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你。"
林傲雪難得坦率,不知是否因為天氣太過寒涼, 露在面具外的左側臉頰隐隐有一層紅雲, 她微垂的眸子裏氤氲着一層淡淡的水汽, 凝望着雲煙的雙眼霧蒙蒙的, 竟讓雲煙看過去的瞬間, 心尖兒一顫。
街道兩側商鋪門口的燈籠不甚明亮,林傲雪在夜裏站了許久, 耳朵被凍紅了,冰冰涼涼的。
雲煙眼裏戲谑的調笑之意緩緩退了去, 她口中呼出熱氣, 略有些歉疚地說道:
"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林傲雪搖了搖頭:
"沒有,我才來一會兒。"
雲煙盯着她的眼睛, 沒有說話,林傲雪不得已撇開頭,回避了她的視線, 臉上神情依舊繃得緊緊的,但卻弱弱氣氣地改了口:
"嗯......比一會兒長一點。"
雲煙笑, 沒再逼她, 隻道:
"把手伸出來。"
林傲雪不解,眨巴着眼睛, 沒動。
"把你剛才受傷那隻手,伸出來。"
雲煙很有耐心,她覺得林傲雪就是個倔寶寶。
林傲雪嘴裏"唔"了一聲,眼神飄忽。
見林傲雪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雲煙幹脆上前一步,幾乎與林傲雪貼在一起,林傲雪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背在身後的手也松開,雲煙将她那右手手腕一把抓住,然後扯到前邊來。
"你!你真是......我該怎麽說你好!"
雲煙有些生氣,她就知道會這樣。
林傲雪掌心的紗布已經浸出血來,她一緊張就會下意識地捏拳頭,或者兩隻手絞在一起,一點也沒注意力道,将傷口扯開了也不在意。
"不是大問題......"
林傲雪還想狡辯。
"你閉嘴。"
雲煙瞥了她一眼,林傲雪不說話了。
雲煙迅速拆掉林傲雪手上的紗布,在林傲雪詫異的目光中,從袖口的衣袋裏掏出傷藥和新的紗布,給她重新包紮手上的傷。
林傲雪驚訝極了,待傷口重新包好,她端着右手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還覺得不可思議:
"你怎麽還随身攜帶着這些東西?"
雲煙今天穿了一身極漂亮的紅衣,還畫了妝,怎麽也不像是會出門行醫的樣子。雲煙将林傲雪換下來的染了血的紗布收起來,這才白了她一眼:
"你還好意思說呀,我去還了琴,出來就聽說你已經走了,你先前與郡主說話的時候手都捏變形了,流了血也沒注意到,我便又去取了藥,既然你來了京城,興許也知道了煙雨樓,我猜想你會來此尋我,便來瞧瞧,果真見着你了。"
雲煙的話無疑證實了林傲雪心中的猜想,這京城的煙雨樓和北境的煙雨樓,定然有什麽不為人知的聯系。
林傲雪面現尴尬之色,她沒想到雲煙竟然連那麽細微的小事也注意到了,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與北辰泠說話的時候,有做出那麽明顯的小動作?
思及此,她眉頭蹙起,若當真如此明顯,會不會讓北辰賀或者北辰泠起疑心?
林傲雪的心情忽然沉重,但又聽雲煙道:
"王爺和郡主身份尊貴,你初入王府,有些緊張是正常的,但你下回不能這樣折騰自己了,聽見了麽?"
林傲雪心裏又松了一口氣,雲煙可真是善解人意,哪怕隻有她自己明白她擔心的與雲煙所說的,并非同一件事。想來在旁人看來,她一個小小千戶,面對宗親王和郡主,不緊張才有問題。
"聽見了。"
她乖巧地回答。
雲煙這才略微放心,但對林傲雪這一點,她又實在難以完全信任。她抓着林傲雪的衣袖,拉着她離開街角,同時說道:
"我們先離開這裏。"
雖然街上人不多,但到底眼雜,雲煙身份特殊,容易給林傲雪惹麻煩。
林傲雪跟在雲煙身後,拐過一個又一個街口,也不深究雲煙到底要帶她去哪兒,在她想來,雲煙該不會害她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街上,天色越漸晚了,路邊商鋪陸陸續續關了門,他們做生意的人也是要回家過年的。
林傲雪跟在雲煙身後走了約摸有半個時辰,來到一個位置較為偏僻的街道,再往前行了百餘步,于街道中間一處不起眼的小宅子前停了下來。
雲煙開門領着林傲雪進去,小院幹淨整潔,面積不大,裝潢卻極為精致,內裏陳設也有不少名貴之物。
林傲雪簡單掃了一眼,問道:
"你在京城,就是住在這裏嗎?"
雲煙也沒有隐瞞,點頭應道:
"嗯,這小宅子是我自己的。"
言及此處,她忽而挑了挑眉,轉頭笑道:
"我第一次帶人來這個地方。"
林傲雪臉一紅,忽然有些手足無措,但心裏又隐隐竊喜。雲煙見她如此,抿唇笑了,又言:
"你先坐一會兒。"
說完,她轉身掀開屋後的簾子,去了後院,将林傲雪留在屋子裏。林傲雪心裏緊張,反倒坐不住,她站起身,左看看,又看看,矮幾上放置的花瓶碎紋精細,上面的圖案也十分細致好看,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林傲雪啧啧稱奇,也有些自怨自艾,平日裏看不出來,雲煙可真是身家厚實,比她這個楞頭兵有錢多了,她得攢多少月銀才能買得起這樣一個瓶兒啊!
雲煙出去了好一會兒,林傲雪在屋子裏轉了兩圈,閑着沒事兒,又回到前院裏,坐在屋前的石階上。冷風吹在身上,她卻不覺得冷,心裏像是窩着暖烘烘的一股氣,比過往的十幾年踏實許多。
她在階前坐了一會兒,身後傳來雲煙的驚呼:
"你怎麽坐在這裏?"
林傲雪站起身,她指着門前的石階,道:
"我想起上回在永安,那是我第一次跟你搭話。"
雲煙撲哧一聲笑了,眼波流轉,看着她:
"你記得可真清楚。"
林傲雪臉上也帶了兩分笑,她怎麽能記不清楚,雲煙那時候就已經看出她的身份了,她卻還緊張惶恐,擔心被發現身份。
時間一晃就過去大半年了,她們不知不覺,已經那麽熟悉了。
即便各自還保留着各自的秘密,卻也不影響她們彼此欣賞,互相靠近。
像這樣,能與她做朋友,做姐妹,也挺好的。林傲雪心想,但又不知為何,總有些難以言喻的,極淡極淡的酸澀,悄悄在她心底擴散開來。
興許,是因為她的秘密太多,她背負的仇恨太深,她無法對雲煙坦誠,所以才會難過吧。
"你快進來,外邊風大。"
見林傲雪就呆站着,忽然出起了神,雲煙上前拉了林傲雪的袖子,帶着她走進屋裏。
桌子上放了兩個碗,還冒着熱騰騰的氣。
林傲雪嘴裏呼出一口濁氣,強壓下心頭酸澀的感覺,兩步朝桌子走過去,向碗裏看了一眼,被碗中所盛的東西吸引了視線,驚訝地說道:
"餃子?"
她太意外了,沒想到雲煙剛才是下餃子去了。她已經好多年過年的時候沒吃過餃子了,驟一看到餃子,還有些新奇。
"嗯,嘗嘗?"
雲煙将筷子遞給林傲雪。
林傲雪接過筷子,在桌前坐了下來,她夾起一個熱騰騰的餃子,吹也不吹一下就直接塞進嘴裏。
"屋裏食材不多,勉強就做成這個樣子,你......怎麽了?"
雲煙話說了一半,忽然頓住,驚訝地問道。
但見林傲雪将那餃子吃進嘴裏之後,眼眶飛快紅了,晶瑩的淚水順着她的眼角滑落下來,跌進湯碗裏。她驀地低頭,捂住臉,不想讓這頃刻間海嘯山崩般的脆弱讓旁人看見。
"燙。"
她隻說了一個字。
林傲雪眼裏的淚花像烙鐵一樣摁在雲煙心裏,将她心上的血肉燒得嗤嗤作響。
她站起來,将林傲雪抱進懷裏,輕輕撫着她的腦袋,安撫林傲雪的情緒,語氣故作輕松:
"你也不吹一下,燙着了為什麽不吐出來呀?"
她的雙眼也泛起一層盈盈的淚光。
林傲雪沒有回答,她喉頭哽咽,無法出聲。感動和痛苦都來得太過激烈,毫無預兆,又不能抵抗。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好情緒,将臉在雲煙懷裏蹭了蹭,這才又擡起頭來,兩隻眼睛水汪汪的,活像一隻被人抛棄的小狗,搖着尾巴對雲煙說:
"好吃。"
雲煙見她如此,才剛湧上心頭的愁思瞬時就被一陣風吹散了,她實在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一邊笑還一邊搖頭,揉了揉林傲雪的臉頰,道:
"再好吃也用不着這麽拼呀,傻子。"
林傲雪也笑了,即便她眼裏還包着一抹淚,她想起先前在軍營,雲煙還沒走,而她被北辰隆禁了足,那段時間,每天的飯菜想必都是出自雲煙之手。
而今數個月過去,雲煙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這餃子裏包的餡兒還是一如既往地多。
她收拾好心情,發現自己好像太失态了,又扭捏起來,松開雲煙重新拿起筷子,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樣子,說了一句:
"真的挺好吃的。"
然後就埋頭吃餃子,不再吭聲。
雲煙知道她這是在害羞,又因為剛才大哭一場,別扭勁上來了,也沒逗她,就撐着下颌笑吟吟地看着林傲雪狼吞虎咽風卷殘雲。
林傲雪碗裏的餃子大半下了肚,她的緊張情緒這才消退了些,擡眼見着雲煙碗裏一動不動,疑惑道:
"你不吃嗎?"
雲煙笑:
"這就吃了。"
她說着,夾起一個餃子輕輕咬了一口。
林傲雪便又将剩下幾個餃子一便吃了,最後一個餃子剛入口,便聽咔一聲響,她臉色一變,神情奇怪地努了努嘴,片刻後從嘴裏吐出一枚銅錢。
"呀......"
她贊嘆一聲,眼裏好像盛了一捧柔和的月光。
窗外忽然響起砰砰的煙火聲,林傲雪和雲煙同時轉頭朝外邊望去,漆黑的夜空裏綻開絢麗耀眼的煙火,将整個京城照得如同白晝。
"傲雪,過年了。"
雲煙輕聲說道。
她也有很多年,沒有與人一起共度除夕了。即便是在北境的煙雨樓,這樣特殊的日子裏,她也不願意與人分享,她私心的以為,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在這樣的時節彼此依靠。
林傲雪轉頭看着雲煙的側臉,五顏六色的煙火映照在她的臉上,将她本就柔和精致的五官映照得越加生動。她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沖動,比以往哪一次都更強烈。
"是啊,煙兒,過年了。"
林傲雪喃喃地說着,然後她站起身,待雲煙轉頭看她,她就笑着說:
"咱們出去看煙火吧。"
雲煙放下手裏的碗筷:
"好啊。"
她今天其實是用過晚膳的,隻是因為見林傲雪在王府中隻顧着飲酒,後來還受了傷,沒吃多少東西,這才想到下兩個餃子給她填填肚子。
林傲雪和雲煙一起來到院子裏,她們并肩坐在屋前,擡頭望着天空中不時亮起的絢麗火光,将星星的光輝全部遮蓋了去,五顏六色,美不勝收。
在這個地方,比屋子裏看得更加清晰。
"傲雪,你為什麽會來京城?"
直到此時,雲煙依舊覺得好像置身一場夢裏,當林傲雪出現在王府的那一刻,她真的以為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認錯了人。
若非林傲雪臉上那半塊面具實在太過鮮明,她冷肅的臉孔和與漠然的聲音,都那麽熟悉,雲煙才終于确定,那挺身救了北辰賀的人,就是林傲雪。
她實在好奇,林傲雪為什麽會來京城,又為何,會出現在宗親王府。
林傲雪并未隐瞞,将皇帝傳了聖旨去北境,要将級軍官來京城述職,而她被北辰隆選中随行,便與郭将軍一起來京的事情簡單講說一遍。
待她說完,她又偏頭看向雲煙,眼裏盛着疑惑不解的神情。
"你一定好奇,京城這煙雨樓是怎麽回事。"
不等林傲雪問出口,雲煙便主動說了,林傲雪點了點頭,承認自己的确感到奇怪且疑惑。
雲煙臉上雖有笑容,但眼睛裏卻藏了一抹落寞,她說:
"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就像,你不得不參軍入伍,一報家仇,而我,則不得不待在煙雨樓裏,因為我們都有自己必須全力以赴的事情。"
或者被動,或者主動,泥潭或者渾水,隻要沾染了,便不得脫身。人與人生來不同,出身限制了很多人的未來,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想要用自己的努力換取更多的自由,想竭力靠近,又不拖累林傲雪。這些,她都偷偷埋在心裏。
若有一天,林傲雪發現她掩藏起來的秘密,發現她醜惡至極的另一面,然後選擇主動離去,她也不會自怨自艾,在她想到萬全的對策之前,她願意扮好一個朋友的角色,換林傲雪無憂無愁。
聽雲煙如此說,林傲雪便不再多問了,她認真地看着雲煙,小聲說道:
"不管什麽事情,隻要你向我開口,我一定會幫你。"
雲煙面露微笑,輕聲應了一句:
"好。"
末了,她又道:
"我想借一借你的肩膀。"
林傲雪沒有理由拒絕,雲煙便偏頭靠在林傲雪的肩上,她微微眯着眼睛,神情倦怠,不知是不是林傲雪身上的氣息令人安心,不一會兒,她竟真的睡着了。
煙火的聲響漸漸淡了,林傲雪許久沒有聽見雲煙說話,隻耳邊有輕柔又平緩的呼吸聲。她轉頭一看,見雲煙已睡着了,她緊張的情緒漸漸放松下來,任由雲煙如此靠着。
直到,夜露更重,她覺得雲煙這樣睡會着涼,這才把雲煙打橫抱起來,盡可能不将其弄醒,腳步輕緩地走回屋子裏,将雲煙安置在床鋪上,給她蓋好了被子,這才退出來。
林傲雪一走,雲煙便醒了,她見林傲雪小心翼翼地拉攏屋門,黑暗之中,便就着淡淡的月光凝望着緩緩閉合的屋門,目光溫軟柔和。
從裏屋退出來後,林傲雪便離開了雲煙的宅子,雖然她們自己心裏清楚兩人沒有什麽瓜葛,但林傲雪在外是以男子身份示人,在她想來,自己總要顧着些雲煙的清譽。
她回到客棧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她倒頭睡了一會兒,天色微明的時候便醒了過來,今天是大年初一,想必白日裏街上很是熱鬧,林傲雪早早起身,去街上買了兩籠包子,便朝雲煙的小宅子去了。
雲煙也起得很早,昨夜她其實也沒怎麽休息,林傲雪走了之後,她覺得夜晚太冷,一個人總有些害怕,便沒再睡着。
林傲雪一來,手裏還提着兩個裝了熱包子的紙袋兒,示意雲煙一起用餐,不然待會兒包子就涼了。雲煙笑了起來,仿佛一見到林傲雪,心裏的陰影便會随風而散。
這人就像陽光一樣,哪怕隻有一點縫隙,會将光芒與溫暖投射進去。
用過早膳之後,林傲雪和雲煙結伴出了門,她們打算一起去集市上逛逛。今日雲煙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衣裙,林傲雪也未着兵服,兩人混入人群之中,也不那麽顯眼了。
林傲雪本就沒有什麽安排,就等着年節結束之後,三皇子什麽時候決定要走,她便跟郭文成一起随行。至于雲煙,這幾日也無甚要緊之事,煙雨樓過年之時并不休息,但雲煙身份特殊,幾日不去并不打緊。
集市上的确熱鬧,人來人往,她們去的是階層較低一些的西邊集市,這裏有許許多多的小攤小販,與京城正街不同,年節的氣氛也更加濃厚。
路過一個小攤,雲煙見那攤上編制的結繩很是好看,便買了兩根下來,叫林傲雪擡了胳膊,将其中一根褐色的,上面墜了一枚青石子兒的結繩系在林傲雪的手腕上。
林傲雪見雲煙低頭替自己系好手繩,走過路過的行人偶爾會有看過來的,讓她下意識地闆起臉來,耳朵尖兒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微紅。
雲煙擡頭見她這般模樣,便笑她:
"你總這樣闆着臉,旁人還以為我倆之間生了不快。"
林傲雪抿着唇,并不答話。雲煙搖了搖頭,沒再繼續揪着這個話題,她放下林傲雪的胳膊,欲繼續朝前走,林傲雪卻忽然說道:
"把你的手繩給我。"
雲煙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我給你系上。"
林傲雪撇開視線,嘴裏卻這樣說着。
雲煙開心地笑了起來,聽話地将那一根淺藍色的手繩遞給林傲雪,然後微微掀起袖口,露出一截白璧般的手腕。
林傲雪咽了一口唾沫,突然心跳如鼓。
她咬了咬牙,強行壓下緊張的情緒,将注意力放在手繩上,小心又細致地替雲煙将之系好。雲煙的膚色很白,淺藍色的結繩裝點在她的手腕上,襯得肌膚越加瑩亮。
"真是好看。"
林傲雪由衷贊嘆一句。雲煙盈盈笑着,輕輕揚了揚林傲雪的胳膊,溫溫軟軟地說道:
"你這樣,也很好看。"
林傲雪感覺自己的臉幾乎要灼燒起來,她不敢直視雲煙的眼睛,害怕藏在心底的情緒會自己從她的眼睛裏跑出去。
她眼角掃到一個小攤,見攤上擺了許許多多的彩紙和窗花,她雙眼一亮,拉着雲煙快步走過去,在雲煙不解的目光中,買了一大疊彩紙。
"你買這個作甚?"
雲煙問她。
林傲雪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掂了掂手裏的彩紙,道:
"回去剪些窗花,貼在你家窗戶上。"
雲煙倒是沒想到林傲雪考慮得這般多,她住的地方很是冷清,因為隻得她一個人,也沒有旁的家丁或者丫鬟,一人過年從來沒想過要準備這些東西,林傲雪去了一次,竟這般在意。
雲煙既覺得感動,又很新奇,她竟不知林傲雪還會這些技藝,便道:
"你會剪窗花?要不你教我吧!"
林傲雪笑得開懷,她的父親會做許許多多的小玩意兒,她幼時學了不少,聽雲煙說她想學,林傲雪自然不會藏私,滿口答應下來。
她們繼續朝前走,又在一個團泥人的小販邊停了下來,林傲雪想送雲煙一個泥人,雲煙卻讓那小販兒照着林傲雪的樣子捏,後來捏出來的小泥人兒臉上也有半個面具,活靈活現的樣子,将雲煙逗得直樂。
泥人團好了,林傲雪付了銀錢,雲煙将小泥人兒捧在手裏,笑意盈然。
但她們沒走兩步,忽有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喚住林傲雪:
"林千戶,請留步。"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林傲雪眉頭一皺,雲煙也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她們轉過身來,見不遠處站着的人,竟是北辰泠。林傲雪沒曾想會在西市這邊碰到北辰泠,北辰泠可是宗親王府的郡主,如此尊貴的身份,為何會到這種地方來?
北辰泠未着宮裙,她換了一身較為樸素的衣服,身後沒有侍衛跟随,想來也是不願意暴露身份。
"林傲雪見過郡主殿下,不知殿下尋在下何事?"
林傲雪聲音壓得很低,僅雲煙與北辰泠二人能聽見。雲煙亦行了一禮,小聲向北辰泠問了安。
北辰泠掃了一眼林傲雪身後的雲煙,她先前還以為自己看錯,倒是沒想到,跟林傲雪在一起的女子當真是雲煙。
但林傲雪跟誰在一起,雲煙又為何在林傲雪身邊,這些事情于她而言,并不是非要弄明白的。她之所以會突然叫住林傲雪,乃是有事相求。
"不知林千戶現下可有時間?本郡主有一事相求。"
北辰泠開門見山,并未繞彎子。
林傲雪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了,她不知道北辰泠想讓她幫什麽,但考慮到今日她并非獨身一人,便想直接拒絕。
但她話還未出口,忽然感覺到雲煙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林傲雪無奈,隻好又問:
"郡主殿下所為何事?"
北辰泠又看了一眼雲煙,剛才雲煙去扯林傲雪衣袖的小動作全然落入她眼中,林傲雪方才面上拒絕之意已表現得十分明顯,卻又在雲煙的示意之下改了口。
她心裏冷笑一聲,此女當真會蠱惑人心,極擅長讨男人喜歡,昨日林傲雪才在宗親王府見到雲煙,便為雲煙說過話,今日更是對其言聽計從,多加偏袒。
北辰泠在蔑視雲煙的同時,也對林傲雪又看低了兩分,她心裏對昨日聽過林傲雪身世之後生出的一絲同情也漸漸淡了。但林傲雪武功高強,今日之事,還需她幫忙才有成功的可能,權衡之下,她還是開口說道:
"不瞞林千戶,西街前邊搭了一個擂臺,據說拿下第一便可以得一套書畫,這書畫于本郡主意義非凡,但本郡主今日出來未帶侍從,想請林千戶出手相助。"
她想要那一套書畫,但擂臺上的人很厲害,她自己又不會武功,最主要的是,她的父親北辰賀若知曉此事,必定不允,故而,她也不敢回王府去找人,此番偶然見到林傲雪,她才想到請林傲雪幫忙,若林傲雪肯出手,那一套書畫,必能到手。
林傲雪聞言,略做思量,又轉頭看了一眼雲煙,雲煙與她對視,示意她不要忤逆北辰泠,林傲雪這才無奈一嘆,道:
"還請殿下帶路。"
北辰泠大喜,得了林傲雪答應幫忙的言語,她也沒工夫去計較雲煙和林傲雪之間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關系,連忙帶着林傲雪二人去了街頭擂臺。
那臺上之人武功不錯,已經連續擊敗了十餘挑戰之人。這場擂臺比試已經臨近尾聲,按照規定,若能連續勝出十五場,便直接算此人得了第一,而臺上的男子,已贏夠了十三場,隻要再堅持兩場下來,他便是擂臺魁首之人。
林傲雪在北辰泠的示意下躍上擂臺,臺上之人面現驚訝之色,實在是林傲雪看起來過于瘦弱,讓他下意識地感覺林傲雪弱不禁風。但他也知道習武一途最忌諱以貌取人,便沒敢小觑林傲雪。
與林傲雪相對行了對戰之禮後,兩人各自退開幾步。他們對峙不過數息,末了,也不知是誰先一步出招,一人動了,另一人也跟着動,很快便交上手。
此子武功的确不錯,竟能堪堪與林傲雪平分秋色,林傲雪遇着對手,也被激起了興趣,隻是她昨日傷了手,難免掣肘,臺下雲煙又盯着,不允她做出過激的舉動。
故而林傲雪便用未受傷的左手單手與此人對招,那男子卻覺得林傲雪小看人,憤懑之下攻勢越來越猛,而林傲雪則多占守勢,臺下觀戰的雲煙和北辰泠都皺起眉頭,隐隐有些擔心起來。
北辰泠心裏有些慌亂,難道連林傲雪也不能贏下這個擂臺,她先前聽父親說起,林傲雪在邊關之時,極為骁勇,蠻兵聞風喪膽,而她自己也曾親眼見過林傲雪出手,本是對她抱有極大的期望,卻不曾想會是這樣一番局面。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發現林傲雪一直都是單手出招,便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昨日林傲雪在王府中為救北辰賀受了傷,北辰泠心中情緒起伏,忽然有些愧疚,林傲雪負傷出戰,想來是有些勉強,是她強人所難了。
北辰泠默默地嘆了一口氣,若今日無緣拿到那一套書畫,便隻得往後再尋機會,看能否與此人洽談,令其轉讓,她對此物,勢在必得。
就在北辰泠心中情緒起伏不定,思緒紛亂之時,臺上戰況又有了改變,那男子屢次進攻,都被林傲雪從容地見招拆招,他漸漸覺出林傲雪根基深厚,連林傲雪單手他都無法破防。
又過百餘招,他依舊沒能攻破林傲雪的防禦,反倒是林傲雪中途有兩個變招,險些将他擊下擂臺。
在林傲雪第三次變招之時,男子見此招氣勢洶洶,時機把握妙到巅毫,他根本退無可退,便忽然飄身躍出擂臺,以免在這一掌之下受傷。
"哈哈哈!閣下武功高強,在下甘拜下風!"
他一邊高聲笑着,很快便退得無影無蹤。
林傲雪倒是被此人爽朗性情逗笑,她亦擡掌抱拳,高聲道:
"閣下謙虛,承讓了!"
此人一退,立馬便有另外的人上臺挑戰,除卻先前那人之外,林傲雪再沒有遇見能與之一較高下的,她縱然隻用一隻手,也輕松贏下了十五場。
林傲雪贏了擂臺,臺主頗為開懷,依言将那一套作為獎品的書畫交到林傲雪手中。但當此物在林傲雪面前展開,林傲雪卻驀地一愣,臉色微變。
她發現這一套書畫是她父親早年的練筆之作,後來被她父親轉贈給別人,在她家沒落之後,那些以往經由鎮國大将軍之手送出去的東西自然也就掉了價值,許多舊友為了撇清和她父親的關系,都将那些物什以極低的價格變賣了。
隻是沒想到,在多年以後,她還能再見到這樣一套保存完好的書畫。
臺下人聲鼎沸,林傲雪很快回過神來,她立馬壓下臉上的驚愕之色,微顫着手将此物接過,然後謝過臺主,于一衆看客歡呼聲中走下擂臺。
北辰泠拿到書畫,顯得極為開懷,她再一次謝過林傲雪,取下腰間價值不菲的玉佩,毫不猶豫地遞給林傲雪,欲做今日之事的答謝。林傲雪眼中有複雜之色一閃而過,旋即又被疼痛與仇恨淹沒。
那變幻莫測的目光很快又歸于沉寂淡漠,她掃了一眼北辰泠手中的玉佩,冷着臉搖了搖頭:
"舉手之勞,當不得殿下如此。"
她有些不明白,北辰泠何故這般,當初既與其父一起暗害她的父親,而今竟還使這些小把戲,将這表面功夫,做給誰看?
她怕再對這北辰泠這張臉看似無辜的臉孔,便會抑制不住內心的激怒,故而她不再久留,言道自己還有要事,請殿下自行賞玩,便轉身利落地走了。
雲煙大感意外,林傲雪往日雖也待人冷淡,但怎麽也不會将臉色擺給人看,何況對方還是身份尊貴的郡主。
她眨了眨眼,無奈極了,朝北辰泠福身一拜,遂又快步跟上林傲雪。
北辰泠遞出的玉佩尚還懸在空中,她有些發愣地看着林傲雪與雲煙遠去的背影,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将玉佩收起,神情複雜地拿着書畫離開了西市。
雲煙跟在林傲雪身後,臉色也頗為古怪,她感嘆林傲雪真是膽大包天,連宗親王府的郡主她也敢給人甩臉色。
她猜不透林傲雪為何生氣,隻想着,興許是因為林傲雪不願幫北辰泠打擂臺,所以一直憋着不滿,最後才突然爆發。
想到此處,她覺得有些愧疚,林傲雪本不願幫忙,卻是因為她先前勸說了一下,林傲雪才勉強答應的,她便快走兩步,喚了一聲:
"傲雪?"
林傲雪頓住腳步,回頭見雲煙一臉擔憂地望着她,她便明白,自己先前失态了。她抿緊了唇,臉上神色還有些恍惚,雲煙偏着頭看她,道:
"若你不願逢迎,往後這些事情,能拒便拒了吧。"
隻是,太過剛直的人,總是容易吃虧。
但林傲雪與她本質不同,林傲雪性情向來如此,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她卻不願見到林傲雪因為世俗而改變自己,反正林傲雪年後也還要回北境去,那片戰場,興許才更适合林傲雪。
林傲雪輕聲一嘆,臉上顯出些愁苦之色,轉而看向雲煙:
"煙兒,若我得罪宗親王,會如何?"
雲煙不疑有他,隻當林傲雪是當真不懂,便向林傲雪解釋道:
"在京城,自是沒有誰敢将之得罪的,若你不求功名利祿,隻安心戍邊,不想再進一步,那今日之事,便無關緊要。"
雲煙真心替林傲雪考慮,所以對于此事,她的分析十分客觀,若因此觸怒了林傲雪,她也無可奈何,有些話旁人未必會同林傲雪講,但林傲雪卻是應該知道的。
"宗親王的權勢很大,如果你能得到宗親王的幫助,那你即便是在北境,也能得到更加順利的發展,你隻知曉宗親王手無兵權,卻不明白,許多事情不能隻看表象。"
雲煙言盡于此,她今日所言,已經足夠多了,再往下,必定逾矩,但看林傲雪是否願意聽了。故而再詳細些的東西,雲煙便沒與林傲雪細說了,最後,她凝望着林傲雪的眼睛,溫聲言道:
"如果你信得過我,便聽我的。"
林傲雪沉默下來,她猜想雲煙身後的勢力想必也是站在宗親王這一邊的,否則她不會就宗親王看似手無兵權一事說出"許多事情不能隻看表象"這樣的話來。
身在京城,天子腳下,也是暗流湧動,衆多巨擘權謀抗争之中,但凡有點關系的,都不得不站隊,沒有人能置身事外,就連雲煙也不行,隻是不知宗親王扶持的是哪一位皇子,亦或者,他其實誰也不想相幫。
林傲雪雖然已經十年沒有回到京城,但她對京城的形勢并非一點都不清楚。
皇帝正值壯年,他幾個兒子卻已經開始争權,北辰隆和北辰賀都是皇帝的族親,北辰賀手裏沒有兵權,膝下也隻有北辰泠一個女兒,所以他雖然官高位顯,但對皇帝而言,他的威脅遠不及手握重兵的北辰隆。
若非邊關蠻族兇狠,骁勇善戰,京中無多能手,也不至于讓北辰隆獨掌兵權,在北境形成一家獨大的局面。而這一次皇帝借邊關損失慘重為由派出三皇子,其目的也是要削弱北辰隆在邊關一言堂的現象。
對這些暗藏在和平之下的暗流,林傲雪心如明鏡,但她卻暫時不打算蹚這渾水,想拉攏北辰隆的皇子大有人在,三皇子能不能成功離京,到達北境,還是一個未知之數。
林傲雪點了點頭,應了雲煙之言,雲煙這才松了一口氣,林傲雪若肯聽她勸,自是再好不過了。
至于今日之事,便先放下吧,北辰泠先有求于林傲雪,想來也不會有很嚴重的影響。
林傲雪與雲煙從集市回來之後,将買來的彩紙撲在桌上,雲煙找來了剪子,見林傲雪熟練地将彩紙折了幾折,又畫了些奇奇怪怪的圖案,待她動手用剪子一剪,再展開時,竟已出現形狀各異,卻又異常好看的小花。
雲煙驚訝極了,她以往隻見樓裏下人弄過這些東西,她卻從來沒有自己動手做過。
她央着林傲雪教她,林傲雪便也笑了起來,手把手教雲煙該怎麽弄,一個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兩人合力已做出許多窗花,雲煙開心極了,尋來漿糊将這些窗花糊在窗戶上,冷冷清清的宅子忽然就多了兩分生氣。
YOU ARE READING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
General Fiction將門遺孤為報家仇女扮男裝披甲從軍,卻被妖嬈女醫師識破身份。 本以為是場滅頂之災,豈料竟迎來醫師花式調戲兼勾引...... 林‧如臨大敵‧傲雪︰大仇不報不娶妻! 雲‧在線勾引‧煙︰真不娶? 林‧主動認慫‧傲雪︰......娶。 她本是將門之後,一場大火燒毀了她的容貌,也將她的赤誠之心化作灰燼。 她乞討為生三余年,拜名師,修武道,歷經十余載,帶著一腔仇恨卷土重來。 她女扮男裝從軍征戰,北辰天下被她玩弄于鼓掌,千軍萬馬對其俯首稱臣。 她專橫霸道,目之所往,力之所及,盡在掌控。 豈料心之所牽,才是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