無補,北辰隆心意已決,連楊近都無法安撫他的怒氣,更何況是曾觸怒過他的林傲雪。

所以林傲雪不再想去嘗試說服北辰隆,但她心裏同樣憤怒,她對北辰隆的行事感到失望,認為這樣的做法有失公允。

不管雲煙出身如何,她在軍營裏做了那麽多貢獻,救治了許許多多的傷兵,北辰隆也不該這麽做。

當初若非雲煙及時趕到,出手相救,北辰霁早就死了,現在應該連屍骨都涼透了,北辰隆卻隻因為她是個漂亮女人,便覺得所有惹亂子都是因她而起,北辰霁也為她神魂颠倒,将雲煙的功績全盤否定,甚至将她趕出軍營。

這樣的行為,無異于忘恩負義。

雲煙願不願意留在軍營是一回事,她遭受這樣不公的待遇就是讓林傲雪無法忍受。

林傲雪不顧衛兵阻攔,大晚上地跑出軍營,她要去找雲煙。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做,但她卻一定要這麽做。

她像發了瘋似的跑出軍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煙雨樓,雲煙離開了軍營,最大可能便是回煙雨樓來。

迎客的姑娘們依舊花枝招展,春風得意。

林傲雪于樓前駐足,撇去了往日的羞赧和尴尬,急匆匆地抓住一個姑娘的胳膊,驚得那姑娘一聲惶恐的尖叫,甩開林傲雪的手,接連後退了好幾步。

四周行色匆匆的客人都被這一聲尖叫吸引了視線,林傲雪兇神惡煞,氣勢洶洶,一副前來找茬的架勢,煙雨樓的管事很快也被這裏的動靜驚動,他們認出了林傲雪,連圍過來的打手都下意識地止了腳步。

林傲雪卻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盯着那個張惶後退的姑娘,急急問道:

"雲煙在不在?"

那姑娘恰巧是新來的,從未見過林傲雪,此番如此兇惡的人當面,她被吓得魂不附體,一個勁地搖着頭,口裏說着不知道。因為雲煙去了軍營的緣故,她隻聽說過其名,卻未見其人。

林傲雪臉色一白,又看向另外一側,另幾個姑娘也紛紛後退,兩股戰戰,不敢多言。林傲雪又問了幾人,依然沒有得到雲煙是否在樓裏的答案。

悅琴聽聞樓下有個戴了面具的兵在找雲煙,她直覺此人是林傲雪,便匆匆下了樓,果見林傲雪正抓着樓前的姑娘盤問。

林傲雪此時的樣子與她記憶中那個冷漠肅殺的模樣大相徑庭,記得林傲雪雖然冷漠,但從不會像此刻這樣慌張,她擰緊了眉,快步走到近前,喚道:

"林公子。"

林傲雪聞聲擡頭,見以年輕女子朝自己走來,她眉頭輕蹙,隻覺此女有些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她的名字。她已經很久沒來煙雨樓了,以往來此,也多匆忙,對接觸過什麽人,印象并不深刻。

林傲雪臉上一閃而逝的迷惑刺痛了悅琴,但她卻強自忍者內心的酸楚,主動言道:

"公子不記得奴婢了,奴婢悅琴。"

聞言,林傲雪恍然大悟,她記得悅琴是與雲煙走得極近的小姑娘。

林傲雪連忙上前,激動之下擒住了悅琴的肩膀,她的兩臂力氣頗大,擰得悅琴肩膀生疼,而比肩膀更疼的,是她的心。

但聞林傲雪急聲詢問:

"你見到雲煙了嗎?她回煙雨樓了嗎?"

悅琴聞言一怔,林傲雪話語間透出的信息沖散了她心裏的酸澀,反倒讓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皺眉道:

"雲姐姐沒有回來,她不是去軍營了嗎?"

雲煙沒回煙雨樓,那她去了哪裏?

林傲雪面如金紙,嘴唇顫抖。

悅琴卻急了,她反手抓住林傲雪的胳膊,問道:

"雲姐姐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

林傲雪不知如何與悅琴言說事情經過,她沮喪又失落地垂着頭,萬念俱灰。忽然,她腦海中又閃過一個念頭,讓她渾身一震,當即松開悅琴,隻道了一句"之後再詳談"便匆匆離開了煙雨樓。

她飛快跑向東側的城門,被城門口的衛兵攔了下來,她高聲詢問守門的衛兵是否看到雲煙出城,衛兵雖然疑惑林傲雪為何這般着急,但還是如實回答:

"看見了,雲軍醫有将軍的手令,确是出了城,往東去的。"

雲煙之名在邢北關可謂家喻戶曉,他們這些士兵每逢休沐去了煙雨樓,也多是想見一見傳說中驚若天人的雲煙姑娘。自雲煙入了軍營成了北境的軍醫之後,他們有更名正言順的理由去找她。

所以,他們都識得雲煙的樣貌。

"走多久了?"

終于得到了雲煙的消息,林傲雪稍稍松了一口氣,又問道。

"約摸兩個時辰了。"

衛兵再一次回答。

已經兩個時辰了,林傲雪聞言,心裏空落落的難受,想必北辰霁來找他的時候,已經與北辰隆吵過一架,耽擱了時間。

她想出城去追,但沒有将軍的命令,邢北關的士兵不得私自出城,否則便算叛軍。她闖出軍營已算犯了大過,若再私自出城,以前的努力就真的前功盡棄,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林傲雪縱然心焦,但她還保留着理智,心裏明白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事情是在觸犯北辰隆的底線,絕對不可以越界。

哪怕她再如何唾棄北辰隆的為人與處事之風,哪怕她多想不顧後果地追出去,她也不得不在此時停下腳步,任由冷風呼嘯,鼓噪着她的心。

雲煙離開了邢北關,朝東去,林傲雪猜想她是要去永安。她心裏的情緒盤根錯節,幾欲化作一聲憤怒的嘶吼,然而她卻隻沉默地站着,遙望着城門外越漸暗沉的夜色。

永安距離邢北關不遠,她可以往後再找機會過去。

林傲雪垂着頭,捏緊了雙拳,不甘心,卻無可奈何地想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軍營的,北辰隆得知林傲雪違抗禁足的命令不說,還沖出軍營要去找雲煙,氣得摔桌子破口大罵,指着林傲雪的腦袋罵的她狗血淋頭。

林傲雪始終麻木,對北辰隆的叱罵充耳不聞,北辰隆怒罵林傲雪簡直是被豬油蒙了心,還狠很地甩了她一個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林傲雪耳側嗡嗡作響,她從北辰隆的營帳出來時,天色昏黑,北辰霁站在不遠處,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待她視線掃過去時,他又像受了刺激,收回邁出的腳步,轉身走了。

林傲雪抹了一把嘴角鹹濕的血跡,冷漠地瞥了一眼北辰霁的背影,一語不發地回到自己的營帳裏。先前她還覺得北辰霁人不壞,可真是瞎了眼。

一連三天,林傲雪發瘋般地苦練,早上天不亮就來到校場,将心裏的怒氣怨氣全都撒向了校場上的木樁子,那些練武用的木人陣被她噼裏啪啦全部折斷,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

與她一同操練的兵将都紛紛遠離,擔心遭受池魚之殃。除此之外,她沒有別的過激反應,北辰隆也沒有再找她的麻煩。

但營裏所有人都知道林傲雪得罪了大将軍,不止打了李郡尉,還揍了北辰霁,以前被林傲雪收拾過的兵卒這下得意了,有一種大仇得報的痛快,他們遠遠一看林傲雪,冷笑着走開。

得了戰功又如何,林傲雪如果再不老實,就有可能被北辰隆掃地出門,讓她跟那個雲煙一樣,徹底離開軍營。

林傲雪對這些閑言碎語聽而不聞,尚武有幾次都想寬慰她幾句,奈何林傲雪就像得了失心瘋似的,誰的話也不聽。他無奈至極,站在場外見林傲雪手執刀槍,一心埋頭苦練,便也搖了搖頭,任由林傲雪先冷靜冷靜。

如此又過了幾天,林傲雪漸漸冷靜下來,沖動和仇怨消卻,開始思考自己的過失。

這段時間,她的确過于嚣張了。林傲雪反省了一下自己,她氣憤的是北辰隆對雲煙的不公,但這件事整個看下來,北辰隆還是偏袒着她,并給她留了餘地。

北辰隆對雲煙心懷偏見,縱然将她從軍營裏趕走,也震怒于林傲雪和北辰霁的沖動出格,到底還是給了他們改正錯誤的機會。

林傲雪冷笑一聲,将手中的尖槍杵在地上。

她已經決定往後不再違逆北辰隆的意願,努力讓自己成為北辰隆手裏的尖刀,假意被他馴服。在她羽翼未豐之時,除了隐忍和退讓,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她在校場操練一日之後回到營帳,準備收拾一下就休息了,然而本應該在校場上進行恢複訓練的陸升卻主動找到了她:

"百戶!"

他遠遠地喊住林傲雪即将進門的,臉上神情急迫,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林傲雪回頭看他,疑惑地蹙起眉:

"怎麽了?"

經歷了北辰隆北辰霁父子二人的兩面三刀,林傲雪對這軍營中的人又多了一分防備,哪怕是她當初親自提拔的陸升,她也不得不提高警惕。

畢竟,人心叵測。

既然他們父子都是如此自私的人,那她又何必忠誠。

"百戶。"陸升喘了兩口氣,"剛才有急報從鄱岩傳過來,蠻兵又偷襲了鄱岩,永安......被踏平了!"

永安覆滅。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