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返程

20 0 0
                                    

林傲雪沒有在草原駐留的打算,大軍離開博卡部落之後就徑直朝着邢北關撤退。士兵們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跑出百餘裏地之後, 隊伍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林傲雪見士兵們十分疲憊, 便下令在就近的湖泊處休整。

這一次的戰鬥雖然獲得了極大的勝利, 但軍中的傷亡也不在少數,隊伍休整之際, 李群将統計出來的傷亡情況禀報給林傲雪,林傲雪聞言, 眉頭微微一皺, 旋即便輕嘆了一口氣。

十五萬大軍直入博卡部落王庭,殺了新任蠻王, 還斬殺了不少王宮禁軍,已是一場難得的大勝了,有些損失在所難免, 但林傲雪每回聽見戰損的數據,還是覺得十分遺憾。

軍隊裏傷兵很多, 雲煙作為隊伍裏唯一一個随軍的醫師, 雖然是才被林傲雪從博卡搶回來的,但既然她在這裏, 就不能對這些傷兵見死不救,故而隊伍休整之時,雲煙也從林傲雪的馬背上下來,讓傷兵們從隊伍裏出來, 她挨個為之看傷。

每個士兵身上都帶着一包傷藥,但士兵們自己包紮傷口很費時間,而且處理不當還會引發炎症,有雲煙替大家清理傷口,自然再好不過。

林傲雪雖然心疼雲煙勞累,但這也無可奈何,一些傷勢重的兵如果不能得到及時的救治,很有可能就死在返程的路上,林傲雪也無法漠視這些人的性命,便從馬背上翻下來,跟在雲煙身邊,幫她打下手。

作為一軍之将的林傲雪親自拿着藥包跟在雲煙身後,雲煙要什麽她遞什麽,一衆士兵受寵若驚,同時還惶恐不已,林傲雪卻一點都不在意,甚至主動出言安慰,叫他們好好養傷。

林傲雪這般平易近人,直叫衆兵将們感動得不行,一個個當即作保要好好努力,不叫林傲雪擔心。

林傲雪對此十分欣慰,便又鼓勵了他們幾句,一時間,隊伍中的士氣頗為振奮。

傷兵很多,雲煙一時間也處理不完,見着那些簡單的傷勢,林傲雪便跟着上手去弄,她弄得不對,雲煙就嗔她毛手毛腳,随後又會耐心地跟她講究竟該如何操作,林傲雪學東西很快,雲煙指點她幾次,她便也能将一些小傷口包紮得像模像樣。

在雲煙面前,林傲雪一點也沒拿架子,讓這些士兵們在贊嘆林傲雪好相處的同時,也十分佩服雲煙的魄力。

陸升這一回沒那麽好運,他作為林傲雪的親兵,在一開始潛入博卡祭壇的時候就跟在林傲雪身邊,也經歷了最初那場大戰,他沒林傲雪那麽好的武功,被蠻人在後背砍了一刀,刀口很深,皮肉翻卷,鮮血淋漓。

軍隊從祭壇撤出來後,他勉強保住一條性命,一路強撐着失血過多暈眩的感覺,在身邊幾個戰友的攙扶和拖拽之下,才勉強跟上隊伍。此番大軍停下休整,他早就走不動了,林傲雪示意傷兵出列的時候,他一頭栽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身邊戰友很快發現了他的異狀,急急忙忙向林傲雪禀報,林傲雪聽聞陸升出事,立馬放下手裏的事情,大步跑過去瞧,見陸升背上那傷真的極重,想必血也流了不少,眼看性命都要不保,這種程度的傷她自然是不能處理的,便隻得将這情況轉告給雲煙。

處理傷患也分輕重緩急,陸升那邊傷情嚴重,雲煙便将那些隻受了些小傷的士兵先押後,帶着傷藥和繃帶趕赴陸升所在之地。

她看了一眼陸升後背上的刀傷,眉頭立馬擰了起來,按理說這樣的刀傷是要縫線的,否則好不利索,但眼下軍中沒有這個條件,隻能暫時先處理一下,把血止住,保住陸升的性命。

雲煙立馬開始忙活,她讓林傲雪用點穴術封住陸升傷口附近的幾大穴位,然後讓有餘力的小卒去湖泊裏取了些清水,将傷口清理幹淨,仔細包紮起來,待弄完後,又吩咐與陸升同行的幾個士兵,在之後行軍将陸升擡着走,避免他的傷口開裂。

雲煙替陸升包好傷口,陸升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擡眼看到雲煙,知是雲煙救了自己的命,他喉嚨鼓動一下,道了一句:

"多謝嫂子。"

陸升聲音沙啞,但這字句卻叫雲煙聽得清晰,她的手微微一頓,旋即眼裏有盈盈若水的光芒綻放開來,她唇角一勾,溫婉大方地回答:

"不用謝,你好好休息,不要妄動傷口。"

林傲雪在一旁幫忙,自然也聽見了陸升這句話,雖然她今日在博卡王庭裏曾當衆宣布了要讓雲煙嫁給她,更是在回來的途中幾次三番地确認回去之後要與雲煙成親,陸升也曾在她面前将雲煙喚過幾次嫂子。

但陸升這麽直白地當着雲煙的面就這麽叫還是頭一遭,林傲雪心裏一顫,還有些羞赧,唯恐雲煙誤會她平日裏與陸升說些有的沒的,但見雲煙一笑,落落大方,甚至還斜眸微笑着瞥了她一眼,那眸子裏就好像能淌出柔光來。

林傲雪心尖又是一顫,隻不過先前是因為慌亂,這回卻是被美色迷了眼。

"偏将,人嫂子叫你過去呢!"

林傲雪還在發着呆,雲煙早走遠了。

陸升看不過,林傲雪這個模樣實在太令人糟心了,以前沒和雲煙好上的時候,林傲雪果敢霸氣,在軍營裏可是個說一不二的狠角色,豈料林傲雪真對雲煙動了心,那簡直整個人都變了樣,不僅患得患失,神思不屬,這會兒人還沒走遠,她就害起了相思。

林傲雪被陸升一拍胳膊,頓時回過神,她轉頭看了陸升一眼,見其精神頭還不錯,便道了聲:

"好好養傷。"

她也沒注意陸升微微撇下的嘴角和那眼裏幸災樂禍的神情,小跑着朝雲煙跟過去了。

李群擔心博卡的追兵跟上來,所以在軍隊休憩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就又開撥,繼續朝草原邊境撤退。

此時天色已暗,草原上晝夜溫差極大,太陽一落山,溫度就會一點一點地下降,待到深夜時分,即便此刻時值初秋,那氣候也與過冬無異。

雲煙從博卡出來,不僅藥箱沒有帶在身上,就連衣物也沒有兩件,她靠坐在林傲雪懷裏,冷風一吹,她便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柔弱的肩膀在寒風中不住顫抖。林傲雪很快注意到雲煙冷得發顫,她便将自己的外袍解下來,将雲煙柔柔弱弱的身軀整個包起來。

"還冷嗎?"

林傲雪一手拽着缰繩,一手将包在雲煙身上的衣服收緊了。

林傲雪的外衣上還殘留着林傲雪身上的體溫,被她的外衣包裹着,就像被林傲雪抱了個滿懷,溫暖極了。雲煙仰着頭朝林傲雪笑了一下,言道:

"不冷了,可是你将衣裳脫了給我,你冷了怎麽辦?"

聽聞雲煙此言,林傲雪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我身體好着呢,你不用擔心,這點小風凍不着我。"

她說完,忽有一股冷風吹來,林傲雪背脊一僵,旋即沒忍住轉頭打了個噴嚏。

雲煙震驚極了,她一下子瞪圓了眼,哪裏還不明白林傲雪隻是在逞強,她慌慌張張地将林傲雪給她的衣裳解開,又披回林傲雪背上,又急又怒地嗔道:

"你這個傻子!你身體再好可也不是鐵打的呀,你若是凍壞了,倒下病了,你這手下十幾萬的兵怎麽辦?誰帶他們回邢北關?"

林傲雪臉上挂不住,這風來得也太不湊巧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感覺好像是有點着涼了。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咬着唇嗫嚅着,膽怯地看了一眼雲煙怒目圓睜的雙眼,小心翼翼地反駁:

"可你又不練武功,身體比我柔弱,更容易凍着呀。"

雲煙伸出手來,用食指戳了戳林傲雪的腦袋,故作兇狠的模樣訓斥她:

"你這是歧視!誰說的不練武的人就比練武的人更容易受寒?你看你練武吧?但你的身子都虛透了,稍有不慎就容易出毛病,你還好意思說我!"

最後那幾句,雲煙為了不讓旁人聽見,刻意壓低了聲音,卻依舊叫林傲雪面紅耳赤。

見林傲雪垂頭喪氣不說話了,雲煙又于心不忍,她輕聲一嘆,主動湊過去,雙臂環住林傲雪的腰身,讓自己完全縮在林傲雪懷裏,又道:

"這樣就好很多了,你抱着我走吧。"

林傲雪依言抱住雲煙,駕馬的速度也放慢了許多,寒風不那麽急了,沒有了秋風呼嘯的聲音,但林傲雪依舊沉默着,始終沒有言語。

雲煙感到奇怪,她剛才的确話有些重,但應該也不至于讓林傲雪想不開,為何這人忽然如此沉默?竟像是與她鬧起了別扭?

雲煙擡眼朝林傲雪看過去,這人在不做僞裝的時候是那麽真實,她心裏的想法,她的情緒起伏,全都通過她的表情她的目光刻畫在她的臉孔上。

林傲雪微垂着頭,雙眼凝視着腳下的土地,随着馬蹄一踢一踏明明滅滅,融進濃稠的黑夜裏。她的目光隐約有幾分哀傷,雲煙似乎從那深邃的眼瞳中,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的凄涼。

雲煙心頭一顫。

她有些不明白眼下的狀況,林傲雪為什麽突然這麽悲傷,她方才是不是說錯話了?她凝望着林傲雪的側臉,那臉上的傷疤依舊鋪滿了她半側臉頰。

除此之外,她還看到了一些更加細致的東西。

林傲雪的眼角有幾條很細很細的紋路,這是一個女人年紀到了一定的歲數之後自然而然出現的标記,通常眼角生出這種紋路的女人,家裏的孩子都十幾歲快成年了。

而林傲雪卻還孤身一人,還背負着一身仇恨,披着一副掩人耳目的僞裝,連她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可哪怕她僞裝得再好,她終究是個女人,與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不一樣。

她已經三十歲了,為了習武,早在十多年前就斷了女子每月都會有的月信,她的身體不可能會好,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虛耗時光,透支體能,用折損壽元的方式來換取眼下所擁有的一切成就。

她剛剛從雲煙這裏讨了個承諾,她們回去之後就能成親了。

她還沉浸在美好的願景裏,卻突然被告知了一個她努力掩藏,盡力讓自己去忽視的真相。

雲煙心尖顫抖,被林傲雪眼角細細的紋路刺得心底脹痛,酸澀難言。

她怎麽就那麽粗心,忘記了林傲雪雖然有時候表現得很孩子氣,但林傲雪的的确确開始上了年紀。身體很差這個事情,是林傲雪心裏的一道傷,她知道自己繼續這樣下去,也許不會像正常人一樣走完一輩子,就提前離席散場。

她不甘心,不舍得,卻也不願叫誰來背這個包袱。

雲煙喉頭哽咽,險些一下子哭出來。

她用力擁緊了林傲雪,将自己的臉頰貼在林傲雪的脖子上,眼眶微紅,鼻頭泛酸,她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抑制住自己即将奪眶而出的淚水,平息了胸口喧嚣的情緒,對林傲雪說:

"對不起,沐雪,我不該那麽說你,你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替你調養身體的,你現在的身子骨已經比去年好多了,等你報了仇,我們就歸隐田園,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将養,我們會過得很好很幸福。"

林傲雪的眼淚沒有忍住,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在認識雲煙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那麽脆弱,雲煙随便一句話,随便一個舉動,都能讓她的表面的堅強崩塌得一塌糊塗。

她的脆弱無所遁形,她貪戀這份美好,又唯恐自己拖累了雲煙的腳步,她說修睦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另外一隻癞蛤|蟆?

她的霸道任性與倔強,不過是仗着雲煙的寵溺宣洩心中的不安,唯恐雲煙被誰搶走,然而這份不安惶恐卻不會因為她故作堅強而削減下去,隻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地刻進她的骨子裏,當從雲煙口中道出來,便讓她格外難受。

"乖,不要哭了,小心被別人看見了,他們的主将竟然是個小哭包。"

雲煙聲音柔軟,溫聲細語地寬慰着林傲雪。

林傲雪用力将雲煙抱緊,緊緊擁着她,将她完全圈禁在自己懷裏,像是要将雲煙整個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說好了,倒時候我解甲歸田,我們一起去山裏種地,或許,咱們還能再抱養一個孩子。"

她的聲音帶着濃郁的哭腔,話語中是對未來美好的憧憬,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刺得雲煙眼角一潤,本就盈滿眼眶的淚水差點沒忍住就掉出來。她緊咬牙關,好一會兒才平息了那喧嚣的心緒,柔柔地道了一聲:

"好,都聽你的。"

她這輩子沒有什麽旁的心願了,唯一的願望便是遠離紛争,和身旁這個人一起,漁樵耕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林傲雪抽了抽鼻子,而後又打了個噴嚏,她好像真的着涼了。

雲煙長嘆了一口氣,心緒動蕩也會影響身體,林傲雪明顯已經被風吹涼了。

她擡手拭去林傲雪眼角的淚滴,待後者止住了哭,才問:

"這下怎麽辦?你着涼了,再繼續硬撐,恐怕要染風寒。"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複又清了清嗓子,待喉頭哭腔消卻,這才回頭大喊一聲:

"就地駐紮,輪崗放哨!"

她覺得寒冷,她手下的士兵也都不是鐵打的,自然也會覺得冷,林傲雪便決定,幹脆在此地紮營。

末了,她又轉過頭來,朝雲煙擠了擠眼睛:

"既然太冷了走不了,咱們就在這裏過夜。"

她兩眼還紅彤彤的,看起來像個可憐兮兮的兔子,好在夜色漸沉,她手下的兵将都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軍令很快傳下去,大軍停下來駐紮休整,一個個臨時軍帳搭建起來,為了避免被敵人發現蹤跡,林傲雪禁止隊伍裏升起明火,整個軍隊黑漆漆的,一眼望去,隐約能見到人頭攢動,卻看不清到底有些什麽。

林傲雪是軍隊的主将,她的營帳就算她不吩咐,也一定是最早搭起來的,手下士卒來報,林傲雪便帶着雲煙一起朝營帳中去。

她先前還有考量,帶着雲煙到自己的營帳裏過夜會不會于雲煙的名聲不太好,但又一想,營地裏營帳很緊缺,雲煙又是個姑娘,若叫雲煙一人住一個軍帳,便要叫她手下的将士分出一頂軍帳去和別的士兵擠在一起。

林傲雪左思右想,反正她們也已經彼此認定了,回去就會成親,應該無傷大雅,再者軍隊行軍,諸事不便,事急從權,林傲雪在心裏反複說服自己。

她帶着雲煙一同來到軍帳,林傲雪扭扭捏捏還在做心理建設,雲煙便已大大方方地掀開簾子走進去了。

營帳裏黑燈瞎火,林傲雪在外邊站了一會兒,被寒風吹得直打哆嗦,雲煙便又掀開簾子露出一個腦袋,朝林傲雪道:

"你怎麽還傻站在外邊,快進來呀。"

林傲雪輕咳一聲,臉頰有些發燙,視線左右飄忽,她總覺得兩邊侍立的衛兵有意撇開的目光裏好像饒有深意。

她咬了咬牙,心道是自己多心了吧,這到處黑漆漆的,能注意到她這邊的人應該不會很多才對。懷着這樣的想法,林傲雪拖着步子朝軍帳走過去,雲煙适時将門簾掀開來,林傲雪便速度飛快地一頭紮進去。

林傲雪悶着頭走路,根本沒看前邊雲煙站在何處,她來得太快了,四周光線又暗,結果沒看清帳門下的門檻,腳被絆了一下,一進門就撞在雲煙身上,去勢收不住,雲煙嘴裏溢出一聲驚呼,旋即身體失衡,天旋地轉,仰頭朝地面倒下去。

林傲雪被門檻絆住,身體朝前一撞,軟玉溫香撲了滿面,哪裏不明白是發生了什麽,驚惶之下,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拽雲煙,然而自己的身體本來也沒有穩住,就跟着雲煙一起倒下去。

在落地之前,林傲雪眼疾手快地探手護住了雲煙的後腦勺,雲煙倒地,落在剛剛鋪好的草席上,後腦又被林傲雪護着,并未因此受傷,但林傲雪随着撲下來,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身上,腦袋随着沖勢埋進她胸前綿軟之地。

一時間,營帳裏安安靜靜,落針可聞。

"傲雪?"

雲煙聲音裏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溫溫地喚了一聲。

林傲雪慌張地擡起腦袋,欲将手從雲煙腦袋後面抽出,雲煙卻在此時攬住了她的腰,不讓她輕易脫身,同時還笑吟吟地調侃:

"沒想到啊,林偏将竟如此急色。"

林傲雪大窘,感覺自己的臉頰都要燃燒起來了,她"我"了半天,也沒我出一個完整的句子,那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簡直像是被欺負的可憐蟲。

營帳外兩個衛兵彼此對視,擠眉弄眼,顯然是聽見了帳子裏的動靜。

雲煙撲哧笑出聲來,她圈緊了林傲雪的腰身,将自己的懷抱完全向林傲雪敞開,林傲雪的身子骨也很纖瘦,本身就不重,雲煙任由林傲雪壓在自己身上,一點都不覺得累,見林傲雪還有要掙脫的意向,她便垂了眼,道:

"別鬧,休息了,我好累呀,在博卡的時候兩天沒合眼了。"

林傲雪一聽雲煙竟如此疲憊,心裏一抽,疼得不行,便不再掙紮,隻是她這樣趴在雲煙身上,總擔心把雲煙壓壞了,而且她們也沒有蓋上被子,夜裏這麽睡,還是會着涼的。

林傲雪猶豫糾結了好久,終于試探着朝那好似已經睡着的人輕聲問了句:

"有點冷,我去将被子取來,好不好?"

雲煙嘴裏輕輕哼了一聲,小聲回答:

"那你回來還得抱着我睡。"

林傲雪內心窘迫,但也沒想拒絕,便認真誠懇地點頭:

"好。"

雲煙這才輕輕松開環在林傲雪腰間的手,林傲雪得以起身,去将堆放在草席邊上的一床被子拿過來,蓋在雲煙身上,待收拾好了,林傲雪把自己身上染了血的外衫脫下來放在一邊,這才鑽進被窩裏,将雲煙攬進懷中。

雲煙的确是困極了,這幾日在王宮中,為了避免突發狀況,她都小心謹慎,沒有好好休息,此番聞着林傲雪身上淡淡的血腥氣,她都能覺出一股甘香的味道來,既溫暖又安全,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林傲雪攬着雲煙,自己作為一軍之将自然是不能睡沉的,她耷拉着眼睑,意識渾渾噩噩,時而清醒時而昏沉,天際翻白,太陽露出一線邊緣的時候,她便醒了過來。

她感覺喉嚨有點不舒服,昨夜吹的寒風果然還是給她的身體造成了一些影響,她強忍着那些微不适的感覺,以免将雲煙吵醒了,待适應了屋中的昏暗,便轉頭看向雲煙。

營帳中光線依舊很暗,但相比昨夜已是好了許多,借着從門簾縫隙間透進來的陽光,林傲雪能看清雲煙側卧的臉龐。

雲煙依舊在睡夢中,她容貌秀麗,五官精致,不知是在做什麽夢,眼睑微微顫動,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淺笑,林傲雪被這秀色可餐的容貌迷了眼,竟發起了呆。

如果這不是在戰場上,不是在草原,她們一起遠離紛争,從洪流之中脫身,一起歸隐田園,每日晨間都能這樣醒來,睜眼就能看見自己最心愛的人躺在身邊,那該多好呀。

林傲雪心裏情不自禁地想道。

雲煙的睡眠也不是很深,被林傲雪一直盯着看,她似有所覺,眼睑一顫,微微睜開,視線朦朦胧胧,林傲雪那一張神情溫柔,氤氲着濃郁情誼的目光映入她的眼簾,她微微一怔,很快發現林傲雪在出神,雲煙唇角輕抿,露出一抹淺笑,并未叫醒發呆中林傲雪。

過了好一會兒,林傲雪忽然回神,她眨着眼驚恐地發現雲煙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過來了,正睜着那一雙瑩亮有神的眸子回望着她。

林傲雪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暈紅,随後又漸漸浸染了脖頸,她從衣領伸出來的腦袋上,但凡能肉眼看見的地方,全都紅彤彤的一片,看起來有趣極了。

雲煙撲哧一聲笑了,她又往林傲雪懷裏蹭了蹭,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道:

"你剛才在看什麽呀?"

林傲雪大羞,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雲煙不依不饒,抱着林傲雪不撒手,林傲雪拗不過,眼看天色越來越亮,待會兒該起來繼續行軍了,若再繼續耽擱,實在影響不好,指不定外邊那些兵會想些什麽,她隻好硬着頭皮回答:

"我,我在......我在看你。"

林傲雪真是太老實了,老實得讓雲煙想将這人摟緊了好好欺負一下,她眼裏泛着狡黠的笑,又朝林傲雪湊近了些,溫暖馨香的吐息吹拂在林傲雪的脖頸間,讓那小麥色的肌膚上泛起一層肉眼可見的雞皮疙瘩。

"看我什麽呀?"

雲煙又問。

不知是由于害羞還是因為被雲煙抱得太緊了,亦或是太陽出來了,草原上開始回暖,林傲雪感覺這營帳裏又熱又悶,心裏像是揣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砰砰跳個不停,震得她耳廓裏嗡嗡鳴響,腦袋也暈暈乎乎,有些轉不動了。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答話,絞盡腦汁也不明白自己剛才到底在看什麽,而她竟然還能一看就發了呆入了迷,這會兒雲煙問起,她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我,我在看你的眼睛、鼻子,還有......"

林傲雪的目光用力撇開,越說越緊張,就好像犯了什麽錯事似的,害怕受到責罰,又有一點小小的興奮,心情複雜極了,糾結萬分。

"還有什麽?"

雲煙沒有輕易放過她,想知道林傲雪後半句沒有說完的話,她眸子裏的笑波光潋滟,本就秀麗的眉眼在那笑意的襯托之下,更加美好,落在林傲雪眼中,叫她心頭一動,心神恍惚之際,自然而然地開口:

"還有你的唇。"

林傲雪內心中湧動出一股晦澀的欲|望,話音落下之時,她喉頭一動,而後情不自禁地傾身過去,于雲煙略顯驚訝的目光中,穩穩含住後者的柔軟的紅唇。

昨日縱然吻過一次,但是太匆忙了,她還沒能好好品味雲煙柔軟溫暖又香甜的味道。

林傲雪毫無吻技可言,她莽撞地憑依自己心中的沖動,嗫咬雲煙溫軟的柔唇,雲煙僅僅愣了一下,便很快反應過來,她眼裏蕩起輕笑,仰頭躺倒,雙臂環住林傲雪的脖頸,主動配合林傲雪拙劣又粗魯的親吻,任由這人毫無章法地掠奪。

林傲雪一湊過去便死死屏住呼吸,直将自己憋得喘不過氣了,這才松開唇齒,擡起頭。雲煙絕美的臉龐上蕩起一層水潤的紅雲,紅唇晶亮潤澤,看起來像熟透的櫻桃,讓林傲雪一觀之下,食欲大增。

"我美嗎?"

雲煙柔柔地望着她,溫聲問道,目光裏盛着一蓬笑,這笑容恬靜又美好,直叫林傲雪心神動蕩,被迷得暈頭轉向。

"美。"

林傲雪乖巧地回答,這是她心裏最直白又真實的想法,雲煙真的很美,美得驚心動魄,讓她魂牽夢繞。

在這樣靜谧又溫馨的環境下,林傲雪不由自主地,生出更多紛亂的心思,她的視線脫離了雲煙的臉龐,竟順着那纖細的脖子上細膩柔白的肌膚開始朝下滑落,一時間,她好像忘記了羞怯,忘記了她們還身處戰場,在行軍隊伍臨時駐紮的營地裏。

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向下,撐在雲煙身側的雙手蠢蠢欲動,可她又毫無經驗,不知該如何下手。

在林傲雪心頭猶疑糾結之際,忽然,一陣咕咕咕的輕響輕易打破了營帳中靜谧溫暖的氣氛,林傲雪臉色一僵,雲煙噗的一聲笑出來。

太丢臉了!

林傲雪在心裏激烈地叫嚣着,一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比先前最紅的時候還要紅上一些。

在這麽關鍵的時候,她居然因為肚子餓而破功!

她懊惱極了,同時也飛快想起自己現下的處境,頓時羞窘難堪想立馬挖個地洞把自己就地掩埋。

雲煙哈哈笑着,一點也沒給林傲雪留面子,她推了推林傲雪的肩膀,示意林傲雪起身,同時笑着說道:

"是不是從昨天攻打博卡回來就沒有吃過東西?"

興許在進攻之前就沒進食了,從那時候到現在,算起來已有一整天了,而昨夜大軍撤退也沒有生過明火,軍隊裏士兵休整的時候還能吃點幹糧,雲煙也用過一些,但林傲雪一直忙前忙後,想是忘記了。

林傲雪又羞又窘,無奈點頭,雲煙眼裏的笑幾乎流溢出來,探手輕輕拍了拍林傲雪的臉頰,湊上去在林傲雪的額頭上輕吻一下,笑道:

"行啦,起來吧,去吃點東西。"

雲煙都這麽說了,林傲雪也沒臉繼續賴着,她窘迫地起身,将扔在草席邊上的外衣撿起來往身上穿,忽然喉頭一癢,忍不住嗆咳兩聲。

雲煙見狀,眉頭微蹙,起身行至林傲雪身邊,示意她将手伸出來。

林傲雪依言照做,雲煙替她把了脈,而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言道:

"你已經受涼了,今日若路上沒有變故,便早些覓地紮營吧,莫再吹涼風了。"

林傲雪一聽雲煙說要早早紮營,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剛剛才褪下的紅暈又有了攀升上來的趨勢。

雲煙見她眼神飄忽,神思不屬,回想一下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再聯系林傲雪今晨的表現,雲煙心頭詫異的同時也頗為好笑,這人可真是有趣,以前看起來正正經經的,沒想到好奇心這麽重,看樣子,倒不需要她費多少心思了。

自從昨天林傲雪受了刺激當衆霸道地宣示主權之後,整個人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以前那個呆木頭徹徹底底被改造了一番,林傲雪不再掩藏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甚至學會了掠奪與進攻。

正如雲煙所想的那樣,林傲雪一旦動了心,願意接受與她之間的這段情,便全心全意,滿懷熱忱,将雲煙捧在心尖上。

雖然還是羞羞怯怯容易臉紅,但到底熱情了不少,雲煙也頗為受用。

見林傲雪還在東想西想地出神,雲煙一巴掌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輕嗔道:

"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林傲雪立馬回神,積極表态:

"聽見了!"

雲煙搖頭輕笑,不管林傲雪記住沒有,隻要她在,就會提醒林傲雪的。

兩人結伴從營帳裏走出來,侍立在軍帳兩側的衛兵立馬挺直了腰背,連帶着手裏的銀槍都攥緊了。林傲雪視線左右一瞟,那些衛兵們一個個繃緊了臉,看起來認真嚴肅極了。

林傲雪嘴角一抽,剛才那一瞬間備受矚目的感覺想是自己多心了吧。

天色已經大亮,林傲雪下令開火埋鍋做飯,勤務兵很快将兩份做好的飯菜給林傲雪和雲煙送過來,林傲雪是真的餓了,她捧着飯菜一口氣吃了兩大碗,雲煙見她吃得急,忙囑咐她慢一點不要噎着了。

填飽了肚子之後,林傲雪又領着雲煙去看了一下陸升的傷情,陸升今日的狀态比昨夜好多了,但臉色依舊很差,雲煙上前去給陸升換藥,将紗布撤下去之後,發現傷藥不夠了,雲煙便暫時離開一會兒,去營地後邊拿備用的藥物。

林傲雪本想代勞,雲煙就瞪她,說她自己也該好好休息一下,然後自己走出營帳。

見林傲雪吃癟,陸升憋不住笑,林傲雪聞聲鼓着眼睛看過去,陸升就朝她擠眉弄眼,笑道:

"怎麽樣呀?我可是聽說昨晚偏将和嫂子同居一帳呢!"

林傲雪繼續瞪眼:

"同居一帳怎麽了?"

陸升繼續挑眉,瘋狂暗示:

"這孤男寡女的,偏将居然忍得住?"

林傲雪哪裏沒聽明白陸升是什麽意思,但她怎麽能承認,就算旁人多想,她自己也是不能認的,便闆着臉,決定裝傻:

"什麽忍得住忍不住的!"

陸升牛眼一瞪,很是不可思議,驚訝道:

"偏将!不會吧!嫂子那麽大個美人在側,你居然沒有半點想法?"

若任由陸升繼續掰扯,林傲雪不知道這家夥狗嘴裏還能吐出什麽來,林傲雪猛地站起身,渾身煞氣沖霄:

"你小子是不是傷勢不夠重啊?成天東想西想,說些有的沒的!"

陸升渾身一個哆嗦,但嘴上卻不肯認慫,他笃定林傲雪不會把自己怎麽樣,便繼續嬉皮笑臉:

"嘿,看樣子是沒成!惱羞成怒了呀!"

林傲雪感覺自己快要原地爆炸了,她的确拿陸升這個傷號沒辦法,她總不能跑過去把已經隻剩半條命的陸升另外半條命也揍沒吧?

林傲雪咬牙切齒,冷哼一聲轉身朝帳外走,同時說道:

"我去看看她拿藥怎麽還沒回來。"

林傲雪行了兩步,陸升的聲音又傳過來:

"诶!偏将!你不會沒經驗吧?!"

陸升的話輕飄飄的,還帶這些幸災樂禍的意味,林傲雪感覺自己即将背過氣去,險些被陸升氣死,但她又着實沒辦法反駁陸升這話,她的的确确沒有經驗,甚至就算雲煙主動投懷送抱,她也無從下手。

林傲雪頓住腳步,面紅耳赤地攥緊了拳頭。

她忽然想起陸升在從軍以前有過家室,想來對這方面的事情很是了解,但下一刻她又哂然地搖了搖頭,感覺自己真是太過天真,陸升是個男人,可以無師自通,但她和雲煙皆是女子,還是有很大不同。

請教雲煙都比請教陸升靠譜。

林傲雪暗暗設想,如果自己針對這件事去請教雲煙,肯定又要被嘲笑一番。

她牙關緊咬,真是羞恥極了。

她沒再應陸升的話,掀開門簾準備走出去,然則陸升卻表現出極大的熱心,高聲傳教:

"哎呀!偏将!對嫂子一定要溫柔呀!不能太急的!"

林傲雪剛剛邁出營帳,便見雲煙手裏拿着藥包,笑盈盈地站在外邊,不知聽了多久了。林傲雪腳下一個趔趄,險些就地暈厥。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