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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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被困在名庭山行宮的地牢裏,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出去的機會。但凡北辰賀還有一點良心, 或者覺得她還有一絲半點的用處, 便不會輕易讓她死去。

北辰賀設了這個局, 讓她獲罪, 被皇帝關入地牢, 但因為林傲雪隻是被皇帝遷怒,罪不至死, 所以隻要他在背後設法操縱,便可輕易将林傲雪救出, 還能以此徹底收服林傲雪, 讓林傲雪感激涕零,而後便好為他所用。

林傲雪靠在冰冷而潮濕的牆面上, 感覺渾身肌肉都在寒冷之中痙攣,她卻隻能用力抱緊自己,臉上的面具在與獵豹搏鬥的時候就脫落下來, 不知落在何處。

散落下來的頭發遮蓋了她猙獰的面孔,看起來落拓而狼狽, 讓人平生出無端的荒涼之感。

暗無天日的地牢裏, 時間變得尤為緩慢,她的意識渾渾噩噩, 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即便短暫地醒了,也不過區區數息,便又陷入漫長的沉寂。她肩上的傷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惡化, 開始潰爛,先是發炎,而後化膿,從皮肉裏漸漸生出驅蟲。

受傷的胳膊幾乎已經擡不起來,稍微一動,就好像能從肩膀上掉下來似的。而她自己這幾日也一直高燒不退,每天都有侍從來将馊掉的飯菜和水放在牢門外,讓她醒時自己去拿。

她不想過這樣卑微低賤的日子,但卻不得不妥協于內心翻湧不止的仇恨,她掙紮着從牆邊起來,本想站起身,卻因為腿腳虛軟而摔倒在地。她匍匐着朝牢門爬過去,趴在門邊,用血污的五指抓着飯菜,和着腥臭的泥屑一起塞進嘴裏。

她要活下去。

不管多麽卑微,多麽痛苦,她都要活下去。

唯有一天天地挨過,努力活下去,才能等到重見天日的可能。但凡有一絲機會,隻要還能離開這裏,她便會将今日所受的一切苦難,十倍百倍償還。

她心中并不覺得凄涼,雖覺世事難料,但這痛苦卻也是最好的磨刀石,打磨她的傲氣,讓她明白自己的對手是多麽強大,她必須隐忍,步步為營,變得越來越堅韌,以至于,沒有什麽痛苦能讓她放棄複仇的可能。

林傲雪不知道自己在獄中待了多久,她茍延殘喘,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每多活一息的時間,也讓她覺得慶幸。

傷口已經痛到麻木,她似乎聽見老鼠在她耳邊吱吱叫着,微微睜開眼,視野昏暗,隻在極遠的地方能看見一點點從鐵門縫隙中透出的光。模糊的視線中,有老鼠在啃咬着她的指尖,她稍微一動,老鼠便受到驚吓,頃刻間跑沒影了。

林傲雪口中出乎一口氣,還能有這小東西陪伴着她,倒也不覺得無趣。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再如何緩慢,也不曾停歇。

終于有一日,地牢的門被人打開,光亮從門外透射進來,刺得林傲雪睜不開眼。恍惚間,透過眼睑的縫隙,她好像看見一個人影朝她走了過來,有女子的驚呼聲響起,随後便是加快了節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牢門丁零當啷地響,鎖鏈被人解了下來,一蓬馨香撲了滿懷,是陌生的脂粉味。林傲雪來不及看清那人的樣子,便兩眼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北辰泠領着人來了地牢,要将林傲雪帶出去,卻在牢門打開的那一瞬,無端地愣了下來。

她嘴裏情不自禁地溢出驚呼之聲,即便已經盡可能地想象林傲雪在地牢內如何艱苦,眼前所見的景象也遠比她的猜想凄慘百倍。

她回想起林傲雪那日悍勇地擊殺獵豹時的場景,與此時瑟縮在地上,骨瘦如柴的林傲雪簡直判若兩人。她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命令獄卒将鐵門打開,不顧林傲雪一身髒污,以千金之軀撲過去将林傲雪抱起來。

林傲雪的身子實在過于纖瘦,瘦到即便是北辰泠,也能毫不費力地将她抱起。北辰泠心下覺得奇怪,這樣一副身軀,怎麽也不像男人的體格,瘦弱得像個姑娘。

她埋頭去看林傲雪肩頭的傷,被那腐爛的傷口上蠕動的驅蟲吓得臉都變了顏色,她何曾見過別人如此凄慘的模樣。她強忍着內心惡心的感覺,用力撕開林傲雪肩頭的衣服,将那些蟲子從她身上摘出去。

相比之下,林傲雪臉上的燒傷倒不顯得那麽醜陋了。

北辰泠感覺自己已經用掉了此生所剩無幾的勇氣,若非林傲雪那一日不顧自身安危毫不猶豫地救了她的性命,若非那一刻,她看到林傲雪的臉孔與故友重合,她一定不會如此愧疚。

而最後,林傲雪還因為皇帝激怒之下喪失理智的判斷被牽連入獄,這讓北辰泠不得不站出來,替她讨回公道。

三皇子膝蓋受創,從此成為廢人一個,皇帝怒焰難消,誰的谏言也聽不進去。然而派出的宮廷禁衛根本沒有查到那放冷箭之人的蹤跡,獵豹是為何出現在圍場裏也探查不清。

一衆大臣跟着皇帝一起在名庭山住了十來天,每日都要忍受皇帝的喧天怒火。

直至三皇子傷好一些了,皇帝的怒氣漸漸散了些,她才去懇求皇帝看在林傲雪救過自己的份上,寬恕她,并在皇帝的寝宮外跪了兩個時辰,而後宗親王北辰賀也替林傲雪求了情,皇帝才終于松口,讓她可以去将林傲雪領出來。

隻是沒曾想,牢獄短短十天時間,已經将林傲雪折磨得不成人樣。

北辰泠扯下林傲雪肩頭破開的衣服,将她的傷口暴露于空氣之中,原本她想着人幫忙,将林傲雪擡出牢籠,卻在此時,意外地瞥見林傲雪松開的衣領處,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紗布。

北辰泠猛地愣住,她明明記得,林傲雪入獄之時并未有人來給她包紮傷口,皇帝正在氣頭上,又怎麽可能顧及林傲雪的死活,除此之外,林傲雪也沒有別的傷勢在身,那這厚實的紗布究竟因何而來?

她手上動作一頓,視線不由自主地瞥過林傲雪的脖頸,她的脖子與肩膀交接之處柔和的曲線也不似男兒,顯得格外柔和溫軟。北辰泠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可能,讓她呼吸凝滞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背着獄卒悄悄揭開林傲雪的衣衫。

衣領之下,是用紗布層層勒緊的胸口,再往下,腰身纖細,盈盈一握。

北辰泠終于知道林傲雪為什麽那麽瘦弱,又為什麽那麽纖柔,體重那麽輕。

原來,她是個女人。

北辰泠心如擂鼓,視線從林傲雪的衣領處收回,又看向林傲雪髒污的臉。

那斜靠在她肩頭的側臉映入她的眼簾,讓她覺得很是熟悉。

林傲雪長得像她兒時的故友。

這個念頭一瞬間在她的腦海中瘋狂生長,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沖破一切理智與矜持,讓她無論如何,想要弄清事實是否與自己所想一樣。

旁側侍衛見她愣神,以為是林傲雪身上髒污,令北辰泠無所适從,便想搭把手,将林傲雪從北辰泠手中接過來。北辰泠卻下意識地推開他的雙手,而後在後者驚訝的視線中,愣怔地搖了搖頭。

她不着痕跡地收攏林傲雪的衣襟,将暴露她身份的可能刻意掩藏起來,在一衆侍衛驚慌而震撼的目光中,将林傲雪整個抱了起來,然後不顧衆人勸谏,硬是将林傲雪抱到自己下榻的宮殿。

北辰賀聽聞屬下來報,說北辰泠去地牢帶出林傲雪之後,竟然直接将林傲雪抱去了她的寝宮,北辰賀眉頭一皺,眼裏露出兩分深思之意,旋即擺了擺手,道:

"不用管她,若能有個人讓她收心,也好。"

北辰泠将林傲雪抱去寝宮之後,并沒有第一時間讓人去找大夫,她将不顧林傲雪一身血污和肮髒的泥漬,直接将林傲雪安置在自己下榻的床鋪上。

她遣散了宮內侍從,也屏退了一衆婢女,關好門窗,這才回到床前。

林傲雪緊閉雙眼,一側臉上有被灼燒後猙獰可怖的傷痕。

北辰泠用被溫水濡濕的綿巾擦拭林傲雪髒污的臉孔,她披散下來的長發遮擋了被燒傷的半側臉龐,血污被抹盡之後,看起來多了幾分柔軟溫潤的感覺。

這樣一看,确實是個姑娘。

而且,與她曾經的故友,越發相像。

北辰泠的心跳越來越快,她用力抿緊了唇,顫着手小心翼翼地輕撫林傲雪露在外面的半邊臉頰,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抑制住內心激蕩不已的情緒,轉而将視線落在林傲雪受傷的肩膀。

北辰泠不會醫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林傲雪的肩傷,但她明白不管林傲雪是不是她心中所期盼的人,林傲雪女子的身份都暫時不能透露出去。

她輕手輕腳地解開林傲雪的衣衫,将她受傷的肩膀完全袒露出來,用幹淨濕潤的綿巾簡單清理了一下傷口旁側的血污和泥漬,又替林傲雪換了一身衣物。

北辰泠身為宗親王府的郡主,何曾如此認真細心地照看過誰,隻因林傲雪與她心中故友長得有幾分相像,她便不由自主地,生出親近的心思。

她虧欠那人太多,隻是對一個與之相像的人好一些,都好似讓她心裏得到一些安慰,将這份愧疚能假林傲雪傳達給那人一樣。

雖然離開了那陰冷潮濕的環境,但林傲雪的傷勢并沒有好轉,她依舊發着急熱,渾身濕冷,不一會兒便出了一身冷汗,濡濕了北辰泠的被褥和新換的衣服。

北辰泠一直注意着林傲雪的情況,心知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總不能讓圍場中的大夫來替林傲雪看傷,若真如此,林傲雪的身份一定一下子便暴露了。

她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親自去尋了北辰賀。

北辰賀在院子裏坐着飲茶,因為三皇子受傷之事,行宮內的官員都不敢太過放肆,這幾日基本上沒什麽人出門,北辰賀也清清閑閑,無事可做。

忽然有侍衛過來,與北辰賀附耳說了幾句話,北辰賀眉頭微蹙,而後轉頭,北辰泠已經走進院子,于北辰賀身前立足,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父王"。

"泠兒日前受了些驚吓,今日又去牢裏救了人,怎麽不好好歇歇,到為父這裏來有何事啊?"

北辰賀臉上露出和藹笑容,俨然一個慈父。

北辰泠臉上沒有多的表情,她微垂着眼睑,小聲說道:

"泠兒近日身體不适,許是因為日前受猛獸所驚,夜夜夢魇纏身,不知父王可否替泠兒與皇叔說一聲,泠兒想先下山去。"

待北辰泠說完,北辰賀眼裏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追問道:

"泠兒是否還想帶着林傲雪一起下山啊?"

北辰泠知道此事一定無法瞞過北辰賀,便也沒有刻意隐瞞,而是坦然回答:

"林千戶救過泠兒性命,也是因泠兒而受傷,但這名庭山上氣候寒涼,并不适合養傷,還請父王應允。"

北辰賀哈哈笑了起來,饒有深意地說了一句:

"這小子倒也是個有福之人。"

北辰泠故作不解,沒有答話,北辰賀大手一揮,也沒有繼續揪着不放:

"行,你便先帶他下山養傷吧。"

得了北辰賀的應允,北辰泠心頭松了一口氣,北辰賀自有法子說服皇帝,她恭恭敬敬地告了退,然後又回到自己的寝宮,簡單收拾了一下,着人備了車馬,這才将林傲雪抱進馬車裏,駕車下了名庭山。

下山之後她沒有直接讓馬車回到宗親王府,而是讓侍從将馬車趕去了她在京中的一處私宅,安頓好林傲雪後,又讓人帶話去了煙雨樓。

半個時辰之後,雲煙神色複雜地出現在北辰泠的私宅門外,擡手敲響了院門。宅院的管家将房門打開,恭恭敬敬地将雲煙請進屋裏,直接将其帶到北辰泠所在的屋子。

北辰泠聽聞屋外傳來的腳步聲,知道雲煙已經到了,她轉頭朝房門看去,便見雲煙一身湛藍長裙,容妝精致魅惑,但手裏卻提了一個與她形貌極不相符的藥箱。

"民女雲煙,見過郡主殿下。"

雲煙說着,同時俯身垂首,朝北辰泠行了禮。

管家識趣地轉身離開,北辰泠則站起身來,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嚴厲,冷漠又富有殺意地怒視着雲煙,狠聲質詢:

"她既是個女人,你為何知情不報?!"

雲煙此番回京之前,一直在北境的煙雨樓,她的所有經歷北辰泠全部知曉,自然也清楚她曾經進入軍營,成為軍醫,替林傲雪看過好幾次傷,還與她一起執行過任務的事情。

雲煙絕不可能不知道林傲雪是個女人。

但雲煙卻私自将這個秘密隐瞞下來,這讓北辰泠感到極端憤怒,她覺得雲煙不忠,甚至讓她動了直接殺了雲煙的念頭。

"還請殿下息怒。"

雲煙的神情波瀾不驚,早在她來到這個宅子,進入這間屋子,看到床上的林傲雪和滿眼通紅的北辰泠時,她便明白,林傲雪女子的身份雖然暴露了,但不論是林傲雪還是她自己,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她不知道北辰泠知曉了林傲雪的身份之後為何如此激動,又為何選擇刻意隐瞞,直覺告訴她此事蹊跷,但她聽命于北辰泠,隻按照她的吩咐行事,除此之外,北辰泠要做什麽,為什麽做,與她毫不相幹。

北辰泠怒視着雲煙,見她不解釋,也不害怕,她竟有一種自己發怒才是修養不夠的錯覺。過了好一會兒,她的情緒越漸洶湧,不由痛苦地閉上雙眼,眉心隐現掙紮,片刻後,她無奈嘆息一聲,側身讓開,對雲煙說道:

"治好她的傷。"

雲煙依言來到床邊,林傲雪發着急熱,眉心緊擰着,即便是陷入昏迷,也依舊極為痛苦,她渾身滾燙,肩上被獵豹咬傷的地方皮肉已經潰爛,膿水浸染了衣衫,看起來格外狼狽凄慘。

雲煙鼻頭一酸,眼裏起了淚意,但她沒将自己動搖的心緒表現出來,她喉頭一動,強壓下心裏的酸楚,開始替林傲雪清理傷口。

林傲雪被咬傷的是左側的肩膀,恰是初時她們在永安相遇時,林傲雪被蠻人一箭射傷的那一側,雲煙搖頭苦笑,林傲雪這肩膀真是多災多難,箭傷才好了沒多久,又被兇獸給咬了幾個窟窿。

她用心地替林傲雪清洗傷口,趁着林傲雪還昏迷着,感覺不到太過明顯的疼痛,先割掉她肩膀上已經腐壞的皮肉,再用滾燙的烈酒驅散兇獸獠牙上的毒素,這才細細上藥,好好包紮。

這樣繁複的過程,每一步都伴随着劇烈的疼痛,若林傲雪醒着,恐怕會因為疼痛而癫狂。

但是,不管雲煙處理得多麽仔細,林傲雪這條胳膊,因為被兇獸咬傷,傷口腐壞嚴重,要想痊愈,還需得多費些心思。就算最後能盡可能不影響手臂的活動,也注定不能恢複到最好的狀态了。

思及此,雲煙心裏便覺絞痛,好像這傷傷在她的心上。

"她為什麽會傷成這樣?"

雲煙手上動作不停,眼裏的情緒也沒有起伏,語氣平平,并沒有透露出過多的心緒。

"宗親王叫她來參加春獵,被豹子咬了。"

北辰泠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言簡意赅。

"就算是被咬了,若及時将她送下山,也不至于嚴重到這個地步。"

雲煙意外地沒有接受北辰泠給出的答案,待她替林傲雪将傷口包紮好了,她擡起眼來,臉色少有的嚴肅,竟讓北辰泠感受到一絲來自雲煙心中的愠怒。

從雲煙動手替林傲雪清理傷口開始,北辰泠便坐在一旁,将整個過程看在眼裏,雲煙對林傲雪的傷,遠比以往她見過的任何人都更用心。

北辰泠的視線迎向雲煙,落在後者看似波瀾不驚的臉上,眉頭一皺,道: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整件事情的經過。"

雲煙沉默下來,沒有再反駁。

"我可沒見過你對別人那麽好。"

北辰泠又言。

雲煙避開北辰泠的視線,她的目光平和之中透着一股細膩而柔韌的感情,餘光掃過林傲雪漸漸松開的眉頭,臉上的冰霜緩緩消解,回答北辰泠:

"因為她與別人不一樣。"

北辰泠沉默地看着她,竟無法反駁她的話。這一刻,北辰泠心裏不知為何生出一種感覺,就好像,雲煙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連她的內心也跟着變得堅強起來。

"呵......可不見得。"

在沉默許久之後,北辰泠忽然想起了什麽,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斜睨了雲煙一眼,而後從袖口中取出一個物什,随手朝雲煙扔過去。

眼見一物劃空而來,雲煙一怔,下意識地将那東西納入手中,卻在看清此物的時候,她的目光一下變得晦暗複雜起來。

"我記得,這是你的東西,你該不至于與她這麽親近,連秀囊也送?"

北辰泠扔給雲煙的物什是個秀囊,淺粉色打底,上面繡着幾朵寒梅,正是元宵那日,雲煙與林傲雪一同看花燈時被小賊趁亂摸走的那一隻。

此物是北辰泠在替林傲雪更換衣衫的時候,從林傲雪的衣服裏掉出來的,她一見,便知林傲雪不簡單。即便雲煙和林傲雪關系融洽,也不至于會将随身攜帶的物件相贈。

雲煙沉默地将秀囊拿在手中,指尖拂過秀囊上凹凸起伏的繡紋,心緒有些複雜。

先前秀囊丢失的時候,她為了不讓林傲雪參與此事,接觸到秀囊中的隐秘,她刻意壓下焦急的情緒,卻還是讓林傲雪看出端倪,并主動去尋了那偷東西的小賊。

以林傲雪的聰慧,如果找到那小賊,必定就會知曉金鑰匙的事情。即便她不知道那金鑰匙是什麽,一旦接觸到了,就注定無法撇清關系。

雲煙不想将林傲雪牽扯進那些本不該牽連她的事情裏,讓她平白承受不該承受的風險,這并非雲煙所願。

林傲雪在戰場上就已經足夠危險,一旦上了戰場,便是朝不保夕,何故再平添旁的事情來分走她的心神。

但雲煙也能理解林傲雪在看出她心情焦慮之後主動去找此物的舉動,至于林傲雪為何不将尋到秀囊的事情告訴她,除了因為這幾日雲煙一直有事在身,不得空閑之外,大致還有林傲雪沒能尋回這秀囊中的金鑰匙這一原因。

雲煙心細如發,加之她對林傲雪性情的了解,将林傲雪躊躇猶豫,隐瞞不報的真相猜了個大概。

她輕笑着搖了搖頭,複将秀囊重新放回林傲雪的衣兜裏,見北辰泠眉頭緊蹙,疑惑地看過來,她目光溫潤柔和地掃過林傲雪昏迷之中依舊皺成一團的臉孔,用指腹輕輕舒展了林傲雪的眉頭:

"這件事是我疏忽了,不是她的問題。"

北辰泠的目光越來越嚴厲,她眼中顯出幾分意外,也有幾分愠怒,凝重地說道:

"你就這麽确定不是她刻意偷拿了你的東西?"

雲煙擡眸,她臉上的神情是北辰泠未見過的執着,紅唇輕啓,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信她,她不是這樣的人。"

北辰泠拍案而起,對雲煙怒目而視:

"你是魔怔了嗎?你的警惕心呢?就算你信她,那你可知她是否信你?你知道她背地裏在給宗親王做事嗎?你這麽盲目地相信她,讓我不得不重新考慮,你,是否值得信任!"

北辰泠憤怒的聲音回蕩在屋子裏,雲煙凝望着她,搖頭輕笑:

"郡主若不信我,為何要叫我來給她看傷?為何要将這些話說與我聽?"

雲煙的質詢诘問着北辰泠的心,仿佛洞悉了她內心的慌亂不定。她看着雲煙有條不紊地收拾着東西,然後走到床邊,将林傲雪抱了起來,她快步上前,攔在雲煙跟前,質問道:

"你要做什麽?"

"帶她回去。"

北辰泠眼裏透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現在帶她走,她若醒了,你要如何解釋?"

人是北辰泠從名庭山上帶出來的,若林傲雪醒來見到雲煙,則必定然她知道雲煙與北辰泠之間有所聯系。

雲煙腳步一頓,反問道:

"若她留在這裏,你要如何解釋?"

是誰救了她,又是誰替她看的傷,還要解釋為什麽北辰泠知曉了她的身份之後,不但不将此事上報,反而替她隐瞞下來。

不管怎麽做,都別有用心。

從北辰泠決意替林傲雪隐瞞身份的那一刻開始,事情就變得棘手起來。

這是雲煙最疑惑的地方,但同樣,也是她最慶幸的一點,她不知道北辰泠為什麽要這麽做,但至少,林傲雪能因此得救。

"我拿捏了她的秘密,她必須聽我的。"

北辰泠雖然言之鑿鑿,但她的目光裏卻藏着一抹罕見的猶豫,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沖動,也許是因為林傲雪長得像她一個故人,她寧肯将錯就錯,也要先保住林傲雪,才好去探查林傲雪的底細。

雲煙看向北辰泠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探究之意,北辰泠對待林傲雪的态度實在讓她意外,也讓她覺得奇怪,讓她拿不準,北辰泠究竟想要的是什麽。

但她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努力保護林傲雪。

"我不覺得你比我冷靜多少,她的傷需要時時看護,你不叫別的大夫,卻讓我一直留在這裏,就不怕王爺生疑?"

北辰泠無話可說,她沉默地擰着眉,想反駁,卻又無從開口。

雲煙身份特殊,如果長時間留在北辰泠這裏,一定會讓北辰賀覺得奇怪。

兩相比較之下,的确讓雲煙帶走林傲雪更好一些,如此一來,隻需推說林傲雪醒後自己要走,去找雲煙看傷也是她自己的決定,便不會惹北辰賀疑心。

隻是北辰泠心裏面像是堵了些什麽似的,她的目光落在林傲雪慘白的臉上,那一張與幼時故人極為相似的臉龐讓她不願意就此放雲煙離開。

北辰泠和雲煙僵持着,一時間誰也不肯退讓,但最後還是北辰泠的理性戰勝了她心中那一縷莫名的情緒,無奈地嘆息一聲,搖了搖頭,側身讓行。

雲煙抱着林傲雪離開屋子,待走到門口時,北辰泠忽然擡高了聲音說道:

"你若這般執着于她,便是害人害己。"

雲煙沒有回頭,但她的腳步卻稍微頓了頓,似是思索着反駁的言語。片刻之後她又擡步離去,隻留下一句:

"你我二人,誰又比誰更加高明。"

北辰泠愣在原地,目光呆滞的看着雲煙遠去,她雙拳緊握,肩膀不自覺的顫抖。随後,她又在猛然驚覺心中情緒過于激蕩的同時,沉痛又糾結地咬緊牙關,故作漠然地叫來管家,吩咐道:

"給她們準備馬車。"

林傲雪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雲煙的私宅,她睜開雙眼,但覺受傷的肩膀疼得鑽心,腹內空空,極為暈眩。

她在牢籠裏時,哪怕極力克制自己,忍住反胃惡心的感覺,将那些飯菜和着泥土鮮血咽到肚子裏,卻依舊不能保證讓她的身體獲得足夠的養分。

她難受極了,在牢中傷勢不斷惡化,以至于她的胳膊就像與她的身體脫節了一樣,痛到失去了別的感覺,隻要稍微一動就似乎要從肩膀上掉下來。

才剛剛醒來,困倦無力的感覺便侵襲着她,讓她好像下一刻又會暈過去。她用了極大的努力才睜開眼睛,有光亮映入眼簾,入眼是頗為熟悉的環境。

恰在此時,雲煙推門走了進來,她手裏端着一個托盤,盤子裏擱了一個藥碗和一碗稀粥,與數月之前在軍營,每日來替林傲雪看傷的時候一樣。

"你醒了呀?"

雲煙将托盤放在桌子上,走近床邊去将林傲雪扶起來,小心的拖着她的肩膀,以免扯傷傷口。雲煙讓林傲雪斜靠在床頭,即便已經非常小心翼翼,依舊難免觸到傷口,林傲雪眉頭緊皺,卻不曾吭聲。

待她坐好之後,雲煙又檢查了一番她的肩膀,見并未出現扯傷的情況,這才從床頭将藥碗取來,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林傲雪嘴邊,溫聲說道:

"來,喝藥。"

林傲雪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心裏對自己現下的處境感到非常奇怪,她明明記得自己之前是被關在名庭山的地牢之中,後來不知是誰将她從地牢裏放了出來,可她又為什麽會來到雲煙的宅子呢?

雲煙手中的藥勺已經遞來,林傲雪沉默的看了雲煙一眼,最終還是将心頭的疑惑暫且按捺住,将勺子中的湯藥抿入口中。

林傲雪沒有說話,雲煙也沒有主動提及,兩人默契的沉默着,隻聽見藥勺與石碗觸碰發出的細微聲響,讓屋中的環境顯得格外靜谧。

待一碗湯藥喝完,雲煙又将米粥拿過來,以同樣的方式喂林傲雪将一碗粥喝下。

林傲雪始終一聲不吭,待米粥也下了肚,雲煙将碗收好,也沒有轉身離開,而是坐在床邊微笑地看着林傲雪,問道:

"你可有話要說?"

林傲雪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些許疑惑,也沒有選擇再繼續沉默,而是坦率幹脆的問道: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雲煙朝着她笑,反問:

"那你覺得你應該會在什麽地方?"

林傲雪腦袋微微一偏,眉頭擰了起來上顯出些微的猶豫之色,随後才嘆息一聲,言道:

"我原以為我應該是在名庭山上,或者宗親王府之中。"

雲煙聞言,對林傲雪的坦率和耿直感到開懷,她唇角一勾,笑着說道:

"所以你心裏應該已經有所猜想。"

林傲雪的目光垂落下來,盯着身上棉被起伏的紋路,眼裏神情非常複雜。嘴唇緊抿着,未受傷的右手毫無意識的揉搓着棉被,猶猶豫豫地開口:

"你與宗親王府是何關系?"

雲煙朝林傲雪靠近一些,細心的替她提了提被子,這才回答:

"我是郡主手中的棋子,是她放在外面的眼線。"

林傲雪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她神情有些愣怔,過了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雲煙的聲音再一次響在她耳旁:

"是郡主将你從名庭山上帶下來的,而你這身衣服也是她替你換的,她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

雲煙此話一出,林傲雪立即變了臉色,她猛的抓緊了身下的棉被,面如金紙,煞白一片,感覺心跳好像都漏了一拍,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這個消息無疑比雲煙和郡主之間的關系更加讓林傲雪感到震驚,讓她手足無措。

林傲雪恐懼又緊張的神情落在雲煙眼中,雲煙心頭一嘆,在說出這句話之前,她就猜到了林傲雪聽到這句話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林傲雪女扮男裝進入軍營,還升職到千戶的位置,若這件事讓皇帝知曉,無疑是要殺頭的大罪,而今林傲雪的秘密已被郡主知曉,雲煙猜這時候的林傲雪一定非常恐懼害怕。

她将自己的手覆蓋在林傲雪的右手上,安慰着她說:

"別怕,沒事的,郡主不會将你如何。"

她輕輕拍了拍林傲雪的手,又道:

"若她想趁機治你的罪,便不會将我找來替你查看傷勢,還吩咐我為你好好醫治。"

陷入惶恐之中的林傲雪聽了雲煙的話先是一愣,随後她很快的冷靜下來,在心中反複斟酌雲煙這兩句話中透露出的含義。

她的眉頭皺得很緊,在經過許久的思考之後,終于才又擡起頭來,臉上顯出不确定的神情,向雲煙問道:

"郡主殿下要替我保守女子之身的秘密?"

雲煙點了點頭,随後又擡手輕輕拍了拍林傲雪的腦袋,撫着她的情緒:

"若非如此,她又為什麽會将你交給我來照看呢?"

林傲雪心中的擔憂并沒有完全放下,她依舊疑惑,依舊忐忑,隻能強行按捺住惶惑不安的心緒再一次向雲煙征詢:

"她為什麽要幫我?"

對于這個問題,其實雲煙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她隻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實不相瞞,對此我也感覺疑惑不解,但想來無外乎她想拿捏你的把柄,以此讓你聽從她的命令。"

聽了雲煙的回答,林傲雪心裏的緊張稍微消散了些,她在心中思量北辰泠發現她真正身份的可能有幾分。

但在反複考慮之後,她想,若北辰泠當真認出了她,便不該是如此平淡的結果。北辰林當初就想讓她死,而今她活着回來,若身份真的暴露,她應該也無法離開宗親王府,到雲煙這裏來了。

思及此,林傲雪心裏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但她也不敢完全放下心,這件事不能與雲煙細說,她隻能一直埋在心底,讓自己時刻保持警醒。

雲煙見她的情緒平息下來,又低聲寬慰了她幾句,便道:

"今日時候已經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晚一些我再過來替你換藥。"

她說完,收拾好床頭的碗勺,端着托盤轉身離去,還細心的帶上了屋門。

屋門扣攏,發出咔噠一聲輕響,林傲雪疲憊的閉上眼睛,雲煙今日與她說的這些話,不斷的回蕩在她的腦海中,讓她的眉頭越皺越緊,思緒越來越亂。

雲煙真實的身份竟然是北辰泠的棋子,這讓林傲雪心中十分複雜,以後若是讓雲煙知曉了她真正的身份,那是否她與雲煙之間便會因此敵對,過往種種也将不複存在,失去意義。

林傲雪洞悉這一點,心情也無端變得沉重起來。

但雲煙隻說她是北辰泠的棋子,卻不曾言說她與宗親王府的關系,又讓林傲雪覺得很是蹊跷。她想起那天在行宮之中偶遇北辰泠時,後者與她說話的态度以及北辰泠口中那一句"宗親王信你"言語間透露出的冷漠與疏離。

難不成宗親王北辰賀與其女北辰泠貌合神離,他們之間在人後竟是不睦的關系。

而北辰泠缜密的心思與複雜的手段讓林傲雪感到意外的同時也背脊發寒,她不由再次感嘆,北辰泠果然已經不是她曾經認識的北辰泠,現在的北辰泠心機深沉,更是懂得權禦之術,她的手居然已經遠離京城,伸到了北境。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