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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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與雲煙一起忙着裝點雲煙的小宅子,給原本清冷的小院兒添了幾分色彩, 林傲雪又取來紙筆, 手書了一個大大的福字, 然後倒貼在屋門上, 遙遙一看, 确是多了幾分年節的氣氛。

雲煙則在旁幫忙,兩人在小院裏裏外外跑了好幾圈, 終于将宅子打點得像模像樣,而時間也已過了午時。雲煙驚覺午時已過, 擔心林傲雪餓着, 便說要去弄些飯菜,但屋裏已經沒有食材, 上午去集市也忘了采買些回來。

林傲雪覺得現下再上集市去買食材就太過麻煩,故而提議直接去附近的飯館随便吃點。雲煙沒有堅持己見,欣然同意與林傲雪一起去街外的酒樓:

"臨街的确有幾家還不錯的小館。"

雲煙帶着林傲雪出門,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地來到街上,尋了一家看起來頗為幹淨整潔的小館, 坐下随便點了兩個菜, 林傲雪嘗了一口,啧啧兩聲:

"這菜式是不錯, 但比我們營裏的廚子可還差了點。"

聞言,雲煙笑她:

"何以見得?"

林傲雪就說,她禁足那段時間的飯菜特別好吃,後來不知怎地又換了廚子, 連飯菜的味道也大不如前了。

雲煙臉上笑意又深了幾分,但卻沒接林傲雪的話,隻道:

"那确實有些可惜了呢。"

林傲雪一邊吃飯,還斜着眼睛偷偷看了一眼雲煙,但雲煙根本不動聲色,林傲雪心裏暗自偷笑,也不知道雲煙想将這件事向她隐瞞多久。

她們用完飯從小館出來,沿着街緩緩走着消食。忽有煙雨樓的小厮來尋,請雲煙下午去一趟煙雨樓,雲煙無奈,本想趁着年節好好休息兩天,奈何樓裏有些事情,又需得她過手。

林傲雪表示理解,然後将雲煙送到煙雨樓外的街口,兩人在街口道別,林傲雪看着雲煙走遠,上了樓,自己也轉身,欲回客棧。

但她剛走過街頭拐角,旁側的胡同裏忽然探出一隻胳膊,擋在林傲雪身前兩步之外,阻攔她的去路。

林傲雪擡頭去看,是一個黑衣蒙面之人。

"林千戶,王爺有請。"

此人音色沙啞晦澀,林傲雪意外地挑了挑眉,訝異地看了那人一眼,她直覺判斷此人武功應該不錯,心裏猜想他口中所說的王爺是哪一位王爺。

縱然心中有所計較思量,但她沒有表現出抗拒的情緒,平靜鎮定地開口:

"還請閣下帶路。"

聽聞林傲雪此言,來人亦有些驚訝,他沒想到林傲雪能如此泰然自若。他哼聲笑了,轉身便沒入巷子裏。林傲雪目光一凜,此人輕功不錯,不過一個閃身,便已在十步開外。

林傲雪唇角勾起,起了兩分好勝心,此人不賴,但她自己的輕功也不差,旋即腳步一錯,快速跟了上去。

黑衣人總走暗道,避開喧鬧的人群,極易甩脫身後之人的視線。林傲雪看出他在有意為難,繞着京城東街轉了兩圈,也不趕赴目的之地。

她心頭冷哼,也不甘示弱,總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邊,那人見甩不掉林傲雪,便也沒再耽擱時間,轉了條道繼續飛馳。

林傲雪見他變向突然,不由兩眼微眯,若有所思。不一會兒,兩人及至宗親王府,恢宏大氣的輪廓出現在二人視野之中,那黑衣人見林傲雪依舊跟着,眼裏方露出一抹滿意的笑意來。

他帶着林傲雪從後院圍牆躍入王府,林傲雪有樣學樣,二人悄無聲息地摸入王府之中,行至北辰賀的書房。

黑衣人從房梁上躍下,以先前約定好的節奏敲響了書房的木窗,待窗內咯噠一聲輕響,黑衣人轉頭朝林傲雪招了招手,林傲雪靠過去,黑衣人輕輕推開窗戶,二人遂順着窗戶翻進屋去。

待一落地,黑衣人便單膝跪下,朝桌案後翻閱書冊的北辰賀喚了一聲"王爺"。

北辰賀瞥了一眼跟在黑衣人進屋後也恭敬跪下的林傲雪,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笑道:

"林小兄弟是本王選中的人,蕭墨,你覺得如何?"

被喚作蕭墨的黑衣人躬身垂首,恭恭敬敬地回答:

"王爺眼光向來毒辣,屬下心服口服。"

北辰賀哈哈笑了,起身行至蕭墨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莫看林小兄弟年紀不大,他那一身功夫卻是難得,你且安心養傷便是!"

蕭墨垂着頭,并未反駁。林傲雪卻有些驚訝了,她瞅了一眼蕭墨,思索着北辰賀剛才說的那句話。

蕭墨有傷在身,她來時的确感覺蕭墨時有呼吸不暢,看樣子是受了內傷,有傷在身之人,還能将輕功使得那麽出神入化,可見此人的确厲害。

北辰賀擺了擺手,讓蕭墨起身站去一旁,林傲雪雖對北辰賀與蕭墨二人你來我往的啞謎有些困惑,但她也大致聽出他們話語中的意思,她猜想,該是蕭墨對她的實力有所懷疑,故而在北辰賀尋她過來的時候,有意試探了一番。

安撫好蕭墨,北辰賀這才又看向林傲雪,微笑道:

"林小兄弟,你先起來。"

林傲雪依言站起身,北辰賀則回到案幾之後坐下,手裏捏着一塊玉佩把玩,同時出聲詢問林傲雪:

"你對本王找你來此的緣由,不感到好奇麽?"

聞言,林傲雪不動聲色,誠實地回答:

"在下以為,若王爺覺得必要,便會告知在下緣由,若王爺覺得不用,在下便也不好奇了。"

北辰賀眯了眯眼,點頭笑道:

"你很聰明。"

林傲雪不再作聲,北辰賀又道:

"你可還記得昨晚在王府行刺的戲子?"

北辰賀話鋒一轉,忽然提起昨夜行刺之事,對于那出手傷人的戲子,林傲雪自然記得清楚,她還被那人用發簪傷了手:

"在下記得。"

"昨夜來王府搭戲臺的戲班子整個都被扣留在王府,但時至半夜,竟有人夜闖王府,打傷了一衆侍衛,救走了一個人。"

北辰賀沒再與林傲雪繞彎子,他臉色一沉,将今日尋林傲雪來的主要原因相告:

"此人必定知曉諸多隐秘,奈何本王手下的暗衛雖然已經追蹤到此人大致下落,但卻沒有把握将其直接擒獲,如今正值年關時分,陛下對京中動靜盯得很緊,本王想徹查此事,卻萬不可派出太多人手。"

他需要盡可能不弄出太大動靜,故而能出手的人不多,并且最好不要派出王府中的人,如此一來,他便需一個武功高強的人替他完成這件事。

原本他想派蕭墨出手,但蕭墨前陣子執行任務受了傷,內傷還未好全,北辰賀才想到了林傲雪。

林傲雪昨夜果斷出手相救,阻撓了那戲子的行刺,也不算置身事外,同時這也是北辰賀給她的一個機會,用于表現她的忠誠。

北辰賀說完,他微笑着看着林傲雪,那目光十分平和慈藹,像是一點也沒有逼迫林傲雪的意思。林傲雪心中自有思量,也明白此事的利益關系,她當即單膝跪下,垂首言道:

"在下必全力以赴。"

北辰賀滿意地笑了,他示意林傲雪起身,然後吩咐道:

"你且去西市的胡同裏尋一個叫蔡全的人。"

林傲雪躬身告退,與來時一樣,她并未走正門,而是從王府後院隐蔽的院牆翻了出去。離開王府之後,林傲雪依言去了西市,她根據北辰賀給她的消息,找到一個陰暗而偏僻的胡同。

胡同很深,即便是在白日裏,光線也十分昏暗,林傲雪确定自己沒有走錯地方,便沉着臉走進胡同裏。胡同深處,一個邋遢的乞丐卧倒在角落裏呼呼大睡,他身邊還倒着好幾個破爛的酒壇子。

在林傲雪走近的時候,那乞丐忽然睜開雙眼,下一刻已迅猛出手,動作幹淨利落地掐向林傲雪的喉嚨。林傲雪反應很快,幾乎在乞丐出手的同時,她便飄身後退。

乞丐一招不中,立馬變招,腳下一踏,又欺身而上,這一次,他探出的兩指狠辣地刺向林傲雪的雙眼。林傲雪依舊面不改色,她隻退了兩步,便不再退了。

眼見乞丐狠辣的招式即将臨身,林傲雪眼裏閃過一抹晦暗的寒芒,她并指成劍,由下至上點出,後發先至,點住乞丐手腕,噗的一聲輕響,乞丐吃痛,招式一緩。

林傲雪反手擰住乞丐的胳膊,欲将其反剪擒拿,但那乞丐也是身經百戰之人,忽然向下一墜,被林傲雪擒住的手臂猛地一震,蕩開林傲雪的五指,輕易脫身。

林傲雪被此人奇詭的武功路數激起興許,更加認真地與其交手,雖隻在一個昏暗的巷子裏,他們之間過招甚至沒有發出半點異響。

數十招過後,雙方各有勝負,但林傲雪的功底更加深厚,待過百招,林傲雪眼疾手快破了乞丐的防禦,兩指閃電般探出,精準地點在那乞丐的穴道上。

而此時,乞丐擊出的拳頭距離林傲雪的肩膀也不過區區一拳的距離。

"嚯,小兄弟,武功不錯。"

勝負已分,乞丐爽朗笑了,旋即身體一震,在林傲雪略有些震驚的目光中,頃刻間将被封的穴道解開。林傲雪心中暗自驚訝,先前蕭墨的輕功,以及此時眼前之人的解穴之術,都不是尋常人能做得到的。

可見,北辰賀手下,有不少能人異士。

"蕭墨為何沒來?"

乞丐松活了一下肩膀,轉頭詢問林傲雪。林傲雪眉頭皺起,并未立即回答此人的話,乞丐見林傲雪不答,他先是困惑地揉了揉腦袋,旋即又像是想起什麽,拍了拍一把自己的額頭,說道:

"我叫蔡全,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原來此人便是蔡全。

林傲雪臉上神情不動,冷着臉回答:

"林傲雪,蕭墨舊傷未複,王爺故派我前來。"

她一邊說着,還從懷裏摸出一塊白色的無字玉牌。蔡全瞥了一眼那牌子,沒再多問什麽,轉而笑道:

"小兄弟跟我來。"

蔡全說完,轉身便走,自巷尾矮牆翻過。林傲雪又被試探了一番武功,但她一點都沒表現出氣惱的樣子,得了蔡全的認同了,她也沒原地耽擱,緊跟着越過牆頭。

林傲雪跟在蔡全身後自胡同內左拐右拐地穿行,道路極為複雜,若非林傲雪記憶力出衆,走過一遍的路都能記得,她很有可能會迷路。

又過了一會兒,四周環境變得嘈雜起來,蔡全在一個巷口停下腳步,林傲雪自巷口看出去,目光一凝。

這裏是西市的貧民窟。

貧民窟裏很雜很亂,什麽樣的人都有,除了一貧如洗的奴仆,還有窮兇極惡的賊子,也許在哪個不知名的角落,便藏着惡貫滿盈的逃犯。那自王府中截人的高手,想必也是看中了貧民窟中魚龍混雜的環境,才逃來這裏。

蔡全也躲在牆後朝外看了一眼,這才對林傲雪道:

"我的任務完成了,你且在這裏等一會兒,自會有人來接應你。"

他說完,不再久留,轉身就走。

林傲雪在胡同裏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待身後忽起風聲,她身子一側,擡手精準地抓住來人手腕,彼此視線于黑暗中準确交彙。

"跟我來。"

來人黑衣蒙面,他看了一眼被林傲雪捏住的手腕,雙眼中神光波瀾不驚。林傲雪松開手,也沉默地跟在此人身後再一次轉移。

管中窺豹,林傲雪隻接觸了北辰賀手中勢力的冰山一角,有那麽多能人異士為他所用,他們分工明确,彼此之間聯系淺薄,要想連根拔起,難如登天。

扳倒北辰賀,絕非一朝一夕之事情。

即便她傾盡此生一切可能,堵上性命,賠上歲月年華,最終鹿死誰手,也還是未知之數。

蒙面之人帶着林傲雪來到一方破舊的院牆外,這才開口與林傲雪大致講說了一番眼下的情況:

"此人昨晚從王府救走一人,但在逃離之時,那戲子已被重傷,此人既其奮力将人救走,多半要盡力保全那戲子的性命,故而他們最遲今晚一定會從藏身的地方轉移。"

林傲雪面色凝重,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一排矮房,蒙面人與她說起,他與另一個人昨日追蹤至此,隻能确定那人帶着人一起逃進了這片區域,但因為武功略有不及,恐無法将之活擒,便隻能在外候着。

同時他們也拿不準那人到底藏進了哪間屋子,如果貿然進去搜查,極有可能讓那人逮着機會徹底脫身。

蒙面人交給林傲雪的任務便是,讓她在此注意整排矮房中所有人的動向,一旦發現目标,便上前将那救人的高手引開,至于那蒙面人自己,則會配合林傲雪行動,将被劫的戲子搶過來。

林傲雪依言在既定的位置等候,仔細觀察矮房外來來往往的行人。

那兩人為了脫離蒙面人的眼線,必定會喬裝改扮,尋找機會,盡可能不讓人覺察異樣,但受了內傷的人氣息和腳步都與普通人大不一樣,會武功的人混入人群中也容易分辨,這才致使他們不敢貿然朝外闖。

林傲雪的耐性極佳,她守在角落裏一等便是半日,也沒有一聲怨言,在另外一個方位藏身的蒙面人觀察着矮房內的情形同時,也會注意一下林傲雪的情況,但林傲雪始終沒有表現出半點焦躁,讓他漸漸放寬了心。

天色越來越暗,往來于貧民窟的人也越來越多,小巷外人多眼雜,林傲雪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冷靜地觀察着矮房中人一舉一動。

冬日裏日頭不長,又過了一個時辰,夜已經極深了,某時,林傲雪眼中精芒一閃,身形已化作一道利箭,從巷口猛地蹿出去。

但見一個人影一瘸一拐地從一間屋子裏走出來,他氣息粗重,好似喝了酒,但臉上圍了一圈厚厚的粗布,阻擋了他的面孔,他看似平常地向街外走去,一步邁出,卻忽聞一聲清脆的破空之聲從腦後襲來。

他腳步一頓,下意識地晃了晃身子,林傲雪一掌擦過他的耳廓。

此人眼中爆出兇戾的神光,手腕一翻,将一柄匕首拿在手中,反守為攻,劃向林傲雪的喉嚨。林傲雪冷靜以對,見招拆招,在匕首臨身之際,她的袖口裏也滑出一柄利器,叮一聲脆響,将醉漢的匕首格擋開來。

在林傲雪與此人交手的同時,與林傲雪一同執行任務的兩個蒙面人也尋到了那戲子的蹤跡,他們自岩壁上滑下,欲鑽入屋中擒人。

醉漢大驚,欲回身相救,林傲雪卻在此時主動出招,将其人攔下,不允他前往支援。情急之下,醉漢招式漸猛,爆發出極其強大的攻勢,甚至将林傲雪壓入下風。

林傲雪心中驚詫,這還是她下山以來,第一次遭遇能在武功上将她打入下風的高手!

這醉漢不僅出招速度極快,內力也極為渾厚,他一掌逼退林傲雪,林傲雪眼中神光淩厲,非不許他走,他回身一刀,割斷了林傲雪左臂的衣袖。

忽然,醉漢渾身一震,腳下步子也停了,他死死盯着林傲雪的左臂,兩眼通紅,血絲密布。

林傲雪雖然疑惑,但她不敢怠慢,依舊繼續出招,欲将此人擒拿。

卻在此時,醉漢猛地擡起頭,愣怔地看向林傲雪,壓低了聲音,沙啞地喚了一句:

"雪兒。"

他聲音裏透着幾分不确定,但林傲雪揮出的匕首卻像是被一股力量隔空拉扯,讓她再也下不去手。

那人臉上的粗布耷拉下來,露出一張粗犷而剛毅的臉孔,見林傲雪愣住,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林傲雪的手臂,将她左手小臂上一道約兩寸長的舊刀傷暴露出來。

"一定沒錯,你就是雪兒,你果然沒死!"

他激動起來,兩隻眼裏湧動着極為振奮的光彩,林傲雪用力抽回手,接連後退兩步,她不敢說話,卻也不知該如何動手。

眼前的情況超過了她的預計,讓她驟然失了分寸。

林傲雪認出此人她父親的舊部,名喚隋椋,武藝精湛,幼時曾教導過她武功,而她左手手臂上的舊傷,是在她十五歲那年,她硬要仗着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就要出去行俠仗義,結果與人交手不慎被劃傷的。

知曉此事的人,除了她的父母,便是當初趕來救了她,并親手替她包紮傷口的隋椋。

林傲雪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父親的舊部,更沒想到,這次宗親王府刺殺北辰賀的事情,與父親的舊部有關,而她竟還叫隋椋認出了身份!

現實将林傲雪推入一個極為艱難的境地,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下的狀況。如果放走隋椋,那她必然會失去北辰賀的信任,但若全力出手擒拿隋椋,那她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又如何對得起已經死去的雙親?

就在她沉默無錯的這段時間裏,隋椋已經确定了林傲雪的身份,他兩隻眼睛充滿血絲,熱淚盈眶。

隋椋想說些什麽,卻又被身後驟然傳來的慘叫之聲驚醒,北辰賀手下的蒙面人已經拿下先前逃走的戲子,如今抽出手來,可助林傲雪一臂之力。時間緊迫,隋椋本該,也完全可以趁着這個時機逃走,但他卻在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傲雪後,又忽然朝林傲雪出手。

他神情激動,來勢洶洶,林傲雪眉頭一皺,下意識地還手,卻并未祭出殺招,她手中匕首朝前一蕩,隻欲将隋椋來襲的匕首格開,卻不料此時隋椋竟主動撤招,然後在林傲雪震驚的目光中,一下子撲過來,用自己的胸膛,迎接林傲雪手中尖銳的刀刃。

林傲雪被莫大的震撼驚駭到神情呆滞,刀刃入體,毫無花哨地刺入隋椋的胸口,林傲雪的手在顫抖,灼熱的鮮血潑在她的手上,讓她驚愣地瞪大了雙眼,顫着聲輕喚了一句:

"椋叔......"

隋椋聽見了林傲雪的聲音,嘴裏竟發出一聲輕笑,隻是他一笑,便有滾燙的血順着他的嘴角滑落下來。他如釋重負地嘆息一聲,然後艱難地擡起手,在林傲雪左手小臂的傷口上,輕輕劃了一刀,用新傷掩蓋了舊時的疤痕。

他手裏的匕首跌落在地,發出哐啷啷的輕響。蒙面人還在快速接近,隋椋的腦袋湊近林傲雪,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随後,他忽然發了瘋似的,用力推了一把林傲雪。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染了血的匕首脫離了隋椋的胸口,他踉跄着後退,被從後面趕上來的蒙面人全力一刀砍在背上。

林傲雪眼瞳一縮,她下意識地捏緊拳頭,肩膀在不由自主地顫抖着。在她震驚又卻強自按捺住痛苦的目光裏,隋椋唇角一勾,朝她露出一個不易覺察的笑容,然後眼前一黑,像個破麻袋似的,跌在地上。

"表現不錯。"

蒙面人朝着林傲雪贊賞地說了一句,然後俯身撿起隋椋,他還沒有死透,隻是受了重傷,及時帶回王府,興許還能審問一番。

林傲雪極力忍耐着內心的激怒,她雙手纂得很緊,骨節已變得煞白一片,而她右手掌心的傷口再一次崩裂開來,她卻已全然沒有精力去在意了。

她恨不得暴起當場将這兩個蒙面人殺死,放走隋椋,但她此時卻不能這麽這麽做,她甚至不能閉上雙眼逃避現實,表現出一星半點的猶豫驚慌。隻能冷着一張臉孔,以盡可能平常的模樣,來遮掩自己的脆弱、痛苦與掙紮。

隋椋在發現林傲雪身份的第一時間,就明白了林傲雪的打算,也在她面前做出了選擇。而林傲雪,隻能盡可能地,去完成他的期待。他至始至終,都相信着,林傲雪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蒙面人拖着陷入昏迷的隋椋,先前藏在屋中伺機而動的另外一個人也被帶了出來,林傲雪縱然心中絞痛幾乎不能自持,但她還是要盡可能地保持冷靜,讓自己不在宗親王面前露出任何破綻。

這場戲,她還要努力地演下去。

她跟随蒙面人一起将隋椋和那被隋椋救走的戲子一起帶回宗親王府,北辰賀命令暗衛将隋椋二人帶下去審問之後便問起了今日之事的經過,蒙面人如實将今日之事告知北辰賀,當他說到是林傲雪出手果斷,一舉重創隋椋,他們這次的行動才如此順利,北辰賀臉上的笑意明顯加深了兩分。

他欣慰地拍了拍林傲雪的肩膀,又低頭看了一眼她受傷的左臂,笑道:

"待會兒請大夫給你看一下胳膊上的傷,這幾日你便好好休息一下。"

林傲雪待北辰賀說完,神态恭敬地躬身告退,她翻牆離開宗親王府,回到客棧中。

至于隋椋和那一班戲子之後有如何遭遇,林傲雪已無力去管,人已經被抓去宗親王府,便不可能救出來。隋椋更是在明知林傲雪無法相救的情況下,選擇以如此極端的方式,替林傲雪隐瞞身份,同時也撇清林傲雪與他們之間的關系,助林傲雪徹底取得北辰賀的信任。

林傲雪盡可能保持平靜地回到客棧,一如既往地讓小二準備飯菜,并額外叫了一壺酒,讓他之後送到她的房間裏來。

回到房間之後,林傲雪反手鎖上房門,眼裏終于顯現出疲憊的神色,她頹然地順着木門滑落下來,癱坐在地上,雙手掩面,眼淚順着眼角肆無忌憚地流淌,将她雙手掌心內的血跡暈染開來。

她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她掙紮了十幾年,努力了十幾年,卧薪嘗膽,茍且偷生,努力地活下去,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叫父親沉冤昭雪。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人,沒有人能依靠,也沒有人可以相信,所以她将所有的壓力都扛在自己肩上,一心想拿到兵權,在邊關苦寒之地努力操練,取得北辰隆的信任,一點一點爬起來。

這一次回到京城,她也頗識時務。她明确自己的立場,接受北辰賀的招攬,即便步步為營,步步艱險,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但她卻不得不這麽做,隻是因為她羽翼未豐,隻能忍辱負重。

但她沒想到,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還有那麽一群人,在努力地反抗北辰賀,在為她已故去的雙親努力抗争。他們甚至毫不懷疑她別有用心,而是用最赤誠的真心,用性命,用熱血,助她一臂之力。

她感覺自己心裏像是壓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讓她無法喘息,即便隻是呼吸,都疼痛入骨。

林傲雪用了許久才稍微平複自己的情緒,直到門後傳來清脆的敲擊聲,她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的面上的神情,将淚水擦幹淨。

小二依言将飯菜送了來,林傲雪取來雲煙給她的傷藥,将受了新傷的胳膊擡起,提起壇口飲了一口,而後将酒水噴灑在傷口上。

尖銳而刺骨的疼痛刺激着她的心神,從皮肉一直痛到心裏,讓她面如金紙,看起來憔悴極了。

她深吸一口氣,清理幹淨傷口上的血污,飛快上了藥,然後粗略包紮一番。

那一桌飯菜她隻看了一眼便悉數倒了,忙活一晚,身心俱疲,她的心情差到極點,這些飯菜根本無法下咽。

她換下一身染了些血跡的衣服,卻在除去外衣之時,一個陌生的物什從她腰間墜落下來,跌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鳴響。

林傲雪動作一頓,眼裏劃過一抹訝異的光彩,她俯身将那金屬的物什撿起來,發現此物竟是一枚做工精巧的金鑰匙,這把鑰匙除了做工細膩之外,造型極為普通,也沒有刻字,看不出特殊之處。

林傲雪眉頭擰起,她回想起隋椋在推開她之前,曾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了一句:金陽浮雲散,紅蓮次第開。

想必這枚鑰匙也是在那個時候,隋椋用力推她的時候,偷偷塞進她腰間。

她先前困惑着這句暗語中埋藏的含義,有些不明就裏,如今見到這枚鑰匙,林傲雪腦海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個想法。

那一句詩裏所暗示的,多半是一個地方,而那個地方,該與這金色小鑰匙有關。

林傲雪深吸一口氣,動作快速地将金色的小鑰匙收起,她心中思量着,此物極為重要,究竟該放在何處,才能不被人發現。

京中太過危險了,若她回北境之前找不到機會探查情況,便隻能将此物帶去北境,來日再覓良機。

林傲雪将沾了血的衣物拿去清洗了,此事停歇之後數日,她哪裏也沒去,就靜靜地待在客棧中養傷,同時也好好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父親舊部參與行刺北辰賀一事給她帶來的打擊很大,讓她心緒動蕩,她怕自己外出之後會控制不住內心激蕩的仇恨而做出意料之外的舉動,故而一門心思留在客棧盡力調整。

幾日之後,林傲雪在屋裏看書,客棧的屋門忽然被人敲響,林傲雪去開了門,意外地見到門外所站之人竟是雲煙。

她愣了一下,好半天沒回過神來,直到雲煙微笑着看着她,偏着頭笑問:

"不過數日未見,林公子可是不認識奴家了?"

林傲雪張了張嘴,神情極為驚訝:

"煙兒何故來此?"

先前林傲雪就有猜想,雲煙興許是為她身後之人做着探聽消息之類的事情,故而雲煙能知曉她的住處并不奇怪,隻是她來京城之後,雲煙還從未主動來找過她,這才讓她感到些許困惑。

"公子自大年初一與奴家一別,已有十餘日未來尋奴家了,可是将奴家忘了?"

雲煙并未回答林傲雪的問話,反而是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反問林傲雪,那模樣委屈極了,驚得林傲雪手忙腳亂地解釋:

"不,隻是,隻是近日我有些忙......"

雲煙見她着了慌,不由笑得更加開懷,這人還是一樣的不經逗。她擡手扯了扯林傲雪的袖口,笑道:

"你那麽着急作甚?"

林傲雪這幾日一直将自己關在屋子裏,每日三餐都是遣店小二送過來的,前三天她都過得渾渾噩噩,時常晚上做夢,便夢到十三年前鎮國大将軍府內凄慘的景象,或是那夜,隋椋撲向她手中刀口時的場景,讓她身心俱疲。

直到這兩日,才稍微好了一些,她能看書靜心,而宗親王府也沒有再派人來找她,讓她有足夠的時間調整自己的情緒。

她沒有出門去找雲煙,也是擔心自己負面消極的情緒影響到雲煙,讓她看出些什麽來。

隻是,不知不覺,竟已過去十多天了。

林傲雪慌慌張張地将雲煙讓進屋,雲煙瞅了一眼她住的客棧,內裏實在太過簡陋了,她見床頭那一床被子很薄,而且許久沒曬過了,硬邦邦的,不由凝重地皺起眉,有些擔憂地說道:

"這裏的條件怎麽這麽差呀?"

見雲煙摸着林傲雪睡覺蓋的褥子,憂慮地說着,林傲雪抓了抓腦門,解釋道:

"我這幾日都沒出門,也沒讓小二來收拾......"

林傲雪話未說完,雲煙便擡起頭,眨着眼看她,疑惑道:

"可你剛才還說你這幾天很忙?"

被雲煙堵了話,林傲雪險些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她撇開視線,嗫嚅地回答:

"唔......我在忙着看書。"

"是麽?"

雲煙輕笑着,又走到桌旁,将林傲雪剛剛放下的書冊拿起來,看了一眼封面,字正腔圓地念道:

"《尋花小記》?"

林傲雪大窘,這本書是她讓客棧小二出去随便買來的幾本書其中一本,今日閑着無事,便拿來翻了兩頁,因為心不在焉,書上具體寫了些什麽她也沒在意,竟不料被雲煙抓了包。

雲煙口中啧啧有聲,雖沒有翻開書看,但僅瞅着這書名,便知這書裏內容多不正經,她可不會天真到認為這小冊子裏是些賞花記事的內容。

她放下手中書冊,看向林傲雪的目光饒有深意,林傲雪長聲一嘆,無奈道:

"近日來是有些事情煩心。"

雲煙看着她臉上愁苦的神情,溫聲道:

"可願說來聽聽?"

她當然明白以林傲雪的性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去看這類小書,林傲雪今日總神情恍惚,想來的确是有煩心之事郁結于心,才這般亂了方寸。

林傲雪呼出一口氣,邀請雲煙于桌前坐下,自己去沏了一杯茶水,遞給雲煙暖手,這才言道:

"我以前與你說過,當初我家裏出了變故之後,我曾來京城尋親,但那親戚生病死了,一家人也不知去向,但我前幾日遇見一人,他認出了我,便與我喝了兩杯敘舊,席間他告訴我那親戚還有個後人活着,隻是許久未見過了,也不知道他住在什麽地方。"

雲煙聽聞此言,擡頭問她:

"所以,你在想,到底要不要去找那家人看看?"

林傲雪沒有說話,如果事情像雲煙說得那麽簡單,便也不需她如此勞心傷神。

"嗯,但我不會在京城停留,就算去看了,也于事無補。"

她悶悶地說。

雲煙凝望着她,輕笑:

"可你心裏記挂着,若不去看看,怎能安心呢?"

林傲雪抿了一口茶水,問道:

"你也覺得我應該去看看他們?"

雲煙笑:

"有何不可?"

林傲雪定了定心,忽而如釋重負,笑道:

"煙兒言之有理,那我走之前抽個時間去尋一尋,看能否找得到那家人。"

見林傲雪想通了,雲煙撐着下颌,笑着看她:

"傲雪,你可知明日是個什麽日子?"

林傲雪一愣,思量許久後才恍然:

"呀,是元宵!"

她把自己關在屋裏那麽多天,不知不覺,已至元宵時節。

雲煙眼裏笑意加深,青蔥白玉的五指交疊起來,笑吟吟地說道:

"那,我們的林公子明日可有閑暇,與小女子一同去京中賞賞花燈呀?"

林傲雪臉上綻開笑意,剛想通了一些事情,讓她心情也通達暢快起來,适逢雲煙主動邀約,她也沒顯出往日的拘謹,大大方方地笑道:

"難得佳節,又有煙兒這等佳人相約,我自是有暇的。"

雲煙挑眉輕笑:

"嚯,看樣子,這書是沒白看。"

她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斜掃了一眼林傲雪手邊的《尋花小記》,林傲雪好不容易築起的一絲坦蕩頃刻間破功,又鬧了個大紅臉。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Tempat cerita menjadi hidup. Temukan sekar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