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回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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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傲雪駕着快馬一路跑回萊石坡,随後又在臨近萊石坡時, 翻身下馬, 脫了身上染血的外衫, 挂在馬鞍上, 随後用力一鞭子甩在馬背上, 讓那馬帶着自己剛換下來的衣服沖進曠野之中。

至于那衣服會散在何處,林傲雪不需理會, 隻要能多少擾亂追兵的視線,給她更多的時間逃走就行了。

之後一段路, 她徒步而行, 背上背着兩支箭矢,她暫時不能将其摘下來, 一旦拔了箭,必定會流許多血,能引來草原狼的注目, 若是她在草原上遭遇群狼,那是比遇見蠻兵更加危險的事情。

林傲雪拖着傷軀直奔萊石坡, 為了不引人注目, 她盡可能循着遮擋物,悄無聲息地鑽進塔木家中。

晨間天剛亮, 塔木夫妻還未起身,忽然聽聞堂外有異響,塔木身上罩了一件衣服推門走出來,見林傲雪隻着了薄薄一層裏衣, 一身狼狽地出現在院子裏,她背後還插了兩支箭,鮮血染紅了衣服上的皮毛。

塔木大驚失色,忙将林傲雪引進一邊空置的房間,并小心翼翼地清理了家門前留下的幾滴血跡,随後用草藥除了味兒,他眼珠一轉,先讓林傲雪藏在屋裏不要動,随後快步回屋将自家媳婦叫起來。

夫妻二人忙裏忙外,塔木去羊圈裏牽了一頭羊羔出來,然後毫不猶豫地與自己的妻子合力将羊羔宰殺,就在院子裏将羊羔扒了皮,風幹晾曬,灑了一屋子血。

塔木的妻子繼續在院子裏忙活,塔木則走回屋裏,林傲雪聽着屋外的動靜,明白塔木為了掩蓋她身上的血腥氣,引來戎維軍隊的追查,特意殺了一頭羊羔,這對塔木一家人而言,無疑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損失,這樣的恩惠,她需銘記于心,若有機會,必得報答。

林傲雪讓塔木将自己背上的箭矢拔下來,塔木見她傷勢嚴重,想着要不要找一個醫師來給她看看,林傲雪斷然拒絕,搖頭道:

"塔木大哥,眼下形勢嚴峻,我必須立馬回邢北關,知道此事的人,還是越少越好,你替我找些幹淨的布匹來,我包一下止了血就走。"

塔木拗不過她,他也覺得林傲雪說得有道理,隻是林傲雪這傷即便他看着也有些發憷,實在是令人心疼。塔木回屋去将一些幹淨的舊衣物取了來,毫不吝惜地裁剪了,拿來給林傲雪包紮傷口。

林傲雪将自己帶來的一些傷藥一股腦地糊在背上,也不知道敷好了沒有,但她不能讓塔木幫忙,所以勉強敷上藥,就借着那些零零散散的碎布将傷口包紮好,将染了血的衣服扔進鍋爐底下一把火燒了。

屋子裏因為林傲雪收拾傷口而有了些血氣,塔木行事小心謹慎,特意将剛剛宰了的羊羔肉拿到屋子來放着。

林傲雪收拾好了,正要與塔木道別,塔木家的院子外邊就忽然響起嘈雜的腳步聲,混雜着粗魯的叫罵和一些村民倉惶的呼喊聲。林傲雪心裏一驚,塔木也臉色凝重,道了一聲你且莫慌,然後離開房間,去應付外邊的狀況。

戎維部落的蠻兵派了一支百餘人的隊伍,牽了部落裏少有的狼犬,一路追着林傲雪的血腥氣找來了萊石坡,雖然中途被那戰馬帶走的血袍擾了視線,耽擱了一會兒,但他們朝着這個方向一直追,最終還是找來了萊石坡。

他們挨家挨戶地搜索院子,狼犬被塔木家濃郁的血腥氣吸引了注意,兇惡地狂吠着,領兵的将領一腳踹開院門。

塔木迎上去,詢問他們要幹什麽,那将領一進來,便聞到院裏濃郁的血腥氣,随後掃了一眼剛剛挂在屋外新鮮的羊羔皮,以及那一地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血,他冷哼一聲,根本不理會塔木的質詢,用蠻族語言喝道:

"給我搜!"

蠻兵一擁而入,帶着狼犬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找過去,在林傲雪剛剛停留的那間屋外,狼犬吠叫得更激烈了些,塔木心頭一緊,但不等他說什麽,那蠻兵已一腳将那屋子踹開。

屋裏放着幾盆新鮮的帶血的羊肉,除此之外,空無一人,蠻兵的目光在屋內掃了一圈,床下面沒有人,窗戶也是關着的,猜想這狗是因為那些羊肉才叫得這麽厲害,故而不以為意地退了出來,又帶着狗去了下一間屋子。

蠻兵們在院內找了一圈,并未發現任何可疑人的蹤跡,蠻兵将領挑了挑眉,蠻橫地闖了宅院之後,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轉身就走,朝下一家院子去了。

塔木驚得冷汗淌了一背,自然不會在意那蠻将粗魯的言行,直等蠻将帶着兵離開之後,塔木立即回到剛才那間屋子,心裏疑惑起來,林傲雪明明就在屋裏,怎麽會突然不見?

就在塔木驚疑不定之際,身後忽然有些響動,他一回身,嚯得被吓了一跳。

但見林傲雪攀在屋梁上,活像一個大蜘蛛,但因她找的位置極為刁鑽,蠻兵站在門口是看不見她的,叫她僥幸逃過一劫。

林傲雪翻身從屋梁上跳下來,用力喘了幾口氣,剛才劇烈的運動又拉傷了傷口,讓她難受地皺起眉頭。

"你等晚一點,那些兵走了再出去。"

塔木很快将心情收拾好,對林傲雪如此說道。林傲雪點了點頭,她這個時候跑出去,無疑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

林傲雪躲在塔木家裏過了一個時辰,期間那蠻将又領着兵來了一次,顯然是對塔木家中忽然殺羊感到不解且心存懷疑,但他走了兩圈,也沒找到林傲雪的下落,便斷定林傲雪已經離開了萊石坡。

因為沒有确切的證據證明塔木有藏人的嫌疑,所以那蠻将沒有在萊石坡過久停留,一個時辰之後,搜索完整個萊石坡,他就帶着蠻兵穿過萊石坡,繼續朝前搜尋。

确定蠻将離開之後,林傲雪向塔木道謝告辭,剛出遠門,便見珀羅牽了一匹馬來,他在剛才蠻将帶兵來查人,就猜到是林傲雪回來了,他心想林傲雪要逃,獨身一人肯定不方便行事,還是騎馬更快一些,便花光了積蓄,把鄰居家的馬買了來,助林傲雪脫身。

見珀羅牽着馬,塔木也有些意外,但他隻眼裏閃過一抹驚訝之色,卻并未在林傲雪面前點破。

林傲雪大喜過望,從珀羅手中接過缰繩,笑着謝過珀羅,随後秘密離開萊石坡,朝來時的路一路駕馬疾行,飛快往邢北關趕去。

林傲雪離開之後,塔木神情凝重地看着珀羅,無奈地嘆息一聲,說道:

"這樣做值得嗎?"

珀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咧着嘴笑起來:

"村長剛才不是還殺了一頭羊嗎?你說到底值不值得呢?"

塔木無言以對,他們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隻要能讓萊石坡的百姓生活好起來,這點犧牲,無論如何都是值得的。

林傲雪駕着馬一路疾行,飛快趕至草原邊境,漸漸接近北境的土地。但她心裏始終繃着一根弦,隻要沒有真正抵達邢北關,她就不算脫身,也還沒有完成任務。

在前往邢北關的這一段路途中,随時都有危險可能降臨,林傲雪不敢放松警惕,背上的箭傷随着馬匹的奔跑,随時撕扯着林傲雪的皮肉,帶來十分深重的疼痛,她勉強讓自己忽略背上的痛楚,注意力始終謹慎的觀察四周的環境,謹防蠻族的軍隊突然攔截在她回程的路上,給她帶來致命的打擊。

北境的土地越來越近,圖中地形開始發生變化,一開始隻是草地變得稀疏起來,出現了亂石嶙峋的山坡,再到後來漸漸的有叢林和灌木,這是北境異于蠻族草原的地貌。

林傲雪快馬跑了一整天,終于進入北境的地界,但她依舊小心謹慎,估摸着還要一整晚的時間才能回到邢北關。

天色暗了下來,前方出現一片茂密的叢林,林傲雪遙遙一望,她記得這一段路,要想回到邢北關,必須從叢林之中穿過,除此之外無路可走。

她神情凝重,直覺告訴她,這一段将是回程中最艱險的路途,因為這一片叢林十分易于埋伏,隻要從中穿過之後再去邢北關,便是一馬平川,沒有別的掩體。

如果戎維部落的軍隊要在回程的路上攔截她,那麽這一段叢林将是最好的埋伏地點。

靠近叢林的時候,林傲雪拉住了馬匹。她利用一塊巨大的山石遮擋身形,随後翻身下馬,用力一鞭子下去,馬匹吃痛,沿着路撒腿狂奔起來,不過片刻就接近了叢林。

與此同時,林傲雪身子一轉,從巨石另一個方向匍匐而行,借着灌木和草叢的掩映,靠近前面那片樹林。

馬匹跑得很快,它剛接近叢林,便有箭雨鋪天蓋地而來,林傲雪眼瞳一縮,大致估算埋在叢林中的人有百餘。那馬在箭雨之中被紮成刺猬,嘶鳴着摔倒在地,掀起一蓬煙塵。

林傲雪則借着那馬轉移注意力的短暫時間,迅速鑽入叢林之中。

但是,雖然她的速度很快,還是被蠻兵發現,隻是因為先前那馬替她擋了災,蠻兵沒來得及立馬搭上第二波箭矢,讓林傲雪得以沒入叢林之中。

蠻兵之将一聲令下,埋伏在叢林中的百餘蠻兵立馬行動起來,朝林傲雪剛才短暫現身的地方撲過來,同時沿着她可能逃跑的路線依次封鎖過去,意圖徹底斷了林傲雪的生路。

林傲雪不顧身上的傷勢,以最快的速度朝叢林外突進,想要強行突破封鎖,回到邢北關。

有蠻兵擋在她前行的路上,林傲雪将藏在鞋子側邊的匕首抽出,兇狠地撲過去,不耽擱一絲一毫的時間,用力劃破了那蠻兵的喉嚨。

兩側又有蠻兵聚攏來,這一次戎維族的蠻兵下了很大的功夫,派出來的全是精銳,可見林傲雪帶走的那些消息,對戎維部落而言,有多麽重要。

林傲雪不敢耽擱,她多停留一瞬,被抓住的幾率便高幾分,故而她咬緊牙關,冒着被一刀砍死的風險,從兩個蠻兵揮出的刀刃中間劃過,她壓低了身形,腳底在泥地上拉開一道豁口,那刀刃險而又險地擦着她的耳朵過去,掀掉了她腦袋上的氈帽。

林傲雪沒有回身補刀,而是繼續朝前去,她一個人即便本領再高,也鬥不過裝備精良的百名蠻兵,所以她不忘圖殺多少人,隻是要在這百人的圍堵之中保住性命。

那兩個攔截林傲雪的蠻兵失了手,立馬又撲上來,林傲雪已朝前又行了百餘步,兩旁越來越多的蠻兵聚過來,形勢越加險峻。

林傲雪目不斜視,一門心思朝前沖,這片樹林并不寬廣,距離樹林另一頭,約莫一裏地,她隻要撐過這一裏的距離,邢北關便遙遙在望。

屆時她隻要放飛北辰隆給她的竄天猴,時刻關注關外動向的衛兵必然能發現此地的異動,從而趕來接應她。

林傲雪與蠻兵短兵相接,蠻族人為防誤傷自己人,故而不敢動用箭矢,這也給林傲雪提供了機會,她手中擒着匕首,十步殺一人,強行往前沖,蠻兵越聚越多,那蠻将眼見林傲雪勢頭迅猛,他冷哼一聲,提着大刀沖過來,欲與林傲雪交手。

林傲雪寸步難行,剛捅了一個蠻兵的心窩子,立馬就有銳利的刀鋒從身後揮砍過來,林傲雪躲避不及,刀刃劃拉開她胳膊上的衣服,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刀口。

這點小傷對現在的林傲雪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她反手一刀就割了那偷襲而來的蠻兵的喉嚨,兩個蠻兵先後倒地,給林傲雪騰出了一點空間,她當即抓緊機會,又朝前沖了數百步。

蠻将将手裏的大刀朝前一扔,林傲雪敏銳地感覺到身後襲來的刀鋒,她側身一躲,避開大刀鋒銳,而那蠻将已趁此機會一躍上前,将落地之後沒入地面的大刀拔起來,動作幹淨利落地朝前一揮。

那巨大的刀口上蘊藏了千鈞之力,林傲雪雖然武功很好,但她的蠻力不及這些蠻人,若是硬接此招,有可能被刀中蠻勁所傷,故而眼見那巨刃劈砍過來,林傲雪身形靈巧地後撤,腳尖在地上一點,身子便騰空而起,躍上一棵老樹的梢頭。

蠻将冷哼一聲,大刀再由下自上地揮砍出去,刀口斬在碗口粗細的樹枝上,隻聽咔嚓一聲脆響,樹枝連帶着丈許寬的樹冠整個斷裂,林傲雪撤退及時,又連着後跳兩步,落地時又再斬殺兩個蠻兵。

蠻将見林傲雪如入林的猛虎,以一人之力竟能在百人的圍攻之下反殺他那麽多兵,心裏越加警惕,也打定了主意,這一次不管犧牲多少個人,也一定要将林傲雪留下!

這麽厲害的人,絕對不能放回邢北關,那無異于放虎歸山!

林傲雪落地斬殺兩人之後又再一次循着機會朝林外沖,蠻将快她一步,猛地擋在她前行路上,手中巨刃毫無花哨地揮擊而來,林傲雪眼中神光一凝,輕身躍起,腳尖點在那大刀的刀面上,借力一彈,竟直接從那蠻将的腦袋上躍過去。

她知道蠻将的力氣大,她不能硬碰,故而選擇更加迂回的方式,根本不接此人的招,她翻身過去,落地一個懶驢打滾,起身之後又朝前沖。

不管蠻兵用怎樣的方式阻攔她,她都不選擇與其糾纏,而是用更加冷靜的方式,避開一切阻擋,一心朝着目标所指之處,竭盡所能地逃竄。

從昨夜在戎維部落的地界遭了埋伏,到後來被騎兵追上又是一場大戰,林傲雪回到萊石坡後草草清理一番又馬不停蹄地往回趕,她的體能消耗甚至比在戰場上與蠻兵血戰兩天兩夜還要嚴重。

加上失血過多,林傲雪的體力正在風快流逝,腦袋出現陣陣暈眩,眼前的景物變得昏花起來,連她邁出腳步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她的胸口很悶,悶得如同壓力一座山,讓她難以喘息。如果她不咬着牙,擰着最後一股勁沖出叢林,那麽她真的有可能死在這裏。

蠻将見林傲雪身形矯健,速度奇快,這一會兒功夫,已經穿過叢林,即将從林子另一側沖出去,他們根本無法阻攔!他冷眼看去,讓手下遞了弓來,挽弓搭箭一氣呵成,三支箭矢架在弓上,他冷銳的眼神裏流露出毫不掩飾地殺意。

五指一松,箭矢破空而出,他距離林傲雪不遠,僅不足五十步,在如此近的距離,要射殺一個人,本是十拿九穩之事,但換作林傲雪,他卻僅有五成把握,然而這五成把握,他又不得不搏!

三支箭矢離弦而出,隻在空中勾勒出冷肅又匆忙的殘影,林傲雪驚覺身後變故,她知道蠻人放了箭,但她卻不敢停下腳步,一旦她停下來,蠻人一定會在頃刻間将她再次包圍,而她的體力卻已不允許她再沖一波蠻人的關卡。

但她如果不停,那從背後來的三支箭,縱然她能根據經驗躲開其中兩支,那最後一箭,也是無論如何躲不開的。

林傲雪咬緊牙關,眼裏流露出一股狠勁,自從家中遭逢慘變以來這十三年,她豈止這一次以命搏命?

幾乎在箭矢離弦的瞬間,林傲雪心裏也已經有了答案。

她奮力一跺腳,再一次加快的速度,拉開與蠻兵之間的距離,同時手伸進懷裏,摸出一隻竄天猴,在她跨出叢林的一瞬間,将那竄天猴尾巴上的棉線猛地扯開。

随着一聲尖銳的嘶鳴,竄天猴劃破天際,在空中爆開一蓬紅色的煙雲。

邢北關城樓上的衛兵遠遠瞅見天邊一抹不同尋常的紅霞,第一時間趕赴将軍大帳,将關外異動告知北辰隆。

北辰隆聞言,當即起身,竟親自率領兩萬精兵,一陣風似的出了城門,朝方才異動之所迎過去。

在箭矢入體的一瞬間,林傲雪眼前竟閃過了雲煙的樣子,她的心無端絞痛起來,是不舍與難過。

她從未像此刻這般害怕,她身心顫栗,恐懼,不安,一切的負面情緒喧嚣而來,隻因為,她開始懼怕死亡。

她甚至沒去想,這一次如果僥幸活下來,萬一被軍醫洞察了身份,她将如何在北境繼續待下去,她所考慮的,竟然是,如果她死了,她就再也見不到雲煙,再也回不去,那個守在醫館裏說了要等她回去的姑娘,将再也等不到她了。

林傲雪心裏抽痛又難過,哪怕那一支銳利的箭矢從她後背灌入,穿透了她的胸口,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蠻将見到當中那一箭射中林傲雪,原本以為可以松一口氣,豈料林傲雪竟在被一箭穿透之後,竟然還能繼續朝前跑。

他臉色一寒,竟開始懷疑起來,難道剛才那一箭射偏了?根本沒有将林傲雪重創?

他眼裏神色陰鸷,帶着人繼續朝前追,即将沖出樹林時,他見到林傲雪跌跌撞撞地朝前跑,但在行出越千餘步後,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沒爬起來。

此時,邢北關外傳來震天的鑼鼓聲,蠻将臉色一變,立即停下腳步,他又掃了一眼那趴在地上的林傲雪,心裏冷哼一聲,原來剛才林傲雪不過是強弩之末,硬撐着又逃了一小段路。

他對自己的箭法還是頗為自信,見邢北關的人出來了,北辰隆親自率領大軍前來接應,蠻将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他擺了擺手,示意手下蠻兵後撤,他這百來人根本不可能和北辰隆的幾萬大軍硬拼,此時撤退回去才是明智之舉。

反正林傲雪中了他那一箭,看樣子是死透了,就算北辰隆将她帶回去,也是一具說不了話的屍體,不會對他們的計劃造成任何影響。

思及此,蠻将當機立斷,帶兵回撤,縱然留下了十餘具兵卒的屍身,但對他而言,這一次的任務還算順利。

北辰隆第一時間帶着兵馬出城接應林傲雪,遙遙看見林傲雪身中一箭撲在地上,一直沒能起來,他心裏一突,眉頭猛然擰緊,萬一林傲雪死了,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功虧一篑。

他懷揣着震怒又緊張焦躁的心情領着兩萬兵馬沖過去,一直來到那樹林之外。

蠻将和餘下數十個蠻兵都已經撤退,林傲雪獨身一人趴在地上,後心中了一箭,看起來像是死了。

北辰隆心裏抱着幾分念想,命令楊近過去查看。

衛兵将林傲雪從地上架起來,楊近走近,但見林傲雪一身血污,滿臉都是塵土,頭發散了一些下來,擋住了她半邊臉上的傷疤。

楊近探手,試了試林傲雪的鼻息,發現尚有微弱的氣息,還未死透,隻是昏迷過去。他心頭一松的同時,也有些難以言喻的心疼和沉重。

林傲雪也算是他看着起來的兵,當初她的名冊還是過了他的眼的,而今雖才過了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林傲雪卻已為邢北關出生入死,立了不少功勞,眼下看着林傲雪為了去蠻族內部探查消息,傷成這個樣子回來,僅僅吊着一口氣,他心裏實在有些難過。

楊近回禀北辰隆說林傲雪還活着,沒死,北辰隆大喜過望,連忙命人拿了擔架過來,讓林傲雪趴伏在擔架上,帶着她快速回到邢北關,并下令讓營裏的軍醫一定要将林傲雪救活,不管耗費多大的代價,都要将林傲雪救活!

林傲雪在被擡回邢北關的時候就迷迷糊糊的有了些意識,她努力睜開眼睛,腦海飛快運轉,用力擡了擡胳膊。

擡擔架的衛兵見她醒了,立馬回報給北辰隆,北辰隆親自走過來,他擔心林傲雪是不是有話要說,萬一軍醫沒能救活她,她得到的那些消息就該現在全部告訴他。

縱然這樣做有些冷血無情,但對北辰隆而言,他派出林傲雪的目的就是要得到這些消息,林傲雪的性命,自然沒有那些情報重要。

林傲雪也知道這個道理,她強撐着讓自己不要昏厥過去,腦海中飛快翻轉,思量着能讓自己不暴露身份的辦法,很快,她就有了主意。

她用力呼吸,費力地對北辰隆說:

"将軍,屬下這一次出去......得到了......十分重要的情報......但屬下......有一不情之請。"

北辰隆面色嚴肅,疑惑地看着她,問道:

"但說無妨。"

"将軍知道屬下......一直、一直傾慕于雲軍醫,雲軍醫便是離開軍營之後......屬下也時常挂懷,屬下這傷勢情況屬下最是......清楚,恐怕已拖不了多久了......屬下必會在死前将所得消息全部告訴将軍,但請将軍......網開一面,讓屬下再見見雲醫師......請她過來替屬下看看傷。"

即便北辰隆再如何讨厭雲煙,如何為林傲雪這般不争氣而憤怒,但他此時,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林傲雪的傷看起來真的嚴重極了,好像随時都有可能一口氣上不來,就死了。

見林傲雪說完這段話後,臉色變得更加白了,他憤恨地捏緊了拳頭,怒其不争地嘆了一口氣,喝道:

"來人!去邢北集市,将雲醫師請來給林千戶看傷!"

邢北關的一切動向都在北辰隆的掌控之中,所以雲煙離開軍營之後,在邢北關開了醫館的事情,他也一早就知道了。

立即便有人領命下去,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林傲雪聞言,心裏也松了一口氣,面上卻顯出更加虛弱的模樣,對北辰隆道:

"屬下......多謝将軍......"

北辰隆瞪了她一眼,目光中顯出兩分無奈和惋惜,喝道:

"別總說死不死的!你向來命硬!"

林傲雪上次去關外也傷得極為嚴重,還是挺了過來,北辰隆打心眼裏不希望林傲雪這麽一個好苗子就這樣折損了,他看着林傲雪如此虛弱,那一雙銅鈴般的牛眼,也微微泛紅,用力撇開頭,又再催促了兩聲,讓人走快些。

邢北市集,煙雪醫堂裏,雲煙剛剛替一位病人診完脈,手裏匆匆寫着方子,忽然有一衆士兵闖進醫館,将堂裏的小厮們吓了一跳。

雲煙轉頭去看,眼裏露出兩分疑惑,見那穿着北境兵服的士兵一眼就鎖定了自己,飛快朝着這邊走來,雲煙起身問道:

"不知諸位來此,所為何事?"

那士兵沒有繞彎子,臉上露出兩分惶急之色,高聲道:

"雲醫師!将軍請你去一趟軍營,替林千戶看傷!"

"!"

雲煙心裏一驚,下意識地反問:

"林千戶受傷了?!"

士兵點頭,臉上神色頗為嚴肅:

"還請雲醫師與我們走一遭。"

雲煙不知道林傲雪是以何等理由說服北辰隆讓自己去給她看傷,但她傷到了需要她去替其醫治的地步,多半是十分嚴重。

雲煙非常焦急,心裏揪疼起來,連忙收拾了藥箱,跟随這幾個士兵朝軍營去,走之前甚至都忘了交代店裏的事情。

她心裏驚惶的同時,又稍稍松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理智地分析眼前的狀況,林傲雪雖然受了傷,但到底是活着回來了,她要盡快趕過去才行。

雲煙跟在幾個士兵身後,順利地進入軍營,找到林傲雪,在見到後者的那一瞬間,雲煙眼眶飛快紅了,竟一下子愣在門前,忘了擡步走進去。

但見林傲雪趴在床上,側着壓在枕頭上的一張臉白的吓人,她耳邊的頭發垂落下來,将右側臉頰上的傷疤遮擋了去,讓她一張慘白的臉孔看起來更加柔弱,性命脆弱得像是一張紙,稍稍一碰,便能碎了。

北辰隆、楊近二人也在帳中,林傲雪半睜着眼,吃力地與他們說着什麽。

衛兵領着雲煙來了,在門口喚了一聲,林傲雪立即閉了嘴,擡了擡眼皮,朝門口看了一眼。

北辰隆臉色暗沉,他掃了一眼雲煙,而後說道:

"你替傲雪看看傷。"

說完,又轉頭看向林傲雪,囑咐道:

"你先好好養傷,旁的東西,等你傷好一些,再細說。"

言罷,他領着楊近一起離開營帳,剛才林傲雪已經将這一次她進入草原之後得到的消息告訴了他。

烏平叛變,草原內部勢力整合,戎維部落有奇詭的打算,不管哪一個,對邢北關而言都是極為嚴峻的消息。林傲雪傷勢嚴重,能撐着将這麽多話說出來已是不易,讓雲煙替林傲雪看看傷,也能将她的性命再拖一拖。

這些消息究竟屬不屬實北辰隆沒有辦法判斷,他安插在蠻族內部的烏平已經叛變,至于另外一人如何,他也不想再深入探究,但以他的經驗來看,林傲雪說的這些,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蠻兵內部的确出現了非常厲害的領頭人,蠻兵在他的帶領下,将變得更加勇猛,圖謀北境,甚至整個北辰,并非空談。

北辰隆焦頭爛額,他領着楊近快步回到營帳,楊近也被林傲雪道出的這些消息震驚,半晌沒能回神。

回到帳中之後,北辰隆和楊近細細商讨一番,待楊近走後,又與賬內軍師說起此事,許久,北辰隆才下定決心,提筆手書一封急告,命人快馬加鞭送去京城,呈遞給皇帝。

北辰隆和楊近都離開了林傲雪的營帳,帳外侍衛不經通傳是不會貿然闖入的,雲煙雙眼通紅,視線凝望着林傲雪蒼白的臉孔,銀牙幾乎将下唇咬出血來。

反而是一貫在雲煙面前容易緊張失态的林傲雪在此時卻變得分外坦然,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睛裏好像流淌出雲煙以往未曾見過的光彩,輕緩地開了口,嗓音沙啞,像是渴了好幾天的人開口說話:

"煙兒,你再不過來與我看傷,我可能就不行了。"

雲煙如夢初醒,臉上閃過一抹惶急之色,又驚又怒地快步朝林傲雪走過去,神态焦急地怒道:

"你瞎說什麽!"

她走到床邊,探手去揭林傲雪的衣服,一雙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在觸碰到林傲雪的衣衫時,那過于粘稠的鮮血的觸感,讓她像是觸碰火焰似的,将手收了回來。

林傲雪太虛弱了,虛弱到她感到無端的害怕,甚至将她一直以來,從容鎮靜的心态完全打破。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面對林傲雪的傷,卻不敢下手給她治療。

"煙兒,別怕,有你在,我一定沒事的。"

連最兇險的那一刻她都挺過來了,此刻又有雲煙在身邊,林傲雪的心态倒是十分平和,她稍稍側了側頭,便見雲煙臉上隐現驚惶之色,她回想起那一次她和雲煙一起在關外執行任務,她被蠻人的斥候捅了一刀,兩人躲在山洞裏,也是這樣一番景象。

雲煙深吸一口氣,又瞪了林傲雪一眼,這才沉下心,為了不觸碰那支箭扯痛林傲雪的傷,雲煙用剪子飛快剪掉林傲雪身上的衣服,将那些染了血的獸皮衣衫一層一層剝離下來。

待衣衫徹底褪去,那獨屬于女子的柔美形态完全展露在雲煙眼前,雲煙眼裏卻隻有驚怒和焦灼。

因為藏在那衣衫下邊的,根本不止一處箭傷,在林傲雪的右肩和左側肋下的位置,各有一個血洞,血痂和衣服粘在一起,将衣服揭開之後,再一次扯到傷口,血洞處的血痂裂開,又有鮮血湧了出來。

雲煙眼裏的淚一下子便淌了出來,即便在林傲雪離開之前,她有過設想,林傲雪這一次出去,多半還是會負傷而歸,卻未曾想,她會傷得如此嚴重。

身後之人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林傲雪袒露的後背感受到一陣涼意,她動了動腦袋,轉頭看向雲煙,竟見到後者眼眶通紅,眼淚順着臉頰躺下來。

林傲雪忽然心裏一顫,喉嚨莫名哽咽,連鼻頭也酸了起來。

她不是沒見過雲煙落淚,但卻沒見過,雲煙為自己落淚。

雲煙的眼淚,讓她真切地感受到雲煙的感情,她回想起那一晚在雲煙的小宅,雲煙笑吟吟地對她說,讓她負責,并強行吻了她的嘴唇。

初時,她曾有過雲煙隻是戲弄她,與她玩笑的想法。她懼怕揭開自己內心上的枷鎖,讓欲望侵占她的理智,讓她無法從這漩渦之中脫身。

但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原來從她遇見雲煙,被雲煙發現身份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無法脫身了。

她被迫陷進了這個女人的溫柔裏,像墜入深淵似的,隻能繼續向下,被不斷撕扯,粉身碎骨,也還是像飛蛾撲火。她無能為力,漸漸放棄了掙紮,也唯有在雲煙溫軟又妩媚的笑容和深情凝望的眼眸中,她才能看清自己真實的樣子。

在父母雙亡之後至今為止的十幾年,她第一次,從旁人的眼睛裏,看到了真真切切,屬于她的感情。

雲煙的疼惜和在意,那緊張的情緒無時無刻不感染着林傲雪的心,讓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輕輕蓋在雲煙染了鮮血的柔荑上,待雲煙朝她看來時,她便勾起唇角,灑脫一笑:

"煙兒,你該高興,因為我回來了。"

旋即,她又撇了撇眉毛,臉上露出兩分委屈的表情,對雲煙說:

"你是不是生氣,我沒有去醫館找你,卻把你叫到軍營裏來了?我這,算不算是食言了?"

雲煙聞言,明明還難過着,卻又不由自主地露出兩分笑意,她哪裏看不出來林傲雪是在賣乖,這個人難得會做出這麽罕見的表現,讓雲煙心裏的擔憂和疼痛一點一點的變緩,再慢慢撫平。

"沒錯,你的确食言了,你這個騙子。"

雲煙順着她的話說道,但她心裏的緊張卻漸漸散了,她終于能沉下心,繼續替林傲雪處理傷口。

她将箭頭先剪掉,然後再讓林傲雪忍着些疼痛,用力将那箭矢拔了出來,随後動作迅速地替傷口止血,待血流止住之後,又飛快清理了傷口四周的血污,将三個箭傷挨個包紮起來。

整個處理傷口的過程中,林傲雪的臉皺成一團,太過劇烈的疼痛讓她眉頭擰成了麻花,她卻一聲不吭,硬是将那撕裂皮肉的痛苦完完全全忍耐下來。

雲煙心疼她,所以用了最好的藥替林傲雪緩解疼痛,手法利落幹淨地替她将箭傷包紮好了,然後勒令她乖乖趴在床上,動都不準動一下。


【GL】將軍說她不娶妻 - 沐楓輕年(完结)Where stories live. Discover now