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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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将雲煙送回醫館之後,朝軍營走回去的路上于拐角處悄然隐匿身形, 繞了幾個彎子, 确認沒有人跟蹤, 沿街用糖葫蘆喚住一個小孩兒, 旁敲側擊地詢問他是否見過羅七, 知不知道羅七住處。

羅七在邢北關很有名,臭名昭著的那種有名, 雖不至小孩兒聞聲止哭的地步,但也是人盡皆知了。羅七臨走時的眼神林傲雪記得清楚, 那一看就是毒蛇一樣的人, 就算你今日放走了他,來日他還是會四處作亂。

這種人跟陳二是一樣的, 他對林傲雪懷恨在心,且不聽取教訓,今日退走是權宜之計, 但凡日後有那麽一點機會,就一定會興風作浪, 設法報複。

林傲雪倒不是怕羅七恨她, 她身在軍營,就算羅七心懷怨恨想對付她, 也無從下手,但她卻擔心此人将恨意轉嫁到雲煙身上,雲煙孤身在外本就不容易,羅七若是去雲煙的醫館找雲煙的麻煩, 那一旦林傲雪身上有個任務或者上了戰場,就鞭長莫及了。

林傲雪從來沒有任由禍患活下去的習慣,在福雲莊時人多眼雜,雲煙也跟在她身邊,她不好動手,但她将羅七放走之後,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已經得到懲戒,便不會将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這小孩兒不疑有他,接了糖葫蘆就将自己聽說的關于羅惡霸的消息全都抖了出來,林傲雪臨走前拍了拍這孩子的腦袋,旋即避開人多之地,借着屋舍院牆的遮擋,來到羅七的住處。

羅七雖然是個潑皮,但他家裏并不缺錢,住的地方也是三進三出的院子,看起來頗為富貴。他的父母幼時早亡,是跟着叔父一起長大,他的叔父在軍營裏當差,雖然對他很好,但卻少有時間來看他,也叫他越來越放縱。

林傲雪來到院外,四處觀察一番,确認四下無人,這才翻進院牆之中,打算尋找羅七的下落。

豈料她剛一落地,便見一黑衣蒙面之人從一間屋子的窗戶翻出來。

頭戴鬥笠的黑衣人!

其人與林傲雪對視的瞬間,眼中閃過一抹驚訝,而林傲雪也瞳孔一縮,記憶迅速翻滾,一瞬間就想起年關時節元宵那天,她在替雲煙尋回秀囊時,聽當鋪掌櫃提起的,先她一步取走金鑰匙的黑衣人!

當時當鋪掌櫃的描述恰如其分!

林傲雪當然不能判斷此黑衣人是否是彼黑衣人,但不管此人身份為何,他出現在羅七家中,行為鬼鬼祟祟,都大有問題!

見其翻窗而出,林傲雪毫不猶豫出手,飛撲上前,将此人攔截,兩人立即交上手,從窗戶到院牆邊約二十步,林傲雪與此人交手上百招,竟不分勝負。

來人為防被覺察身份,走得匆忙,翻牆退走之時與林傲雪對了一掌,一掌之後,兩人各退三步,林傲雪腳下一踏,勉強站穩,但那黑衣人已翻過院牆,遁入夜幕之中。

林傲雪眉頭緊鎖,見其人已走,再追不及,她想起今日來此的主要目的,便沒跟着出去,而是繞着屋子尋了一圈,并未發現羅七身影,最終無奈一嘆,離開羅七的宅子。

林傲雪無功而返,心中思量着明日去市集上與那玉器行的掌櫃兌換腰牌的時候,再來看看。

當日晚,雲煙讓小厮将店門關上,随後自己回到後院裏,準備收拾一番就休息了。

她剛剛拉開屋門,院牆外便翻進一人,在地上單膝跪好,雲煙四下一看,并無旁人,便招手讓其近前,問道:

"事情辦好了?"

"是,屬下已按吩咐将東西放好了。"

說話的,正是先前在羅七院中與林傲雪交過手的黑衣人。他壓了壓鬥笠的邊緣,補充說道:

"雲姑娘,屬下先前在羅七院中,碰見了林傲雪。"

雲煙臉上極少見的露出驚訝之色,那訝異的目光一閃而逝,很快又歸于平靜,唇角微掀,露出一抹笑意來:

"嗯,好,我知道了。"

她擺了擺手,示意黑衣人退下,但那人卻猶豫了一下,問道:

"雲姑娘知曉林郡尉去羅七院中的用意?"

雲煙抿唇一笑,回答:

"這人不若我想的那般呆傻,但你動手總歸好過她動手。"

雲煙如此一說,黑衣人便明白了,林傲雪是去消災的,倒也是個狠人。他躬身一拜,迅速後退,隐匿于黑暗之中。

羅七的死無足輕重,他死後不久,屍體被路過的乞丐發現,消息傳了出來,流入羅七叔父羅文棟耳朵裏,引來後者震怒。

羅文棟在軍營裏有一定的權勢,官至都尉,手下有一萬兵馬,羅七生前為非作歹,多是受羅文棟庇佑的緣故。羅文棟待羅七這個侄子極好,從小寵着,才将羅七慣成這樣一副地痞脾性。

此番羅七一死,羅文棟震驚之餘悲怒難消,立馬派人去詳查羅七的死因,和他生前接觸過些什麽人。

羅七在福雲莊裏和林傲雪鬧了矛盾,嘴裏喊了一句林郡尉,此事當日在那福雲莊的堂子裏喝酒聽戲的人皆親眼所見,很快就被羅文棟的人馬查出來,遞交到羅文棟的桌案上。

羅文棟将手下第二天呈遞上來消息翻來覆去地查看,最後一怒之下,猛地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怒道:

"好個林傲雪!真是豈有此理!"

他立即收拾了一下行裝,前往北辰隆的營帳,恰好在門口遇見了剛剛從帳內出來的林傲雪,羅文棟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強忍着怒意,掀開軍帳的門簾走了進去。

林傲雪莫名其妙地被羅文棟仇視,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但她簡單思量一番後并沒想起來自己在什麽地方得罪了羅文棟,便搖了搖頭,回自己的營帳裏取了銀錢,準備上市集去把自己的腰牌換回來。

北辰隆正伏案研究關外的地圖,這段時間蠻兵雖然沒有來鬧事,但那一柄開封之劍已經懸在他的頭頂,讓他不得不時刻警醒,尋找破局的辦法。

眼下邢北關內駐軍十五萬,銘峥五萬,鄱岩十萬,這三大關口加起來共有三十萬兵馬,蠻族整合之後,可出戰的兵力不得而知,但在北辰隆的估算中,蠻族舉兵來襲,由于城樓易守難攻,即便蠻兵聚合三十萬兵馬,北境也有超過六成的幾率可以守住。

但北境現在面臨的主要問題,第一點,是皇帝不肯增兵,而且對北辰隆頗為提防,不願将更多的兵權交到他的手上,第二點,則是邢北關的奸細尚未查清,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在北辰隆背後捅他一刀。

除了這兩點不确定因素之外,還有蠻兵到底掌握了多少邢北關的情報,蠻兵的兵力又究竟能抽調多少出來,所有這些,都讓北辰隆感到憂慮。

正當他頭疼欲裂地思量着這些邢北關面臨的嚴峻問題之時,門外的衛兵突然來報說都尉羅文棟求見。北辰隆頭也沒擡,直接吩咐讓羅文棟進來。

"将軍!屬下有一事禀報!還請将軍為屬下主持公道!"

羅文棟走進營帳,當即雙膝一屈,在北辰隆面前跪了下來。

北辰隆面露訝異之色,他擡頭來看着羅文棟,疑惑問道:

"羅都尉,你何故如此?"

羅文棟臉上露出悲痛之色,頗為苦痛地紅了眼睛,與北辰隆說起自己苦命的侄兒昨日沖撞了林傲雪,林傲雪竟為了一個女子痛下殺手。北辰隆聞言,頗為震驚,呵斥羅文棟将事情講清楚。

被北辰隆一喝,羅文棟用力吸了一口氣,将羅七昨日在福雲莊喝酒時與林傲雪發生沖突,以及之後被人無端殺死在巷子裏的事情細細講來,言語之間,都透露着林傲雪動機最大,她就是殺人兇手的意思。

北辰隆額角青筋暴跳,他已經為蠻族整合,關內奸細之事傷透了腦筋,這羅文棟還拿出這樣一件事來煩他,待羅文棟說完,他兩眼一瞪,強忍着急怒,喝問道:

"此事當真?"

羅文棟心裏一顫,他當然拿不準是不是林傲雪下的手,但他想來,隻有林傲雪動機最大,也沒有旁人了。

林傲雪近來如日中天,升官速度令人瞠目,他才入軍營一年多,便已官至郡尉,隻比身為都尉的羅文棟小一級,若他說自己心裏沒有疙瘩,那必是自欺欺人。如果此事坐實了是林傲雪動的手,必然對林傲雪的前途造成打擊。

那羅七再不堪,他也隻是一個尋常邢北關的百姓,當兵的動手殺了普通人,在軍營裏是要嚴懲的大罪。

即便不是林傲雪,他也沒将話說死,隻道是猜測,便狠了心,言道:

"回将軍的話,此事千真萬确!"

北辰隆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将門外衛兵叫了進來,讓他們去傳林傲雪。

林傲雪剛拿了銀錢,準備去市集,就被北辰隆派來的衛兵叫住,讓她去一趟北辰隆的營帳。衛兵沒有說清具體緣由,林傲雪一頭霧水,她擰緊了眉,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将那銀錢揣入懷裏,還是決定先去找北辰隆。

待她跟着衛兵走進北辰隆的營帳裏,見剛才瞪過自己的羅文棟跪在北辰隆的桌案前,林傲雪眼中的疑惑更甚,她朝北辰隆行了禮,又朝羅文棟點了點頭,道:

"屬下林傲雪,見過将軍,見過都尉!不知将軍尋屬下前來,有何吩咐?"

北辰隆的視線掃過羅文棟隐含一絲怨怒的臉孔,随後落在林傲雪身上,問道:

"傲雪,昨日你去了何處?"

林傲雪心中非常疑惑,她鬧不清北辰隆忽然問她行蹤的緣由,但她還是沒有隐瞞,直言道:

"回将軍的話,昨日屬下一早出了軍營,去了邢北市集的煙雪醫堂,請見雲煙姑娘。"

北辰隆聽聞此言,額角又跳了兩跳,他對林傲雪死心眼地挂着雲煙很是不滿,但又不好多說什麽,又問:

"那之後,你又去了何地?"

林傲雪越來越疑惑,心裏隐隐覺得有些不對,故而眉頭一擰,作深思之狀,回憶了一番後回答:

"屬下約雲煙姑娘去了玉器行和布行,午間又一道去了福雲莊,用過午膳之後,在福雲莊看了兩場戲,除此之外,再無他處。"

北辰隆點了點頭,在邢北關,他要查一個人的蹤跡并不困難,也不認為林傲雪會在這些地方有所隐瞞,他又掃了一眼羅文棟,這才開口:

"傲雪,昨日在福雲莊,你可見過一個叫羅七的人啊?"

林傲雪聞言一愣,心裏警鈴大作,但面上卻不動聲色,疑惑地言道:

"羅七?可是那個自稱七爺的地痞?"

她與羅七沖突的時候,羅七并未提及自身姓名,但林傲雪隻需稍作打探便了解透徹,隻是她在此時,不管出于自保還是旁的什麽原因,都斷然不能将自己打探過羅七的事情透露出去。

林傲雪說羅七是地痞,立馬叫羅文棟憤怒起來,他猛地站起身,怒斥了一聲"林傲雪",還未吼出下文,就被北辰隆忽然打斷:

"肅靜!"

羅文棟一句話沒吼完,頓時憋紅了臉,卻不敢冒犯北辰隆,治好硬生生将那餘怒壓下。林傲雪疑惑地眨了眨眼,看了一眼羅文棟,又瞅了瞅北辰隆,但聽北辰隆又問:

"你在福雲莊可是與那羅七有所沖突?"

林傲雪面上露着疑惑之色,但心裏卻已漸漸明白過來,聯想羅文棟和羅七都姓羅,想必是有什麽親緣關系,難不成這羅文棟是為羅七斷了一根手指的事來找她麻煩?

思及此,林傲雪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半分,狀若平靜地将昨日之事細細道來。

她從羅七主動找事,到後來惡語相向,自己無奈出手,硬逼羅七自斷一指才放其離去的事情毫無保留地講說一遍,言語間也沒有偏袒自己的意思,就說自己內心憤怒,容忍不得,直叫羅七斷指,才肯罷休。

北辰隆聞言,眉頭緊鎖地點了點頭,相比羅文棟的言語,他還是更相信林傲雪所說的話,不僅是因為林傲雪算是他的心腹,更是源于他對羅文棟和林傲雪二人的了解,相比之下,林傲雪口中道出的事情,當更接近于事實的真相。

"也就是說,你在羅七斷指之後,就放他走了,此後也沒再去尋他?"

林傲雪一臉不解,心裏卻隐隐有些雷動,她一邊思量着北辰隆是否發現了她曾去過羅七的宅院,一邊面不改色地反問道:

"此人雖與屬下起了沖突,但也得到了教訓,屬下又何故要幾次三番去尋此人?"

北辰隆也覺得林傲雪說得有理,卻不料羅文棟厲聲一喝:

"林傲雪你撒謊!羅七死了!除了你沒人可能下手!"

羅文棟的話讓林傲雪震驚,她猛地瞪大雙眼,瞳眸中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下意識地追問:

"他死了?!"

什麽時候死的?怎麽死的?

林傲雪腦海中浮現出一連串的疑問,同時,還閃過昨夜所見那黑衣人的身影,她眉頭緊鎖,在心中思量,難道是那黑衣人下的手?他又為何要殺羅七?

羅文棟一聲冷笑,視線陰鸷,飽含算計地盯着林傲雪,斥道:

"你別在将軍面前裝傻,最好老老實實交代清楚!"

林傲雪卻不理會羅文棟,轉而看向北辰隆,不可置信地詢問:

"将軍,那潑皮當真死了?"

北辰隆也在觀察林傲雪,雖然他內心更偏向林傲雪,但此事還沒查明,他表現出對誰的偏袒都不妥,但林傲雪的表現沒有一點錯處,看起來,她當真不知道羅七已死之事。

北辰隆面色不變,言道:

"事情如何還無定論,我已派人去查,想必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在事情真相查出來之前,他不會偏袒哪一方,屆時就事論事,若當真是林傲雪下殺手,她慌而不報也是一條重罪,北辰隆即便先前對其再欣賞,也容不得林傲雪對他不誠實,但如果不是林傲雪的錯,那羅文棟就需得吃點苦頭才行。

對此,北辰隆其實沒有太大擔心,羅文棟那侄兒的性情,他也有所了解,隻是看在羅文棟對他還算忠心的份上,一直以來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羅七的脾性,在邢北關裏欺男霸女慣了,與人結仇,想暗害他的人,遍地都是,被誰殺了都不出奇。

以北辰隆老辣的眼力,如何會看不出羅文棟真實的想法,羅文棟近些年有些飄飄然,見林傲雪晉升迅速,他心生嫉妒,其實是想趁着羅七之死的事情,拖林傲雪下水,又恰好有這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所以北辰隆心裏也有了計較,待他派出去的人将事情查清楚,就趁機敲一敲羅文棟的警鐘。

林傲雪和羅文棟留在北辰隆的營帳裏等候結果,兩人四目相對,各自不相讓,北辰隆也不想管他們,就自顧自地埋頭看着手裏的邊防團,等了約莫半個時辰,他派出人手回來了,但見那侍衛快步走進來,在堂中一跪,高聲道:

"将軍!屬下有要事禀報!"

北辰隆擡起頭來,眼中神光銳利:

"說!"

那侍衛從懷裏掏出一沓信紙,雙手捧起,呈遞到北辰隆跟前,言道:

"将軍,屬下去查羅七之事,在羅七家中發現了此物。"

北辰隆神情凝重地将一沓書信接過,拿在手中翻看兩下,頓時兩眼一瞪,拍案而起,震怒道:

"混賬!"

侍衛慌忙跪地,林傲雪和羅文棟也匆匆俯身。

北辰隆氣得兩眼圓睜,緩了兩口氣才将那一沓信紙扔向羅文棟,冷聲喝道:

"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

從那侍衛提起羅七宅院時,羅文棟心裏便隐現不安,但他還未多想,豈料此時北辰隆震怒,将東西扔到自己面前,羅文棟才真的有些慌神,他感覺事态已經超出掌控,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

他深吸一口氣,戰戰兢兢地探手将那一沓信紙撿起來,随便翻看了兩下,頓時眼前一花,險些昏死過去。

上面是羅文棟近些年來收受賄賂的賬目,包庇羅七欺男霸女,壞事做盡的一些記錄,看起來相類于個人小紀,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羅七所書。

羅文棟吓得臉都白了,他将那賬本往地上一扔,惶恐地跪伏于地,倉惶叩拜,急聲辯解:

"将軍!這肯定是有人栽贓屬下呀!一定是林傲雪!他殺了羅七還不夠,還要拖屬下下水!此人心思歹毒啊将軍!"

羅文棟已經慌了神,開始口不擇言。

北辰隆臉上露出冷笑,冷厲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割在羅文棟臉上,他兩眼微眯,低聲喝道:

"是與不是,查過便知,來人,去查羅都尉的軍帳!"

侍衛匆匆下去,羅文棟面如死灰。

林傲雪驚訝極了,她看了看北辰隆,又瞅了瞅面色灰敗的羅文棟,有些啼笑皆非。

今日之事蹊跷得緊,羅七死得突然,林傲雪雖不明緣由,但顯然羅文棟是想借題發揮,将屎盆子扣在她的腦袋上,奈何北辰隆派人去查,卻查到了羅文棟的罪證,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林傲雪面上不動聲色,腦中卻回想起昨夜在羅七家的院子裏見到的那個黑衣人,她心中閃電般地滑過一個想法,難道這一沓狀似指證羅文棟的證物,竟是那黑衣人放進羅七屋中的麽?

那想必,羅七也是此人所殺,或者,是此人同夥所殺。

此事未免也太過巧合,他究竟是一早就計劃好了,要殺羅七栽贓羅文棟,還是在暗中幫她?這個想法一出來,立馬被林傲雪否定了,她與那黑衣人素不相識,別人何故幫她?想必隻是他們利益關系一致,恰巧碰上而已。

林傲雪放寬了心,眼看着事态的發展漸漸将自己撇清了關系,她一點都不着急,就坐在軍帳中等着,雖面有好奇,但也沒有去問那一沓信紙上究竟記錄了些什麽消息。

北辰隆見她規矩,不像羅文棟那般鬧騰,雖然眼裏疑惑不解,卻又有一種清者自清的從容,倒是讓北辰隆頗為欣賞,他沒有立即給林傲雪脫罪,而是等着衛兵去查過羅文棟的住處,将更多的罪狀擺在羅文棟面前,才說道:

"羅都尉,本将倒是不曾想,你手裏竟然有那麽多腌臜事情!"

他聲如洪鐘,敲在羅文棟頭上,直将後者敲得昏頭轉向,一臉倉惶。

北辰隆将從羅文棟營帳中搜出來的大比銀錢以及旁的一些賬冊,賬冊上的數目與他藏的私銀比對,還多出許多,北辰隆又命人去錢莊,羅文棟以羅七的名義存入錢莊的銀錢與這些私銀加在一起,數目剛好吻合。

北辰隆将賬本朝羅文棟腳邊一扔,冷喝道:

"你還有什麽話說?!"

羅文棟雙腿顫抖,北辰隆話音一落,他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兩眼中的憤怒已經完全消解,變成惶恐和悔恨,鐵證如山,這些年來他夥同羅七收受賄賂,并且包庇羅七犯下許許多多欺男霸女之事,暗中出手替羅七擺平很多冤案,壓下不少禍端,遠比一個羅七的死,要嚴重多了。

北辰隆自然震怒不已,見羅文棟沒再狡辯,便對今日之事蓋棺定論:

"羅七那樣的潑皮不知招惹了多少仇家,死不足惜!你必是見林傲雪升官太快,心生嫉妒,所以才用羅七的死來構陷林傲雪!"

他擺了擺手,高聲宣布:

"今日之事罪情嚴重,念你在軍中多年,又剛死了個侄兒,軍功抵過,降為千戶,自去領五十軍杖,一月之內不必商議軍務。"

北辰隆此言一出,羅文棟搖搖欲墜,面如死灰地拜謝北辰隆,立馬便有侍從從帳外奔進來,扯着羅文棟退了下去。

待羅文棟被懲戒之後,北辰隆擡眼看向林傲雪,面色有些嚴厲地說道:

"傲雪,今日之事,雖然我懲罰了羅文棟,但你也有錯處!"

林傲雪面色肅然,單膝跪下,恭敬地回答:

"是,屬下知錯。"

北辰隆眉角一挑,問道:

"你知自己犯了何錯?"

林傲雪并未裝傻,而是言語鑿鑿地開口:

"屬下犯了兩個錯誤,第一,屬下為了雲煙姑娘與人沖突,第二,屬下惡意傷人,斷其一指,行事實在莽撞。"

北辰隆滿意地點了點頭,林傲雪雖然行事沖動,但總也會反省自身,這一點是許多人都不能及的。但他眼裏雖然有了兩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卻依然冷肅,他輕哼一聲,喝道:

"然則你縱然知錯,但若下一次再遇雲煙之事,你是不是還會再犯?!"

林傲雪垂頭默然,并未言語。

正如北辰隆此言,就算她明知道自己錯在何處,下一次若遭遇與雲煙相關的事情,她還是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北辰隆長聲一嘆,這林傲雪的性子簡直像牛一般倔,他用力擺了擺手,道:

"罷了罷了,你去領十個闆子,以示懲戒。"

林傲雪謝過北辰隆,北辰隆今日的決定,實在有很大程度的厚此薄彼,得了北辰隆的偏袒,林傲雪自然不會得了便宜還賣乖,她恭恭敬敬地道了謝,便先離開軍營,去市集上将抵押在玉器行商鋪中的腰牌兌換回來,路過煙雪醫堂的時候,又進去小坐了一會兒。

她與雲煙說起,那潑皮羅七不知何故死了,連帶着他的叔父羅文棟也被北辰隆降職懲處,這羅七的事情,算是徹底過去了,往後也不會再來尋雲煙的麻煩,雲煙笑吟吟地看着她,問道:

"你今日是刻意來看我的呢,還是隻是将這消息帶過來的?"

林傲雪面色一僵,沉吟數息,羞羞怯怯地回答:

"都有。"

雲煙眼中笑意更甚,林傲雪這回答,還算叫她滿意。

林傲雪在煙雪醫堂沒有停留太久,還有十個軍杖等着她,故而她很快離開,回到軍營裏,自去領了軍杖後,早早歇下休養。

豈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傲雪睡到半夜,忽然聽聞帳外喧嚣不已,她驚醒過來,擔心起了戰事,故而匆忙穿好衣服,掀開簾子朝外看了一眼,見幾路兵行色匆匆,都朝着一個方向趕過去,林傲雪臉現疑惑之色,轉頭朝自己帳外站崗的衛兵問道:

"發生什麽事了?"

那衛兵朝林傲雪行禮,道過一聲"林郡尉"後,回答道:

"具體事宜屬下不知,但方才聽聞有人在喊'有刺客',好像是五皇子遇刺了。"

什麽?!

林傲雪眼裏露出震驚之色,頗為意外地朝那驚亂之處掃了一眼,眉頭緊皺,喃喃道:

"可真是怪事兒。"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沒有接到北辰隆的傳召,最好不要離開軍帳,否則一旦與刺殺皇子的事情有了牽扯,必定情形嚴重,無法輕易脫身。

但林傲雪心裏是真的困惑,最近邢北關裏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讓人惶恐不安,仿佛即将大難臨頭。

自上回五皇子被林傲雪從戰場上救下來,生了一場大病,養病期間,他将傲氣收斂許多,待病好以後,也會主動參加營地中的訓練,漸漸磨平了初來北境時的意氣,顯出些許沉穩來。

就連北辰隆也慢慢認同了五皇子的能力,他除了自身焦躁之外,确實有些真才實學,想必在軍中時,讀過不少兵書,隻不過因為初來戰場,隻會紙上談兵,親身參與過邢北關幾場戰事,便有了前所未有的蛻變。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五皇子遭到了刺殺。

要說動機,有刺殺皇子動機的人實在太多了,林傲雪初聞這個消息,也無法判斷究竟是誰下的手,她在軍營裏待得越久,越感覺水深,北辰隆雖居高位,統領數十萬兵馬,但他手底下的人真正盡心的,也未必有多少。

倒不是北辰隆不得軍心,而是有太多的人想暗中收拾北辰隆,其中皇帝和宗親王二人,就足夠北辰隆喝上一壺。

林傲雪站在自己的營帳外,朝紛亂之地掃了一眼,就又拉緊了披在身上的衣衫,轉身走回帳中,繼續悶頭睡覺。

雖然北辰賀曾囑咐她要多多照看五皇子,但這種情況下,她還是明哲保身,莫要觸了北辰隆的眉頭,北辰賀鞭長莫及,她要拿北辰隆手裏的兵權,還是取信北辰隆最為要緊。

再說了,以北辰隆的立場來看,縱然他再不喜歡五皇子,也是不得不将五皇子養着,不能讓他受傷或者死在北境的。

一來,皇帝本就疑心北辰隆私下有反意,所以才派五皇子過來監督,隻要北辰隆不想和皇帝撕破臉皮,他就會是最積極庇護五皇子的那一個。二來,一旦五皇子在他的地皮上出了事,皇帝震怒不說,也給北辰賀提供了徹底扳倒北辰隆的機會,北辰隆不傻,當然不會願意讓局面朝着這樣的情況發展。

林傲雪不知道五皇子遇刺之事是如何收尾的,隻第二天起來,聽說事情有了新的進展,五皇子是在自己的營帳中受到襲擊,刺客假扮成巡邏的衛兵,在五皇子離帳透氣時抓住機會,一舉将其重創。

雖然皇子身邊親衛飛快趕到,但也隻來得及救下五皇子的性命,他的傷勢卻已非常嚴重。

北辰隆諸事纏身,焦頭爛額,又攤上這麽一檔子事,心裏煩悶不已,怒氣勃發,當即下令封鎖五皇子的營帳,所有将士封口,禁止任何消息洩露出去,裏三層外三層派了許多侍從看守,軍中的軍醫也要經過三兩次的嚴查之後,才準進去營帳裏替五皇子看傷。

北辰隆焦躁極了,在賬內來回踱步,臉上面沉如水,那個刺殺五皇子的侍從人雖然抓到了,但他準備充分,見自己事情敗露,第一時間咬破毒囊自盡,死得幹脆利落,半點線索也沒有留下,北辰隆根本無從查證此人的身份。

老軍醫看過五皇子的傷,卻面露惶恐之色,在北辰隆看來時,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俯身貼地,戰戰兢兢地說道:

"大将軍,五皇子傷情嚴重,老夫,老夫不敢醫治。"

五皇子傷在胸肺,雖然沒有一擊斃命,但那刺人的刀子上卻還塗了劇毒,眼下情況危急,刻不容緩,老軍醫隻能設法暫且壓下毒傷,但論驅毒,他卻沒有把握。

誰都知道皇子的性命精貴,老軍醫從醫多年,風風雨雨看過不少,心知這一次北境恐怕要遭難了,萬一五皇子經由他的醫治還是死了,那他鐵定脫不了身,包括家中晚輩,恐怕也要一并遭難,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也不敢冒險。

北辰隆幾乎被老軍醫的回答氣炸了肺,他兩眼圓睜,一把将老軍醫從地上拎起來,扯着他的衣領斷喝道:

"你是軍醫!你不給他治傷誰來治?!他不能死,你如果救不活他,老子現在就砍了你的腦袋!"

軍醫惶恐,垂頭言道:

"大将軍,不是老夫不肯給皇子治傷,隻是那匕首上抹了奇毒,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奇毒?"

北辰隆喃喃反問,老軍醫點頭:

"此毒奇詭,看似毒性不猛,但卻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毒發,老夫方才替五皇子診過,以老夫的醫術,恐怕無法替五皇子驅毒。"

北辰隆松開老軍醫的衣領,神情蕭索。

到了這個地步,他當然明白是有人在構陷他,皇帝雖然昏庸,但不至于用自己兒子的性命來構陷他,所以可以排除皇帝從中作梗的可能,然而五皇子又是北辰賀舉薦到北境來的,至少明面上,北辰賀沒有如此行事的動機。

軍中近日接二連三的事情對北辰隆的打擊很大,如果這一回五皇子當着死了,不管究竟誰所為,皇帝都會一口咬定他要謀反,如此一來,增兵無望不說,連他自己都會在一夜之間變成叛國之賊。

就在北辰隆心焦之時,那伏在地上的老軍醫突然言道:

"将軍,老夫雖沒有這個救人的本事,但有一人,興許可以。"

北辰隆捏着眉心,神情焦灼,驟聞老軍醫此言,他猛地擡頭,追問:

"何人?"

老軍醫面色不改,回答道:

"邢北市集,煙雪醫堂的雲醫師。"

北辰隆一拍大腿,咬牙切齒。過了好一會兒,他又用力搖頭,長嘆一聲,面露蕭索之色。

老醫師此時一提,他才想起來還有醫術更加高明的雲煙在邢北關,但他昨日才為了林傲雪袒護雲煙與人沖突的事情責罰了林傲雪,今日就又得去請雲煙過來給五皇子看毒傷,北辰隆這一張老臉,可以徹底扔了不要了。

但雲煙的醫術軍中之人有目共睹,當初北辰霁中了關外蠻子的毒箭,整個北境所有醫師全部束手無策,到了雲煙手裏,卻輕而易舉妙手回春,如果說眼下還有保住五皇子的機會,就隻有請雲煙出手了。

北辰隆用力咬緊牙關,他也不想如此反複無常,仿佛沒有了做人的底線,但眼下,五皇子的性命高過他那一張老臉,軍中既沒有敢出手醫治五皇子的軍醫,迫于無奈之下,除了雲煙,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事已至此,北辰隆沒有猶豫太久,他命人将林傲雪找了來,吩咐她說:

"你去一趟邢北集市,将雲醫師請來給五皇子看傷。"

眼下在軍中,林傲雪是北辰隆稍微能信得過的人,她領命離開軍營,找去煙雪醫堂,再見雲煙,雲煙還調笑她,一連三天都往醫堂跑,真是罕見的很。

林傲雪少見的沒有害羞,臉上神情嚴肅,讓雲煙也跟着疑惑起來,問她:

"發生什麽事了?"

林傲雪沒有隐瞞,直言今日來意:

"煙兒,五皇子遇刺了,眼下性命垂危,大将軍請你入營替五皇子看看傷。"

林傲雪也知道,讓雲煙牽扯進這樣的亂局中實在不妥,奈何眼下形勢所迫,五皇子的性命極為關鍵,一旦他死了,北境眼下看似平衡的局勢會被徹底打破,所有往日埋下的禍根都會突然爆發。

她還有所預感,不管這一次的襲殺事件是出于哪一方的勢力,隻要五皇子遇刺的風聲傳出去,北境的天就要變了。

所以,五皇子不能死。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