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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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

林傲雪頓住腳步,無奈地嘆息一聲, 恭恭敬敬地朝玄鶴行了一禮。

玄鶴眼裏閃爍着晦暗的光芒, 笑吟吟地看着林傲雪, 待林傲雪垂頭, 他哈哈一笑, 道:

"師弟,可有空與為兄聊聊?"

林傲雪心中沉重, 但她不能拒絕玄鶴的邀請,她眼中神光一閃, 回答:

"聊自是可以, 但我想問一句,醫館內可安平?"

玄鶴眼露狡黠之意, 面上卻爽朗地笑起來:

"哈哈......師弟可真是愛多心,為兄豈會做這等傷及無辜之事?"

林傲雪對玄鶴此言不置可否,但心裏卻松了一口氣, 不管玄鶴想要她做什麽,隻要玄鶴不對雲煙動手, 一切都還好說。眼下情況與她的目的并沒有太大的沖突, 如今她最在意的,不過是雲煙的安危罷了。

隻要人沒事, 就總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玄鶴會不會說謊她不知道,但像玄鶴這樣工于心計的人,對自己總是莫名的自信,他相信自己能算到一切, 将局勢把控在自己手裏,所以隻要局面還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內,他便沒必要對林傲雪說謊。

林傲雪放下心中擔憂,又朝玄鶴躬身:

"不知師兄有何吩咐?"

玄鶴眼中笑意不減,對林傲雪道:

"師弟且随我來。"

他轉身朝軍營內走,林傲雪跟在身後,眼裏神光晦暗,閃爍不定。林傲雪不知道玄鶴想帶她去什麽地方,她眸光凝重,然則臉上卻沒将心中的焦慮和疑惑表現出來。

她随着玄鶴行了幾步,及至僻靜無人之所,玄鶴忽然回頭,言道:

"師弟對日前宮中聖旨,有何想法?"

林傲雪心一沉,暗道玄鶴果然是為此事。

"北辰國內動蕩不息,風雨飄搖,國君此舉,意在擾亂邢北關內軍心,激起北辰隆與諸将之間的矛盾,北辰隆勢微,人也愈漸癫狂,濫殺無辜,人神共憤,下屬出現叛将是遲早的事情,但國君承諾的取而代之能否實現,卻不得而知。"

林傲雪的回答很中肯,既表述了自己的觀點,也分析了關內至今無人出手的原因。玄鶴微笑着點了點頭,又道:

"然則,若此計乃王爺所出,師弟以為如何?"

玄鶴這話說得明明白白,計策是北辰賀出的,他的目的自然就是除掉北辰隆,同時收獲一個效忠于他的主将,能領兵馬,替他南征北戰,開疆擴土。

林傲雪停下腳步,擡眼看着玄鶴,忽而問道:

"所以,北辰隆如此瘋癫,多半是拜師兄所賜。"

林傲雪一直覺得北辰隆瘋瘋癫癫不同尋常,即便是被最信任的軍師背叛,他初時也非驚弓之鳥,卻在養傷的過程中,脾性越來越暴躁,越來越多疑,甚至中途中止療傷,不再請醫師為自探看傷情,所以他的傷病才一拖再拖,局勢越來越差,最後完全無法扭轉。

在北辰隆越漸消沉的過程中,玄鶴必然在暗中出了不少力,否則,邢北關的情況不會像現在這樣嚴峻,對于那些暗地裏出現的分歧,玄鶴定是從中作梗,推波助瀾,才在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裏,将北辰隆徹底架空。

玄鶴聽聞林傲雪之言,隻哈哈一笑,并未出言辯駁,算是默認了她的猜測。

林傲雪覺得膽寒,為北辰賀的手段,也為玄鶴的心計。

林傲雪喟然一嘆:

"既然此事是王爺的安排,在下自然責無旁貸。"

她先前就已經向玄鶴發願會做北辰賀的尖刀,而今玄鶴已經找上門來,該是她這柄尖刀出力的時候了,她無法反抗,也不能反抗,至少,現在還不能。

與此同時,她心中也在思量,這與她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

北辰隆是她的仇人,與當初鎮國公府的舊案有所牽扯,她本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去找北辰隆複仇,而今,北辰賀給了她這個理由。

北辰賀要她親手殺掉北辰隆,也是逼她表态,證明她的決心,明确她的立場,一旦她真的殺了北辰隆,一切便成定局。

林傲雪心中暗自冷笑,她的身份沒有暴露就是她最大的籌碼,北辰賀和玄鶴以為他們是在逼迫自己就範,然則林傲雪卻是在等待這個時機,一舉兩得。

至于北辰隆死後邢北關會爆發的亂象,林傲雪心裏也早早做了打算。

玄鶴對林傲雪的回答很是滿意,他笑着點了點頭,眼裏神情從容自得:

"師弟這般大義,為邢北關百姓和兵将着想,為兄自會将此事如實向王爺禀報。"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林傲雪不會拒絕。隻要林傲雪有野心,想往上爬,就必定為宗親王所制,先前聖旨抵達邢北關時林傲雪不動手,在暗中觀望,無外乎是因為拿不準刺殺北辰隆之後,聖旨上給出的承諾能否有所保障。

有了玄鶴作保,林傲雪自然願意放手一搏。

玄鶴唇角一勾,笑容冷肅地看着林傲雪,眼裏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麽。

林傲雪心知玄鶴之言不可盡信,這件事有一定的風險,但她不得不為之一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往前走還有一絲活路,後退卻會立即功虧一篑。哪怕還有諸多顧慮,林傲雪也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玄鶴繼續朝前走,待他腳步頓住,林傲雪擡頭去看,便見不遠處靜立着一方營帳,營帳外守備森嚴,裏三層外三層有許多兵将駐防。

是北辰隆的營帳。

玄鶴笑呵呵地轉頭朝林傲雪看過來,言道:

"為兄隻能送你到此處了,擇日不如撞日,師弟快些行動吧。"

林傲雪眉頭蹙起,而後無奈一嘆,她點了點頭,再擡眸時,玄鶴來去如風,身影已經不見了。

見狀,林傲雪知道玄鶴雖然将身影藏起來,但他必定在暗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林傲雪知道今日是逃不過去,便肅整了臉色,做出一副急匆匆的樣子,朝北辰隆的營帳大步走過去。

"什麽人?!"

守在帳外的兵将見有人來,頓時一驚,連忙抽刀出鞘,看着遠處疾步走來的林傲雪,大聲喝道。

"是我,今日有要事要禀報将軍。"

衛兵們見來人的林傲雪,心裏稍松一些,但卻依舊沒有讓林傲雪進去,隻道:

"沒有将軍通傳,任何人不得入內,還請林偏将稍候,待小的入內禀報。"

林傲雪沒有顯出焦急的樣子,衛兵如此恪盡職守,她自然不能硬闖,便點頭:

"好,你去。"

她的樣子從容随意,看起來一點都不兇戾,讓守門的衛兵松了一口氣,同時也在心中哂笑自己多疑,林傲雪一直都極受北辰隆的重用,也頗受北辰隆信任,自不會有二心。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沒有任由林傲雪走進營帳,讓林傲雪稍候之後,他就轉身快步走進帳內,向北辰隆禀報林傲雪來見。

北辰隆聽說林傲雪獨身前來,似有要事相商,并未太過猶豫,就讓林傲雪進了營帳,林傲雪往日也常與裴青一起到他這裏來述職,所以北辰隆對林傲雪還算放心。

林傲雪得了應允,朝衛兵點頭示意之後,就朝營帳中走進去。

帳內隻有北辰隆一人,靠坐在床頭看書,他聽見響動,轉頭看向林傲雪,便道:

"傲雪,你來此是有何事?"

林傲雪單膝跪下,朝北辰隆拱手道:

"回将軍的話,屬下有事要向将軍禀報。"

北辰隆感到稀奇,遂問:

"何事?"

林傲雪言:

"屬下欲與煙雪醫堂的雲醫師成親。"

北辰隆聞言,眼中閃過一抹不悅,認為林傲雪小題大做,這樣的事情也要來打擾他與他彙報,再者,他本來就不喜雲煙,此時更是怒氣勃發,冷哼一聲:

"好事啊,恭喜了!"

他眼裏沒有半點恭喜的意思,并不為林傲雪感到高興,他始終覺得,雲煙的身份上不得臺面,就算要娶,也不能明媒正娶,隻能做個妾室,而林傲雪卻為了這個女人神魂颠倒,叫北辰隆頗為不齒。

林傲雪自不在意北辰隆的态度,她又從袖口裏掏出一張卷好的紙條,拿在手裏對北辰隆道:

"另外還有一事,屬下方才在營裏攔下一隻奇怪的信鷹,截獲一紙密信,尚未揭開查看,特意來尋将軍,請将軍定奪。"

北辰隆眼中不悅之意更甚,他覺得林傲雪不分輕重緩急,方才竟不将此物呈上來,而是先提自己的婚事,簡直荒唐!但林傲雪既然拿了密信來,他終歸不好出言責罵,還必須誇贊一聲做的對做得好,他擡了擡手,言:

"你将此物呈上來。"

北辰隆現在意識時而清醒時而瘋癫,經過林傲雪先前那一試探,他忽然忘記了自己不讓人近身的原則,主動讓林傲雪将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林傲雪捧着手裏的"密信"站起身,弓着腰朝北辰隆靠過去,行至北辰隆跟前,約莫還剩兩步的時候,北辰隆忽然眼現癫狂之色,猛然将放在床頭的長刀抽出,一把朝林傲雪刺過去:

"你是不是也想刺殺我?!"

他一邊喊着,一邊兇戾地朝林傲雪進攻,神态瘋癫,要将林傲雪置于死地。

事發突然,林傲雪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她眉頭一蹙,機警地側開身子,任由那長刀銳利的刀鋒從她臉側擦過,刀氣外溢,斬落了一簇青絲。

北辰隆殺意迸現,林傲雪稍微躲避慢一些,就會被那一刀直接将腦袋砍下來,她甚至來不及感到後怕,北辰隆第二刀就已經迎面而來。

林傲雪目光一凝,既然北辰隆已經得了失心瘋,見人就要殺,她也沒什麽好客氣的,便猛地起身,自鞋履側邊取出一把匕首,像餓狼似的朝北辰隆撲過去。

北辰隆見林傲雪掏出匕首,眼中兇光更加淩冽,一副自己早有預料的狠厲模樣,恨不能将林傲雪立即碎屍萬段。

一時間,帳內響起叮叮當當,武器交擊的鳴響,帳外的衛兵聽見帳內動靜,正想掀開帳簾,卻忽然喉頭一涼,眼前頓時昏黑一片,倒地瞬間就失去了意識。

身在帳中的林傲雪無暇顧及帳外的動靜,她用匕首與北辰隆交手,對抗北辰隆手中長刀,片刻不能分心。

一寸短一寸險,好在北辰隆傷勢未愈,招式滞塞,加之此地空間狹小,北辰隆施展不開,林傲雪動作迅捷,見招拆招,并伺機反擊,此消彼長,數招過後,林傲雪震開北辰隆手中長刀,又快又狠地将匕首捅進北辰隆的心窩。

北辰隆口中爆發一聲慘烈的嘶吼,他瘋魔似的将刀口翻轉,用力拉回來,竟是以以命搏命的方式攻擊林傲雪!林傲雪這一次躲閃不及,被從後背灌來的長刀從後腰側邊刺進去。

林傲雪臉色一白,但她眼現視死如歸的兇芒,父母之仇,能報一個算一個。

她用力将手中匕首再朝前推了兩寸,洞穿了北辰隆的胸口,刺進他的心髒,北辰隆雙臂顫抖,握着刀柄的手無力松開,那一刀因此沒要了林傲雪的命,她瞪圓了眼睛,口中喘着粗氣,踉跄着後退兩步,慶幸北辰隆身邊竟然沒有暗衛。

北辰隆瞳孔縮得有如針尖大小,他怒目瞪着林傲雪,嘴裏荷荷有聲,震怒不已地問道:

"為什麽......為什麽......連你......都要背叛我?"

他顯然已經忘記了,是他主動拔刀的事情。

林傲雪體虛,後腰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她身體一晃,斜靠到案幾上,唇角勾起冷冽的笑容,回答:

"因為你,不配為将。"

北辰隆兩眼一鼓,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就那麽靠在床頭咽了氣。在林傲雪身後,噗一聲悶響,她艱難回頭,便見玄鶴剛将手裏一個死去的暗衛扔在地上,一臉笑意地看着林傲雪,朝她拍了拍手,笑道:

"師弟,你很不錯。"

林傲雪喉頭一動,咽了一口唾沫,剛才玄鶴并未走遠,一直在旁觀察林傲雪,也是他出手解決帳子裏的暗衛,如果林傲雪說錯一句話,也許她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

她忍着疼痛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站起身,卻因為頭上暈眩而險些摔倒,她扶住矮幾站穩,喉頭一甜,咳出一蓬血來,費力地回答:

"還要師兄來幫我善後,讓師兄見笑了。"

玄鶴哈哈一笑,不以為意地搖頭:

"師弟切莫這麽說,你我師兄弟一場,互幫互助乃是理所應當。"

林傲雪捂住嘴用力咳了兩聲,鮮血撲在她的掌心裏,她長出一口氣,轉身走向床邊,将北辰隆胸口的匕首拔‖出來,而後割下北辰隆的首級,扯了一塊碎布将其包起來,随後又轉頭看向玄鶴,說道:

"此物便由我先收着,營中之事,還請師兄多多幫襯。"

玄鶴自然明白林傲雪想做什麽,她剛剛完成任務,又受了傷,必然是要回醫館去尋雲煙的,一來是要确認雲煙是否安全,二來也是想讓雲煙替她處理這莫名其妙的傷勢。玄鶴臉上笑意不減,朝林傲雪點頭應道:

"師弟自去,餘下之事,便交給為兄。"

得了玄鶴之言,林傲雪朝其道了謝,随後飛快離開北辰隆的營帳,她踏出營帳之時,發現帳外兩名衛兵也已經倒在地上,活不成了,應該也是玄鶴動的手。

林傲雪心中一嘆,她救不了這些人的命,人生在世,總有身不由己的事情,她連自保都成問題,又哪裏能管得了其他人的事情。

初冬的天黑得比較早,林傲雪從北辰隆的營帳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她借着夜色偷偷離開營地,趕往邢北市集,一刻不停地奔赴醫館,繞過煙雪醫堂的正門,從後院翻牆進去。

雲煙的小院平日裏沒有旁人來,院內靜悄悄的,林傲雪一進院子,影肆便發現了她,見林傲雪傷重,影肆吃了一驚,立即現身,上前兩步去扶林傲雪。

林傲雪被影肆攙着,喘了兩口氣,待氣息喘勻,她轉頭對影肆說:

"将煙兒請進來,我有要事與她說。"

影肆心知事态嚴重,不敢耽擱,将林傲雪扶進屋裏坐下,立馬回頭去前廳裏尋雲煙。

雲煙原本在店鋪裏忙活,今日醫館裏的病人特別多,讓她一刻也脫不開身,影肆來尋她的時候,在她耳側悄聲說了幾句,雲煙一驚,手裏正在書寫藥方的筆都沒拿穩,直接跌下來沿着桌子滾在地上去。

她很快回神,将那毛筆撿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将未寫完的藥方開好,轉手拿給館內侍立的小厮,急迫地交代了兩句,便跟着影肆回到後院裏。

雲煙踏入院中,一眼便瞥見不遠處院牆下新留的鮮血痕跡,她眉頭一皺,眼現擔憂,連忙快步走進屋裏。

但見林傲雪靠坐在椅子上,後腰一直在淌血,鮮血順着椅子流下來,甚至落了幾滴在地上。她臉色煞白,神色凝重,雲煙轉頭吩咐影肆留在屋外,順手關好屋門,這才快步上前,扶住林傲雪的肩膀,見林傲雪要說話,她先一步打斷了林傲雪,言道:

"你先別忙開口,讓我看看你的傷。"

林傲雪順從地閉上嘴巴,雲煙飛快除去林傲雪的外衣,又手法熟練地解開林傲雪裏衣的衣帶,将染了鮮血的衣衫拉開,露出其下柔軟細膩的肌膚與那腰側兩寸長的刀口。

刀口不長,卻很深,血像是破了閘似的,一直朝外淌,縱然林傲雪一路捂着,也還是流了許多出來,讓林傲雪的身體因為失血過多而虛乏無力,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見林傲雪身上又出現了這麽嚴重的傷勢,雲煙心裏一抽,疼得幾乎窒息,她轉頭讓影肆去打溫水來,而後又進裏屋取出藥包和針線,仔細檢查之後,确認這一刀沒有傷到林傲雪的內髒,她這才顫着手替林傲雪将刀口縫起來。

縫線的過程極為痛苦,林傲雪一直眉頭緊鎖,雲煙心疼,卻無可奈何,林傲雪眼下狀态虛虧,又不能用藥替她壓制疼痛,萬一林傲雪這時候昏過去,有一定的幾率就醒不過來了,雲煙不敢冒這個險。

所以她隻能一邊勸慰林傲雪,與她說着話,一邊飛快地将刀口縫好。

林傲雪知道雲煙也不容易,她不想讓雲煙擔心,所以至始至終不發一言,縱然煞白的臉色出賣了她的痛苦,但她還是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風輕雲淡,沒有那麽兇險。

雲煙替林傲雪處理過很多次傷了,林傲雪每次受傷,雲煙都感覺自己心裏像是在滴血,然而林傲雪處在那樣的位置,受傷在所難免,為了複仇,她身陷奇險,以後還有很多受傷的可能,雲煙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在林傲雪身邊,窮盡自己的醫術,治好林傲雪的傷。

雲煙剛剛将傷口縫好,影肆便敲響了屋門。

她走到門邊,拉開屋門将溫水接過,避開影肆的目光,很快又将屋門關上,端着水盆回到林傲雪身邊,小心翼翼地替林傲雪将傷口處的血跡清理幹淨,随後又替她上藥包紮,直至将傷口包紮好了,見林傲雪的意識依舊清醒,她才松了一口氣,問道:

"你要不要先睡一覺。"

林傲雪搖了搖頭,她還有話沒說,剛才雲煙在認真處理傷口,她怕自己說出的話會讓雲煙情緒波動太大以至于操作失誤,所以一直忍着沒開口,此時縱然她非常疲憊,十分困倦,但也要先将話說完她才能放心昏睡。

她咬緊牙關,拳頭攥緊,拇指的指甲掐緊了食指的皮肉,以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更加清醒,不至于思緒混亂,這才言道:

"我殺了北辰隆。"

林傲雪話音落下,本是在收拾屋子裏殘留血跡的雲煙雙手一顫,她猛地擡頭,震驚地看着林傲雪,不可置信地驚呼:

"你說什麽?!"

林傲雪呼出胸中濁氣,又重複了一遍:

"我殺了北辰隆。"

她擡手碰了碰放在手邊的布包,輕輕敲了敲桌子,又道:

"這是他的首級。"

雲煙意識到事态有些超出掌控,她秀眉微蹙,神态凝重地追問:

"發生了什麽?"

雲煙當然知道邢北關前幾日收到的聖旨,但林傲雪連續幾天都沒有動靜,她們都不是沉不住氣的人,為何林傲雪會突然動手殺了北辰隆,還帶着一身傷從外邊回來?

林傲雪喘了一口氣,這才将今日自己自校場上回來之後在路上遭遇玄鶴,受玄鶴逼迫,必須親手了結北辰隆的事情如實相告,雲煙得聞詳情,眉頭緊鎖,許久不曾松開,最後那無奈又沉重的心情化作一聲長嘆,咬牙道:

"既是玄鶴算計于你,那想必明日,你殺了北辰隆取其項上人頭的事情,就會傳遍邢北關了。"

林傲雪點了點頭,臉上神情也十分凝重,她抿唇一嘆:

"我原本是想看有誰沉不住氣主動攪起事端,我趁着亂局上位能更容易一些,然則玄鶴卻逼迫我,讓争端提前,這樣一來,我在軍中的聲譽會大受打擊,他們都知道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我能殺了一手将我提拔起來的北辰隆,自然是冷血無情之輩,縱使我往後收攏了軍中勢力,也難以叫他們真正歸心。"

這才是玄鶴這一招最狠的地方。

逼迫林傲雪動手,并扣死她謀逆的罪名。

林傲雪是一個能為了一己之私殺死舊主,甚至是一手将她提拔起來的恩人的人,沒有人會願意真正歸順于這樣的人之手,這就奠定了日後林傲雪縱使統領大軍,擁有數十萬兵權,那兵權也如風中浮萍。

北辰賀想破,隻需略施小計,就能讓林傲雪手下兵将分崩離析,聲名狼藉,一敗塗地。

北辰賀高瞻遠矚,拿捏了林傲雪的死穴,讓林傲雪不得不誓死效忠,明日之後,軍中必然會起動蕩,受玄鶴掌控的部分兵将自會支持林傲雪上位,但除此之外其他的人,隻要不服林傲雪,他們就不會歸順,甚至直接叛出。

如何收服那些人,也要看林傲雪的手段。

否則,林傲雪手中除了玄鶴的人馬,将無可用之人。

林傲雪就算上了位,也還是被架空的狀态。

雲煙眉頭緊鎖,飛快做出決斷:

"必須立即聯系裴青,讓他知曉你的身份。"

林傲雪聞言一愣,旋即又很快明白過來。

裴青若知曉林傲雪殺了北辰隆,雖然他們目的一致,但裴青不知內情,他始終會覺得林傲雪隻是雲煙的手下,行事過于莽撞冒進,為了賭那一紙聖喻铤而走險,恐不值得傾心交付,時日一久,便會生出嫌隙。

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繼續向裴青隐瞞,要想裴青全力相助,不與林傲雪貌合神離,隻能這麽做。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點頭道:

"今夜我回軍營,自去找裴青說清楚。"

此事不容耽擱,林傲雪要趁着消息還沒傳開,先一步找到裴青,與他坦白。

雲煙也知事态緊急,雖然她擔心林傲雪的身體,但有些事情,她們必須共同承擔,她不能拖累林傲雪的腳步,不能因為自己一時的憂心而讓林傲雪身陷險境,這件事必須越快處理越好。

林傲雪又在雲煙的住處休息了一會兒,待恢複一些體力,她就主動起身告辭,并叮囑雲煙近日要小心一些,恐生變故。

眼下發生了那麽嚴重的事情,林傲雪又要與裴青說明身份,對于她們之間的婚事,定然會造成影響,所以林傲雪并未提及此事,一切留待這場風波過去再說。

林傲雪走時也帶走了北辰隆的首級,此物留在雲煙住所,隻會給雲煙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約莫月半時分,林傲雪回到軍營,中途沒有耽擱,連夜摸去了裴青的營帳。

裴青并未就寝,他已經聽說今天下午有人闖進北辰隆的軍帳,北辰隆被殺了,營帳裏隻留下一具無頭屍身和幾個侍從與暗衛的屍體,還未有消息透出究竟是何人殺了北辰隆,但軍中已經動蕩起來,得到消息的一些人很快分作幾派,另有一些則繼續靜觀其變。

裴青輾轉難眠,此事無異于平地起驚雷,要将北境原本就已經很混的水攪得更混更亂。

他一邊在心中猜測着此事的因由,一邊推算究竟會是誰突然動手,誰又将在這場博弈中獲利。

就在此時,軍帳的門簾突然掀開,一道黑影闖進來,裴青翻身坐起,警惕地按住壓在枕頭下的佩劍,低喝道:

"是誰?!"

林傲雪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來,因有傷勢在身,顯出中氣不足的感覺:

"裴将軍,是我。"

"林偏将?"

裴青震驚極了,他沒想到林傲雪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眼下事态這麽亂,林傲雪貿然與他見面,恐怕會生出更多的變故,林傲雪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眉頭一皺,翻身下床,将案前的油燈點亮,而後轉過視線看向林傲雪。見林傲雪一臉慘白地出現在自己營帳裏,顯然是受了傷,裴青心頭一咯噔,不好的預感飛快蹿升起來,皺眉問道:

"怎麽回事?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她從雲煙的院子出來的時候已經換過衣服,但還是難掩剛殺過人身上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裴青一定能覺察到異樣,她也就沒有隐瞞,直言道:

"裴将軍,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她說完,快步走到桌邊,将桌上茶壺拿過來,将已經涼透的茶水倒了一杯,随後用指尖沾上茶水,于桌面上飛快書寫起來。

裴青也上前一步,行至桌前,林傲雪如此嚴肅,他已經大概猜到林傲雪要與他說什麽,豈料林傲雪手下寫的第一句話竟是:

"我就是寧義雲的女兒寧沐雪。"

裴青呼吸一窒,險些一口氣上不來背過氣去。他猛地朝前一撲,雙手撐在桌面上,一把将林傲雪剛寫好的字跡抹幹淨,兩眼圓睜,像見鬼似的瞪着林傲雪,嘴張着,卻隻能發出嗬嗬之音,吐不出一個字來。

林傲雪擡頭看他,也不說話,主動将包住頭發的發巾扯下來,頓時青絲如瀑,長發順着她的肩頭滑落,掩住了一部分她臉上的傷疤,她五官清秀柔和,即便綁了男子發髻,看起來也比尋常男子要柔弱一些,而今将那長發放下,頓時顯出不同于男子的柔美來。

裴青瞪圓了眼,震驚到失了言語,他感覺自己一直以來真是瞎了眼,還真把林傲雪當男人看了,她此時隻将發巾一放,已不需多說,裴青自然能辨析林傲雪所言真假。

難怪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人找到寧沐雪,原來她放棄了女子身份,竟以一個男人的面貌活着,就在他身邊,他竟然一點都沒發現!

林傲雪骁勇善戰,是邢北關的傳奇,這樣一個讓蠻人聞風喪膽的人物,竟然是個女子!

裴青愣在原地,但很快,他忽然猛地回神,咬緊牙關示意林傲雪将發髻重新綁上,随後快步走到營帳門口,稍稍将門簾揭開一條縫隙,朝外看了一眼,确認帳外無人,又仔細檢查了四處,這才走回桌前,也用指尖沾了茶水,寫道:

"北辰隆是你殺的?"

林傲雪沒有猶豫,很快點頭承認,裴青确認了心中所想,反而不如剛才震驚,因為他對此已有所猜測了。他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

"為什麽?"

就算林傲雪是寧沐雪,是寧大将軍的女兒,她對北辰隆懷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她又為何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對北辰隆動手?明明先前一直隐忍,又怎麽會一下就失去耐性?

林傲雪嘆息一聲,擡手讓裴青附耳過去,她将聲音壓得很低,把自己從軍的目的,以及後來為取信北辰賀做的一些事情,連帶着這一次遭了玄鶴暗算,被逼無奈之下不得不對北辰隆動手的事情一一向裴青坦白。

剛才裴青在得知林傲雪的身份之後于短暫的驚訝後下意識要為林傲雪遮掩身份的舉動得到了林傲雪的信任,所以她才真正下定決心将真相告訴裴青。

裴青越聽越驚訝,到了最後已是滿目震驚,他張大了嘴,一臉不可置信,沒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竟還發生了那麽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待林傲雪說完,裴青眉頭一皺,猶豫了一下才問:

"雲姑娘知道你的身份嗎?"

想來應該是知道的,裴青心頭暗道,但如果雲煙知道林傲雪的身份,她們之間的婚事又是怎麽回事?掩人耳目?何須此舉呢?更重要的是,這兩人之間的感情不像假的。

林傲雪知道如果告訴裴青真相就必定繞不過這個坎,她心裏也很忐忑,但卻已不想再隐瞞什麽,故而回答:

"她知道。"

"那你們的婚事?"

裴青下意識地問出口,這實在太奇怪了。

林傲雪咬了咬牙,這是她第一次向外人公布她與雲煙之間的關系,不是以男子的身份,而是以自己女子的身份,告訴另外一個人,她與雲煙之間的感情。

"是真的。"

裴青咬緊牙關,攥緊了拳頭,鼓着一雙眼睛,許久沒有說話。他感覺自己快要被震驚到麻木了,從林傲雪口中透露的消息,一個比一個令人害怕。

過了好一會兒,裴青才将氣息喘勻,他松開拳頭,又用力抓緊了桌沿,咽了一口唾沫才道:

"屆時軍中動亂,我會率手下的将士無條件支持你上位。"

他很快做出了決斷。

不管林傲雪與雲煙之間的關系如何,林傲雪就是寧沐雪,是他父親竭盡一生效忠之人的女兒,他既然傳承了父親的意願,就将抛棄自己個人的情感,竭盡所能地幫助林傲雪查清當初事變的真相,還鎮國公府一個公道。

但他的臉色很是複雜,眉頭也緊緊皺起,得知林傲雪是女子給他帶來的沖擊還未完全消退,又被林傲雪和雲煙之間假鳳虛凰的感情打擊得遍體鱗傷。

他先前并未與林傲雪說謊,他是對雲煙動過心的,也曾嘗試過追求,奈何雲煙眼界頗高,根本看不上他,誰知道原來雲煙根本不喜歡男人,她喜歡的人竟然是寧沐雪!

裴青心頭有如打翻了五味瓶,味道複雜極了,雲煙已經十分優秀,讓他見識到了女性的聰穎和睿智,豈料林傲雪更是厲害,女扮男裝混入軍中不被人發現已是難得,她竟然還能以一己之力扶搖直上,在軍營裏大放異彩。

他無奈地長嘆一聲,心中頗為感慨,又目光複雜地看了林傲雪一眼,言道:

"你今日便早些回去,既然有心人在背後設計,那指不定明日你斬首北辰隆的事情就會傳遍邢北關,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

林傲雪點頭,再一次謝過裴青,而後偷偷離開裴青的營帳,回到自己的住處,躺在床上稍事歇息。

裴青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後所做的決定讓林傲雪放下了心,正如雲煙所料,裴青與其父皆對寧義雲極為忠誠,林傲雪向他坦白身份的舉動雖然兇險,但成功之後的成效也十分明顯。

林傲雪将雙手蓋在臉上,心中一陣陣的嘆息。

又有一個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随着局勢越來越混亂,她的位置越來越危險,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攪和進來,得知她的秘密,她不禁開始惶惶然,若全天下之人都知曉了她的身份,她又該以什麽理由和雲煙在一起?

現下她扮作男子還能自欺欺人,混淆他人視線,一旦身份暴露,她們兩個結婚,必受千夫所指。

她站得越高,身上聚集的視線越多,就越舉步維艱。

片刻之後,她又用力搖頭,苦笑一聲,眼下局勢漸危,她能不能從這亂局中活下來還是未知之數,待身份暴露,北辰賀第一個容不得她,即便她帶着雲煙遠走高飛,又能走到哪裏去?

天下之大,竟無她二人容身之地。

林傲雪暗自嘆息,需徹底扳倒立在自己面前的大山,才有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可能。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