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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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北辰隆提出的問題,林傲雪心中警醒, 沒說她是順水流去草原的, 隻說她在那一戰中被蠻人俘虜, 但她身受重傷, 又被關在地牢裏, 昏迷了很久才醒,狀态很差, 蠻人将她抓過去,就不想她輕易死了, 所以給她拿了食物和水吊着她的命。

後來有人過來拷問她, 但蠻族的話她聽不懂,又有懂北辰國語言的蠻人來詢問她邢北關內的情況, 林傲雪自言自己身份低微,不曾有什麽情報可說,蠻人惱羞成怒, 便将她扔進一個像鬥獸場的地方,和那些窮兇極惡的蠻子厮殺。

林傲雪将自己此去草原後的所有經歷綜合起來, 真真假假, 盡都說了一遍。

"再後來,屬下差點死在那裏邊, 蠻人忽然又改了主意,就拖着屬下一路行軍至邢北關,沒曾想竟是以屬下這一條不值錢的賤命訛了将軍整整十車糧草。"

言及此處,林傲雪雙膝一曲, 咚的一聲跪在地上,俯身垂首,恭敬又誠摯,滿懷愧疚地說道:

"将軍慷慨,實叫屬下愧悔不安。"

北辰隆長聲一嘆,親自擡手将林傲雪扶了起來,拍着她的肩膀說道:

"辛苦你了,此番落入蠻人手中,還能活着回來,實屬難得,大難之後必有後福,本将自會信守承諾,提拔你為參将。"

林傲雪被俘,北辰隆心中自然有所疑慮,但蠻人的角鬥場他也有耳聞,林傲雪若沒有去過,斷然不該描繪得如此詳盡,而被帶入角鬥場中的人,都是窮兇極惡的罪犯或者從北辰抓去的俘虜,進去之後,少有能活下來的。

所以當林傲雪講到角鬥場一事,才算讓北辰隆真正放下心來。

然而林傲雪聽聞北辰隆此言,卻驚惶不已,神态張惶之間,又要俯身跪拜,眼裏皆是惶急之色,急匆匆地說道:

"将軍萬萬不可,屬下于戰場被俘已是失職,又害邢北關折損了十車糧草,這等罪過,将軍不懲罰屬下已是将軍寬仁,又怎能再提屬下的官,這是萬萬不行的!"

林傲雪率直又不居功的态度讓北辰隆心頭芥蒂徹底消散了去,他哈哈大笑:

"你這小子倒是與別人不一樣,旁人若得到這般好的機會,定趕着趟擠破腦袋也要升官,哪像你這樣,本該是你的還推拒着不肯接受。"

林傲雪梗着脖子一根筋死倔着,傻子似的愣言:

"獎賞是給有功之人的,如屬下這般戴罪之兵,怎能擔當得起!"

北辰隆搖頭,笑着又在她腦門上拍了一巴掌,道:

"行了,你不用多說,若你當真覺得過意不去,本将便先升你做都尉,等你什麽時候想通了,再提你為參将,就這樣,下去吧!"

北辰隆心意已決,擡了胳膊要将林傲雪轟出去,林傲雪不得已,隻好躬身告退,但在她行至營帳門簾之處時,又被北辰隆叫住,林傲雪腳步一頓,心中警鈴大作,心想北辰隆莫不是疑心還未消除,又要問她些什麽。

但她止步轉身,北辰隆卻言:

"日前你一戰不歸,雲煙領走了你的東西,若有時間,你且去集市上看看。"

林傲雪在聽清北辰隆的話後愣了一下,她倒是沒想到北辰隆會讓她去看雲煙,但北辰隆既然如此說了,她便有了理由光明正大地去見雲煙便躬身,朝北辰隆行了一禮:

"是,謝過将軍。"

言罷,林傲雪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北辰隆對林傲雪一門心思挂着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子十分不滿,即便雲煙改換了身份,但依舊不能洗脫她以往坐臺于煙雨樓中的事實,煙雨樓背後有京中勢力撐腰,雲煙能坐上花魁之位,除了她自身容姿傾城之外,恐怕也少不了背後之人扶持。

這是北辰隆最擔心的一點,他想重用林傲雪,所以不願讓林傲雪和煙雨樓的人有過深的往來,但北辰隆心中又頗有些矛盾,雲煙的确是個有才之人,而且對林傲雪也确有幾分真心,但凡她随便改換個出身,哪怕隻是尋常百姓,北辰隆也不會再有微詞。

當日雲煙等在邢北關下,得聞噩耗之後,又主動收走了林傲雪的物什,讓北辰隆覺得,此女确還不錯,林傲雪又放不下,若允了他們二人,恐怕對林傲雪日後前途名聲有礙,但不娶雲煙為正妻,問題似乎也不算嚴重。

思及此,北辰隆無奈一笑,待林傲雪走後,他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我作為一軍之将,竟還操心起手下将士的婚事,可笑啊,可笑。"

林傲雪離開了北辰隆的營帳,稍作思量,她已得了北辰隆的允許,此時去邢北集市上探望雲煙也不會顯得奇怪和突兀,故而她回到營帳中想換一身衣裳之後去醫館找雲煙。

然而待她拉開櫃子,她才想起來自己的東西已經被雲煙全部收走了,連帶着她那幾套新衣裳也都不見了,她此時能穿的,就隻有身上這套兵服了。

她無奈地聳了聳肩,算了,不換了,以前她初入軍營不久,才剛認識雲煙那會兒,也時常穿着兵服直接就去了市集,來來回回好多次也沒有現在這麽擰巴,卻是在對雲煙産生了更加貪婪的的感情後,開始變得在意起自己的衣着來。

林傲雪一聲輕笑,哂然地将櫃子合好。

與衛兵知會一聲,便離開軍營去了集市。

林傲雪雖然離開了兩個月之久,但邢北關的集市并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她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恍如隔世。

直到此時,她才真正體會到劫後餘生的滋味,她竟真的從草原離開,回到了邢北關。

眼前的景象如此真切,隻要沿着這條路向前,穿過長街,在酒香四溢的街角轉向,便能看見那家名字令人十分羞臊的醫館。

林傲雪在街角的商鋪裏選了半塊面具,将之戴在臉上,而後深吸一口氣,邢北關集市上微涼的空氣湧入肺腑之間,讓她下意識地抿緊了唇,邁開腳步,朝記憶中街角附近的醫館走過去。

待街頭轉彎,林傲雪下意識地朝醫館看過去,醫館門口有求診的百姓進進出出,館內小厮忙前忙後,林傲雪走過去站在門口,朝館內張望,卻并未見到雲煙的身影。

她整理了一下心中逐漸升騰起來的緊張感,擡步走上醫館門前的臺階,尋了一名小厮問道:

"請問雲醫師在嗎?"

小厮停步,經由林傲雪臉上的戴半塊面具的習慣認出林傲雪的身份:

"哎呀,可不巧了,林郡尉,雲醫師今早出去了,還沒回來。"

林傲雪聞言,眨巴了兩下眼睛,一時間心緒極為複雜,她明知自己提前沒有與雲煙約好,來了見不到也僅是偶然,在情理之中,奈何心裏還是有些無法抑制的失望,原以為立即便能相見的,沒曾想她這一腔期待落了空。

隻是如此,她都覺得難過,那當初雲煙在軍營裏等着戰争結束,等着她策馬歸來時,隻等來了她戰死沙場的消息,又該是怎樣的絕望。

林傲雪嘴角緊抿着,臉上神情沉郁,眼裏隐隐透着兩分悲傷。

自她雙親過世之後,她便以為她這一輩子,就隻得孤身一人,孑然于天地之間,無牽無挂,卻不曾想,她有朝一日,還能遇上這麽一個人,美麗聰慧,迷人又溫柔,心念着她,候着她,替她縫補衣裳,等她策馬歸家。

她像着了魔似的,無法抗拒這樣的溫柔,雲煙的溫暖像是一張網,将她牢牢套住,哪怕明知未來可能艱險,她也情不自禁地向雲煙靠近。

她謝過小厮,又問了一句雲煙大致何時會回來,那小厮說他也不甚清楚,因為雲煙離開的時候并沒有吩咐。

林傲雪無奈,看樣子今天有可能見不着雲煙了,她轉過身,準備離開醫館,到附近的茶攤坐一坐,等一會兒,雲煙等她,兩個月都等了,她稍候一會兒,又有什麽打緊。

然而林傲雪的腳步才剛邁過醫館的門檻,便猛地頓了下來。

她愣愣地望着館外,雲煙正站在醫館門外,像是被定住了似的,一動不動地看着從門內走出來的林傲雪。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雲煙木然地立着,沒有鋪天蓋地的驚喜,也沒有潸然落淚的感動,她的目光平和又溫柔,在眼眶中凝聚了氤氲的霧氣,即将突破隐忍的極限時,輕輕勾起唇角,微笑着,狀若平常地說道:

"你回來了呀。"

林傲雪喉頭一梗,險些當衆失态。

雲煙的語氣太輕松,就像是真的在等她回來似的,忘記了她死在關外的噩耗,不相信她就這麽人間蒸發,她等待着林傲雪,不管林傲雪什麽時候突然到來,都不顯得奇怪。

林傲雪感覺喉頭哽咽,鼻尖酸澀得讓她沒辦法立即給出回應,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耗費了好些時間,才将狀态調整過來,強忍住眼淚奪眶而出的沖動,盡可能平靜地,尋常地,像往日來時那樣,微笑着回答:

"嗯,今日營中不算太忙,我回來看看。"

雲煙笑了起來,她緩步走近,不顧在場之人衆多,主動牽起林傲雪的手,不像以前那樣隻牽着她的袖口,而是真正的,握住林傲雪的手掌,五指拂過那長滿老繭的手,體悟着掌心裏溫暖的觸覺,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眼前之人就在自己身邊,能看到,能摸到。

直至此時,即便她面上沒有表露出來,但內心中,卻又一次掀起了悸動的波濤,林傲雪對她的影響是實實在在的,她已經沒辦法脫身了。

經過一個月的沉澱,她已經從初時獲知林傲雪還活着時的激動中平複下來,昨日也收到了蠻兵到來,以十車糧草做交換,将林傲雪送回邢北關的消息,但今日真正見到了林傲雪,她依舊愣怔了,呆滞了,險些無法自抑地哭出來。

好在,她将那即将破閘而出的洪流生生遏制住,心裏還有兩分理性抗衡着随時可能崩潰的情緒,讓她盡可能地不表現出內心的張惶與無措。

林傲雪在被雲煙牽住手時,身體便僵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放松下來,隻要一想到雲煙曾承受過的悲傷,看到那人眼中隐忍又倔強的堅強,林傲雪便覺得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用力戳中似的,綿軟得沒辦法拒絕雲煙任何要求。

雲煙牽着林傲雪,在醫館中小厮們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穿過醫堂,走向後院,一路直行到小屋裏,将房門一扣,林傲雪還未回神,雲煙便猛地投入她的懷抱,将她用力擁緊了,耗盡了所有的力氣,似乎要将她的血肉與生命,全部和林傲雪融在一起。

她本以為自己不會落淚,卻在拉着林傲雪遠離旁人的視線後,再也抑制不住內心中喧嚣洶湧的情緒。

明明在得知林傲雪死在沙場時那麽難過那麽痛苦,她都沒有流淚,在收到柘姬的傳訊時,那麽激動那麽欣喜她也沒有流淚。

卻在此時,她以為她可以平靜地與林傲雪重逢,她以為她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熟知這一切的自以為是,在見到林傲雪的瞬間,便崩塌開來,林傲雪總能輕易破除她在人前堅韌又從容的僞裝,直将她心底最柔韌的東西全部翻找出來。

從一開始就埋在她心底的恐懼痛苦與彷徨都在這一刻無所保留地噴薄出來,讓她害怕得渾身發抖,雙肩不停地震顫着,兩手抓緊了林傲雪後背的衣襟,不斷将兩臂收緊。

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林傲雪徹底離開她。

林傲雪僵在原地,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何處,直到脖頸間傳來濡濕又溫暖的觸覺,林傲雪才垂了眉眼,将雙臂環過懷中之人的肩膀。

雲煙那麽克制的人,是不會輕易落淚的。

上一次林傲雪見到雲煙哭泣,是在京城。雲煙被人打傷了,背上還留着鞭痕,她在照看雲煙的時候,觸及雲煙的傷心事,而今,這沾濕了她衣襟的眼淚,是為林傲雪而流。

林傲雪心痛極了,心裏慌得不行,但又不知該如何勸慰,隻好将雙臂收緊了一些,把雲煙整個摟在懷裏,笨拙地安慰道:

"你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雲煙沒有擡頭,将臉整個埋在林傲雪的懷抱裏,悶悶地斥了一聲:

"你這個騙子。"

她的聲音裏帶着極濃厚的哭腔,朦朦胧胧的,像是籠了一層煙霧似的,抓撓着林傲雪的心。林傲雪一頭霧水,愣怔着,眨巴了兩下眼睛,而後才問道:

"煙兒何出此言?"

雲煙在林傲雪懷裏蹭了兩下,将臉上的淚水抹盡了,這才微微仰起腦袋,兩眼雖是紅彤彤的,卻依舊不掩她的風華,倒是額外多了兩分梨花帶雨的嬌柔之感,讓林傲雪心裏軟成一片。

她凝望着林傲雪的眼睛,看着後者愣然的神情,忽而将手抽回來,捧起了林傲雪的臉,在林傲雪愣怔的目光中,對着林傲雪的嘴唇用力吻上去,将那片柔軟的紅唇用力咬了一下,待林傲雪驚呼出聲,她才稍稍松開,面上露出憤懑之色,言道:

"你讓我等你回來,可你卻失約了,你這個騙子。"

林傲雪呼吸一窒,明白過來雲煙是指她在出戰之前說過的那句"等我回來",在控訴她一去不歸。

她心像是抽了筋似的,猛烈又鑽心地絞痛起來,為雲煙這人前不曾表露過的态度,也為她那時所說的話。她讓雲煙滿懷期待,最終卻讓這期待落了空,若不是柘姬忽然起意将她放了回來,還不知要讓雲煙等多久。

但她身在戰場,這些事情都是家常便飯,她連這麽一個簡單的約定都無法實現,又如何給得起雲煙一輩子的承諾呢?

林傲雪落寞地垂下了眸子,雲煙見她如此,很快就猜到她心裏在想什麽,便又捧住林傲雪的腦袋,讓後者的目光與自己對在一起,又道:

"你最終還是回來了,雖然晚了點,但我原諒你了。"

雲煙的目光真摯而溫柔,将林傲雪一顆心灼得滾燙。

林傲雪是更被偏愛的那一方,雲煙用自己無微不至地溫柔呵護着林傲雪那一顆敏感又脆弱的心,大家都過得不容易,她的命運坎坷,壓抑而苦楚,那雲煙,又哪裏輕松?

雲煙要的不多,無非就是她這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她所擁有的也不多,恰恰也就這滿腔熱忱還能有點重量,雲煙想要,她就給,怕還不足以與雲煙給她的情誼相匹配。

她總畏畏縮縮,以為自己身份暴露的風險會帶給雲煙無法承受的傷害,但要在彼此本就艱難的生活中,再增添了彼此故作矜持,禮貌的試探,實在太沉重,也太繁複了些。

雲煙的眉眼那麽溫柔,她的言語又如此善解人意,林傲雪吸了吸鼻子,目光垂落,雲煙濕潤的紅唇與柔媚的容顏都散發着不可阻擋的魅力,讓她心悸間,一股沖動由心底湧了出來。

沖動很快擊垮了她的堅持,她再一次用力将雲煙擁緊,鼓足了勇氣,稍稍一埋頭,便含住了雲煙瑩潤柔軟的紅唇,她閉上眼睛,用極為笨拙的方式試探着,加深了親吻的力道。

雲煙先是驚訝,而後眼睑微阖,目光中有溫潤似水的柔情滌蕩開來,她迎合着林傲雪生澀而艱難地親吻,用心感受着這久別重逢的人,難得一見的勇敢與溫柔,主動松開唇齒,将這一個缱绻的淺吻濡濕。

林傲雪不會親吻,她憋着一口氣險些背過去,才終于松開雲煙,而被吻的雲煙卻面色如常,微紅的眼眶霧氣退卻,目光瑩然,嘴角噙了一抹盈然若水的微笑,看着林傲雪的眼睛,眸子裏像是蕩漾着柔柔的光芒。

林傲雪在腦門一熱之後,很快就又回過神來,她又羞又窘,甚至想挖個地洞将自己埋起來。

雲煙見她如此,便知她剛才鼓足的勇氣這一會兒應該已經耗光了,不由失笑,勾起唇看着她,有意調笑了一句:

"傲雪,你都親我兩回了。"

林傲雪大窘,不知該如何回應,手足無措之際,傻傻地說道:

"你也親過我好幾回,還沒扯平。"

雲煙噗哧一聲笑出聲,她環住林傲雪的脖子,眉梢一挑,抛出一個媚眼,刻意做出勾人的妖嬈姿态,言道:

"那你想現在就扯平嗎?"

林傲雪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爆炸了似的,轟一聲響,震得她耳朵裏隆隆直響,眼前也出現陣陣暈眩,險些承受不住。

她用力咳嗽,将自己的心神拉了回來,而後撇開目光,不敢再去看雲煙的眼睛,心虛地避開雲煙的問話,文不對題地說道:

"唔......煙兒,我陸升說你将我的東西都收走了。"

雲煙知道林傲雪窘迫,這人臉皮薄得跟什麽似的,再挑逗下去,恐怕林傲雪會直接跳腳跑走,她抿唇輕笑,便不再追着先前的話題,而是順着林傲雪的問話回答:

"嗯,沒錯,你的東西我都給你收起來了,你要現在去看看嗎?待會兒拿一些回去。"

林傲雪來找雲煙,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拿回自己日常要用的一些東西,比如......雲煙給她做的兩套衣裳。

"嗯,好。"

林傲雪故作平常地撤回自己的雙手,緊張又尴尬地揪了一下衣角,那模樣,逗得雲煙心裏很是想笑。明明都這麽大一個人了,舉止卻還像孩子似的,那麽純粹又真誠。

"你随我來。"

雲煙又一次牽起林傲雪的手,自然而然地與林傲雪十指相扣。林傲雪也漸漸習慣了這種親昵的舉動,不再顯出抗拒,隻手臂微微一僵,又很快放松下來,甚至主動回握了雲煙,在雲煙溫軟的笑意中,跟着雲煙朝裏屋走去。

雲煙讓林傲雪在旁稍候,自己則去将林傲雪的東西給她拿過來,但在看見某個精巧的木匣時,她手上動作一頓,須臾後又恢複平常,将之一便拿着,放到林傲雪面前去。

林傲雪不料雲煙整理東西如此精細,許多連她都沒有注意到的小物件兒雲煙也分毫不落地給她收拾好了。

林傲雪感動之餘,又看着雲煙将東西一一歸置,打包起來做成包裹,忽然,從衣物中露出一個小匣子,林傲雪瞳孔一縮,猛地愣住,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埋在衣物間的匣子,心情忽然驚惶不已。

她自己都忘記了,那裝着金鑰匙的木匣子是和雲煙給她做的衣裳放在一起的,雲煙收走了她的衣裳,便肯定看到了這個木匣子,連帶着木匣子一起也收走了。

她上前一步,将那匣子拿在手裏,面上有些惶恐,眼裏隐隐透着不安,雲煙曾接觸過另外一把金鑰匙,這件事林傲雪一直知曉,卻藏在心中隐而不發。她知道雲煙也許和她父親的舊部有所關聯,一旦被雲煙知道自己手中也有金鑰匙,那麽她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但她又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努力讓自己不要東想西想,興許雲煙沒有打開木匣,并不知道這匣子中裝了什麽呢?

雲煙見她如此,縱然林傲雪臉上因為面具的遮擋,表情的變化并不明顯,她依然很輕易就捕捉到林傲雪眼中那一抹一閃而逝的倉惶。正如雲煙所料想的那樣,林傲雪與原鎮國公府一定關系匪淺。

這木匣子不僅被雲煙發現,更是在此時擺到明面上,如果她們今日不将話講開,那這件事一定會成為她們之間一道不可提及的刺。

林傲雪眼瞳中的神光明滅不定,像是有星星之火閃爍搖擺,若風吹得大一些,就能将這火苗撲滅。

片刻後,林傲雪閉上眼睛,語氣平常,看起來她的情緒并未太過動蕩。

"煙兒,這匣子,你打開過了嗎?"

雲煙瞅着她,眼裏始終有笑,她的體貼細致表現在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甚至于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便在此時,林傲雪小心地試探着,內心搖擺不定,她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故而想根據雲煙的回答,來判斷自己所處的局勢,和應該如何應對這樣的局面。

聽聞林傲雪此言,雲煙微微一笑,笑容坦然而真誠:

"傲雪,如果你不希望我看到這個匣子,那我便沒有見過它,我不想讓它成為你的負擔。"

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體貼入微,即便她很想從林傲雪口中親耳聽到有關這匣子的秘密,她也依舊保持着冷靜,抑制着扒開一切僞裝,将真相攤在眼前的沖動。她告訴林傲雪,如果林傲雪真的不希望它存在,被發現,那她便将那些秘密全部放下,埋在心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

林傲雪的心卻因為雲煙這一句話而猛烈地刺痛起來,雲煙太過溫柔,也對她太縱容了。

這木匣子已經擺在這裏,以雲煙的聰慧,不可能從中猜不到真相,而她之所以如此說,不過是想消除林傲雪的疑慮,讓她不要多想罷了。

林傲雪明白自己想要繼續隐瞞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她抿緊了唇,擡眸看向雲煙,她想起年節時分,她還在京城的時候,替宗親王做事,途中雲煙與她說起的那一句,用她的秘密換雲煙的秘密。

那時候她沒有選擇交換,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與雲煙之間,還有一些不可跨越的底線,雲煙的身份成迷,她沒辦法放開戒心,擔心身份袒露之後,會讓雲煙抓到她的把柄,從而對她的計劃造成威脅。

而今,她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雲煙知曉一切,卻從來沒有主動戳穿,這個女人的溫柔浸透了林傲雪的肺腑,深入她的靈魂,像最致命的毒,吸引着林傲雪不顧一切地靠近她,也給了林傲雪前所未有的勇氣,讓她去相信,至少,雲煙不會出賣她。

她用力深吸一口氣,眼中尖銳的光芒一點一點柔軟下來,她長嘆一聲,言道:

"煙兒,有些話我想與你說明白。"

雲煙臉上至始至終都帶着柔軟的微笑,見林傲雪下定決心,那一副輕松坦然的樣子證實了林傲雪做出的選擇是不再隐瞞,她一開口,雲煙便湊了過去,忽然伸出雙手,将林傲雪輕輕一推,兩人靠向牆壁,雲煙撐着牆面,把林傲雪壓在牆頭。

"??!"

林傲雪驚慌失措,雲煙依舊笑意盈然,她輕輕勾起的唇角露出一個好看又魅惑的弧度:

"在你說這些話之前,我想問你,我在你心裏,與你的秘密相比,孰重孰輕?"

聞言,林傲雪臉上露出一抹窘迫的神情,雲煙突如其來的強勢讓她有點無所适從,但嘴上卻老實巴交地回答了雲煙的話:

"若在以前,是秘密重一些,但在今日,已沒有什麽比得過你了。"

林傲雪的回答完美無缺,以往口齒笨拙的人一旦袒露心扉,道出的言語每一句肺腑之言,都堪比最優美的情話,悅耳動聽。

雲煙歡快地笑起來,她瑩然而笑的目光凝望着林傲雪的臉龐,笑道:

"如此,你方才想與我說什麽?"

林傲雪每次話出口前沒覺得多不好意思,但在說完後再回想起來,羞臊得連自我了斷的心情都有了。她的臉頰連帶着脖子一起紅得不像樣,叫雲煙看了,隻覺有趣極了,剛才稍顯出兩分沉重的話題也變得明快起來。

林傲雪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撇開視線不去看雲煙飽含深意的眼眸和那瞳孔中不加掩藏的歡悅,她繃緊了臉,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言道:

"煙兒,這盒子裏有一把金鑰匙。"

她說着,将手擡起,把木匣打開,那枚小巧精致的金鑰匙便被林傲雪坦然地放在雲煙面前。

"此物,你可認識?"

雲煙聞言,視線淺淺淡淡地從那金鑰匙上掃過,并未欺瞞林傲雪:

"是,此物我認識。"

林傲雪心跳如鼓,胸腔中激蕩的聲音越來越大,鼓噪着她的耳膜,讓她腦袋暈暈旋旋的,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起來。她抿緊了唇,下定決心不再隐瞞,便言:

"此物,是年節我入京城,替宗親王辦事,阻截夜闖王府的黑衣人時從那黑衣人手中得到的。"

她一口氣将這一段未曾示人的經歷說了出來,她不知道将這些秘密告訴雲煙,會不會對自己造成傷害,但事已至此,她不想再隐瞞,如果雲煙當真要用她的秘密來脅迫她,算計她,那便當她又一次識人不清吧。

她的謹慎小心源自于當初被最親近的友人設計陷害,然而雲煙卻一點一點破開了她的防備,讓她不再害怕将真心袒露出來。

林傲雪将那把金鑰匙從木匣中取出來,拿在手裏,面色平靜地說道:

"我替北辰賀做事,是想取信于北辰賀,而那黑衣人與我是舊識,我被他認出了身份,本以為任務即将失敗,北辰賀也将對我失去信任,豈料此人竟主動撲向我手裏的刀子,将此物放在我身上。"

雲煙頗為震驚,她猜到了林傲雪與鎮國公的舊部有所關聯,不曾想牽扯竟這般深,林傲雪認識隋椋不說,還能讓隋椋主動放棄逃跑的機會,去碰她的刀子,可見林傲雪的身份對隋椋而言,必定極為重要,比他的性命更加重要。

一個想法飛快浮現于雲煙的腦海中,讓她情不自禁地露出驚訝之色,林傲雪看向她,目光平靜:

"煙兒,除此之外還有一事,便是元宵佳節那日,你的秀囊被偷走之後,我曾去找過那個小賊,小賊告訴我那秀囊中有一枚金鑰匙,我便去當鋪尋了,卻得知金鑰匙已被人捷足先登,兩件事聯系起來,我曾懷疑過你,是否也與那給我鑰匙的黑衣人有所聯系。"

她将一切都坦白了,除了她曾經的身份,和與鎮國公的關系之外,再沒有什麽保留。

雲煙眼中的驚訝一點一點平複下來,而後,她又朝林傲雪靠近了一些,瑩亮有神的目光凝望着林傲雪的眼睛,有些驚訝,又有些無奈地說道:

"所以,你那林平村農戶的身份是假的,參軍入伍殺蠻子以報家仇的借口是假的,連帶着你的名字,也是假的,那我猜猜看,傲雪,你真正的身份,應該是原鎮國公的獨生女,寧沐雪。"

其實,如果将一切線索都整理起來,其實也不算難猜,林傲雪之所以改了林姓,是因為寧大将軍的愛妻姓林,而寧将軍在妻子懷孕期間,曾有過一句笑談,說自家小娃如果是個男兒,便叫傲雪,若是女孩兒,就叫沐雪。

這句話知道的人不多,且在後來寧沐雪出生之後,就被人遺忘了,寧府十餘年也沒有小少爺降生,自然沒有人會想起這麽久遠以前的一句玩笑話。

雲煙又湊近了些,溫暖的呼吸噴薄在林傲雪的臉龐上,讓她臉頰側邊和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從一開始,你口中所說的仇怨就與蠻人無關,那麽傲雪,你知道嗎,你的仇人是誰?"

"我當然知道。"

她微垂着眼眸,面色清冷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你害怕嗎?"

雲煙又問。

"左右不過一死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她這一輩子,就是從生死線上掙紮着過來的,又多少次瀕臨死亡,隻剩最後一口氣吊着,她已經記不清了。

林傲雪沒有秘密被戳穿的羞惱,倒是将一切都坦白之後,她心裏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連帶着她的眼睛裏也染上兩分笑意,言道:

"可是煙兒,我有那麽多秘密,然則這些秘密加起來,也不足你的十分之一。"

林傲雪的确隐瞞了很多東西,但這些秘密綜合起來,也不過家仇而已。

但雲煙則不同,雲煙身後背負許許多多旁人不可得見的東西,她游走于衆多勢力之間,與各種各樣的人交鋒卻游刃有餘。林傲雪辨不清她究竟是聽命于北辰泠,還是隻效忠與北辰賀,她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性,這也是林傲雪一直以來,都不敢将秘密全部坦言的原因。

聽聞林傲雪此言,雲煙倒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眼裏閃爍着瑩亮的光芒,湊近了林傲雪,将腦袋枕在林傲雪的肩上,笑着問她:

"呐,沐雪,我不知道該如何與你說起,不若,你想知道什麽,直接問我如何?"

那一聲"沐雪"激得林傲雪靈魂一顫,她的心提起又放下,像是被看不見的絲線一圈又一圈地環繞着,不知不覺收緊,擠壓着,讓她心裏泛起一陣陣的疼痛,卻又好像被緊緊擁抱着,複雜又矛盾的心情。

雲煙倒是迅速坦然地接受了林傲雪的新身份,她知道林傲雪要将這一切告訴她需要耗費多大的勇氣,至少現在看來,她已是林傲雪唯一能信得過的人了,既然如此,她便會努力配得上這份信任,讓林傲雪能安心。

就算她知道了這些秘密,她也不會傷害林傲雪,甚至,會以此為基礎,明确林傲雪前進的方向,才能真正設法規避風險,不與林傲雪背道而馳。

林傲雪心中最大的困惑,便是雲煙究竟為誰效忠,她聽雲煙說自己可以随意詢問,便沒有矯揉造作地推拒,而是直接開口詢問: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在替誰做事?北辰賀?還是北辰泠?"

林傲雪的疑問雖在雲煙意料之中,她卻也沒想到林傲雪會這麽直接地詢問,她擡頭看着林傲雪一臉呆愣的模樣,不由輕輕笑了起來,用指尖拂過林傲雪的眉眼,在後者疑惑的目光中,湊近了林傲雪的耳朵,咬着她的耳垂悄聲回答:

"北辰賀以為我是他的棋子,北辰泠也認為我在替她辦事,但事實上,并非如此。"

雲煙的聲音朦朦胧胧的,很輕,卻很好聽。

林傲雪很是震驚,震驚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以前,我隻效忠于我自己,現在,除了我,還有你。"

相比林傲雪直白又笨拙的告白,雲煙言道喜歡的方式更加含蓄,林傲雪呆愣着,好一會兒才琢磨清楚雲煙這句話裏的含義。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