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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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從藥房裏出來,與湛東迎面相對, 她眉頭皺起, 方才湛東所說之話她一字不落地聽了去, 讓她心裏生出極為嫌惡的感覺, 又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

但林傲雪對雲煙能否處理這些窮追不舍的公子哥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以前她感到惶急焦慮是因為她對雲煙背後的勢力不了解,縱然如今依舊知之不詳, 但至少她知道,雲煙身後不管站着誰, 都不是北境這些所謂的鄉紳軍将之子能招惹的。

林傲雪今日來也不是要惹事的, 雲煙在裏邊不出來,沒什麽大問題, 她便掃了這湛東一眼,就打算離開。

豈料她沒走兩步,竟被此人攔了下來, 那湛東一臉要挑事的樣子,斜眼睨着林傲雪, 沒事找事地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做什麽的?"

林傲雪冷着臉,并不答話, 隻眼中的兇戾之色更多了兩分。

湛東雖是将軍之子,但他自己并不會任何武功,被林傲雪氣勢一懾,頓時落了下風, 心中膽怯地退後一步。林傲雪冷笑一聲,從湛東身側走過的時候,還用自己的肩膀在湛東肩頭撞了一下。

身闆瘦弱的湛東如何受得住林傲雪一撞,頓時踉跄着後退好幾步,他氣得臉色鐵青,欲找人将林傲雪攔下來時,林傲雪竟已經走出藥館,頭也不回地朝軍營去了。

湛東被林傲雪掃了顏面不說,後者甚至連正眼也沒有瞧過他,讓他心裏怒火滔天,他咬牙切齒地攥緊拳頭,顏面盡失,他也沒臉在待在醫館,便拂袖走出去,将自己今日帶來的家丁叫到身前:

"你去,查查剛才那個人什麽身份。"

他如果不好好收拾此人一番,他便不姓湛。

家丁很快下去查,而那得罪了人的林傲雪卻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從容地回到軍營。

此後一連數日,林傲雪都在軍營中沒有離開,除了戰事嚴峻,沒有多的時間休憩之外,也因為她隻要一想起雲煙那家醫館的名字就覺得羞臊難言,實在不想去的太頻繁了,唯恐被別人認出來,又傳出什麽閑言碎語。

她留在軍營中也并未閑着,手裏分了一千個兵,良莠不齊。

為了能讓這些人更好地在戰場上活下來,她每日都會親自去校場督促這些士兵們操練,針對他們每個人不同的身體素質,制定不同的訓練內容,培養他們使用不同的兵器,不斷練習最簡單,最基礎的招式,盡最大的努力提升他們在戰場上活下去的幾率。

林傲雪能做的,隻有給他們點撥和指導,除此之外,真正要靠的,還是他們自己。

一連三天,蠻兵沒有進攻邢北關,倒是在東部的鄱岩和西部銘峥兩個關口增添了兵力。

北辰隆感覺到蠻兵的行動越來越詭異,心裏既焦躁又憤懑,思前想後,他還是派人去将林傲雪找了來。

林傲雪剛從校場上下來,就被傳令兵找到,說北辰隆在軍帳中等她,林傲雪來不及換一身衣服,就提着銀槍趕去了北辰隆的營帳,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她進入帳中,像往常一樣行了禮,北辰隆擺了擺手,讓她起身。

"大将軍今日尋屬下來,可是有要事吩咐?"

林傲雪起身之後,主動開口問詢,北辰隆一臉凝重,聽她問起,便道:

"去年我曾派你出過一次關,你對關外的地形,應該有所了解。"

林傲雪不曾想北辰隆會突然提起此事,她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之色,恭敬地垂下頭,應道:

"卻有此事,屬下對關外地形,有兩分熟悉。"

北辰隆點了點頭,又呼出一口氣,臉上隐有焦慮之色,看得出他非常為難,即便先前已經好好思考過了,臨到要對林傲雪開口,他還是有些踟蹰:

"傲雪啊......有個事情,我想派你去做。"

林傲雪不明白是什麽事情竟讓北辰隆如此猶豫不決,而且他堂堂北境,手掌數十萬大軍兵權的大将軍,居然對她一個小小千戶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着實有些奇怪。

"還請将軍明示。"

林傲雪依舊垂着頭,心裏思量,北辰隆先前提了一句關外,此刻又這般猶豫,恐怕之後要說的事情,不容小觑。

北辰隆又深吸一口氣,他咬了咬牙,眼裏閃過一抹決絕之色,遂開口道:

"傲雪,我想讓你再去一趟關外,這一次不是去探查蠻兵蹤跡,而是去蠻族內部走一趟,接應我前幾年派往蠻族的卧底,将近幾年蠻族的動向和內部的勢力情況的消息給我帶出來!"

北辰隆此話一出,林傲雪當即捏緊了拳頭,臉上的神情也一瞬間嚴肅下來,顯得頗為凝重。

北辰隆不可能不知道關外兇險,何況,他這一次做出這個決定,要讓林傲雪深入蠻族腹地,調查蠻兵最近詭秘行動的根因,不但有可能暴露曾經埋在蠻族內部的眼線,還有可能将林傲雪的性命也搭進去。

他知道這個任務十分兇險,若不是他自開春之戰一來,心中一直惶惑不安,感覺風雨欲來,他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常年戍邊,刀口舔血的生活讓他練就了旁人不及的洞察力,對戰局戰況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從去年開始,蠻兵一次又一次異于往常的舉動,讓他感覺到十分濃烈的危機感,特別是去年秋收最後那幾場戰争,邢北關岌岌可危,永安悄無聲息覆滅,都讓他覺出蹊跷,利用蠻兵內部暗線獲得蠻族動向已刻不容緩。

蠻族雖然看似粗犷,但他們內部卻十分警惕,加之北辰人和蠻族人在長相和言語上都有極大的區別,所以很難将眼線安插進蠻族內部,北辰隆想盡辦法,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也隻放了不足五枚棋子進入蠻兵內部。

其中三人都未取得太高成就,僅得兩人能在這場角逐中起到些作用。

但因蠻族過于謹慎小心,他們無法将消息送出來,所以北辰隆決定派人去接頭,而這個人選,便是曾經離開過邢北關,在蠻兵層層斥候的監視之下還能成功調查到蠻兵蹤跡,助北辰隆斬獲數萬蠻兵的林傲雪。

他相信林傲雪的武功和智慧,同樣也相信林傲雪是最合适的人選,但同樣的,他也很擔心猶豫,萬一任務失敗,他就可能同時損失在蠻族內部的重要眼線和林傲雪這個很值得培養的後起之秀。

北辰隆思考了很久,才下定決心,戰場是個殘酷的地方,想要獲得功勳,就必然要舍棄一些東西,必要的犧牲在所難免,在他想來,那幾個重要的眼線,以及林傲雪,都是迫于局勢不得不做出的犧牲。

"我會派兩個懂蠻族話的斥候跟你同路,你想辦法混進草原,不要驚動蠻族軍隊,看看蠻族內部最近兩年有沒有什麽大的變故。"

北辰隆眼裏的神情漸漸冷肅起來,猶豫之色随着他口中說出的話漸漸消失,變得堅定又決絕。

林傲雪聽他說完,并未顯出半點猶豫之色,她垂下眼眸,恭恭敬敬地俯身,跪地一拜:

"屬下必不負将軍所托。"

她不是不明白這個任務的兇險,正因為兇險,才是她的機會。

北辰隆和北辰賀是兄弟,他們在性格上有些區別,但又有極為相似的地方。

他們彼此之間一直在争鬥,北辰隆緊緊拿着兵權,不肯輕易松手,而北辰賀則在京中招攬勢力,暗地裏收集了不少官員的把柄,同樣的野心勃勃。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不論是北辰隆還是北辰賀,他們都有一個極為鮮明的特點,便是多疑,且不容易給人信任。

林傲雪在京中之時,北辰賀給她設下重重圈套考驗,才勉強相信她,也依舊不曾真正讓她接觸到什麽核心的東西,北辰隆則更是如此。她在軍中歷練了一年多的時間,是用一次又一次險象環生的戰功,一次又一次護持北辰霁的性命,才換來了北辰隆的青眼。

這一次的任務,林傲雪如果能順利完成,她将徹底獲得北辰隆的信賴,削減北辰隆對她的提防之心,讓自己能獲得更多的機會,縱然兇險,也值得一搏。

見林傲雪形容決絕,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任務,北辰隆明顯松了一口氣,雖然即便林傲雪開口拒絕,他也不會說些什麽,但他心裏,到底會因此生出些失望的情緒。

他點了點頭,一臉欣慰地走上前去,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而後才開口,朝着帳外喚道:

"把人帶進來。"

門外衛兵很快領着兩個青年男人走進來,他們長相十分粗犷,身上穿着蠻族人才會穿的皮制衣裳,和北辰國的衣服有很大的區別。

他們走到北辰隆面前,用标準的北辰語言向北辰隆問了好,北辰隆便指着這二人對林傲雪說:

"他們住在草原邊境,雖是蠻族人的後代,但身上也流着北辰國人的血,在蠻族內部境遇不好,流放在外圍,成為散牧,他們與我們一樣,對蠻族之人充滿仇恨。"

北辰隆這樣說,林傲雪便明白了這兩人的身份,他們雖然是蠻族人,也生活在蠻族的土地上,但又不是正統的蠻族,他們是蠻兵劫掠北境村莊之後,窮兇極惡的蠻兵惡意侵占了北辰國的女性而誕下的後代。

他們在蠻族內部沒有獲得公正公平的待遇,他們被當做最下等的賤奴流放在草原邊境,沒有勢力可以依附,便也是一個蠻族人無法真正掌控的盲區。

林傲雪跟着這兩個人,可以設法混進草原,雖然他們不受待見,但他們懂得蠻族的語言,也對草原內部的環境了如指掌,可以給林傲雪提供許多幫助。

在北辰隆說完之後,那兩人臉上都沒有露出太多憤懑之情,是早已看淡了世态炎涼的淡漠,他們眼中隻有對蠻族的仇恨,因為受了欺淩的母族而偏向于北辰國這一方,願意接受北辰隆的招攬,獲得更好的生存條件。

林傲雪了解了他們二人的姓名,皮膚黑一些的壯碩男子叫塔木,膚色淺一些,脖子上裹了一圈獸皮的矮個兒青年叫珀羅。

這兩人也與林傲雪友善地互相行禮問安,北辰隆又深深地看了林傲雪一眼,道:

"傲雪,一個月之內,務必要回來,否則,我就當你死在了外邊。"

他的言語冷酷無情,但目光裏還是帶了兩分擔憂之情,到底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兵,他心裏多少有些舍不得。

林傲雪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又後退了兩步,朝北辰隆單膝跪下,言道:

"請将軍放心。"

北辰隆走過去,親自将她扶起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言道:

"去吧,允你明日好好休整,後日出發,出發之前,再到我這裏來一趟。"

林傲雪領命,和塔木珀羅二人一起走出營帳,林傲雪提議請兩人喝酒,互相了解熟悉一下,塔木珀羅二人受寵若驚,紛紛道謝。林傲雪覺得他們身上穿的衣服太打眼了,如果去了市集,說不定會引起百姓恐慌,便先帶他們去換了一身衣裳。

塔木珀羅二人對北辰國的文化知之不詳,換了衣服之後也極為新奇,遂一同跟随林傲雪離開軍營,去了邢北集市。

他們還是去了集市上最大的酒樓福雲莊,林傲雪讓小二上了幾壺好酒,與塔木珀羅二人飲酒時,也順帶了解了一番蠻族內部的生活習慣,她此去草原,需要注意些什麽細則。

因為是在外邊,閑談的內容并不細致,多是講了些蠻族內的風俗,旁的,倒沒怎麽細說。

幾杯酒下來,三人熟絡了起來,彼此間的氣氛放松許多,林傲雪也說起了北辰內的民風,聊着聊着,林傲雪忽然兩眼一凝,将手中的酒碗放下,轉頭朝旁邊看去。

塔木珀羅二人也發現了林傲雪神情的變化,皆收了聲,順着林傲雪的目光看過去,便見一衆人馬氣勢洶洶地從樓下走上來,為首之人是個白衣公子,他上樓之後,很快鎖定了坐在二樓窗邊的林傲雪三人,臉上露出冷笑,快步朝林傲雪這一桌走來。

在他身後,跟了好幾個體型壯碩的士兵,他們身上穿着北境軍營的兵服,看樣子剛從軍營出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來人氣勢洶洶,福雲莊的小二見着那領兵的人,吓得臉都白了,根本不敢上前阻攔,而那些酒客,也看出形勢不對,唯恐遭池魚之殃,紛紛散開,将場子空出來。

林傲雪視線掃過,在那幾個人中見到了一個熟面孔,頓時樂呵起來,眼裏饒有深意。塔木珀羅二人臉色連連變幻,不知這是什麽情況。

而那領着兵上了樓,正準備為好友出一口惡氣的兵爺在看清窗前那桌坐着的人時,臉色卻變得古怪起來。

白衣公子哥自然就是先前在煙雪醫堂和林傲雪起了沖突的湛東,而他搬來的幫手好巧不巧竟然是北辰霁。

林傲雪坐在桌前,不動如山,甚至還擡起酒碗又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水。塔木珀羅二人見林傲雪這般氣定神閑,心裏的緊張也散去了,彼此對視一眼,打算靜觀其變。

湛東氣勢洶洶地走到林傲雪的桌前,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然後冷笑着開口:

"林傲雪是吧,膽子挺肥,竟然敢撞本少爺!兄弟們,給我揍他!"

他話音落下,身後卻遲遲不見動靜,湛東先是一愣,随後暴怒至極地回頭,但見北辰霁連帶着他那幾個兵沒有一人動手,還面面相觑,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

湛東沒想到他帶了人來竟然會是這樣一副局面,頓時怒從心起,喝道:

"北辰霁,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把北辰霁當兄弟,卻沒想到北辰霁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看他的笑話,掃他的顏面。

被湛東如此指責,北辰霁也火了,先前湛東叫他帶人來是給他說有人找茬,卻沒告訴他對方是誰,他怎麽也預想不到湛東口中說的不識好歹目中無人的狂傲之徒竟然是林傲雪。

如果他早知湛東是要尋林傲雪的麻煩,他肯定不會帶人來了,湛東與他雖有幾分交情,但林傲雪卻是他的戰友,甚至是他的上級,還是他父親眼中的後起之秀,在軍中極受重視,遠非一個湛東能比得了的。

湛東不過一個仗着父輩名望狐假虎威的浪子,孰好孰壞,北辰霁還是分得清楚。

他視線掃過林傲雪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臉上神色立即一僵,頓時一把揮開湛東,怒斥道:

"你怕是眼睛被狗吃了居然想尋我林大哥的麻煩!"

"!!"

湛東被北辰霁一句話驚得一下子蒙在原地,他腦子裏一空,一瞬間甚至忘記了生氣。

但見北辰霁快步朝桌前走去,臉上堆起笑臉,十分狗腿的樣子,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顏面:

"林老哥,今兒怎麽喝酒還不叫兄弟一起啊?"

林傲雪倒是沒想到北辰霁翻臉翻得這麽快,立場倒是頗為明确,她視線清冷地掃了湛東那逐漸烏青的臉色,随後将手裏的酒碗一頓,擡手指着樓下雲煙開的那間醫館,對北辰霁說:

"履行承諾的時候到了,順便帶上你這個朋友一起,去向雲煙道歉。"

北辰霁臉上顏色變幻連連,遇見林傲雪本就已經讓他意外極了,沒想到事情還扯上了雲煙,他斜着目光瞥了一眼見鬼似的湛東,疑惑地問了一句:

"湛東如何冒犯了雲煙姑娘?"

北辰霁知道林傲雪這人一旦牽扯了雲煙的事情,必定翻臉不認人,揍起人來毫不手軟。

他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上回他既然答應了林傲雪要去給雲煙道歉,許諾過的事情,還是有要說到做到,隻是這幾日他被北辰隆限在營裏,今日好不容易得閑,并不知道雲煙開了醫館的事情。

林傲雪則勾起唇角,冷笑一聲:

"這個問題,你何不去問問你的好兄弟?"

莫名其妙就被安排要去道歉的湛東立不住了,他猛地一抓北辰霁的肩膀,扯着他後退一步,壓低了聲音急怒道:

"到底怎麽回事?!這林傲雪不過是個千戶,你竟如此怕他?!"

北辰霁不耐煩地甩開他的胳膊: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你怎麽會招惹林哥?他的武功咱們幾個人加起來也打不過,你簡直是瘋了!"

湛東臉色一黑,他知道林傲雪會武功,但是他不懂武功,所以根本不知道林傲雪的武功有多厲害,也不相信北辰霁說的,幾人加起來還打不過一個林傲雪。

他将昨日醫館中發生之事簡單與北辰霁講了一遍,他也沒有添油加醋,就着重說了林傲雪單獨見了雲煙,後來出來的時候還撞了他。湛東知道北辰霁一直也喜歡煙雨樓的花魁,他這樣說,無外乎是想激北辰霁與他同仇敵忾,一起對抗林傲雪。

豈料,北辰霁卻兇惡地瞪了他一眼,随後狠聲警告:

"你還是好好想想待會兒怎麽跟雲煙姑娘道歉吧!"

湛東意外極了,他看着北辰霁,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披了北辰霁的皮,內裏卻換了個人,他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一跺腳,吼道:

"北辰霁你這人什麽毛病?!怎麽還向着他說話?咱們是不是兄弟?!"

北辰霁今天不僅被落了顏面,還讓林傲雪再一次看輕了他,他也憋了一肚子火,當即用力踹了湛東一腳,将其踹翻在地,随後橫眉豎眼指着湛東的鼻子,開口:

"現在咱們兄弟沒得做了,你老實點跟林哥道歉,或者還有商量!"

湛東被北辰霁這一腳踹得直接傻了,他愣愣地望着北辰霁,又看了一眼依舊氣定神閑,像是事不關己的林傲雪,才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可笑。林傲雪從頭到尾根本沒正眼瞧過他,不管是前幾日在醫館裏也好,還是今日在這福雲莊裏。

他根本沒有資本和林傲雪鬥,連北辰霁都敬畏林傲雪的武功,若真要治了林傲雪,恐怕得他父親親自出馬,但他父親湛龍如果知曉他因為争風吃醋刻意為難林傲雪,也必定怒火沖天要好好收拾他一頓。

當真可笑。

結果到最後,他竟是自取其辱。

原以為是兄弟的人一下子就倒戈相向,不僅讓他顏面盡失,更是讓他心底一涼。

林傲雪瞥了一眼呆坐在地上,一臉灰敗之色的湛東,将手中酒碗放下,起身放了銀錢在桌上,這才叫上塔木珀羅二人,路過北辰霁時說道:

"走,去醫館。"

北辰霁連忙跟上,他手下幾個兵去拽湛東,而大受打擊的湛東竟毫不反抗,被拖着離開了福雲莊。

距離雲煙的醫館開張已過了好幾日,那些前來醫館欲見雲煙的人在連續幾天見不到雲煙人影之後,終于放棄了,堂內人也少了。

林傲雪一來,在醫館裏做事的小厮先朝她行了禮,然後立即去找雲煙。

今日雲煙着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素雅淡然,比之當初在煙雨樓時,的确多了幾分淡泊出塵之感,半點也不像出身青樓的風塵女子。

北辰霁先是眼前一亮,而後很快目光便暗淡下來。

雲煙行至衆人跟前,疑惑地看向林傲雪,問道:

"林公子今日來此是為何事?"

林傲雪扯着北辰霁的胳膊讓他距離雲煙稍近一些,然後幫他說了前半句:

"他有話跟你講。"

雲煙一臉莫名,北辰霁有話講,與她有甚關系?

北辰霁張了張嘴,臉上顯出些猶豫的神情,又清了清嗓子,猛地咬牙,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這才開口:

"雲姑娘,先前我因性情急躁,在言語上冒犯了雲姑娘,林哥已動手教訓過我,還請雲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切莫在将當初之事記在心上。"

雲煙這才明白,原來林傲雪帶北辰霁過來,是要給她道歉的。

這人雖然總一言不發,悶得像個葫蘆,但在一些事情上,她卻總是很積極地在為她幫助她,給她提供庇護之所。

雲煙心思通透,待北辰霁說完,她微微一笑,搖頭道:

"霁公子有心了,當初之事雲煙并未介懷于心,但請霁公子往後三思而後行。"

北辰霁連連點頭,雲煙便沒再看他,而是将視線落在故作冷漠,生硬地闆起臉來的林傲雪身上,柔柔地對她說:

"雲煙謝過林公子挂懷雲煙之事。"

林傲雪與她對視一眼,臉上冷漠的表情稍微松動了些,随後又擺了擺手,讓身後那幾個兵将湛東抓過來,湛東無力地垂着肩膀,心中頹然。

連北辰霁都如此态度恭敬地道了歉,他若不乖乖照做,顯然是要被揍的,待雲煙疑惑看來,他很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但還是說道:

"在下先前言語失當,冒犯了雲煙姑娘,還望雲煙姑娘莫要介懷。"

雲煙吟吟笑着瞟了林傲雪一眼,這個湛東雖然的确有不當之處,但他的言行并未十分出格,算不得犯了多嚴重的錯處,竟還是被林傲雪拎出來給她道歉,讓雲煙既無奈又好笑。

林傲雪這個樣子,讓她怎麽能不多想,不多心?她既享受林傲雪為她默默付出的關懷,又每日都在想着,要怎樣才能讓這呆子的榆木腦袋開竅。

她又垂下目光,朝湛東點頭一笑:

"公子言重了。"

末了,林傲雪讓兵卒松開湛東,對他道了一句:

"你可以走了。"

随後又看向北辰霁:

"你也可以走了。"

北辰霁無奈極了,又不敢觸林傲雪的眉頭,他聳了聳肩,拉着湛東便朝藥館外走去。

林傲雪自己也未在藥館裏久留,因為塔木和珀羅還跟着她,所以她隻簡單地與雲煙叮囑幾句,又道自己明日再來尋她,然後就領着塔木珀羅二人離開了醫館。

即将出關執行重要任務,林傲雪心裏記挂雲煙,處理好了北辰霁和湛東的事情之後,她還想再見雲煙一面,便在第二天一早,便趁着醫堂裏還沒有多少人時,來到煙雪醫堂。

她一個人走進堂裏,恰逢雲煙正在櫃臺前坐着,翻看這兩天坐診醫師開給病人的方子,見林傲雪來了,她笑着放下手裏的東西,走上前來,自然而然地理了理林傲雪的衣襟,替她撫平衣領處的褶皺,這才笑道:

"怎麽昨日來了今日也來,你這幾日竟如此得閑?"

林傲雪臉上也露出一絲微笑,道:

"難不成煙兒不想見着我?"

雲煙搖頭,輕嗔一聲:

"傲雪學壞了,現在竟還會打趣我了。"

林傲雪唇角帶着一絲淺淺的微笑,興許是因為明天就要離開邢北關,去關外蠻族腹地執行任務,所以她的心态也變得平和起來,在雲煙面前反而沒有那麽緊張了。

如果任務失敗,那她以後就沒機會再見到這個人了,有些話縱使一輩子不說出口,她也還是希望在出發之前,能多看她一眼。

若是因為心裏害羞,讓她的目光少在雲煙身上停留幾息,都是十分遺憾的事情。

林傲雪雖然笑着,态度也十分随和,但雲煙卻微微擰起眉頭,她将林傲雪領進內堂裏,讓她在椅子上坐下,并沏了一壺茶水,動作娴熟又溫柔地替林傲雪倒了茶水,這才問道:

"你今日怎奇奇怪怪的,是否有什麽話要說?或者,有什麽事情?"

林傲雪從雲煙手裏接過茶杯,輕抿一下,茶水恰好能入口。

她笑着搖頭,道:

"沒有什麽事情就不能來找你嗎?"

林傲雪用以前雲煙反駁過她的句子回敬了雲煙,雲煙失笑,但她心裏卻越發肯定林傲雪有事瞞着她,她沉默了片刻,随後在林傲雪驚詫的目光中,忽而靠近,然後直接蹭進林傲雪懷裏,坐在她的大腿上。

"!!!"

林傲雪險些手抖将茶碗扔出去,她那一點可憐的鎮靜幾乎頃刻間便破了功,她驚慌失措地将茶碗放下,身子惶恐地朝後靠,盡力與雲煙拉開一些距離,結結巴巴地問道:

"煙、煙兒,你這是作甚?"

雲煙笑,她湊近了林傲雪,擡臂環住林傲雪的脖子,将林傲雪強行拉近,靠攏自己,呼吸輕拂在林傲雪的臉頰上,竟讓後者無端窒息。

"傲雪,你最好老實交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林傲雪眼神飄忽,不敢與雲煙對視:

"沒有,真沒有事。"

雲煙可不信她,她再湊近了兩分,臉頰幾乎與林傲雪貼在一起,林傲雪慌亂極了,她下意識地推搡雲煙的身子,同時急慌慌地說道:

"煙兒你快下去,這裏是藥館啊,人多眼雜,待會兒被人看到了!"

見林傲雪驚惶,眼裏卻躲躲閃閃的,雲煙斷定林傲雪一定有極為重要的事情沒說,她輕輕搖了搖頭,用自己的額頭抵住林傲雪的額頭,笑着說道:

"我已經吩咐過了,不會有人進來,再說了,傲雪,如果被人看到了你我如此親密,你會作何?"

林傲雪從來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被雲煙一問,立即臊紅了臉,但卻無從作答。

雲煙瞅着林傲雪的眼睛,林傲雪卻無論如何不肯與她對視,雲煙便幹脆掰過林傲雪的腦袋,強行擺正她的目光,讓她不得不與自己對視。

林傲雪被迫與雲煙對視,她心裏緊張極了,心跳惶急,砰砰然。

她腦中一片空白,思緒也變得滞塞起來,忽然又有些後悔今天為什麽要來這個地方。

但見雲煙捧着林傲雪的臉頰,微笑着問她說:

"傲雪,你是否将我視作親密無間的友人?"

林傲雪喉頭一滾,戰戰兢兢地回答:

"......是。"

雲煙眼裏笑意多了兩分,又道:

"既如此,你我之間是否不該有所隐瞞?"

林傲雪呼吸越來越困難,完全無法思考,又被輕易帶着走,回答:

"......是。"

雲煙笑得越加妩媚:

"那麽,你是不是該坦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這般驚惶?"

林傲雪不得不佩服雲煙敏銳的洞察力,真的太過驚人,她隻稍稍表露出一些躁動的情緒,雲煙便能輕易發現,并一把抓住林傲雪的死穴,不費吹灰之力地将她想知道的事情盤問出來。

相比之下,林傲雪隐藏情緒的方式則顯得過于稚嫩了,她沒辦法回答雲煙,便隻能用力抿緊了唇,臉上故意堆起的笑容也一點一點散了,眉頭擰起,變得沉默悲傷起來。

雲煙被林傲雪的情緒感染了,她臉上的笑也漸漸收起,但她的雙手依舊捧在林傲雪臉上,并不輕易放棄,而是繼續問道:

"傲雪,你知道的,我不是非得要知道你的秘密,也不是非得讓你将一切坦白,但是,我會擔心你,我能感覺到你身上焦躁的情緒,你在害怕,在驚惶,你的眼睛告訴了我所有你想刻意隐藏起來的心情,但你卻不肯将這些事告訴我,這會讓我非常擔心。"

雲煙一口氣說了這麽長一段話,少有的嚴肅正經,讓林傲雪徹底沉默下來,她眉心緊擰着,她隻是想在執行任務之前再來見雲煙一面。

但此時聽了雲煙的一番話,林傲雪心裏卻揪痛起來,她輕輕嘆息一聲,垂在身側的手捏緊拳頭,又再松開,最後終于擡起胳膊,掩耳盜鈴一般輕輕環在雲煙的腰身上,沒再抗拒雲煙過于親密的接觸,也不曾想将她徹底推開。

這一個小動作沒逃過雲煙的眼睛,但她并未将其戳破,而是依舊凝望着林傲雪的雙眼,希望能從林傲雪口中聽到答案。

但凡有一絲可能,林傲雪能對她坦誠,她便不願意背着林傲雪,用林傲雪可能會不喜歡的方式,去調查林傲雪刻意隐瞞下來的事情。

"煙兒。"

林傲雪還是開了口,她的眼裏有一層蒙蒙的水霧,才一開口,喧嚣不息的思念便洶湧而至,以往她從未想過自己也許離開邢北關就再也無法回來這樣的事情,她大仇未報,不允許輕易死去,她也不會讓自己分心。

但這一次,她卻體會到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惶恐不安,她害怕,擔心,恐懼,這些下意識聚集在心底的情緒,就算她想盡了辦法刻意掩藏,也還是會在不經意間,從她的眼睛裏跑出來。

混雜着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讓她越發焦躁,難以安心。

她不想讓雲煙替她擔心,但這一刻,她卻意識到,如果她不說,雲煙隻會更加擔心。

"我近日要出關一趟。"

她唇齒開合,輕聲說道。

原則上講,這些事情是不能告訴雲煙的,雲煙眼下已經不是軍營中的軍醫,她是全然無關的人,林傲雪說出這句話,是違反了軍令,但她看着雲煙的眼睛,被那雙澄澈溫柔又深情的眸子打動了,除了她自身無法透露的身份之外,她再也不想隐瞞什麽。

雲煙的眉頭一下子便擰了起來,臉色嚴肅又認真,問道:

"怎麽突然又要出關,你要出去多久?"

既然已經開口了,林傲雪便不打算再隐瞞了,她無奈地嘆息一聲,回答:

"一個月。"

雲煙驚訝極了,她秀美的眼眸陡然睜大了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傲雪,随後又焦急地抿緊唇,神态焦灼地詢問:

"為什麽要去這麽久?關外這麽危險,你竟要一直待在外邊?"

她心裏很着急,去年她曾經與林傲雪一起出過邢北關,在關外停留十幾日,已是十分兇險,林傲雪還受了十分嚴重的傷,而今林傲雪出關,竟要在外多待好長一段時間,雲煙不可能不擔心。

林傲雪無奈點頭,就是因為害怕雲煙擔心,她才什麽都不敢說。

雲煙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沒有詢問林傲雪出關要做什麽任務,也沒有提議讓她帶上自己,因為她明白,她眼下身份不同了,沒了以前的便利,貿然開口,隻會給林傲雪惹來許多麻煩。

所以,對于這件事,她除了留在關內等候之外,真的沒有第二條選擇。

"行吧,你去,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雲煙故作坦然,強行壓下心裏的擔憂,狀若平靜地說道。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