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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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姬聞言,眉頭一皺, 林傲雪已經被安排進入角鬥場了, 角鬥已開, 半路中止會壞了角鬥場的規矩, 這是以前就定下來的東西, 不能破壞,即便是柘姬, 也無可奈何。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而看向同樣沉了臉色的貝帆, 道:

"我們下去看看吧。"

事已至此, 貝帆也不好多說什麽,柘姬一開口, 他便點頭應了,随着柘姬一起朝角鬥場內部走去。他們穿過數丈高的巨大鐵門,來到圍場外的看臺, 從高處看下去,下邊的石地上鋪了一層亂石, 有兩個黑影正在場中對峙。

其中一道人影十分強壯健碩, 身高八尺有餘,一身肌肉成塊狀隆起, 蘊藏着可怕的爆發力。與之相比,另外一個人則顯得非常瘦弱,此人的個頭隻到對面之人的肩頭,看起來頗為瘦小, 讓人一眼看來,感覺兩人實力很是懸殊。

林傲雪面無表情地看着不遠處那形貌兇惡之人,心情很是無奈。

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帶到這樣的地方來,這裏看起來像個鬥獸場,她和這個渾身肌肉的男人都是被上位者投放到場地中的野獸,彼此厮殺搏鬥,最終一人死去,一人存活,用以取樂四方看客。

此時這空地四周已經聚了好多人,那些來自博卡王室或者貴族的人們,大聲呐喊着,叫嚷着,讓那兇惡的男子将瘦弱的林傲雪撕碎,他們要見到活人的鮮血,将場中鬥士的勝利視作無上的光榮。

而這些人喧嚣的吼叫聲明顯讓那名喚多隆的高大男子興奮起來,他一雙銅鈴般的眼睛裏黑色的眼瞳卻很小,那占據了眼睛絕大部分空間的眼白上,布滿了猙獰的血絲,他朝前邁出一步,腳踝上拖着的鐐铐拉扯着長長的鐵索,與亂石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死亡之音。

那巨大的拳頭帶起呼嘯的寒風,直面林傲雪而來,在他眼中,林傲雪的存在如蝼蟻一般渺小,甚至不需要繁複花哨的招式,隻最簡單的拳頭,就能将她砸成一灘肉泥。

林傲雪眉頭蹙起,平靜無波的瞳孔深處暗藏了一抹銳利的寒芒,其人拳風将至,林傲雪腳步一錯,朝後稍退一步,待那鐵拳臨身,她身子側開,險險躲過拳風,同時右手成掌向下借力一按,左腿朝前一勾,絆住其人腳踝。

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毫無滞澀,看似高大兇猛的多隆身體瞬間失衡,竟在林傲雪一招之下,被自己出拳的力道帶翻,笨重的身軀化作一塊巨石,轟的一聲砸在地上,而林傲雪則在此時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一個手刀劈在多隆的後腦勺上,徹底擊散了他的意識。

兩人交手的過程電光石火,刹那間便結束,整個角鬥場內一片寂靜,鴉雀無聲,所有觀戰之人目瞪口呆,但見場內亂石地當中,林傲雪從容不迫地站在伏地暈厥的多隆身側,輕擡腳尖,點碎了多隆的顱骨。

這看似兇狠的蠻人不過空有一身蠻力而已,自身并無多高的武功,隻要抓住他的弱點,靈巧地進攻空門,便能讓其毫無還手之力。雖然林傲雪身上的傷還未好全,但這種程度的對手,倒還不能讓她全力以赴。

林傲雪贏得太過輕松,那些将賭注壓在多隆身上的人全在此時陷入歇斯底裏的瘋狂,好些人看着這是一場穩勝的戰鬥,毫不猶豫地壓上了自己全部的家當,豈料他們卻因林傲雪的可怕身手,将畢生積蓄輸個精光。

吵鬧聲,叱罵聲,充斥着整個角鬥場。

站在高臺外圍無人角落的柘姬瞳孔一縮,面上縱然表情沒有太大的改變,但她的目光裏卻透出一縷驚駭。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林傲雪方才與多隆交手,雖隻有短短瞬息的時間,看臺上好多人都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同樣有一身精湛武功的柘姬将卻那一瞬間的情形分析得透徹明晰。

林傲雪那一手借力打力的本事,實在令人拍案叫絕,她身具極度敏銳的洞察力,精準判斷多隆出招速度和力量,再瞅準時機,一擊制勝,是個中高手。

按照貝帆告訴她的話來看,這看似輕松地将多隆一招放倒的北辰國士兵身上還帶着極為嚴重的傷,幾天之前,她連地都下不了,好不容易好一些,身體狀況也絕對不足全盛時期的三成,然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然還有如此可怕的作戰能力。

柘姬有所預感,此刻身陷角鬥場的這名北辰國的士兵,斷然不是一個普通士兵。

站在場地中央的林傲雪好似受到某種氣機牽引,她忽然擡了擡頭,朝柘姬所在之處望了過來,入目所見,僅是茫茫人海,柘姬雖在角落,卻也被更喧嚣的看客遮擋,以至于林傲雪目光所及,并不能瞥見柘姬的身影。

而柘姬看着她望過來,眼瞳中的神色倒是顯得更幽深了些。

貝帆也被角鬥場內突然反轉的形勢驚住了,他愣了愣,神态有些茫然,疑惑地喃喃自語:

"這家夥竟還有這麽厲害的本事。"

柘姬輕抿着唇,并不言語。

很快,場地中的屍體被人擡了出去,四周又恢複了震天的喧嚣聲,另外一名角鬥士從空地對面的鐵門中走了出來。

林傲雪依舊面無懼色,對她而言,戰場是極為危險的地方,因為個人的武功再高,血肉之身也終究抵不過刀林劍雨,但像這樣一對一的決鬥,考驗的卻是個人的能力和素質,隻要她的血沒有流盡,她的體力還能支撐她的身體,她就能一直戰鬥下去。

像多隆這樣的角鬥士,并不能給林傲雪帶來壓力,但如果對方也有較高的武功,需要耗費更多的精力去對抗,林傲雪也不能确定,自己會支撐多久,還能不能有機會離開這個地方。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先獲得這場戰鬥的勝利。

新來的角鬥士個頭沒有多隆那麽高,但也是一身紮實的肌肉,他眼裏閃爍精光,看起來當是久經戰場。

大王子也在看着角鬥場中的情況,當見到林傲雪剛才那利落至極的身手,他在驚訝詫異的同時,毫不猶豫地讓人派出了更加具有威脅性的對手。

貝帆輕呼一聲,眼裏露出焦急之色,但柘姬卻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神态平靜,輕輕勾起唇角,微笑着說了一句:

"有趣。"

貝帆一頭霧水,但見那場中兩人再一次交起手來,這一次的對手顯然比多隆的身手要好上許多,他動作矯健迅捷,招式幹淨利落,有一定的武功基礎,想必在這座角鬥場中,水平也算不錯。

林傲雪微眯着眼,随着來敵的進攻從容不迫地後撤,她的體力和身上嚴重的刀傷不允許她随随便便出手,她每退一步,都在暗中觀察此人招式間的破綻,不多時,便已退至場地邊緣。

她的退讓看在圍觀衆人眼中,就好像被貓追逐的老鼠,一個個激動得渾身發抖,叫嚣着,要将這個奸滑的北辰國人碎屍萬段。

來人五指微曲,狠厲地抓向林傲雪的喉嚨,林傲雪側滑一步,其人指尖咔的一聲釘入石牆,嘩啦啦擊落一片碎石,可見其五指上的功夫很是不錯,若真叫他扣住林傲雪的喉頭,恐怕喉骨都能被一擊捏碎。

場中兩人鬥得越是兇狠,臺上看客越是興奮,貝帆見林傲雪的勢态有些不妙,眼裏焦急之色加深,他有些看不明白柘姬的做法,既然已經決定前來救人,為何在剛才那一戰結束之後,沒有臨場換人,而是讓林傲雪繼續出戰第二場決鬥。

眼看林傲雪的處境越來越糟,貝帆凝重地皺起眉頭,心裏想着這士兵恐怕就止步于此了。

然而柘姬卻從始至終面不改色,她的目光平和又深邃,将雙臂環在胸前,形容輕松,看起來一點都不着急,與那些圍在場地四周的看客相比,顯得極為安靜。

林傲雪又朝旁邊撤了一步,來人連續三掌擊在石牆上,撲了一地碎石和灰飛,其第四掌即将落下之時,林傲雪卻忽然變了招式,她身子一旋,用手背抵了一下對手的手腕,利用巧勁一震,将其出掌之勢擊偏,同時另一隻手肘精準地擊打在對手腋下。

她撤肘的時候,又反掌以極快的速度在其人胸腹位置連擊三下,那人臉色一變,口中噴出一口黃膽水,身體出現短暫的失衡,林傲雪再擡起一腳将其踹飛,跌出十餘步才勉強站穩。

此人氣勢已破,踉跄着剛剛站穩腳跟,林傲雪便已如利箭似的沖到他眼前,速度比他先前出招時更快。

林傲雪出掌,他隻來得及擋開第一招,餘下數招都毫無花哨地擊中要害,林傲雪最後一拳擊中此人胸口,暗勁震斷心脈,他人還立着,但氣息卻越來越弱,最後像個破麻袋似的,軟軟地跌了下去。

林傲雪再贏一局,但這一次相比上一回,卻消耗了她不少體力,她深深呼吸,意圖借此驅散腦海中越來越強烈的暈眩之感。

看臺上的看客們叫嚣的聲音震耳欲聾,大王子修睦也變了臉色,他用力一拍座椅的扶手,猛地站起身,叱罵道:

"你們是怎麽回事!"

負責安排如常角鬥士的要員吓得渾身一抖,匍匐跪地,修睦冷哼一聲,欲下令再換個更兇狠的角鬥士進場。

"王兄,你私自扣留我宮中奴仆,破壞角鬥場上的平衡,謀取私利,如此行為,若叫父王知曉,不知他會作何想啊?"

修睦忽聞熟悉的女子之音從不遠處傳來,他面色猛地一僵,眼中藏着驚詫與惶恐,那聲音來源于他在角鬥場裏絕對不想見到的人。

僅僅是聽到這個聲音,他的記憶就好像拉回了五年前,柘姬通過了角鬥場的歷練,渾身浴血地從角鬥場中走出來的時候,那冷厲又輕蔑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割在他們的臉上,讓他們心生恐懼,下意識地避讓。

一個女子,何能做到如此地步,那冷銳的目光,好像帶着輕蔑與嘲諷,冷冷地譏笑她的王兄們,都是一群廢物。

修睦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盡可能不動聲色地轉頭,看着那逐漸走近的年輕女自,他唇角牽起一抹僵硬的笑容,狀若輕松地與來人言道:

"喲,我道是誰,原來竟是王妹,王妹方才好像說此人是王妹宮中奴仆,為兄竟不知,什麽時候王妹的宮裏,居然還有來自北辰國的奴仆。"

他一邊說着,垂在身側的右手背向身後,用力攥緊了拳頭。

修睦逮着林傲雪北辰國人的身份不放,眼裏聚起一蓬寒芒,當話說完,他的心倒是忽然放寬了些,隻要他揪着這個把柄,又有柘姬剛才承認林傲雪是她宮中奴仆的言語,好像可以趁機打壓一下柘姬的勢力,讓她在博卡蠻王面前多些負面的消息。

豈料修睦話音一落,柘姬卻哈哈笑了,形容爽朗豁達,一點都不為修睦的言語所動。她擡臂倚靠看臺邊緣的欄杆,眼裏透出些輕嘲的笑意,毫不避諱地反駁她的王兄:

"若王兄硬要這般辯說,那做妹妹的手裏倒是有好些消息,我記得上個月,還有去年冬天,王兄可是從北境撸了好幾名北辰國女子陪侍,王兄宮中那麽多北辰國人,為何我宮內卻連這一名仆從也要受到管制?"

修睦無論如何想不到柘姬會用這樣的方式回敬他,她仿佛一點也不在意這樣的言語會否引來非議,也不将女子的淑德看作自己必須遵守的規則。修睦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臉色急變,惶怒地站起身來,斥道:

"你怎可将這兩件事相提并論,我宮中幾女,皆是尋常百姓,而你袒護之人,可是個武藝高強之輩!"

修睦一開口,柘姬就知道這一局交鋒他徹底敗了,這位王兄雖然野心很大,但謀略卻不足,總将心中所想所思表露得太過明顯,也容易叫人抓到把柄,遠不如她的二王兄修何隐忍,對付起來毫不費力,真是叫人提不起興趣。

她搖了搖頭,嗤笑一聲:

"可笑,王兄可知,多少王侯将相死在溫柔鄉,看似柔弱未必柔弱,看似普通也未必普通,這麽簡單的道理,還用我來教你?"

她斜瞥了一眼臉色變得極度難看卻啞口無言的修睦,無趣地撐起身子,對身後的貝帆言道:

"派人下去把他帶上來。"

貝帆恭敬地垂着頭,應了聲"是",便轉首着人去将林傲雪從角鬥場中放出來。

再一次成功将對手擊殺的林傲雪站在場地裏,她的體力消耗有些嚴重,腦袋暈乎乎的,很不舒服。她用力呼吸了兩口決鬥場中混濁而腥臭的空氣,看見四周的鐵門再一次打開,心想着這具屍體被清理下去之後,她下一個即将面對的敵人,又是怎樣的存在。

然而當那些人将屍體拖下去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第三個對手出現。

她疑惑地朝前邊的鐵門看了一眼,有些鬧不明白這個角鬥場內的機制到底怎麽回事,難道不是接連不斷地對戰直到将她殺死?她失笑地搖了搖頭,她如此作想,倒是顯得她也渴望着戰鬥一樣。

見無人再來,林傲雪幹脆席地坐下休息,恢複體力。

閑來無事的林傲雪又在場中等了一會兒,依舊沒等到敵人出現,卻在心生困惑之際見到了鐵門後的貝帆。她驚訝地睜大雙眼,見貝帆站在門邊朝她招了招手,林傲雪眉頭微蹙,猶豫了一下,便在四周看客的訝異嘩然之聲中,朝貝帆走過去。

"走,跟我去見王女。"

貝帆如是說。

這王女可真是神通廣大,林傲雪心裏想着,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莫名和無奈,自來到草原,她的處境便變得不可預期,遭遇随時随地都可能面對天翻地覆的改變,一會兒受到極好的優待,一會兒又被迫來到角鬥場這樣的地方,歷經生死考驗。

但她沒辦法選擇,當她順流而下,來到草原上時,就注定了前途坎坷。

她跟着貝帆離開角鬥場,順着石階走上去,來到一塊從看臺延伸出去的空地,時隔一兩個時辰,她又見到了角鬥場外的湛藍天空。那邊緣處立着一個人,斜靠着碗口粗細的石質扶手,姿态閑散而張揚,渾身散發着蓬勃的朝氣與桀骜,想來便是貝帆口中所說的王女了。

她早前在抵達博卡部落時,已在落腳之地的牧民口中了解到,原來這個部落便是她有所耳聞的博卡部落,而這位王女,想必就是那位骁勇善戰,領着部落兵将,在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裏,統一了草原各部族,讓博卡部落變得昌盛強大的奇女子。

"小人見過王女。"

她用一口還不算特別流利的蠻族話說道。

柘姬眼中閃過驚訝之色,她微微睜大了眼,面露詫異地笑道:

"你竟還會說蠻族話。"

林傲雪挑眉,不動聲色地反問:

"你們的語言,很難麽?"

柘姬被林傲雪這樣一問,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在她看來,蠻族的語言自是不難的,因為她從出生開始,就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裏,語言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東西,長在骨血裏,随着她的年齡一起,伴随她終老,死去。

她還是第一次被人問起這樣的問題,不由失笑地搖了搖頭,她欣賞林傲雪身為階下之囚依然不被磨損的傲骨,那心懷故土從容自信的模樣,像是由內到外散着光芒,這樣的風采不被她一身褴褛的衣裳所遮擋,是彼此間,有着相似品質的人才能看得見的東西。

"是,蠻族話不難,但北辰國的話,也不難。"

這一句,柘姬是用流利的北辰國語言說出來的,字正腔圓的言語,落在林傲雪耳中,竟有些久別重逢的意外與驚喜。

她擡眸看向柘姬的眼睛,後者目光深邃遼遠,雙眼中像是盛了一蓬平靜的汪洋,而汪洋背後,卻藏着更加深不見底,也不為人知的力量。

林傲雪抿唇一笑,她的笑不深,僅僅隻是唇角一挑,将那一張冰冷的面孔稍稍變得柔和一些,沒有太過外放的鋒芒,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适和魯莽:

"殿下是個妙人。"

林傲雪很少如此直白地稱贊別人,何況對方還是與她陣營敵對的蠻族王女。

柘姬也掀起唇角,笑容裏多了兩分肆意張揚,她眉眼微彎,瞅着林傲雪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又開口:

"閣下姓甚名誰,來我草原有什麽目的?"

她開門見山,并不與林傲雪繞彎子。林傲雪能力出衆,武藝高強,還能說蠻族話,讓她覺得驚訝的同時,也開始懷疑起這一切都是巧合的可能性。

林傲雪聞言,面上露出一抹無奈之色,為難地擰起了眉,而後又緩緩松開,既然蠻族的王女能聽得懂北辰國的話,她也就沒必要再琢磨着将複雜的句式轉換成蠻族的言語,态度也變得更從容一些,簡單思量一番後,回答:

"殿下神通廣大,在下的身份殿下自可設法去查,但實不相瞞,在下來到草原,偶遇貝帆隊長,再被帶到博卡來,實屬巧合,若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在下能做別的選擇,必定是從一開始,就不會來草原的。"

來到草原的确不是她的本意,她離開了北境,雲煙不知會如何傷心,對此林傲雪雖心中痛惜,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想方設法快些回去。

對于林傲雪的回答,柘姬感到有些意外,她仔細觀察着林傲雪的神情,但後者那般模樣也不似作假。她回想起貝帆與她說起的,他從莫若河邊救起林傲雪的時候,林傲雪的确已傷重垂危,僅剩一口氣在,想來,應當隻是一場意外。

她心裏松了一口氣,同時對林傲雪的身份也越發好奇,林傲雪不肯直言,而她要查林傲雪的身份卻要花費不少時間,可真是個狡猾的北辰士兵。

她的目光落在林傲雪右側臉頰上的舊傷,心想着應當可以從這傷疤入手,林傲雪臉上的傷顯然已經有些年份,她在傷重墜河的時候臉上的面具就脫落遺失了,才将那疤痕完全展露出來。

就算是在北辰國,将臉傷成這樣的人也不會多。

柘姬面上神情沒有多大改變,就連她的眼眸也依舊平靜無波:

"然而眼下,你已經回不去了。"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卻一言敲定了林傲雪的結局。

林傲雪八風不動,既不失落,也不痛苦,她冷靜地看着柘姬,眼裏露出一抹深思之色。

的确如柘姬所言,來到草原之後,要回北境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且不說路途遙遠,隻要無人護送,中間不管遭遇獸群也好,還是碰上了其他蠻族,有可能來不及辯解,就直接被人當做刺客或者奸細關押起來,

除此之外,她深入草原之後安然無恙的返回,北辰隆坐鎮軍中,難免心生疑窦,懷疑林傲雪去了蠻子的地盤之後,不僅受到禮待,還能活着回去,到底是蠻子別有用心,還是林傲雪做了蠻人的奸細。

林傲雪不喜與人勾心鬥角,奈何她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萬般無奈也隻能忍在心裏,在北辰隆質疑的目光中艱難前行。

她沒有反駁柘姬,目光垂落下來,盯着腳下粗糙的石地,她想起了雲煙。

想起雲煙那柔和笑顏,以及她目光中毫不掩藏的溫暖,那是支撐她活下去,即便在痛苦中奮力掙紮,也堅信黎明的光輝可以照耀天地的力量。

"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她開口,語氣平靜地說道。

哪怕千難萬險,她也要打破難關,回到雲煙的身邊。

"明知可能遭受懷疑,興許回去了也隻一死的結局,你還是要回去?我作為博卡部落的王女,隻要你低頭向我承諾你肯效忠博卡,我便能許你一世富裕,你也不肯留在這裏?"

柘姬面露驚訝,她在林傲雪身上好像看到了,除開活下去之外更加重要的東西。林傲雪又擡起視線,這一次,她的目光更加坦然:

"是,我必須回去。"

林傲雪的回答依然堅定,沒有人能動搖她的決心。

"你就不怕我現在殺了你?"

見林傲雪神情堅定地說出這樣的話,柘姬卻勾起唇角,眼神中飽含深意的笑了起來,神情戲谑地問道。

林傲雪眼中神光不消,但臉上的笑意卻收斂一些,冷漠地回答:

"那我也不介意讓殿下流點血,損點兵。"

兩人各自有各自的立場,誰也不肯相讓。柘姬輕輕搖頭,挑眉道:

"且不說我還沒查清你的身份,就算查清了,也不一定會放你回去,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宮裏的奴仆,恰好我缺個武功高強的守門人,幫我攔住那些眼不見為淨的蒼蠅。"

柘姬不清楚林傲雪的來歷,再者,林傲雪已經來到博卡,知曉了一些旁人無從得知的消息,還學會了蠻族的話語,她當然不能輕輕松松地将林傲雪放回去。即便她對林傲雪的才能很是欣賞,但這不意味着她會心軟,做出沒有腦子的決定。

蠻族和北辰對立,這是一切選擇的最大前提。

林傲雪聞言卻是笑了起來,眼裏精光閃爍,玩笑着問道:

"你把我招到你的宮裏,就不怕我對你不利?"

她的武功想來柘姬已有所了解,如此,柘姬還敢将她帶到宮裏去,可見柘姬對她自己,也是極為自信。

果然,林傲雪問出這句話,柘姬臉上的笑容越加深了,她笑吟吟地瞅了林傲雪一眼,回答道:

"若你閑着無聊,大可試試,我不介意。"

林傲雪忽然覺得這趟草原之行,除了漫長蕭瑟的愁思之外,也要有一些別的東西,讓她漸漸感到有趣。

柘姬帶着她離開了角鬥場,乘坐王宮的馬車,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王女的宮殿,林傲雪被安頓在宮殿最外圍的奴仆居所,柘姬說讓她做奴仆,便一點優待也沒有。

林傲雪知道自己無法逃走,柘姬雖然将她扔下之後就不見了蹤跡,也沒派人來管她,但她知道,這個王宮裏充滿殺機,柘姬作為王女,也不是沒有腦子的人,她一定在暗中埋伏了不少人手,隻要林傲雪有所異動,立即就會被這些人馬擒獲。

與其莽撞行動讓自己身陷囹圄,倒不如放寬一些,随遇而安,人嘛,隻要活着,就有機會翻盤。

林傲雪沒有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她的忍耐力向來出衆,除了心中挂念雲煙,偶爾會走神之外,就每日依照柘姬的安排守在她那行宮之外,但凡有誰請見無果想要硬闖王宮的,她就出面把人收拾一頓再扔出去。

敢于擅闖王女行宮的人實在太過稀少,以至于林傲雪通常一整天都沒有事做,而王宮的夥房每日也都會準備好林傲雪的三餐,遣人給她送過來,如此往複循環,她也漸漸能适應草原人的飲食習慣,但總歸還是挂念北辰的菜肴,還有雲煙替她熬煮的稀粥。

這一天天的,無風無浪,林傲雪的日子過得悠然又閑散。

自那日角鬥場回來之後,柘姬便一直在宮內沒有出來,林傲雪也沒再見過她了。林傲雪原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好一段時間,她并不好奇柘姬在做什麽,直将這一成不變的日子過出了坦蕩悠閑的意味。

但她卻沒想到,悠然的日子還沒持續幾天,她甚至連傷都沒養好,便迎來了一波嘈嘈雜雜的異部之客。

日前蠻兵進攻北境,卻在邢北關外遭逢一場大戰,被北辰隆率領的十餘萬大軍生生從北境趕了回來。

後來又過了不到半個月,銘峥也被北辰隆收複,蠻兵損失慘重,其中博卡部落隻承擔了不足三成的傷亡,更大部分的戰死士卒都是來自于博卡之外的其他幾個部落,這些部落因為此次進攻北境一戰而遭到巨大打擊,部落實力極具削弱,蠻王們對此很是不滿。

當初柘姬帶兵攻打草原各部,迫使他們投降歸順的時候,曾言說會給他們的部族提供庇護,如今卻不料,他們被博卡征收的兵馬去了戰場上,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部落裏人數驟減,實力一降再降。

他們不得不懷疑,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博卡一族的陰謀,那些兵将的死,是不是柘姬在背後故意算計。

所以各部蠻王在多次溝通商讨之後,決定派出特使,到博卡部落來,找博卡一族讨個交代,首當其沖的當然是當初對他們做下許諾的博卡王女柘姬。

他們三五結群,浩浩蕩蕩地從宮外進來,憑借特殊的身份,宮中下人暫且不敢阻攔,故而這幾人一路無阻地來到柘姬所住的宮殿之外。

其中有一人不由分說,高聲喚了一句王女殿下,立即就要硬闖,卻被門口帶刀的仆從攔了下來。仆從們示意其人出示身份令牌,這幾個特使面面相觑,他們又不是博卡族人,哪裏來的身份令牌,隻有一道各部蠻王所寫的文書。

他們将文書取出,守門的仆從一看,頓時搖頭,不允他們入內,隻道:

"還請各位稍後,小人這就進去通傳。"

豈料來人脾氣暴躁,片刻也不願多等,高聲說道:

"何必這般麻煩!我等進去尋王女便是!"

他一邊說着,再一次意圖硬闖。林傲雪在暗中看着,眼裏露出一抹輕笑,閑了好幾天,看樣子今天倒是來了活幹。

那莽撞之人身後幾個特使猶豫了一下,也跟着走過來意圖推開仆從到王宮裏面去。

他們不知道柘姬會在這宮裏待多久,一旦到了晚上天黑了,依照博卡的規矩,他們就要暫且離開,等第二日再過來,萬一柘姬日複一日地拖,不肯給他們答案,他們還要考慮如何回部落去複命。

蠻族人很少有完全不會武功的,這幾個特使既然能被蠻王派出來執行任務,一個個也都是好手,他們合起夥來硬闖宮門,守門的仆從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被推搡着連連後退,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林傲雪看這情況,心知自己再不出手就是渎職,既然她已經做了這行宮的守門人,就不能坐視不理,讓柘姬找到懲治她的把柄。

那特使還欲上前,忽然一股兇煞之氣迎面而來,讓他下意識地腳步一頓,便見一枚石子打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若他繼續向前,那落點恰好是他下一步會踩到的位置。

其人一愣,心中警鈴大作,旋即猛地擡頭,朝行宮內看去,便見身着羊皮斜襟的林傲雪好整以暇地站在前方不遠之處,她環抱雙臂,身形雖然瘦弱,但她臉上那塊覆蓋了右側将近半張臉孔的傷疤卻給她增添了幾分猙獰的兇煞之意。

林傲雪瞥了一眼那硬闖宮門之人,兩眼微微眯起,神态冷漠又平淡地說道:

"還請諸位在殿外稍候。"

守門的仆從如釋重負,朝林傲雪道謝之後,立馬朝宮內跑去,将門口的變故向柘姬傳達。

先前闖門的特使看向林傲雪,從她相比于蠻人而言太過清秀的容貌一眼就判斷出她來自于北辰國的身份,頓時怒不可遏,指着林傲雪的鼻子斥道:

"你是北辰國人!"

看樣子,北辰國人在蠻族人心中兇神惡煞的程度,一點也不亞于蠻族人給北辰國人心裏留下的恐怖陰影。

她勾起唇角,從容鎮定地點了點頭,笑着說道:

"不錯。"

太過憤怒讓這幾個特使沒能注意到林傲雪說話時用的是蠻語,那當先一人眼裏的怒火幾乎凝成實質,怒焰沖天地冷眼瞪着林傲雪,大聲叱罵:

"原來是這麽回事!好個博卡王女,竟給咱們玩這一套,她是不是早就和北辰有所勾結,所以才讓我們的人去北境送死?!"

因為柘姬在蠻族的號召力,修睦為了能輕易将罪責甩在柘姬身上,當初向博卡蠻王進言發兵的時候,是以柘姬的名義出兵,否則,這些其他部落的蠻将們,不可能願意讓修睦統領他們的兵馬。

所以他們這一次進攻北境失敗了,就以為是柘姬的安排出了問題,然而至始至終,柘姬對此事一無所知,還是後來中途有人将消息遞進她的寝宮,才讓她悉知戰情,驚覺蠻兵損失慘重,臨時派遣貝帆跑了幾趟邊境,将食物給前線的軍隊送過去。

這些蠻将不明就裏,柘姬也還來不及收拾爛攤子,修睦感覺自己這一計簡直妙得不行,仿佛達到了他人生的巅峰。

林傲雪對個中緣由也不太清楚,但從貝帆對大王子說的那些話和柘姬的态度來看,柘姬好像根本就沒有參與這一次進攻北境的戰事,此時特使們叫叫嚷嚷,她也不好出言,便木着個臉守在門口,隻要不讓這些人進去就算完成任務。

"區區北辰國人,也敢在草原放肆!阻攔我等去路!"

那特使越想越氣,更是着急去見柘姬,提着刀就朝林傲雪砍來,既然林傲雪不識好歹要擋他的路,他便幹脆殺了此人解恨。

而他身側那幾人一看形勢,各自思量一番,也跟着朝林傲雪沖過來。

在他們看來,林傲雪就是柘姬手下的走狗,必定是柘姬與北辰國之間有所勾結,抓住林傲雪,便是如山鐵證。

林傲雪眉頭一皺,臉上露出一抹冷笑,這些蠻子可真是不可理喻,見到他們,林傲雪就仿佛回到了戰場上,面對那些不由分說要将所有北辰士兵全部殺死,殘忍地虐待北辰國俘虜的兇惡蠻子。

她眼裏也透出一分狠戾之色,特使舉刀而來,林傲雪雖未佩刀在身,但她的武功卻比這特使高上不少,足尖一點,不退反進,避開來襲之刃,一個勾拳打在此人下颌,将他掀飛出去,跌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蠻族特使大驚失色,兩側之人還欲再上前,卻聽宮內傳來一聲威嚴的低喝:

"都給我住手!"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