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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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林傲雪約好了第二日一起去看花燈,雲煙沒在客棧久留, 臨行前, 還叮囑林傲雪讓客棧小二過來替她整理一下屋子, 将那冷硬的被褥拿去換一下。

林傲雪滿口答應, 将雲煙送出客棧。

她從客棧出來, 才發現街上已經四處都挂上花燈,商鋪屋檐的檐角燈籠也改換了顏色, 紅的黃的,美不勝收, 富有濃厚的元宵氣氛。雲煙擡眸, 微笑着看她,溫聲道:

"随便走走?"

林傲雪沒有拒絕, 她跟在雲煙身邊,沿着街道緩慢踱步,将前幾日沒能走完的路陪着雲煙繼續走完。看着街道兩旁五光十色的花燈, 林傲雪心頭若有所思。

不知不覺,她便将雲煙送到宅院外, 直到雲煙朝她揮了揮手, 然後推門走了進去,林傲雪才回過神來。

她張望了一下不遠處剛剛合攏的院門, 回客棧的路上,她到一旁的商鋪裏買了一些幹竹和彩紙,回到客棧後,便帶着東西坐在客棧內院的石階上, 開始紮花燈。

右手的傷養了十餘日,已經見好,右臂的胳膊也結了痂,她将幹竹劈成很薄很細的竹條,用來搭設燈架,忙活了一個下午,待日暮時分,她終于将彩紙在骨架上鋪好,看起來像模像樣。

一連做了兩個花燈,夜已深了,林傲雪提着花燈鑽進客房裏,将花燈放在桌上,然後讓小二打了水來,簡單洗漱一番,便在床上躺下,她閉上眼,難得的竟沒有夢到任何與過去有關的東西,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大早,林傲雪早早起來,将兩個花燈提在手上,又去集市上買了些蒸糕做早點,如約去了雲煙的宅子。

雲煙開門見到林傲雪站在門外,一手抱着蒸糕,一手提着兩個花燈,她意外極了,自林傲雪手裏将花燈接了過來,仔細翻看一下,驚訝道:

"這難道是你自己做的?"

先前她見識過林傲雪動手做東西的能力,又見着這花燈與外邊賣的那些有很大區別,不由如此猜想。林傲雪來時還不覺得什麽,但雲煙此時問起,她卻又害羞扭捏起來,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嗯。"

雲煙見她又是這個樣子,無奈地白了她一眼,而後笑着拉她進屋,去廚房拿了碟子出來,将尚還熱騰騰的蒸糕擺在盤子裏,與林傲雪一同進餐。

花燈要晚上才好看,她們用過蒸糕後小歇了一會兒才出門,雲煙帶林傲雪去了京城有名的湛陽湖,湖面極廣,縱然是在冬日裏,湖面也沒有結冰,有許許多多的佳人才子在湖上泛舟。

湖岸邊也挂了不少花燈,擺了小攤,到了晚上,還會更加熱鬧。

林傲雪二人帶着花燈來到湖邊,亦租了一條游船,泛舟于湖面之上,一眼望去,水開雲闊,岸邊楊柳還未抽出新芽,顯出幾分蕭瑟。水面下游魚若隐若現,微風寒涼,吹拂在臉上,卻令人心曠神怡。

雲煙端了一架古琴坐在船艙外,轉頭笑問林傲雪:

"傲雪,你想聽什麽?"

林傲雪眨了眨眼,略一深思,道:

"今日既來看湖,不若就請煙兒彈一首與湖有關的琴曲吧。"

雲煙聞言輕笑,便自行決定了彈什麽曲子,她青蔥般的五指輕輕一動,琴音便如流水一般叮咚作響,在湖面上鋪散開,吸引了湖面上旁側游船內的游客與湖岸邊上諸多目光。

林傲雪看着雲煙認真彈琴的側臉,那柔和又溫暖的琴曲蕩漾在她心間,讓她一時間,心神恍惚。她喉頭一動,忽而自船內取來紙筆,就着雲煙撫琴之姿,動手描繪起來。

雲煙一曲終了,一瞬的靜谧之後,游船兩側竟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林傲雪被突如其來的掌聲驚醒,四下一看,見先前距離尚遠的游船竟都靠攏了過來,一衆游湖賞景的公子小姐都朝雲煙看過來。

右側船頭立着一位白衣公子,面白如玉,風度翩翩,他手裏擒着一柄折扇,遙遙朝雲煙抱了抱拳,問道:

"湖上佳人可是煙雨樓的雲煙姑娘?"

雲煙擡眸,視線自此人面上掃過,并不覺得眼熟。雲煙記性極好,見過一面的人,幾乎都會有些印象,想來此人就算去過煙雨樓,也不是十分重要的人物,多半,是那樓下費盡心思對楹聯的書生吧。

思及此,雲煙回了對方一個大方得體的笑容:

"若煙雨樓僅得一個雲煙,那想必,便是小女子了。"

那白衣公子明顯眼前一亮,臉上有欣喜之色一閃而過,他将急迫都寫在臉上,卻又故作淡然地拂了拂衣袖,裝模作樣地說道:

"能在湛陽湖偶遇雲煙姑娘,是在下不可多得的緣分,不知今日元宵佳節,在下可有幸邀雲煙姑娘一同賞湛陽花燈之景?"

他直将雲煙身後的林傲雪當做跟随雲煙出游的小厮了,半點也沒有顧忌林傲雪的意思。而公子哥道出這句話後,兩側別的游船上也有人看了過來,想必是想聽聽雲煙的答複。

雲煙眼波流轉,回眸看了一眼林傲雪,但見林傲雪冷着臉不言不語,雖沒表現出不滿,但那拿筆的手卻頓住了,沒再繼續。

雲煙唇角掀了起來,面上笑意盈然,又回轉視線,朝那公子哥道:

"小女子幸得公子憐愛,可今日不巧,雲煙已有約在前,想來是不能赴公子之約了。"

此言落下,那白衣公子臉上有明顯的失落之意,但依舊努力保持自己的風度,笑着說道:

"既然雲煙姑娘已有安排,在下自不便強人所難。"

他說完,興許是覺得被佳人拒絕于顏面有礙,便不再于船外久留,回了船艙裏,讓船家将船隻劃遠了些。而四周其他幾艘游船上的人也紛紛知難而退,環繞在雲煙周圍的人都散了去。

林傲雪将筆擱下,擡眸看向雲煙,面上沒什麽波動,卻也不說話。

雲煙見她手裏拿着一張畫,便起身走過來,側着身子想看看林傲雪剛才畫了什麽,豈料她剛一靠近,林傲雪便将那畫一合,臉上神情沒什麽變化,但雲煙卻能明顯感覺到她在緊張。

雲煙見狀,噗嗤一聲笑了,扯了扯林傲雪的胳膊,語氣中帶着一點撒嬌的意味,溫溫軟軟地央道:

"你方才畫了什麽,給我看看嘛?"

林傲雪心頭一顫,被雲煙這溫軟至極的語調激得渾身一僵,她抿緊了唇,眼神有些飄忽,雲煙見她走神,便幹脆一把伸手将畫奪了過來。

"!!!"

林傲雪震驚地瞪大雙眼,她反手想再搶回來,卻被雲煙一指點住眉心,她另一隻拿畫的手卻背在身後,笑吟吟地湊近了些,對林傲雪道:

"你坐好,敢搶的話,今天就不跟你一起看花燈了。"

林傲雪兩眼一瞪,嘴巴張大,幾乎可以塞進一個雞蛋,她愣愣地看着雲煙,心裏很不服氣:

"明明昨日是你先說要看花燈的!"

她開始較真了。雲煙邀請她,現在又想反悔,這是什麽道理?

雲煙聞言,卻咯咯笑起來,她點了點林傲雪的眉心,歡快地說道:

"嗯,是我先說的,然後你聽不聽?"

林傲雪偃旗息鼓,閉上嘴不說話了。

見林傲雪總算老實了,雲煙眼中仿佛蕩起了粼粼波光,像湛陽湖中的水一樣,溫柔又清朗,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她當着林傲雪的面将那畫展開,畫中有一女靜坐撫琴,筆觸略顯粗犷,看起來有些生疏,但這畫卻畫得很用心,形有偏差,卻将撫琴之人柔美溫婉的氣質勾勒出七分。

這畫入眼,一蓬盈然春水如漣漪般擴散在雲煙的瞳眸之中,林傲雪僵着臉,挺着背坐着,唯恐從雲煙臉上看到失望的神情。

她已經很久沒有碰過書畫了,在寺廟中修行的時候,心情浮躁之時,她多以琴曲靜心,故而琴技被她保留下來,平日裏偶有練字,字也未生疏太多,但這畫,卻是真的欠了些火候,已不是她擅長的了。

但讓她意外的是,雲煙臉上的笑容真摯而開懷,她兩眼中神光明媚,比得了旁的什麽名家名作更加開心,她展着手中的畫,轉頭看向林傲雪,明知故問:

"你畫的是誰呀?"

林傲雪幾乎想直接跳進湛陽湖裏冷靜冷靜,她睜大了眼,看着雲煙眼中的盈盈笑意,她喉頭微動,咬緊了牙,羞憤地說道:

"随手一畫。"

雲煙這一次卻沒有輕易放過她,她抱着畫湊過去,在林傲雪身旁坐下,朝她肩頭輕輕靠了靠,又問:

"那,你随手一畫,畫的是誰呀?"

林傲雪臉色緊繃着,耳朵早已紅個通透,在雲煙滿含笑意的目光中,林傲雪終于敗下陣來,自暴自棄地扯着衣袖,小聲嗫嚅道:

"畫的是你。"

她說得很小聲,但雲煙也聽清了,她一下子笑開,然後靠在林傲雪肩上,将那畫舉起來,又再認真仔細地看一遍。林傲雪瞥見那畫中之人,羞得沒臉見人,她硬是撇着腦袋,假裝自己看不見。

"傲雪,這畫可以送給我嗎?"

雲煙眼裏的笑意像是能流淌出來,她靠在林傲雪肩上,感受着林傲雪的僵硬和緊張,心裏卻覺得格外安定。如果,能一直這樣和這個人在一起,就太好了。

林傲雪沒有回頭,但她的眉眼卻垂了下來,眼裏藏着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目光看向湖面上盈盈的波光,很輕,卻肯定地"嗯"了一聲。

雲煙欣喜地将畫收起,卻不起身,就這樣與林傲雪并肩靠在一起,一同賞着湖景。

船家看了她們一眼,心裏暗道這兩位公子小姐的感情可真好。

湖心的位置有幾株開敗的蓮花,光秃秃的枝桠浮在水面上,蓮葉也是焦黃的顏色。劃船的船家一邊撐着杆兒,一邊擡頭朝那湖心望去,頗為感慨地嘆了一句:

"冬天呀,沒啥好看的,若是夏天到這裏來,蓮葉接天,滿湖紅蓮,那才好看呐!"

林傲雪被船家話語中的內容吸引了注意力,她轉頭看向那頹敗的幾片蓮葉和折斷的枝桠,疑惑地問道:

"這湖中所開,是紅蓮?"

船家聞言笑着說:

"是啊,夏天的時候,不僅這湖裏的紅蓮好看,你看那對面的小樓沒有?"

林傲雪順着船家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湖對岸的确立着幾座小樓,其中有一座格外大氣磅礴,粗略一數,約莫有七八層,一眼望去,格外出衆。

雲煙在此時接了話,她的目光也落在那高樓上,言道:

"那該是近兩年京中修的最好的閣樓了,我記得是叫金雀樓。"

船家聞言,臉上笑容更甚:

"是呀,就是金雀樓!夏天紅蓮開放的時候,那金雀樓四檐皆有金光閃爍,後映藍天白雲,下有紅蓮如海,看起來如同寶塔仙境一樣,可氣派咯!"

船家一邊說着,還一邊搖頭嘆息,感嘆今時無緣賞得美景,真是可惜。

而聽聞船家所言的林傲雪眼中卻精芒一閃,她愣愣地望着遠處湖岸邊立着的金雀樓,隋椋在她耳畔念出的那句詩又在她腦海中回響起來:金陽浮雲散,紅蓮次第開。

一抹明悟蹿上她的心尖,讓她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金陽,想必是湛陽湖金雀樓,浮雲散,是樓頂,可以看到浮雲散開的地方,紅蓮次第開,說的則應該是夏天,湛陽湖紅蓮花開的時候。

今年夏天,湛陽湖的金雀樓。

這是隋椋告訴林傲雪的那句詩中暗藏的信息,但至于這句話中所說的,要在金雀樓上發生的事情,是約見一個人,或者還有別的什麽含義,林傲雪便無法深究了。

她兩眼微阖,今年夏天,她應該是在北境戍邊,多半不會回到京城,那鑰匙裏埋藏的秘密,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去解開了。

林傲雪沒再繼續詢問有關金雀樓的消息,既然已經明了那詩中的含義,她便暫時将此事按捺下來,等往後時機成熟了,再一探究竟。

天色漸晚,船家行船靠岸,林傲雪和雲煙結伴從船上下來,雲煙懷裏揣着林傲雪畫的畫,手裏提着林傲雪紮的花燈,臉上始終帶着盈盈的微笑,走在路上,不斷有行人回頭,驚豔駐足。

但她的心思卻沒在駐留的路人身上,轉頭與林傲雪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得開懷。林傲雪倒是因為看過來的人太多而總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雲煙卻一個勁地笑她古闆,她也不辯駁。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林傲雪和雲煙攜手去了湛陽湖邊舉辦的廟會,雲煙從一排排精致的面具中取來一塊白底紅紋的面具,戴在臉上,朝林傲雪笑:

"這樣,他們就認不出我了。"

林傲雪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意,又見雲煙取來另外一塊黑底紅紋的面具,罩在林傲雪臉上:

"今日你也換個面具,好不好?"

黑白兩個面具,恰是一對。

林傲雪眼中的神光越加柔和,仿佛雲煙戴上了面具之後,林傲雪也不那麽緊張了,她從容地接過雲煙遞來的黑色面具,毫不猶豫地将臉上那半塊面具摘了。

她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也不再怕眼前之人會因為那半側臉上的灼傷而露出驚惶的神情。

因為她這張臉,早已叫雲煙知曉,她也不覺得那樣難堪了。

林傲雪将那黑色的面具戴在臉上,兩雙眼睛從面具後面露出來,溫柔又默契地彼此觸碰,好像有了面具的遮掩,就可以不再顧忌,不由自主地用一種沉默而溫暖的形勢,宣洩內心不斷叫嚣的感情。

她們都戴着面具,沒有人能認出她們,也不會有誰來幹預,雲煙拿着花燈在前面跑跑跳跳,像是一下子年輕了十歲,變成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做着最天真愉快的事情。

林傲雪跟在她後面,面具下被遮掩的,是溫柔到可以化開的笑意。

她們一前一後,從街頭走到街尾,也沒有刻意去買些什麽東西,彼此都享受着這樣心照不宣的快樂時光。

雲煙拉着林傲雪去猜了燈謎,那些燈謎對于林傲雪和雲煙而言,實在過于好猜,林傲雪二人毫無疑問得了頭彩,燈謎宴的東家将獎品拿出來,竟是一對鴛鴦玉佩。

這玉佩的品相算不得上乘,但做工卻難得精致,瑕不掩瑜。林傲雪将兩塊可以拼合的玉佩拿在手中,有些手足無措。

雲煙倒是大大方方地接過來,将其中一塊系在林傲雪的腰上,另一塊則揣進自己懷裏,她歡快地笑着,揚手晃了晃自己手腕上那與林傲雪手腕上自成一對的結繩:

"有什麽關系,咱們這叫姐妹玉佩。"

見雲煙絲毫不在意的樣子,林傲雪心裏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有些竊喜,也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她很快将那一閃而逝的失落收好,更多的還是開心和喜悅。

拿到了燈謎宴的頭彩,雲煙又拉着林傲雪去了湖邊,她将花燈點燃,小心翼翼地放進湖水中,待花燈漸漸飄遠,雲煙忽然閉上眼,許了個願。

林傲雪好奇,問她:

"你許了什麽願?"

雲煙笑,搖頭不說。林傲雪又再追問,雲煙便道:

"說了便不靈了。"

林傲雪見雲煙鐵了心不與她講,最終還是選擇放棄,她将自己手中的花燈也點燃,然後放入水中,待花燈飄遠,她也閉上眼,在心裏默默念了一句:

願煙兒此生安平無憂。

雲煙亦湊過來問她:

"你許了什麽願?"

林傲雪難得哈哈笑了,爽快地回答:

"許了高官厚祿飛黃騰達!"

雲煙眼裏也有笑意暈染開,咯咯打趣着她:

"你還應該許一個家財萬貫,福壽無雙!"

兩人笑鬧着在湖邊你追我趕,雲煙穿着裙子,被湖水沾濕了鞋,又踩着松動的石子,不小心滑了一跤,眼看要摔倒。林傲雪心裏一驚,忙一步邁過去,一手抓住雲煙的胳膊,另一隻手則攬住了她的腰。

她們的臉靠得很近,各自的眼睛從各自的面具下露出來,相距不足一寸,面具與面具幾乎完全觸碰在一起。

時間就像在此時靜止了一樣,湖邊來來往往的人有意無意地朝這邊看過來,好在林傲雪和雲煙都帶着面具,誰也不知道她們究竟是什麽身份,隻當是尋常人家的小情侶,在湖邊幽會。

林傲雪攬着雲煙的腰身,即便戴着面具,從外面看不出什麽,但她那面具後的一張臉,卻早已紅成了火炭似的,她保持着扶住雲煙的姿勢,身體整個僵住,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将她拉起來。

雲煙也吓了一跳,但她被林傲雪攬着,便不覺得害怕了,但是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林傲雪把自己救起來,她眨巴眨巴眼睛,很是無辜地輕咳一聲,試探着喚道:

"傲雪......"

林傲雪雙手一哆嗦,險些松手将雲煙放下,雲煙吓得心肝兒一顫,下意識地抓住林傲雪的胳膊,結果恰好按住了林傲雪日前受傷的地方,疼得她臉皮顫了一下,好在被面具擋着,雲煙沒看出來。

林傲雪好不容易喘勻了氣,胳膊輕輕一帶,便将雲煙輕盈纖瘦的身子扶了起來。待雲煙站穩之後,林傲雪立馬松了手,還連着後退幾步,拉開與雲煙之間的距離,整個人陷入無法自拔的慌亂之中。

雲煙理順了呼吸,瞅着林傲雪那慌慌張張的樣子,原本還有些緊張的情緒一下子放松了許多,連她都感覺到緊張了,林傲雪這個人,恐怕已經緊張得快不行了。

她朝林傲雪湊過去,站在林傲雪面前,笑道:

"有你在真好啊,你太可靠了,傲雪。"

被雲煙如此直白地誇獎,林傲雪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快炸了,心髒像不受控制似的,掙紮着要從她的胸口蹦出來。她用力咬緊牙關,仿佛隻有用這樣竭盡全力的方式,才能讓自己獲得片刻的喘息。

林傲雪深深呼吸,狠很喘了兩口氣,這才顫着聲問:

"你怎麽樣,有沒有傷到哪裏?"

雲煙搖頭輕笑:

"有你在,我怎麽會受傷呢?"

林傲雪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了。

她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被人信任,也是讓人如此緊張的!

她隻能木讷地,用最簡單的字眼來表述自己的用盡力氣也無法緩解的緊張心情:

"沒受傷,就好。"

雲煙笑看她,覺出她的緊張,實在害怕這個一緊張起來就毫無意識地傷害自己的人會做出什麽出人意料的舉動,便主動牽起她的袖子往街上去,一邊走一邊說:

"湖邊路太滑了,咱們還是去街上吧。"

林傲雪聞言,也着實松了一口氣,她疊聲道好,跟在雲煙身後,離開湛陽湖畔。

街上的人比她們方才離開之時隻多不少,見天色晚了,林傲雪提議送雲煙回去,雲煙也沒有拒絕,這一天過得太美好了,她心滿意足,非常開心。

在回去的路上,雲煙與林傲雪并在一起,而林傲雪則因為太過緊張,一直在意着方才在湛陽湖畔時,她與雲煙之間,那一刹那的,短暫又親密的接觸,每每想起來,她便手足無措。

雲煙好似比她灑脫許多,林傲雪不知道雲煙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她在心裏默默勸說自己不要想得太多,她們姐妹之間,多多少少有些肢體上的接觸,問題不大。

林傲雪沉默又拘謹地跟在雲煙身後,見雲煙背着手走在她前面。某時,雲煙忽然身形一轉,又朝林傲雪看了過來。林傲雪心尖一顫,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雲煙的步子也停了,她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彼此對視。

四周的喧嚣聲,吵鬧聲好像頃刻間全部消失了似的,再也無法湧入林傲雪的耳朵,空氣變得寂靜,街道變得冷清,一切的一切,都在她們凝望着對方的時候變得緩慢下來。

雲煙一邊凝望着林傲雪的眼睛,忽而又擡手掀起臉上的面具,她精致美好的容顏自面具下露出來,那一雙絕美的眸子裏暈染的溫柔像最和煦的暖陽,照在林傲雪的心頭。

她正要開口,忽然有個小孩從雲煙身後跑過,在她背上撞了一下,就像打破了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頃刻間掀起無法止息的漣漪,四周的景象又開始滾動,時間繼續前行,喧嚣聲,吵鬧聲,再一次撲面而來。

雲煙沒來得及閃躲,驚呼一聲撲向林傲雪,跌進她的懷抱裏,也将她原本想要說的話,硬生生地打斷了。

林傲雪也愣住,今日巧合之事太多,讓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她僵着身子,将雲煙摟在懷裏,眼裏閃過慌亂又羞澀的神情,落在雲煙眼中,像是一聲清脆的鐘鳴,将她從恍惚而沉溺的心緒中拉了出來。

"煙兒?"

林傲雪輕聲喚道,雲煙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緩慢又故作淡然地從她懷中脫離出來。

她裝模作樣地肅整一番衣襟,眼角又不由自主地瞅着林傲雪,但見後者除了闆着臉,雙拳攥得很緊,顯出極為緊張的情緒之外,并沒有別的表現,她才又放下心來。

雲煙的眼角忽而掃到林傲雪的袖口,她先是一愣,旋即訝異地低聲驚呼:

"怎麽會有血?你受傷了?"

林傲雪聞言,仿佛有驚雷炸響于她耳畔,讓她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将左手背在身後去。

這明顯心虛的舉動讓雲煙的臉色變得沉重起來,林傲雪在何時,又為何會受傷呢?

雲煙擡起頭,認真地看着林傲雪,見後者薄唇緊抿,視線不由自主地垂落,她的心一下子便軟了,不再想深究這傷背後的緣由,隻無奈地開口:

"給我看看吧。"

林傲雪見雲煙沒有再追究的意思,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将胳膊伸出來,還偷偷觀察雲煙的臉色,唯恐她動怒。

雲煙掀起林傲雪的衣袖,露出下邊包紮粗糙的紗布,紗布上浸了些血出來,顯然是傷口有開裂的痕跡。有血從紗布邊緣滲出來,染在林傲雪的衣袖上。

見狀,雲煙眉頭一擰,旋即抹了一把腰間,欲将絲絹取了來,替林傲雪擦一擦滲出的血污,那開裂的傷口,隻能回去之後再處理了。

但她這手自腰間一抹,臉上的神情勃然色變,她立即垂下目光去檢查腰間物什,那目标之物卻沒了蹤跡。

林傲雪驚覺雲煙慌亂的情緒,心中緊張之感散了,眉頭一皺,急切地詢問:

"怎麽了?"

聽聞林傲雪的聲音,雲煙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言道:

"我腰側的秀囊丢了。"

林傲雪眉頭皺得更緊了,追問:

"是個什麽樣的秀囊?"

雲煙回憶了一下:

"淺粉色,有寒梅淩霜的繡紋。"

她們在原地轉了幾圈,沒在地上見着雲煙的秀囊,在這般喧鬧的街上,就算什麽時候丢了,恐怕也早給人撿走了去。

林傲雪仔細回想,方才在雲煙腰側,的确有這麽一個秀囊,是什麽時候丢的呢?她先前在湖邊與雲煙一同放花燈的時候還仿佛見過那秀囊,想必是之後才丢的。

忽然,林傲雪腦海中閃過一幕景象,她眉頭猛地皺緊,怒聲罵道:

"是方才那個小賊!"

雲煙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剛剛她被一個小孩兒從身後推了一把,腰側懸挂秀囊的地方的确在那時被撞了一下,回憶起來之後,她臉色急變,有些惶急:

"這可如何是好!"

那小賊跑過便沒了蹤影,雲煙也沒見到他的樣子,此時街上人來人往,他混進人群裏就找不見了,那秀囊恐怕是尋不回來了。

林傲雪見雲煙着急,忙問:

"那秀囊可是什麽要緊之物?"

雲煙眉頭緊鎖,臉現憂慮之色,但在林傲雪問起之時,她又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算了。"

那秀囊關乎她此行回京的一件要事,自是不能與林傲雪講說。待今日回去之後,她再着人去找那小賊,争取能将東西尋回來。

雲煙主動說了放棄,林傲雪雖然覺得不妥,但雲煙堅持要先回去,林傲雪便不得不放棄去尋找的打算,先将雲煙送回了她的小宅。

路上,雲煙難得神思不屬,就連林傲雪好幾次與她說話,她都走神了未能聽清。林傲雪越加斷定那秀囊必是十分要緊的物什,隻是雲煙不想叫她擔心,所以即便心裏焦急,也不肯表現出來。

林傲雪講雲煙送回去之後,看着雲煙關上院門,她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那小賊可真是膽大包天。

她轉過身去,足尖一點,運起輕功,飛快返回湛陽湖的街道,她四處觀察一番,沿着先前小賊逃跑的方向追過去,但凡途徑陰暗僻靜的小巷,她就會駐留一下,仔細檢查一番。

即将到達街尾,林傲雪于巷口之中發現幾個聚在一起喝酒的乞丐,她快步走過去,那些乞丐都膽小,見人來就想躲,但林傲雪話沒多說,直接扔了一塊銀錠在地上。

那三個乞丐何時見過這麽大一塊銀錠,眼睛裏都冒起了綠光,發了瘋似的朝那銀錠撲過去,并為了争搶而奮力扭打起來。

林傲雪一步過去,将銀錠踩在腳下,三個乞丐這才回神,被林傲雪冷漠的目光和臉上的面具一懾,他們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當中那乞丐嘴唇顫抖,戰戰兢兢地喚了一聲:

"這位爺......"

林傲雪瞥了一眼那開口之人:

"我向你們打聽一個人,若能叫我滿意,這銀子就是你們的。"

乞丐大喜,要說找人,可真是他們的專長。林傲雪以前也在街頭乞讨過,雖然受了不少冷眼的欺負,但對這些乞丐裏面的路數都摸得清清楚楚。

"爺您說,小的必定知無不言!"

三個乞丐狗腿極了,生怕林傲雪會反悔。林傲雪自然不屑在這些事情上耍什麽小計倆,她憑借自己先前與那小賊接觸的短暫記憶,将其大致身高和樣貌形容一番,又言說了他偷東西的手段。

待她說完,三個乞丐埋頭思索一番,忽有一人猛拍大腿,喜道:

"小的知道這位爺說的是誰了!"

林傲雪的目光朝他看去,冷着聲問道:

"是誰?"

那乞丐忙膝行到林傲雪腳邊,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

"爺剛才描述的那麽小的孩子,在湛陽湖這一塊兒就隻得一個小東子!這小子機靈,偷東西從來沒失過手!"

另外兩個乞丐聞言,也恍然大悟,連忙點頭附和,确認此人所言無誤。林傲雪見着三人不似說謊,便将那銀子挑向先前說話那乞丐,後者大喜,一把将那銀子抱緊,仿佛抱着自己的命根子。

林傲雪一走,另外兩個乞丐就朝他撲過去,三個乞丐再一次扭打起來,對于這一切,林傲雪皆不理會。

她飛快走出巷子,循着先前打聽到的地方找過去,在湛陽湖邊一個寺廟外邊尋到一片矮房,這些矮房年久失修,住在這裏的都是一些貧苦人家。

這裏比起西邊的貧民窟又要好上不少,林傲雪在外邊候了一會兒,但見一個小孩兒手裏托着個小秀囊,一路上蹦蹦跳跳地朝這邊走過來。

林傲雪目光一凝,心中冷哼,可不就是先前撞了雲煙偷走秀囊的小賊麽!

小東子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點也不避諱地将剛到手不久的秀囊拿在手裏把玩,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被人發現,那時候街上看花燈的人那麽多,順手摸點東西實在再容易不過了。

但在他臨近家門之時,忽然感覺一股惡寒臨身,就像是被兇狠的猛獸盯住了一樣,讓他下意識地感到害怕,

他猛地擡頭,見不遠處立着一人,臉上帶着一個黑底紅紋的面具。

"!!"

小東子驚出一身冷汗,他立馬明白過來,此人不正是今日自己偷東西的時候那姑娘身側的人!

被發現了不說,還被人找到老巢了!他內心驚恐,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去,拔腿便跑。

在逃跑這方面,他還是很自信的,少有人能追得上他。

但他沒跑幾步,那戴了面具的怪人就已經追到他身邊,像一陣風似的從他身旁趕超過去,又在他身前五步停住,等着他自投羅網。

小東子害怕極了,他跳腳地轉了身,還妄圖掙紮,但在連續幾次被毫無懸念地阻攔之後,他才終于喘息着停下腳步,噗通一聲跪下,哭天搶地地求饒:

"好漢饒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卧病在床,下有三歲幼子嗷嗷待哺......"

林傲雪一腳踹在他腦門上打斷他說話,面具下一雙眼睛冷漠又兇狠,像一頭餓了許久的狼,讓人看上一眼,就心底發毛。

小東子刻意放大的哀嚎之聲戛然而止,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與林傲雪對視,吓得渾身汗毛倒豎,險些尿了褲子。

"把你之前偷的東西交出來。"

林傲雪聲音冷漠,聽在小東子耳朵裏,仿佛從地獄爬上來索命的惡鬼。他吓得兩腿一顫,渾身抖若篩糠,牙關還咯咯作響,但林傲雪的話他不敢不聽,錢財雖然誘人,但還是小命要緊。

他喉頭滾動一下,然後顫着手将秀囊遞給林傲雪,林傲雪将秀囊接過一看,确實是淺粉色的小秀囊,上面還繡着幾朵寒梅,應是雲煙丢的那一個無疑了。

林傲雪掂了掂手裏的秀囊,感覺秀囊裏隻有幾塊碎銀,她眼裏露出些許疑惑,

如果秀囊裏隻是些碎銀子,當不得雲煙如此着急,她将秀囊打開确認一番,也沒見着旁的什麽東西。她斜眼看向小東子,但見後者心虛地垂着頭,她心覺不對,便問了一句:

"裏面的東西呢?"

小東子渾身一顫,他當然不知道林傲雪是在激他,他隻當自己做的事情都已經暴露無疑,恐怕是闖了大禍了,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饒:

"裏面那把金鑰匙我看着值錢就給當了!"

金鑰匙?!

林傲雪腦海中一下子就浮現出隋椋交給她的那把金鑰匙的樣子,她險些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由一把捏緊了手裏的秀囊,心裏有如擂鼓,猛地擡高了聲音,急聲怒斥:

"是哪個當鋪?!"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