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春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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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聽聞小賊說繡囊裏有個金鑰匙,警惕之心立馬提了起來, 她既感覺不可置信, 又飛快安撫自己莫要生疑, 事情還沒有定論, 她也沒見過那個金鑰匙, 繡囊裏的金鑰匙未必就和隋椋給她的那個金鑰匙相關。

但她還是忍不住擡高了聲音,質詢小賊, 問他将這繡囊中的金鑰匙當去哪個當鋪了。小賊吓得屁滾尿流,哪裏敢隐瞞, 忙開口說:

"是西街的福來當鋪!"

林傲雪得了确切消息, 唯恐去遲了生變,便冷哼一聲, 又狠狠踹了小賊一腳,這才快步走了。

小賊劫後餘生,見林傲雪三兩下就不見了蹤跡, 直感覺自己今日真是是撞了鬼了,連滾帶爬地往家裏去, 同時心裏暗下決定, 以後再也不扒人東西了,去找個來錢慢但是安穩的活兒幹。

林傲雪懷揣秀囊往西街的福來當鋪趕去, 一路上心跳如鼓,她心裏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縱然心中百般安慰自己,此事應當隻是巧合, 但她卻抑制不住紛亂的思緒不斷向另外一種可能靠近。

雲煙,到底是什麽身份?如果被當掉的金鑰匙,真的和她手中那一把金鑰匙有所關聯,那雲煙又在其中充當怎樣的角色?

林傲雪的心緒亂糟糟的,全然無法冷靜思考,她隻能以更快的速度趕至福來當鋪,隻要贖回那把金鑰匙,她看上一眼,就能明白兩者之間有無關聯。

雖然天色已晚,但這兩日街上熱鬧,福來當鋪也還沒有打烊,林傲雪急沖沖地闖進當鋪,将掌櫃的吓了一跳。

"這位客官,您......"

掌櫃話未說完,林傲雪便快步行至櫃臺前,厲聲道:

"約摸半個時辰之前,貴鋪可有收入一把被一個孩子當掉的金鑰匙?"

林傲雪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掌櫃被林傲雪氣勢所懾,險些忘記思考,好在林傲雪一提金鑰匙,他的思緒便活絡起來,他對那金鑰匙有些印象,便點頭道:

"有的有的,半個時辰之前,确有一把金鑰匙被人當了來。"

林傲雪眼中精光一閃,一手撐在櫃臺前,急道:

"你且将那金鑰匙與我看看!"

本以為是手到擒來的事情,豈料那掌櫃聽了林傲雪的話後卻面露難色,林傲雪眉頭一擰,喝道:

"可有難處?"

掌櫃的腿肚子一哆嗦,直覺林傲雪的氣勢真是吓人,趕忙解釋:

"回客官的話,在客官來之前大概半炷香的時間,那金鑰匙已經被人贖走了!"

"什麽?!"

林傲雪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櫃臺上,震得掌櫃險些腿腳一軟跪在地上。林傲雪見他如此,也注意到自己态度過激,她收斂了幾分躁怒的情緒,焦急地問道:

"是何人贖走的?你可還記得那人如何長相?"

掌櫃的臉上有猶豫的神情,原則上是不應該将客人的信息透露出去的,但見林傲雪這般氣勢,若他不說,則有可能直接砸了他的當鋪,故而他喉頭一動,咬了咬牙,小心回答:

"是個男客,戴了鬥笠,小的并未見到此人樣貌。"

林傲雪臉色沉郁,看樣子從這掌櫃口中是無法再問出什麽了,她強忍怒氣耐着性子告了歉,轉身拂袖而去。

直到林傲雪徹底離開當鋪,那掌櫃才算松了一口氣。

林傲雪從福來當鋪出來,走在回去的路上,腦子裏亂糟糟的,無數的猜想湧上她的心間,又被她以各種或牽強,或合理的解釋一一壓了下去。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不知不覺便臨近客棧。她再一次取出方才從小賊手中拿回來的繡囊,捏在手裏,那幾瓣梅花映入眼簾,她忽然松了一口氣。

她雖然沒有拿回金鑰匙,但至少,她還可以坦蕩地相信雲煙。不管如何,在沒有确切的證據之前,她都不應該因此而多疑。

隻是,将繡囊拿在手裏,她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若叫她若無其事地将繡囊還給雲煙,裏面東西沒了,雲煙多半會對她起疑,從而致使兩人心生嫌隙。

林傲雪猶豫了許久,最終無奈一嘆,她将秀囊重新塞回自己的懷裏,打算暫且将此事隐瞞下來。

雲煙并沒有讓她去找小賊讨要丢失的秀囊,她自發主動去尋,無意觸及了一些隐秘,但金鑰匙沒有落入她的手裏,她暫且還可以袖手旁觀。

元宵之後幾日,雲煙似有要事在身,一直未見蹤跡,林傲雪去煙雨樓,也沒有見到雲煙。林傲雪心中疑慮更甚,猜想雲煙如此忙碌,是否與那丢失的金鑰匙有關。

大軍一直沒有要開撥的跡象,林傲雪不在朝堂,不知曉皇帝的安排,而郭文成也一直留在郭家老宅,少與林傲雪往來,久而久之,林傲雪倒成了閑人一個。

再者,因為她已經弄清了隋椋告訴她的那句詩隐藏的含義,自元宵之後,她也去過一趟金雀樓,攀上頂樓探看一番,沒發現什麽獨特之處就幹脆回來了。

再之後她偶爾看看書打發時間,或者去客棧小院裏舞舞刀弄弄劍,日子過得極為清閑。

原本她以為這種清閑的日子能持續到三皇子領着大軍開撥,然後她就能動身回北境去,豈料北辰賀的侍從又突然造訪,将林傲雪請去宗親王府。

這一次與上次不同,來尋林傲雪的侍衛并非王府暗衛,而是正兒八經的王府侍從,來人直接到客棧中尋到林傲雪,将她領去見了北辰賀。

面見北辰賀,林傲雪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她并沒有去問隋椋等人的結局,隋椋給她創造了機遇,讓北辰賀徹底信任她,她自不會傻到去主動打破這樣的信任關系。

北辰賀依舊同往常一樣,臉上總帶着幾分笑意,看起來溫文爾雅,容易接近。

他微笑着看了一眼林傲雪,視線掃過她的胳膊,笑問:

"林千戶上次傷養得怎麽樣了?"

林傲雪面色不改,微垂着眸子恭敬地回答:

"承蒙王爺挂懷,在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北辰賀聞言,笑意更甚,點頭道:

"那就好,今日本王尋你來此,是有一件事想征詢你的意見。"

聞言,林傲雪疑惑地擡起頭,看向北辰賀,她心裏卻是冷笑一聲,北辰賀這個老狐貍早已将所有事情都盤算好了,叫她來不過隻是通知她一下而已。但她未将自己這等想法表現出來,故作不解地問道:

"王爺所為何事?"

北辰賀坐在桌前,将一冊文書翻看,同時不緊不慢地對林傲雪說道:

"陛下有意在這幾日舉行春獵活動,本王想邀請你一起參加,代本王出戰,林千戶意下如何?"

林傲雪知道,北辰賀已經将她劃入自己的陣營,成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她初入京城,職務不高,不會引起皇帝的注意,行事會方便許多,北辰賀也不會給她安排太過機密的要務,是打算一步一步試探她的忠誠和能力。

每一步棋都要小心謹慎,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林傲雪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在北辰賀出言招攬的時候,她心裏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她俯首躬身,态度始終恭敬有加,對北辰賀的一切安排都沒有表現出半點抗拒,而是全心全意的服從:

"全憑王爺安排。"

北辰賀對她的态度非常滿意,點頭笑了,随後擺手讓她下去,待春獵之日再去林傲雪住的地方請她。林傲雪躬身告退,離開王府之後,她又去了一趟煙雨樓,依舊被告知雲煙不在樓中。

林傲雪不動聲色,謝過小厮之後就回客棧繼續閑散度日。

春獵之日來得比林傲雪預想中的要快,她從王府離開之後隻過了三日,北辰賀便又派了人來請她,林傲雪跟随王府侍從抵達宗親王府之時,北辰賀已備好了車馬,一隊人于王府之外整裝待發。

皇帝要在皇宮的禦用圍場舉辦春獵活動,那圍場所在的名庭山距離京城不遠,輕車簡行約莫半日便可抵達。

北辰賀特地給林傲雪備了一匹好馬,叫林傲雪詫異的是,北辰泠竟然也要參加這一次的春獵,見北辰泠獨自騎了一匹馬,而非坐在馬車裏,林傲雪有些懷疑,這連弓都拉不開的大小姐,去了恐怕也隻是做個陪襯。

車隊開撥,朝名庭山緩緩行進,林傲雪打馬跟在隊伍裏,不緊不慢地走着。自元宵過後,天氣開始回暖,雪天漸漸少了,積雪開始融化,叢林中挨過了寒冬的野獸也出巢尋找食物。

雖然已經開春,但事實上此時并非春獵的最好時機,林傲雪猜想,皇帝之所以要趕在三皇子帶兵出征之前舉辦春獵活動,其真正的意思,應該是想讓三皇子在春獵活動中嶄露頭角,積攢聲望。

臨近日暮的時候,宗親王府的車隊抵達名庭山,山下早已有宮廷禁衛守候,待車隊上前,例行檢查,禁衛認出宗親王的車馬,草草探看一番便放行了。

皇帝尊駕要第二日才會來,此時名庭山上已經有許多武官提前到場,宗親王一到,一衆朝臣皆來谒見,林傲雪對此看在眼裏,卻至始至終不動聲色。

晚間宗親王一行下榻于名庭山上圍場外的行宮,林傲雪雖然職位低微,但她沾了北辰賀的光,得以跟北辰賀一起進入行宮,與王府随行侍從一般,獨自住了一間客房。

她将馬牽回馬廄,回客房的時候在回廊上碰見了北辰泠,北辰泠迎面走來,林傲雪頓住腳步,面無表情地朝北辰泠行了禮。

北辰泠也停下來看着她,她覺得林傲雪有些奇怪,起先她以為林傲雪和那些趨炎附勢的大臣一樣,也是為了巴結她的父親,所以才竭盡所能地讨好。

但後來,她又發現林傲雪漸漸變得與她那時的印象很是不同。

大年初一那一日的事情,她至今還記得清晰,如果林傲雪當真趨炎附勢,唯利是圖,便不會那麽明顯地表現出冷漠的态度,最後竟當着雲煙的面甩了她的臉色。

但若說林傲雪是為了獲得雲煙的好感而刻意做出這番姿态,那便更加荒謬,雲煙不過是煙雨樓的一個琴女,與她宗親王府郡主的身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林傲雪顯然也不是真正無腦之人,沒必要為了雲煙而得罪宗親王。

雖然林傲雪臉上并未表現出什麽,但北辰泠卻能敏感地感覺到,林傲雪那一張看似無波無怒的臉孔下,對自己表現出嫌惡之意。

林傲雪總是刻意疏遠,若能繞道而行,便盡可能不與北辰泠相遇。也許這些舉動是因為林傲雪擔心再次冒犯北辰泠所以下意識做出的規避反應,尋常人并不會注意這些小事,但卻沒有瞞過北辰泠的眼睛。

北辰泠素來習慣了沉默,內心敏感而細膩,因為時常陷入沉思,或發呆出神,總一個人靜着,所以對身邊的事情看得更加透徹清晰。

林傲雪此刻就站在她身前,面上恭恭敬敬的,沒有疏遠也沒有畏懼,她平常得毫無破綻,讓北辰泠微微眯起眼睛。

"林傲雪。"

她輕聲開口,林傲雪擡起了頭,目光幽深又平靜地與她對視,那一雙深邃的瞳眸中,看不到璀璨的光芒,隻有粘稠的黑暗和無邊無際的深淵。

"宗親王信任你,可本郡主不信。"

自從那日西市回來,她便已經生疑。

林傲雪疑惑地擰起了眉,北辰泠這句話真是饒有深意。她喚北辰賀叫宗親王,不像一個女兒對父親的稱呼,更像是上下級的淺淡關系。

為何會如此?

再者,初一那日她毫無疑問是将北辰泠徹徹底底的得罪了,這都過去将近一個月了,為什麽北辰賀卻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難道北辰泠根本沒有将她冷臉相對的事情告訴北辰賀?

這父女二人在玩什麽把戲?

北辰泠清清冷冷的言語林傲雪沒法接,她神色不動,目光也始終平靜,沒有一句解釋,也不曾因北辰泠的态度而惶惑。

沉默将矛盾輕易延展,于各自心間生出警惕,但她們也都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好地方,也不應毫無顧忌地争吵。

北辰泠冷着臉從林傲雪身旁走過,林傲雪沒有回身目送,而是挺直了腰背,緩緩閉上眼睛。她雙拳握緊又緩緩松開,兩眼再睜開時,已将那一瞬間湧動的波濤按捺下去,随後她邁開腳步,與北辰泠背向而行,越走越遠。

第二天午時,皇帝的尊駕也抵達了名庭山,除此之外,他還帶了幾個已經成年的皇子,三皇子便在其中。

宗親王領着一衆大臣前去拜見皇帝,皇帝擺了擺手,寒暄兩句走個過場,便言第二日若不落雨,便正式開始春獵。

這一夜相安無事,第二日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前來參加春獵的武官全部到場,林傲雪受宗親王的邀請來參加春獵,自然是站在宗親王的隊伍裏。

郭文成前日未來谒見宗親王,故而也不知曉林傲雪竟也來了圍場,他在場外見到林傲雪與宗親王一起時,不由皺起眉頭,臉色變得嚴肅而難看。

郭文成作為戍邊武将,自然是站在北辰隆這一邊,對于京中形勢,他不願過多參合,但北辰隆有意培養林傲雪,林傲雪卻在來京之後與宗親王有所牽扯,這不得不讓郭文成感到幾分費解和失望。

在他想來,林傲雪到底是太年輕了,她出身于尋常布衣百姓家中,又有過三年乞讨為生的經歷,對于權勢之争不太了解,也對皇親國戚心懷敬畏,下意識地攀附地位顯赫的權貴情有可原。

但他卻不能任由林傲雪如此發展,恐怕會因此毀了這樣一棵好苗子,故而郭文成心中暗自決定,待春獵結束之後,找個時間與林傲雪溝通一下,提點她一番。

皇帝親自主持春獵活動,并定下規則,在三個時辰之內,獵到兔獾等小獸以三分計,鹿、野豬等則計十分,規定時間結束之後,按得分排序,順位第一,賞賜銀千兩,另贈一柄好弓,第二第三則賞銀五百兩,第四第五者,各百兩。

諸位皇子最先打馬出發,迫不及待想一展身手,三皇子更是一馬當先鑽入叢林之中,嗖的一箭射下一隻奔跑中的野兔,惹來一片叫好之聲。

郭文成等武将,也獨身前往,唯北辰泠因為身份特殊,需帶一名侍從跟随,北辰賀叮囑林傲雪照看北辰泠,待林傲雪答應後,才放她們一同出發。

北辰泠對北辰賀的安排明顯表現出不滿,在北辰賀說完之後,她轉頭便騎着馬走了,林傲雪跟在後邊,相隔不遠的距離,與北辰泠一起,不緊不慢地跑進叢林裏。

林傲雪心裏覺着奇怪,北辰泠背上背了一把輕弓,屬于最輕的那一種,射程不遠,隻能射殺野兔一類的小獸,且她自己也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就算拿了弓箭,也獵不到什麽東西。

如此一來,北辰泠要來參加這場春獵的緣由則叫人費解,她根本不可能在這場春獵中獲得名次,若僅僅隻是為了鍛煉射箭的技藝,根本無需如此大費周折地來參加春獵。

林傲雪心裏埋着疑問,但她很是識趣沒有去詢問北辰泠這些問題,她今日的任務隻是跟在北辰泠身邊,看護好她的安全,再象征性地獵幾隻小獸,不要讓北辰泠輸得太慘。

名庭山很大,皇室圍場更是寬闊,林中寂靜,剛才進入叢林的皇子和武将們都已不見了蹤跡,林傲雪跟在北辰泠身邊,北辰泠冷着聲言道:

"今日你不許出手。"

林傲雪一愣,四周沒有旁人,她自然知道北辰泠是在同她講話,但這話語中的內容卻讓她很是不解。她偏過頭去看了北辰泠一眼,沒有給出回答。

北辰泠也不管林傲雪是否同意,她不再言說什麽,打了馬快速走進林子裏。

開春不久,林中的雪還未完全融化,但泥路濕滑,馬行不快,好在泥地較為柔軟,腳踩上去不會發出太大聲音。

林傲雪跟在北辰泠身後行了不久,前方灌木從後隐有窸窸窣窣之音傳來,林傲雪朝那方向看了一眼,判斷灌木後應該有一隻野兔。

她收回目光,并未搭箭,既然北辰泠說了不讓她出手,那她便不出手,且看這驕傲的郡主殿下要作何打算。

北辰泠也發現了灌木後的異樣,她沉默而深邃的眼瞳裏閃過一抹銳利的精光,旋即深吸一口氣,認真又肅然地将羽箭搭在輕弓上,神情專注,那是林傲雪以前未與之反目的時候,從未見過的神采。

林傲雪忽然拉緊了缰繩,緊繃着臉,視線凝重地看向北辰泠。

但見北辰泠手中弓弦一松,那箭矢嗖的一聲飛射出去,穿透灌木間的縫隙,沒入灌木之中。灌木後的小獸掙紮了兩下便不動了,林傲雪打馬過去,掀開灌木從,便見那一支羽箭準确地射中了野兔的腦袋。

這箭法,甚至比營中許多士兵都還來得精準。

林傲雪臉上有震驚的神情一閃而逝,旋即又猛地抿緊了唇,她緊繃着臉,冷冷地掃了一眼北辰泠,将那兔子挑起,扔在較為顯眼的空地上。

每個人的羽箭上都做了特殊的标記,每人三十隻箭矢,自是用不完的。故而羽箭射中野獸,便不将箭拔出,自有圍場的侍從前來收撿獵物,同時統計每個參比之人的分數。

北辰泠射殺一隻野兔之後并未在此地久留,林傲雪依舊跟在她身後,但此時,林傲雪的目光已變得複雜起來。北辰泠的表現越來越奇怪,也讓她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深。

她記得,在她父親出事之前,那時她和北辰泠是最親密的玩伴,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

她喜歡舞槍弄棒,北辰泠則更喜歡讀書,兩人一靜一動,也成為雙方父母口中的笑談。有一回她練完功去找北辰泠,問北辰泠為什麽不學點防身的功夫,北辰泠則笑着跟她講:

"隻要你學好了武功,自然能保護我,我又何須去研習這些東西?"

而北辰泠說了不學武,便真的從來不接觸武學,即便如今再見已物是人非,林傲雪還是下意識地以為,北辰泠身嬌體弱,無論如何是拉不開弓的。

但事實卻遠非她所想,北辰泠的确沒有學會什麽武功,但她卻也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半點自保之能也沒有了大小姐了。

林傲雪不知道北辰泠為何學會了箭術,又因何要學,但此事的确給她造成了極大的震撼,令她有些恍惚,以至于顯得更加沉默。

北辰泠說了不讓林傲雪出手,林傲雪則當真不參與此事,她隻安靜地跟在北辰泠身後,将北辰泠獵到的小獸撿出來,放在顯眼的地方,等着侍從來收。

北辰泠也明白以自己的箭法要想獵殺再大一些的野獸不太現實,故而她始終将目光放在獾兔等小獸身上,一連兩個時辰下來,倒也獵了不少小獸,林傲雪粗略一估,約有三十來分了。

這個成績想必在整個春獵活動中也不能算差了,北辰泠所放之箭幾乎沒有失手的,這不由令林傲雪驚異的同時,也頗為敬佩。這種敬佩無關乎她們之間的仇恨,即便是敵人之間,也有最尋常的欣賞。

泠郡主已經不是她以前認識的那個泠郡主了。

春獵活動剩下的時間不足一個時辰了,北辰泠繼續深入叢林,期間她們也遇見過旁的皇子,但皇子們都不屑于灌木叢中的小獸,他們争先恐後地追逐大一些的獵物,幾個人圍獵一頭鹿的情況并不少見。

北辰泠不與他們争搶,依舊保持着自己的節奏。

林傲雪至始至終保持沉默,越臨近傍晚,她的警惕之心越重,這一次的春獵太平靜了,雖然她并不期待會發生什麽意外,但也不認為這次春獵活動會如此波瀾不驚地收場。

北辰泠再一次挽弓搭箭,卻在箭矢離弦之前,出現了異變。

她座下的馬匹突然煩躁起來,顯出一副驚惶的樣子,北辰泠一驚,手中箭矢嗖的一聲飛出,偏離了原本的軌跡,箭尖沒入泥地,藏在灌木中啃咬樹根的野兔忽然驚慌地逃竄出來,飛快跑走了。

北辰泠皺了皺眉,雖然心覺遺憾,更多的是疑惑,她拍了拍馬脖子,收起弓箭,拉緊了缰繩轉向,打算再尋下一個獵物,也沒将此事放在心上。

卻在此時,先前野兔藏身的地方不遠處,一頭兇猛的獵豹從樹冠裏跳了下來,甩着長長的尾巴,兩眼冒着綠光,惡狠狠地盯着北辰泠。

北辰泠大驚失色,獵豹一現身,那馬受到驚吓徹底失控,惶急地嘶鳴一聲,前腿一擡,險些将北辰泠甩下馬背。待再落地時,那馬猛地回神,想要逃走。

獵豹卻在此時猛地撲上前來,它的速度比馬快,恍若一道閃電,一口咬住了馬脖子。馬匹仰天嘶鳴,腿腳一軟,摔倒于地,而馬背上的北辰泠也面臨墜地重創的危機。

變故發生太快,北辰泠還沒回過神來,巨大的力道便将她從馬背上摔下來,她隻覺眼前景物一花,馬匹的嘶鳴聲,獵豹的咆哮聲,沖撞着她的耳膜,刺激着她的感官,墜下馬背的瞬間,一切都好像變得緩慢起來。

有一股無法抑制的疼痛湧上心間,她感覺這輩子有好多遺憾,她沒能查清當初摯友家破人亡的真相,也沒能從困頓之中抽身而出,她陷入無邊無盡的悔恨,并将帶着這一生淋漓至極的痛悔與愧疚死去,卻沒有臉面去見那個深埋在她心間的人。

她看見了晴朗又明豔的天空,空闊遼遠,與她幼時所見,毫無分別。天還是舊時的天,人卻已不是舊時的人,心中湧動的空洞與惆悵比死亡将近的恐懼更令人惶惑。

落地之前,她被人拉了一把,急速晃動的景物忽然止息,一張冷硬的面孔出現在她的視野裏,那幹淨的側臉竟在一瞬間與故人的模樣重合,讓她恍惚間,愣了下來。

林傲雪扯着北辰泠的胳膊,拉着她飛身後退,北辰泠座下的馬匹喉嚨被扯破了,縱然它激烈地嘶鳴着,掙紮着,依舊止不住鮮血流了一地,在獵豹的壓制之下很快就不能動彈。

林傲雪見勢不妙,拖着北辰泠打算撤走,雖然事發突然,獵豹出現在皇家的圍場中實在令人意外驚惶,而她對北辰泠心有怨恨,可以從中作梗,但今日卻不是報複北辰泠的好時機。

她不能讓北辰泠死在這裏。

北辰泠神情木讷,看起來好似驚魂未定的模樣,她愣愣地仰頭望着林傲雪,見後者凝重地蹙起眉頭,臉上已沒有了日前若隐若現的嫌惡,她心中情緒起起伏伏,竭力喧嚣。

林傲雪扔了手中的缰繩,也早已從馬背上下來,她拉着北辰泠徒步後撤,此時她們不能騎馬,另一匹馬因為獵豹的出現也變得狂躁起來,一旦上馬,恐生變故。

此地馬匹的嘶鳴之聲驚動了附近的人,最先趕過來的恰好是三皇子,三皇子一見獵豹現身圍場,他非但沒有害怕,還露出了興奮至極的神情,提着弓箭就打馬朝那獵豹沖過去,意圖将之獵殺。

林傲雪目瞪口呆,後撤的腳步一頓,心中暗罵一聲蠢材。

三皇子飛快挽弓搭箭,一箭飛出,并未射中獵豹,被獵豹身形矯健地躲了開去,而這一箭明顯激發了獵豹的兇性,它怒聲咆哮,旋即一躍而起,朝三皇子撲過去。

有勇無謀的三皇子被獵豹從馬背上撲了下來,馬匹驚慌失措,飛快跑走。

林傲雪不得不停下後撤的腳步,急聲叮囑北辰泠快逃,然後轉身朝獵豹撲過去,若讓此獸害了皇子性命,就算這件事與林傲雪自身全無關系,但皇帝震怒之下,也必定要治她護主不利之罪,給三皇子陪葬。

北辰泠是宗親王的女兒,自然可以無恙,但她卻隻是一個普通的千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不管真相如何,都必須有一個人來替罪,一旦三皇子出事,今日最大的替罪羊便是林傲雪。

林傲雪心如明鏡,局勢所迫,她不能抽身,事已至此,隻能先收拾了這頭獵豹,保證三皇子無事才行。

她從鞋子側邊抽出一把匕首,在獵豹下口咬住三皇子之前,一刀紮進它的脖子。獵豹吃痛,憤怒地咆哮一聲,松開三皇子,大力掙脫刀刃,縱然鮮血染紅了它的皮毛,它卻不改兇戾,轉而進攻林傲雪。

林傲雪武功雖好,到底身闆與獵豹相比有所不及,獵豹力氣極大,林傲雪與之扭打在一起,形勢極為兇險。

三皇子被獵豹撲下馬背的時候就已經吓傻了,他害怕極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行徑魯莽,趁林傲雪拖住獵豹,他哆嗦着後退,想趁機脫身。

直到林傲雪再一次撲向那獵豹,北辰泠才終于找回了知覺,劫後餘生的感覺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卻沒有驚喜,也沒有恐懼,她心裏空落落的,像是有寒冬的冷風灌進去,冷得刺骨。

她看着林傲雪與獵豹奮力厮打,理智漸漸回體,她本想依言撤走,但她的雙腳卻像灌了鉛似的沉重,無論如何挪動不得,便隻得愣怔地杵在原地。

林中動靜越來越大,遠處叢林中已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很快就會有人來援。林傲雪再一次将匕首紮進獵豹的脖子,獵豹卻像不知疼痛似的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

獵豹口中尖利的獠牙撕裂她肩膀上的皮肉,骨骼蹦碎,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一瞬間,林傲雪甚至有一種自己的胳膊即将被一口咬掉的感覺。

她臉色煞白,卻咬緊牙關,将匕首用力向下一拉。

鋒利的匕首從脖頸一側向下拉開一道巨大的血口,獵豹的喉嚨被破開,鮮血當頭撲了林傲雪一身,連帶着她自己的血和肉一起,将一身衣服全都染成了猩紅的顏色。

撕咬着她肩膀的血盆大口終于放松了力道,林傲雪得以豹口逃生,她精疲力竭,渾身血和汗混在一起,躺倒在地急促地喘息,被獠牙洞穿的肩膀痛得鑽心入骨。

北辰泠最終還是沒有逃走,她看見林傲雪搖搖晃晃地從獵豹口中掙脫出來,那獵豹噗通一聲跌在地上,而林傲雪也一身是血,那慘烈的模樣,仿佛剛從血缸裏爬出來似的,好像下一瞬,她便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亡。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緒從北辰泠心間蹿升起來,她雙手顫抖,心裏惶急無錯,不由自主地朝前邁出一步,下意識地想問問林傲雪傷勢如何。

林傲雪朝前行了兩步,她的視線已經有些昏暗,連腳步都踉跄起來,她用力喘息,被撕裂的肩傷皮肉翻卷,鮮血将衣衫的布料和綻開的皮肉粘連在一起,稍微一動,便扯痛傷口,鑽心入骨。

原以為一切塵埃落定,最大的變數已經被解決之時,忽然一支冷箭從草叢中嗖的一聲飛出,那箭矢化作一道黑色的劍芒,徑直朝三皇子撲過去。

林傲雪傷重,她連睜開眼睛都極為困難,更是難以捕捉這突如其來的冷箭。她的反應慢了一瞬,便也是這一瞬間,那箭矢破空,精準地射中三皇子的膝蓋。

三皇子口中爆發撕心裂肺的慘叫,北辰泠臉上也露出震驚而失措的神情,她下意識地轉頭朝箭矢來處看去,隻瞥見一抹黑影,在射出一箭後,便飛快遠去,掩藏進樹叢的陰影裏。

衆多皇子和武将終于趕至,在圍場外的皇帝等人在見到三皇子的座駕跑出叢林之時便驚慌起來,皇帝帶着一衆随從匆匆趕赴林中,恰巧見到了這樣一幕。

林傲雪忽然覺得諷刺極了。

即便她拼盡全力擊殺獵豹,自己也身負重傷,卻依舊躲不過旁人算計,這一支冷箭,不僅奪了三皇子的兵權,更是在頃刻間,将林傲雪推入無法逃離的深淵。

皇家的圍場中出現獵豹本就蹊跷,那一支沒有做标記的冷箭更是叫人防不勝防。

幾乎一刹那,她腦海中似有電光激蕩,一下子便明白了是誰在背後操縱這一切。

她想喟然長嘆,也想仰天大笑,但已耗盡體力的虛乏身體卻不允許她表現出過于激動的情緒。

此事毫無疑問是宗親王的安排,而他邀請林傲雪一同參加春獵,便是算好了有林傲雪在旁,一定會救下北辰泠,北辰泠遭襲,他便可以輕易撇清關系,故而最後那一箭,也有恃無恐。

除此之外,林傲雪猜想,恐怕北辰賀如此作為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她沒有完全得到北辰賀的信任,也遠沒有北辰賀其他心腹重要,故而可以輕易舍棄。

這一局,北辰賀玩得漂亮,她實在多有不及。

皇帝毫無疑問落入算計,他暴跳如雷,震怒的嘶吼幾乎堪比叢林中的野獸,他指着林傲雪的鼻子急聲怒罵,肆無忌憚地宣洩內心的憤怒,并不在乎林傲雪是否真的罪有應得。

哪怕林傲雪已經拼盡全力,她依舊被皇帝安上一個護主不利的罪名,被一衆孔武有力的侍從當場擒獲,沒有人在意她肩上被野獸撕裂的傷口,也沒有人在意她是否真的應該承擔這份罪責。

春獵活動因為這場意外而提前結束,皇帝沒有心情再清算誰勝誰負,他氣急敗壞地命令徹查獵豹偷入圍場之事,暴喝着要将放冷箭之人碎屍萬段。

皇帝怒氣喧天,一衆參與春獵的大臣也不得不地在行宮多留了幾日,等待真相水落石出。

徹查的結果,林傲雪暫且無法知曉,她已經沒有多的力氣反抗,輕易便被皇帝的侍從扣押下來,他們壓着她的腦袋,将她按在地上,待皇帝恨聲怒罵,發洩心中怨怒之後,便擺手讓侍從将她押送下去,關在行宮的地牢裏。

周遭陰冷,暗無天日。

她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暴露身份,锒铛入獄,被押上邢臺,對着茫茫蒼天,血濺三尺,罪傳百代。但她卻從來不曾預料原來自己獲罪的緣由竟這般荒誕。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